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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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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靈

之後的日日夜夜裏,蒲逸清曾幻想過一家人還能再次團聚,但南柯一夢,醒來卻是冰冷的現實。

他還曾幻想過轉角碰上與父母面容相似的路人,哪怕十之一二,卻也能緩解心底的癮癥。

可諸多妄想之中偏偏以如此這般呈現在眼前,為人子女,勿論情之淡濃,蒲逸清都無法原諒見證此情此景的自己,更遑論愧疚與自責了。

始作俑者則沈醉在這洶湧的痛苦之中,悲劇是藝術的最高形式,他對描繪在蒲逸清臉上的傑作十分滿意,畢竟要占領一個人的軀殼就得徹徹底底摧毀他的意志,這是止離在殘酷的戰場上學到的一課。

他催動無形的絲線,蒲長風與若蘭便貫徹夢境之主的意志,他們悲泣著撲向了蒲逸清。“嗚嗚嗚……小清吶,為什麽你不救我們?”

為什麽?為什麽!少年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崩塌的堅強中仍有不願妥協的韌性,他踉蹌著起身躲避,不敢接上他們的目光,生怕殘存的勇氣化為灰燼。

“躲什麽呢?就這麽怕他們嗎?哦,對了!你是應該感到恐懼,畢竟哪有為人父母的會制作那種詭異的人偶?”止離的話就像一根根針,蒲逸清的五臟六腑頓時千瘡百孔,鮮血直流。

“住嘴!”

一聲怒吼,不是少年而是光頭,他向止離狂奔而去,卻見對方右手一甩,倀鬼若蘭掏出雙刀迎面舞來,生生將光頭的襲擊逼退。

但見左手也如法炮制,倀鬼蒲長風立即發動地縛之術,本欲封住莫桑的行動,不過他腳下及時電光一閃,未能中招。

白煜可以感受到蒲逸清五味雜陳的內心,不止一次,他說要堅強起來,但也不止一次他又退縮了回去,白煜明白,如若真正無所畏懼就得趟過更湍急的河流,此時他希望能為少年帶去一葉孤舟。

“軟弱終將一事無成,希望你還能記得那天晚上說過的話!”

蒲逸清聞言擡頭對上了白煜的視線,游樂園的夜晚,點點滴滴都被小心安放在了記憶中,美好與心意他都還記得。

倀鬼若蘭見莫桑毫無破綻,轉而又向蒲逸清砍去,那刀法兇狠淩厲,不帶一絲拖沓。沒了昔日的溫柔,母親的軀殼中唯剩怨念。

轟隆!

白煜的大手從天而降,替他擋住了致命一擊,而代價則是指腹被切開了個大口子,深可見骨,即便血流不止,白煜也沒有發出半句聲響,更沒有將手挪開分毫。

“煜哥!”

蒲逸清的憤怒化為了勇氣的星火,他不怕再直面父母幽怨的眼神,他們從未這樣看過自己,從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

家是情感的匯聚,此刻人去樓空,他們餘留的軀殼也如往日數次搬離的房子一般,不再為家。

往後餘生,他將帶著他們的靈與肉把生命延續下去,他的軀殼和魂靈就是新的家。

蒲逸清的體內湧入了一股暖流,像是在回應著他的所思所想一般,沈睡於心底的秘密蠢蠢欲動起來。

蒲逸清讓白煜將手收回去,後者剛想質疑,但見少年此刻格外沈著冷靜,況且懷中的《上徵密錄》也不再躁動,猶豫片刻後還是選擇尊重他的決定。

這一下正中止離的下懷,他操縱著倀鬼蒲長風一把掐住了蒲逸清的脖子,只見蒲長風雙眸中閃爍著幽綠的鬼火,蒲逸清的意識頓時被攝住不由自主地往裏鉆去,他漸漸感覺四肢麻木了起來。

莫桑趕緊上前阻止,豈料倀鬼若蘭一把將他攔住,雙拳不抵刀刃,扔出的法器亦統統被她接下,短時間內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蒲逸清被攝去魂魄。

少年沒有屈服,體內溫暖的能量給了他與攝魂術對抗的籌碼,止離冷眼望著蒲逸清掙紮的模樣,不禁勸說道:“放棄吧,你這樣只會更加痛苦,順從一些,所有一切都會結束,從此都不會再有苦難了。”

他將“好話”說完,又操縱倀鬼蒲長風道:“我從來都沒把你當成兒子看,你還不如人偶有用,你簡直就是我們蒲氏一族的恥辱,根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間!”

