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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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
曾今的青崖山真的是一座靈山，草木豐茂，水流清澈，鳥獸亦能通靈，對山下的居民們來說更是一座寶山，有取之不盡的天然珍寶，是賴以生存的神聖之地。
這座山的主人因天地之靈氣而誕生，經百年錘煉才有了獨立的意識，他對世間萬物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會觀察種子是如何變成一朵花再結出一串果，也會詳細地記下哪些動物會冬眠、哪些會遷徙，不過他最感興趣的是人類社會，他們比動植物有著更多樣的喜好、習慣、行為和不可預測性。
看的多了想的也多了，他愛著山的每一寸，無論是草木、野獸還是山下的人，對於他來說，眾生都是一樣平等。他思考為什麽人類普遍具有更高等的智慧，而草木和野獸卻只有本能？或許它們也能擁有和人類同等的思考能力，畢竟連他這種非虛非實的存在都可以修煉出“自我”，它們為什麽不可以？
於是他開始花大量的時間開啟山中萬物的靈智，不論是飛禽走獸還是游魚，甚至花草樹木石頭流水，他都有教無類，只要能喚醒靈智，擁有成為“自我”的可能，他都悉心教導，全情澆灌。
不僅是山中的精靈，山下已經擁有智慧的人們也受了他諸多恩賜，於是人也好，草木野獸也罷，他們無形的信念匯聚在了一起，有了共同的信仰，而這純凈的信仰之力亦源源不斷地滋養著他——青崖子。
有著一身紅色柔亮皮毛的小狐貍是最得青崖子教誨的生靈，它的悟性極高，僅數十年便擁有了自我，又過了數十年幻化出人類的身軀，沒過多久便融入了人群，替青崖子在山下開設廟宇廣納信徒。
直到又過了數十年，人們逐漸離開大山，走進了城市，他們有了新的神——科學和知識。於是有能力走進新社會的人徹底地離開了，不願意或者沒能力離開的人則繼續留在了原地，但時移世易，山哪能跟得上人的進化速度？
不知從何時開始，山因為人的過度捕獵開采以及越來越難以填補的欲求而開始崩壞，那些有了智慧與自我的草木野獸們為了賴以生存的家園也開始奮起反擊，山火不斷，廟宇被砸，就連虔誠的祭司都被失去理智的山民們殺害……從前的靈山早已沒了往日之影。
隨著死去的、離開的、摒棄信仰的生靈越來越多，信仰之力也日益微薄，而殺戮、爭鬥、仇恨與詛咒卻讓山的靈智附滿了汙穢，於是有一天，青崖子消失了。
而青崖子就是在芳華眼前消失的，那一刻天地異象頻生，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最終從山頂一躍而下，從此杳無音訊。從前她無能為力，但百年以後的現在，她的神明終於可以重回世間了。
芳華跪拜在青崖子的神像面前，格外虔誠，她身後的黑袍人們緊隨其後，他們將自己的信念匯聚在一起全部灌註進了神像裏。
石頭雕刻而成的神像吸收完精純的信仰之力後，又露出眉開眼笑的詭異神情，只見它揮舞手中的拂塵，那拂塵上凝聚起了點點金光，無數的金光又匯聚成了光束朝著跪倒在地的白煜沖去，它們爭先恐後地鉆進了他的七竅之中，迅速游走至全身，占領了他肉身的每一寸。
白煜痛苦地扭曲著，而背上的印記也灼燒得厲害，很快他突然感覺不到疼痛了，但這並不是對方罷了手，而是他的意識開始逐漸被抽離，有一股新的意識代替他主導了軀體，原本的“自我”陷入了沈睡。
“我們的神終於回來了！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神會再次庇佑山裏的生靈，我們將繼續跟隨神的腳步完成蛻變！”
芳華熱淚盈眶，這百年夙願即將得償，他們這群無歸的山靈們呀，終將不再孤獨。
