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真是你！

&nb洞天之內，處處術式禁法，非請而入者，固然是步步為難，但對於洞天的主人，那就是一手一個方便，術式一開，每一步都縮地成寸，十裏、百裏，不過寥寥幾步。

&nb沒幾下功夫，龍虎天君帶著溫去病來到一座劍塔之前，塔形如劍，塔身分六角，明黃色的琉璃瓦上，每一角都插著一把利劍，直指蒼天，九層高塔，矗立在湖畔，氣派森然，周圍百丈之地，寸草不生。

&nb塔的周圍，繪滿朱砂符印，也貼滿了黃色的符紙，密密麻麻，怕沒有個幾萬張，遠遠看去，有些不倫不類，溫去病卻在短暫一楞後，豎起了大拇指，“好手段！好寶貝！”

&nb龍虎天君滿意地點點頭，“不愧是江山社稷圖的傳承者，眼光果然是行家級的，這座上清七星劍塔，上有符印六萬五千五百三十五道，劍器五十四口，層疊法陣無以計數，是我五鬥觀鎮觀之寶，看似建築物，其實是天階神器，持咒發動，能縮於掌中，我五鬥觀數次遭遇危難，都是憑之履險為夷。”

&nb溫去病不覺得奇怪，當世頂級大勢力，如果沒有一兩件神器鎮派，那才是怪事，而且若不是這等級的器物，如何能封鎮歷代仙帝與道門前輩的遺藏？

&nb龍虎天君一拂袖，撤除禁法，塔門打開，兩人緩步進入，門一關，頓生出一股與外界徹底隔絕的感受。

&nb先有洞天隔絕，覆有神器鎮壓，在這裏頭的說話，任何大神通者都難以窺看或占算，打進門的那刻起，溫去病就心裏有數，老道人如果有什麽話想說，就是此時了。

&nb“……小友已見過青武老兒，感覺如何？”

&nb……來了！果然是這句。

&nb溫去病道：“仙帝雄才偉略，精明練達，卻身段柔軟，態度溫和，乃一代英主，人族得皇如此，堪為蒼生之幸。”

&nb“哦？你沒覺得他有什麽不妥嗎？”

&nb“……不知天君認為……”溫去病轉過身，與老道人直視，“我應該要覺得他有什麽不妥嗎？”

&nb所有的懷疑與提防，事出總有因，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懷疑……

&nb“……其實，也沒有……”

&nb龍虎天君像洩了氣的皮球，很掃興地搖著頭，“但就是有幾分放不下，那年他登天階成功後，刺殺妖龍，鎩羽而歸，老道就一直放不下心……九頭妖龍何等厲害？上一任佛子與老道的師兄，也就是五鬥觀上一任天君，燃命計算天機後，聯手刺殺，尚且落得雙雙殞落，他卻殺回來了……”

&nb溫去病笑道：“這些不能證明什麽，術業有專攻，打不過未必就逃不掉，何況仙帝英武，是當世人族唯一的天階，手中又有仙帝遺物護持，能夠逃脫，並不是無可想像。”

&nb“……那次他出發前，老道曾力勸他不要魯莽，當珍惜有為之身，以天下為念，他執意要去，更在那一戰中，葬送了多件仙帝遺物，令我們後來的處境益發艱難，若非如此，說不定也不用搞什麽大鑄。”

&nb龍虎天君陷入過往回憶，溫去病只是搖頭，“這些都算不上什麽，仙帝勇於赴戰，不願坐以待斃，這怎能說是他的錯處，這些年來他一再試圖對外用兵，保城安民，據說還是被您老的徒子徒孫擋住，這才沒能發兵，只得劍公主一人在外，如果要用對人族的危害，來算可疑的程度，您老……咳咳。”

&nb恰到好處的咳嗽，沒把話說下去，卻委婉地表達了意思，一臉正氣的老道人，剎時滿臉通紅，像是想要動怒，卻口唇顫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頹然道：

&nb“你說得不錯，老道近些年來也時常擔心，會否弄錯了什麽，一意孤行，誤了大局，但須彌小子明明……”

&nb“須彌佛子？”溫去病揚揚眉，表情變得很怪，“您老該不會是要說，須彌佛子留下什麽預言？說仙帝有問題吧？”

&nb……怪不得閉口禪這東西，說完了話就要死，這些搞預言的，整天扔一句話，就搞得人家半輩子疑神疑鬼，他們若不死，這個世界很快就要死得一個也不剩了。

&nb“倒不是預言……”龍虎道人嘆道：“那日，須彌小子施閉口禪之前，事先通知了我和青武老兒，我們在外等候與守護，一待他圓功，就沖進房去，聽他說完了大鑄的預言後，自封七竅，化為金身人柱，青武老兒開始琢磨預言的意思，是老道替須彌小子收拾善後的……唉，才剛移開他的金身，就發現底下的草席上，寫著六個字，提防青武仙帝。”