蒲逸清沒有否認,這些話如願刺進了體內,不過他的心上已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鱗片,這些箭矢戳在上面卻無法抵達柔軟的內裏。

他死守著殘存的意識,在猶墜深海之後,那幾個念頭便在朦朧中愈發清晰起來,他隱約感覺從身體中抽出了根根細線,不知連接向何處。

白煜和莫桑的聲音響徹在耳邊,他們一顰一笑,以及曾今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全都跳了出來,還有那晚綻放的煙花,星火爆裂的瞬間他想,該重生了。

——煜哥,莫叔叔……我不能讓你們失望。

蒲逸清掉落在地上的《上徵密錄》忽然自己翻開了,白紙上的文字泛起了熒熒之光,它們隨少年的心意起起伏伏,想要掙脫束縛,自由地飛向天空。

蒲長風和若蘭音容宛在,小時候無論犯了多大的錯誤母親也從未責罵過一句,反倒每每耐心教導與撫慰,那份溫柔他無法辜負。

父親雖然不善表達,但總在背後將一切都打點妥當,過去已然是最好的安排。

——絕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們!

書頁不停地翻飛著,期間止離也發現了異動,他立馬想要將它奪走,可剛一靠近,書就仿佛插上了翅膀一般立馬飛離老遠,反覆幾次後,止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翻到了最後一章。

那泛著光芒的絲線逐漸將人與書連接在了一起,意志相通,互為一體。

此時此刻,蒲逸清終於知道那給予能量的暖流究竟是什麽,他不斷催動著,一點點將它們喚醒了過來。

“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

少年終於將意識從倀鬼蒲長風的眼中奪了回來,他喚回了《上徵密錄》,那翻開的書頁中立馬噴薄出無數筆墨,它們彼此匯聚在了一起後又勾勒出了鳥的輪廓,於是身形巨碩的翠綠色鴆鳥撲扇著翅膀一飛沖天,隨後又快速俯身沖刺,猛地將倀鬼若蘭刁在了嘴裏囫圇吞下。

鴆落地後化身成了少女的模樣,只見她轉身擡腿,重重一腳將倀鬼蒲長風踹離了數丈,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沓。

轉瞬間雙方的局勢又逆轉了過來,不過止離不僅對這一變故毫不意外,反而對蒲逸清刮目相看起來。“禦靈之術……不錯,看來你也覺醒了。”

未等蒲逸清發話,鴆充滿仇恨地盯著止離,手中數枚箭羽蓄勢待發。“那也得多謝你才是,不然我哪有機會替老頭子報仇?”

止離瞥了一眼鴆,不屑道:“小姐,你的毒羽對我沒用,別浪費力氣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漫天翠綠色的羽毛如暴雨一般向止離的位置傾瀉而下,但夢境之主巍然不動,仿佛這些只是潤如酥的毛毛細雨,甚至享受其中。

止離的身形在雨中虛無縹緲了起來,無數箭羽仿若穿透了空氣,筆直地插在了地板上。

鴆惱羞成怒,她又化身成了巨鳥向止離飛撲而去,但還未靠近就見倀鬼蒲長風一躍而起,落地時變回了猛虎將鴆攔腰按在了腳下。

當鴆好容易掙脫了束縛,那猛虎卻又糾纏了過來,於是鴆被迫全心全意對付起眼前難纏的對手,分身乏術。

止離抽出了長劍,直指蒲逸清。“你現在的對手是我,別人根本無法幫到你。”

“餵,我還在呢,別把話說的這麽輕松。”莫桑沒了倀鬼若蘭的阻撓,趕緊擋在了蒲逸清的面前,誰知少年卻主動從身後走了出來,眼裏滿是堅定。

“莫叔叔。”他又擡頭看了看白煜。“還有煜哥……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請相信我能自己解決,我也必須靠自己的能力解決。”

“不錯,有覺悟。”止離挽了個劍花便朝蒲逸清刺去。“今日起那個太平的時代就將結束了,讓我們看看究竟是誰率先走上收覆之路!”

蒲逸清一把將莫桑推開,書中筆墨立馬覆在了他的手中,結結實實地接下了那淩厲一劍。“所以我絕對不能如你所願,休想再把我當成你的傀儡!”

少年的雙手變成了細長的黑色利爪,一如夢境之中魘化了的模樣,不過這一次他的神智格外清晰,那許許多多不必要的擔憂與害怕統統被甩到了腦後,他猛然將長劍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對準止離的腕部毫不猶豫地削了過去。

止離見勢便已預判到他會如此這般,於是手一松趕忙棄劍抽身,不料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一根粗長的“鞭子”突然從蒲逸清身後飛出,緊緊纏繞在他的腰際,爾後又發力將他整個人往回拽去。