突然有一道人影閃了進來，伸手便要抓走白煜，芳華的反應也同樣迅速，她一把拉過白煜並用身體護住，那人便撲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黑袍人們立馬圍了上來，他們分別將那人的脖頸、腰部與四肢牢牢束縛住，讓他動彈不得。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調虎離山的莫桑。不過莫桑可不是這麽容易被制服的，他默念口訣，忽然金光附體，頓時力大無窮，身子一抖便將黑袍人們盡數甩了出去。
那些黑袍人重重摔在了地上，袍子也掉了，露出一張張可怕的臉來。他們有的像蝙蝠，有的像野豬，還有的像雉雞，雖然也是人的輪廓，但五官以及面部特征與動物十分相似，似乎他們彼此處於不同程度的進化狀態，有的像人類，有的更像動物，但都不是完全的人類模樣。
雖然莫桑有金剛附體，但對方人數眾多，前仆後繼毫不畏懼，而芳華這只狐貍也敏捷得很，她抱著白煜來回閃躲，拼命拖延著時間。
白煜感覺自己從地面升上了天空，這一幕幕打鬥畫面離他越來越遠，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點，他似乎又回到了虛無之中，沒有方向，沒有觸覺，意識停頓了，沒有完全消失亦無法進行思考。
沒過一會兒，芳華感到懷裏的白煜不再掙紮，他睜開了眼望著她，恍若隔世一般，她知道他回來了。
白煜——不！是青崖子輕輕地推開了芳華，隨著他的“蘇醒”，山中的靈力似乎又回到了體內，他憑借這副完美適配的軀體又能隨意操縱自然之力了。
他掃視一圈打得難分難舍的眾人之後，沖著天空揮了揮手，於是一片雨霧憑空出現，它們無孔不入，沒過一會兒眾人便感到渾身酥麻，氣力被化解，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倒在了地上。
“師傅，你要做什麽？”芳華十分不解，她看著青崖子慢慢踱步到了神廟之外，仿佛眼裏沒有眾人，此刻他的背影在她眼裏陌生了起來，她懷疑自己喚醒的是否是真正的青崖子師傅。
青崖子喚來一陣風吹開了遮住月亮的雲層，清輝灑了下來，將山照得發亮，他觀察這山以及遠處的鎮子，他讓自己的感知力盡可能地向遠處延伸，他想知道這個世界變成了什麽樣。
原來如今的人類不再被饑餓困擾，他們不需要他賜予食物與溫暖，以往隨處可見的戰火已經熄滅了，和平讓他們有了豐富的時間與資源來滿足欲望和尋求發展，他們不需要向神明祈禱便能呼風喚雨，城市龐大得一眼望不到邊，高樓大廈甚至可以比肩青崖山的山頂直插雲霄。更重要的是，如今他們以自己為信仰，不再寄托於神明，當然也不再需要。
探索得越多，越覺得自己不再重要，雛鳥已經學會了飛翔，羽翼甚至可以遮雲蔽日，但奇怪的是，他沒有覺得焦慮，內心反而更加平靜。
青崖子回過頭，又望向芳華以及其他精靈們，曾今他充滿靈性的弟子們如今為了他的歸來不惜沾染了汙穢，而他的歸來不僅毫無意義，更絆住了他們漫長的歲月，這種等待與堅持還算有“自我”嗎？他們不應該為了他和執念而活。
莫桑其實沒有受到雨霧的影響，他很快便恢覆了知覺，他見青崖子朝著他走來，心裏五味雜陳，他不知道該做怎樣的抉擇。
“莫大師，謝謝你把我帶回來。”青崖子向莫桑行了個禮。
“都說別再叫我大師，你可比我老多了。”莫桑搖了搖頭，十分抗拒，隨後又問：“你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嗎？”
青崖子臉上多了一抹淡然的笑容，道：“是的，既然天道如此，我本不應該幹擾這因果，況且他們也該有自己的未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愛徒們。
