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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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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京華

原來小公子是二夫人毒死的,二夫人是被大夫人殺死的。

東無骨模模糊糊地想,二夫人死了,她應該就會出夢了。

胸口的丹珠劇烈跳動,扯得她的魂魄也開始裂痛,她猛地睜開眼,卻見無數血紅的細線從林景源指尖伸出,直直刺進她的胸口,將丹珠纏裹。

“你是什麽人?!”東無骨大聲問,她想起之前的那道白光,原來那妖怪跟著她入了夢。

她能感覺到丹珠在一點點開裂,腦中突然一片混沌,眼前走馬燈一般閃爍著她這一百來年的過往。

誇今天的菜很好吃時,夷珠會笑得很開心,童生外出時,總會給她帶些小玩意,還有月昔,整天跟在她身後,認真地聽她說一些不著調的大道理。

沒機會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她好像回不去了。

東無骨閉上眼睛,回憶消散,腦中變成一片空白。

“叮鈴——”

“叮鈴——”

有人在搖鈴,有人在吟誦咒語。好似穿過萬水千山,重重迷障而來,漸漸清晰,漸漸如雷鳴。

記憶回溯,東無骨猛地睜開眼睛,眼前大霧彌漫,她感到身體一輕,好似掙脫了束縛,反應過來後,立馬沒命地往前跑,她要沖破霧障!她要擺脫那個怪物!回到童生身邊,他會想辦法趕走怪物。

霧裏滿是溯魂香的味道,她還在夢裏。

不知跑了多久,大霧終於消散,她低頭,看見連綿的山脈,看見廣闊無垠的天,她好像一步十裏,飛山走海,好像眼觀八方,能看見涓涓細流打荷葉,又能看見銀河瀑布落九天。

“東無骨。”有人叫住她,聲音熟悉。

她還沒轉過頭就留下淚來:“童叔——”

童生就站在她身後,腰間掛著一個黑色的八角鈴鐺。他伸手,穿進她的胸膛,取出帶有裂紋的丹珠,而後伸手一推。

東無骨跌入無盡的深淵,耳邊沒有風聲,周圍一片寂靜,她只看見童生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夢裏的墜落感太強烈,沈京華猛地驚醒,身體顫動了一下,讓身後人把她抱得更緊。沈京華心裏煩躁,狠狠地拍了一下束縛在胸前的手臂,身後的男人咕噥了一聲,又往她頸窩裏埋。

月涼如水,喜燭快燃盡了,燈火如豆,照映的“囍”字也黯然失色。

從接到旨意到被擡進林府成婚,只不過短短十幾天的時間,幾乎是一落地,她就被結親的事宜塞得滿滿當當。

這不是一樁好姻緣。聖上知道,貴妃知道,林家沈家知道,甚至今日連聲賀喜的賓客也都知道。

是將門聯姻啊,自古未有。沈父和林老將軍都是跟著聖上九死一生過來的,她爹知道聖上生性多疑,且手段狠辣,所以朝中局勢穩定後,便請旨交回兵權駐守北域,林老將軍也幾乎同一時間請旨解甲歸田。

聖上收回了大半兵權,但仍舊給沈父留了北域兩個州的兵符,林老將軍再三請辭,也還是被留在郊外帶兵操練。

分權制衡,乃自古以來君主的禦權之術。近年來朝中局勢逐漸不穩,有野心的親貴權臣們分成兩大黨派,明爭暗鬥不斷,聖上屢次敲打也無作用,無數朝臣被卷入政黨之爭的漩渦中,尤其是林沈兩家,沈父手握兩個州的兵符,可無詔發兵,林家在軍中人脈甚廣,頗有威望。

爭得上邊心煩,索性讓兩家結親,讓兩個黨派自銷自耗。權力若是全數握在上邊手裏,底下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擰成一股繩,想方設法劃開一個口子,讓權力下放。若是權力已然下放,底下人最先想的,就會是如何吞沒她爹和林將軍手裏的權力,而不會鋌而走險打上邊那位的主意。

“英英...”旁邊人在夢裏呢喃自語。

她忍不住回頭看,月色下是精雕冷玉般的側顏,比少年時期更顯沈穩冷峻。他睡得並不安穩,額頭上的汗跡未幹,絨發貼在額間,長眉微微皺起。他一呼一吸間的氣息落在她臉頰旁邊,她覺得癢,便不自覺地往裏挪了一些。

沈京華嘆了一口氣。她其實並不叫沈京華,她原來的名字是沈英,比起“京華”二字顯得普通、毫不起眼。

沈父不願意她嫁到鳳池央都來,她知道她爹的愁苦。為了避免被用作聯姻的工具卷入紛爭,她爹早早定下她和燕歇的婚事,燕歇是她爹親近部下的兒子,他倆從小一起長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前兩年西南邊界不太安穩,小戰不斷,二哥在西南駐守,沈父放心不下,就派遣燕歇南下請調周邊援軍。原本想著等戰事稍穩再回北域成婚,但聯姻詔書就這麽突然來了,燕歇也被正式調往西南,無詔不得離開。

他呢,他有遺憾嗎?沈京華側身看著林景源,少年時,他正春風得意,幾次狩獵的表現都十分出色,聖上說他是天生的將星,十幾歲時不論排兵布陣還是騎馬射箭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而她是北域來的不受教條規束的“野丫頭”,處處都要和他爭先。

“蠻女子!”那時他這樣叫她,“咱倆比比誰打的兔子多。”

“蠻女子,看到熊了還不跑,我看你不僅蠻,還傻得很!”