他想扯斷這根“鞭子”,誰知其上竟然滑不溜丟,根本無法用力,手一松還拖拽出一條細長透明的絲線,怎麽看都十分詭異。

當他瞅到蒲逸清身後悄悄冒出來的小腦袋時,方才明白這究竟是什麽。

“怎麽?是不是很意外?”蒲逸清一把掐住了止離的脖子,刀子一般的指甲將他的脖頸劃出了數道血痕,他想將自己的身形化實為虛,豈料這招竟然絲毫不管用。

少年身後的畫皮鬼見主人的計策已成,便立馬將舌頭收了回去,他趴在蒲逸清的背上繼續化為武器,任其驅使。

“呵呵,是了……楔子之間不存在虛虛實實,你說是吧?”止離艱難地吐出了這句話,縱使受制於人也不願丟下高高在上的俯視,他不會輕易丟下好不容易拼來的尊嚴。

蒲逸清沒有理會這番話,此時此刻他想要的是了結一切,其餘所有等事後能喘息時再慢慢咀嚼。

止離的袖口中悄悄滑落出一柄漆黑的匕首,他嘴角噙著笑意,鉚足了力氣出其不意地將之刺入了蒲逸清的胸膛,少年頓時一口鮮血噴在夢境之主的臉上。

“餵!蒲家小鬼,你可別死啊!”身為禦靈的鴆也感應到了那錐心的疼痛,她不顧一切地朝蒲逸清飛去,可猛虎越戰越勇,拼盡了全力也不讓她脫身分毫,彼此都賭上了所有,誰也沒理由退讓。

“莫桑!你快想想辦法啊,我們不至於真的看著小清死掉吧?”白煜同樣著急道。

但莫桑只是端起手臂摸著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須,仍舊佇立在原地動也不動。“既然他說了別讓我們插手,那他自然就有辦法應對,真的不幸惜敗那也是天命。”

“你……”白煜懶得再和他多嘴,他實在按捺不住自己了,正欲出手援救,但見蒲逸清掐在止離脖子上的手始終沒有洩力絲毫,而胸上的傷口竟也愈合了起來。

止離瞪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隨後又接連刺入了數刀,但每每將刀尖拔出的同時,傷口又瞬時愈合了,蒲逸清沒事人一般,任憑對方垂死掙紮。

“我是不會放手的,你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蒲逸清的手掐得更緊了,止離痛苦地扔下匕首,拼命掰扯著脖子上的手腕,不過一切都是徒勞,沒過多久他便不再掙紮,即便無力回天但眼裏的高傲依然絲毫不減。

止離懷中的《上徵密錄》兀自飛了出來,它在空中漂浮了半晌後突然散成了許多頁。

這些寫滿筆墨的書頁們與懸在蒲逸清身邊的那本《上徵密錄》交相輝映,爾後魚貫著被收入了之中,並為其增添了兩則新篇。

蒲逸清適才緩緩將止離放了下來,後者已毫無戰意,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

那邊廂爭鬥得不可開交的鴆與猛虎也停了下來,雙方不約而同地飛回了書裏,緊接著畫皮鬼和血太歲從蒲逸清的身上幻回了原本的形貌,也一齊回歸了。

唯有夢境之主,他眼神空洞地盯著地板,一言不發,久久未動。

莫桑見已塵埃落定便結印解開了芥子須彌之術,周圍大小錯亂的空間又恢覆了原樣,窗外陽光甚好,除了白煜滴落在地板上的血漬之外再無其餘紛爭的痕跡。

“怎麽辦?總不能就任由他這樣吧?”莫桑湊到蒲逸清的身邊,貼著耳朵小聲說道。

蒲逸清嘆了口氣,如今止離戰敗已成他的書靈,不過一想到763以及魘魔,少年又心生諸多不忍。

一切兜兜轉轉,如今卻又重新回到了起點,而他也不再是曾今尚未覺醒的764,從今往後恐將在牢籠中度過永生永世。

不過蒲逸清告誡自己,這是仇人,不可以對其動一星半點的惻隱之心,於是少年摒棄了婦人之仁,手捏咒訣便要強行將止離收回書中。

“呵呵……”夢境之主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將蒲逸清念至一半的咒訣給打斷了。

只見他正不甘示弱地盯著少年道:“我早該趁你收回第一個書靈時下手的,可惜太想坐收漁翁之利了,否則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般田地!你以為我敗了嗎?沒有!”

止離站了起來,白煜和莫桑以為他又要出手,便護在了蒲逸清的身前,可他卻生生從胸口中挖出了一顆五彩斑斕的珍珠,隨後用力將其捏得粉碎。

“既然嘗過了自由的滋味,怎願再困守於不見天日的牢籠裏?我止離早已發過毒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此生再不為人類驅使……”

靈核已碎,夢境之主的身形逐漸融化在了陽光裏,又被窗外悠然而入的清風吹散,終是回歸了天與地。

最後一刻,他依然不願向命運低頭,仿佛是一個不敗的贏家。

止離隕滅,幾張雪白的書頁也從《上徵密錄》中滑落了下來,如零落的花朵般被碾作了塵土,隨著了無蹤跡的筆墨一同葬入了虛無。

蒲逸清也隨之搖晃著倒地不起,只覺眼前一黑,意識便停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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