&nb溫去病為之默然，無言以對，這還真是好尷尬的留言，如果只是提防仙帝，那還有多種可能，可這都指名道姓了，加上發言人的信譽保證，換了是自己，同樣也會懷疑與提防。

&nb這件事細思之下，頗多怪異，但須彌佛子不是普通人物，要在他身下弄鬼，真是談何容易？這必是他在自封七竅，化為金身之前，先行以指力在座下留字，用以警示龍虎天君。

&nb但為何……有話不能直說，要用留字的方式？而且，這個留字的訊息，並不屬於閉口禪的一部分，否則字寫完便即斃命，哪還撐得到對仙帝、天君說預言？

&nb可若不是閉口禪的一部分，那準確性還有可信度嗎？

&nb預言這東西，最怕的不是準與不準，而是變相倒果為因，人們因為篤信預言，把本來不會發生的事，硬生生給促成了，一個原本是好人的人，因為預言而背負汙名，遭到歧視與冷眼，最終被逼成了壞人，這種預言簡直是白癡透頂！

&nb想到這一節，溫去病望向天君的眼神就益發怪異，老道人承受著這目光，最終也是一聲長嘆，“老道何嘗不明白這點？這些年來，始終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對他什麽動作都要反覆思量，就怕他行差踏錯，有害人族，他身處高位，手握權柄，一步錯，人族可是覆滅之災，這種日夕提防的滋味，你道是好受的嗎？”

&nb溫去病笑道：“但天君你的提防，似乎並沒有什麽毛用，而大鑄在即……”

&nb龍虎天君道：“老道之所以不敢接受天劫，就是怕大鑄有失，唉，只要能順利完成大鑄，誅滅妖龍，以後……老道也不管他的事了，那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了。”

&nb言談中，透著一股悲壯之意，九頭妖龍豈是易與，就算誅邪之器成功出世，想持之滅龍，也要有絕頂高手抱定犧牲覺悟，舍己一擊，才有得手可能，換句話說，這位老人已經做好準備，待大鑄成功後，拚上性命去誅妖滅魔。

&nb從自己的感覺，溫去病真心覺得大荒西朝的人族挺幸福，起碼這邊沒那麽多的勾心鬥角，說到抗魔，幾名領袖人物都不惜性命，用閉口禪的用閉口禪，決意舍身的也下好決定，沒什麽人在考慮自我利益……這可比當初自己好運太多了。

&nb那時，七大世家各有盤算，明明妖魔大軍壓境，卻懷有不同心思，有些希望把別人頂在前頭，以鄰為壑，保全自身；有些還想著暫時與妖魔握手，甚至屈膝，只要隊友先完蛋，自己能留到最後就好。

&nb要糾集這麽一群人去抗魔，其中的鬥智鬥勇，勞心勞力，真是會吐血，那時如果自己有龍虎道人這樣的戰友，肯定會感動到落淚……

&nb雙方交談中，經過許多門戶，也上了好幾層塔間，最後到了九重寶塔的第八層，門戶一開，鬥室之中，滿是霞光，正中央一張古老的畫像懸掛，發著冉冉金霞。

&nb畫像裏頭，一名神色冷淡的中年人，身穿皇袍，頭戴帝冠，腰懸寶劍，腳踩七色雲朵，正是一代仙帝的絕世風采，眉宇之間，一股不言而傲的睥睨，令人心折，依稀可以想像，當年舉世無雙的帝威。

&nb“這就是我派祖師手繪，橫擊仙帝的畫像了。”

&nb龍虎天君撫須道：“千年之前，仙帝橫壓一代，開創和平盛世，那是我人族的無上光榮，唉，是我輩後繼者無能啊……咦？道友，你表情為何如此之怪？”

&nb老道人吃了一驚，本以為病僧得了傳承，是橫擊仙帝的隔世傳人，看到祖師畫像，就算沒有仰慕之情，也該細細端詳，尋找其他資源的線索。

&nb哪想到，一見帝像，病僧的雙眼就直直盯在畫像上，離轉不開，面色如常，呼吸也沒有加快，仿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但眼中卻閃過一抹刻骨的痛意，稍現即逝，如果不是天君眼利，肯定捕捉不到。

&nb這反應……也未免太奇怪了……

&nb龍虎天君幾乎就想脫口，問病僧是否看到仇家了？因為那眼神，毫無疑問是看到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但……怎麽可能？橫擊仙帝已是千年前的人物了……

&nb正自困惑，溫去病已經笑了起來，給出解釋。

&nb“……不，沒事，只是我正準備還俗，一下看到帥哥，又妒又恨，有些忍不住而已。”

&nb“這……你還是修道人耶，心性怎麽如此差劣？不過……真有那麽帥嗎？不至於吧？”

&nb“我心胸狹窄嘛！”

&nb溫去病微微一笑，袖內的拳頭無聲握得死緊，指甲掐裂入肉，鮮血暗流……

&nb……真是你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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