“蠻女子,等我獵到那頭熊,你給我當娘子好不好?”

......

他獵到了那頭熊,卻沒有得到青雲仕途,她想要永遠待在北域,但最終成為了他的妻子,被困在小小的四方天。

聖上親自褒獎了他,他是那次春獵風頭最盛、最耀眼的新星。當晚,有人假傳聖意,送給他一杯帶毒的鹿血酒,而後他就如墜落的流星,在不久之後騎馬摔斷腿,癱瘓在床五年之久。

她問過沈父,但沈父也摸不準那杯鹿血酒是聖上的敲打還是黨派紛爭的歹計。無論是非對錯,那個鮮衣怒馬,躊躇滿志的少年終究是隕滅了。

未被掀開蓋頭的時候,她也曾悄然期待了一下,想知道記憶中的俊朗少年如今變成了何種模樣。這些年聽說他領了個文官的閑職,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還是逍遙人間的游吟詩人?

喜慶的蓋頭掀開,她看見的是一個眸光暗淡,表情木然的男人,依稀還能看見少年時俊俏的影子。

“本朝歷法有雲,成婚三年無所出,夫妻雙方可解姻緣,另覓良人,”他說,“三年之後,你可以回北域去。”

她定定地看著他,良久之後才笑了一聲:“好,那...交杯合巹吧,也算是禮成了。”

現在她醒了,才知道那酒裏被下了藥,不知道幕後操作的是誰,同時她也愈發心涼,林府竟已千瘡百孔,遍布各方眼線。

林景源收拾完準備上朝去,昨夜一過,林沈兩家聯姻之事就是板上釘釘再無變數,今天上朝各方都要觀察聖上的臉色,想來今日朝堂的言談都會被人拿去拆解再譯。

他覺得煩躁極了。

垂眸瞥見床榻上安睡的人,心跳快了兩下,又被他按住。

是不會有結果的事,他想,總要讓她平平安安地回北域去。

不知是他的騙術太過拙劣,還是聖上絲毫不顧及林沈兩家的安危,他假意癱瘓五年之久,又有意與父親決裂,在無實權的官位上庸庸碌碌。

聖意不可違,連親姑姑都成了聖上的說客。江山是個巨大的棋盤,聖上是執棋者,他想要這顆棋子定在哪個位置,這顆棋子就必須在那裏。

父親在外有了女眷,又生了個女嬰,他無法任由聖上或是兩黨發難,去為難已然蒼老的父親和繈褓裏的妹妹,即便那女嬰和他素未蒙面。

掀開紅蓋頭,似乎喜燭的光太刺眼,他眼睛酸澀不堪。她長大了,眉目間褪去少女的頑劣和活潑,更加沈靜端莊,也更顯風情。

也正是那一刻,他那僅有的貪念瞬間煙消雲散,她應該回北域去,嫁給她父親為她安排好的良人,一輩子都在北域,自由爛漫地活。

他要送她回北域去。

不久後,沈京華接到敬貴妃的旨意,邀她到宮中小聚。

敬貴妃的宮殿很大,聽人說僅次於聖上。一路上她有些忐忑,這裏到底不是北域,三步碰到大官,五步撞見權貴。她在北域從未被教束過繁冗的規矩,怕到時候鬧出笑話,丟了林沈兩家的臉面。

“快免禮,你是我侄媳婦,講究什麽規矩。”貴妃笑意盈盈地說著,卻側臥在床榻上,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

沈京華還是行了全禮,畢竟是第一次面見貴妃。

這位貴妃很有名氣,不光是因為這些年的盛寵,更因為她從前的背景和經歷。她是林老將軍的妹妹,早年憑借著一股巾幗不讓須眉的拼勁,隨聖上東征西伐,出生入死,後來聖上雖為掌權娶了重臣之女為妻,但在上位後立即賜她封號,協理六宮,位同副後。

眼前雍容華貴的女人面容慈善、體態豐腴,眉間流轉皆是風情,毋庸置疑是個風韻留存的絕頂美人,只是早年那股子殺伐果斷的英氣和血性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貴妃拉著她聊家常,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從前的事情。沈京華覺著,這些年貴妃在宮中應該是寂寞的,談起從前的趣事兒眉飛色舞,竟稍稍流露出少女時期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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