“天道？”莫桑露出了苦笑，短短兩個字卻無比厚重，他向青崖子擺了擺手，無所謂地說道：“隨你吧，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就不應該多此一舉，純屬我閑得發慌。”
“呵呵，這不就證明了其實這就是你呀，你也有你的‘自我’。”
“不要扯你的大道理啦，我莫桑隨心隨性，想幹嘛就幹嘛，你還是趕緊把自己的屁股擦幹凈吧，我還等著回去睡覺呢。”莫桑趕忙打了個哈欠。
青崖子又施了一禮，隨即向芳華走去。
芳華不像其他的山靈心智不全，她察覺到事態並沒有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眼前的這個青崖子師傅似乎並不是從前的舊人。
“師傅……”
青崖子摸了摸芳華的頭頂，柔聲道：“小芳呀小芳，能再次見到你們，為師真的十分欣慰。”
“師傅，那您今後還可以像以前一樣教授我們嗎？小黃，小飛他們也十分需要您。”芳華試探道。
青崖子沒有立馬接話，而是沈默了片刻後緩緩說道：“這座山屬於曾今，而你們屬於未來，不要讓山禁錮了自己，為師從來都只是教你們如何發現自己罷了，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課需要你們自己去學習，如果有可能，你帶著他們下山吧，去走進如今的人間。”
“不！師傅！你都說了我們要遵從自己的意識，我們只想要你回來！”芳華十分堅定，甚至是執拗。
“為師已經完成了傳承，時間已經有了新的選擇，誰都改變不了過去，強行修改一個因果還會創造出另一個因果，而這個因果不會因為被修改而變得更美好，為師想看到的，始終是你們能像人類一樣堅持自我。”
“我們始終不是人類，自從您不在了之後，我們只是被遺忘在山裏的妖怪而已，上不去又下不來，我們只是一群孤獨的妖怪！”
青崖子皺起了眉頭，他忽然領悟到，原來自己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他從未問過他們是否需要自己的點化，他把自己的思想強行轉嫁給了這些山靈們，如今卻又把他們扔在半路上不知所措，錯的是他自己。
“抱歉……”青崖子喃喃道。
“不，師傅，這不是您的錯！”芳華從未見過這樣的師傅，她懊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過去只是過去，無論對與錯，生活還有明天。青崖子思索良久，還是決定堅持想法：“芳華，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我會把身體還給他的主人，你們該向前看了。”
青崖子說罷便閉上了眼，瞬間金光如螢火一般，漸漸飄散出體內，而白煜的意識也逐漸從虛無中回歸。
突然就像被什麽東西猛地一拽，白煜感覺自己又被拉了回去，而這一次比上一次要粗暴很多，差點沖散了他的神識，幸好有一團溫暖的金光將他牢牢護住。
芳華雙手結印，眼裏的光芒猩紅如血，她的面容也逐漸顯露出了妖象，已然將大部分的靈力用在了施展陣法之中。而隨著她手勢的變化，那四散的金色光點硬生生被逼回了白煜的體內，青崖子的意識又占據了主導。
“芳華，趕緊住手！你再繼續下去會遭反噬的！”青崖子知道她要做什麽，她想把白煜的神識徹底打碎，然後將自己的神識鎖在這副軀體之中，這樣即便以後他想自我了結也做不到了。
“師傅您知道嗎？這些年我為了讓您回來耗盡了心血，不僅需要大量的香火，還得有合適的容器，好不容易都湊齊了，您為什麽不肯回來？！為了這座青崖山，我還有什麽是不能做的？抱歉了師傅，你阻止不了我！”
即便再小的神明也不是凡間力量可以控制住的，芳華燃燒著自己束縛住青崖子已是拼了全力，這份深切的執念也讓她滋生出了心魔，不知不覺間，她被心魔操控住了，她終於知道那天在山頂上一躍而下的青崖子經歷了什麽。
如果繼續任由芳華這麽失控下去，不僅她自己會萬劫不覆，連同白煜的身體和意識都會碎成齏粉，這不是青崖子想看到的局面，於是他艱難地對莫桑請求道：“莫大師，還記得之前我求你的事情嗎？就是現在。”
莫桑皺了皺眉頭，嘴裏咕噥了一句：“都說別叫我大師了，怎麽就是不聽呢？”說完便將手搭在了青崖子的肩上，一股溫暖的力量立馬朝著芳華洶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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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今的青崖山真的是一座靈山，草木豐茂，水流清澈，鳥獸亦能通靈，對山下的居民們來說更是一座寶山，有取之不盡的天然珍寶，是賴以生存的神聖之地。
這座山的主人因天地之靈氣而誕生，經百年錘煉才有了獨立的意識，他對世間萬物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會觀察種子是如何變成一朵花再結出一串果，也會詳細地記下哪些動物會冬眠、哪些會遷徙，不過他最感興趣的是人類社會，他們比動植物有著更多樣的喜好、習慣、行為和不可預測性。
看的多了想的也多了，他愛著山的每一寸，無論是草木、野獸還是山下的人，對於他來說，眾生都是一樣平等。他思考為什麽人類普遍具有更高等的智慧，而草木和野獸卻只有本能？或許它們也能擁有和人類同等的思考能力，畢竟連他這種非虛非實的存在都可以修煉出“自我”，它們為什麽不可以？
於是他開始花大量的時間開啟山中萬物的靈智，不論是飛禽走獸還是游魚，甚至花草樹木石頭流水，他都有教無類，只要能喚醒靈智，擁有成為“自我”的可能，他都悉心教導，全情澆灌。
不僅是山中的精靈，山下已經擁有智慧的人們也受了他諸多恩賜，於是人也好，草木野獸也罷，他們無形的信念匯聚在了一起，有了共同的信仰，而這純凈的信仰之力亦源源不斷地滋養著他——青崖子。
有著一身紅色柔亮皮毛的小狐貍是最得青崖子教誨的生靈，它的悟性極高，僅數十年便擁有了自我，又過了數十年幻化出人類的身軀，沒過多久便融入了人群，替青崖子在山下開設廟宇廣納信徒。
直到又過了數十年，人們逐漸離開大山，走進了城市，他們有了新的神——科學和知識。於是有能力走進新社會的人徹底地離開了，不願意或者沒能力離開的人則繼續留在了原地，但時移世易，山哪能跟得上人的進化速度？
不知從何時開始，山因為人的過度捕獵開采以及越來越難以填補的欲求而開始崩壞，那些有了智慧與自我的草木野獸們為了賴以生存的家園也開始奮起反擊，山火不斷，廟宇被砸，就連虔誠的祭司都被失去理智的山民們殺害……從前的靈山早已沒了往日之影。
隨著死去的、離開的、摒棄信仰的生靈越來越多，信仰之力也日益微薄，而殺戮、爭鬥、仇恨與詛咒卻讓山的靈智附滿了汙穢，於是有一天，青崖子消失了。
而青崖子就是在芳華眼前消失的，那一刻天地異象頻生，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最終從山頂一躍而下，從此杳無音訊。從前她無能為力，但百年以後的現在，她的神明終於可以重回世間了。
芳華跪拜在青崖子的神像面前，格外虔誠，她身後的黑袍人們緊隨其後，他們將自己的信念匯聚在一起全部灌註進了神像裏。
石頭雕刻而成的神像吸收完精純的信仰之力後，又露出眉開眼笑的詭異神情，只見它揮舞手中的拂塵，那拂塵上凝聚起了點點金光，無數的金光又匯聚成了光束朝著跪倒在地的白煜沖去，它們爭先恐後地鉆進了他的七竅之中，迅速游走至全身，占領了他肉身的每一寸。
白煜痛苦地扭曲著，而背上的印記也灼燒得厲害，很快他突然感覺不到疼痛了，但這並不是對方罷了手，而是他的意識開始逐漸被抽離，有一股新的意識代替他主導了軀體，原本的“自我”陷入了沈睡。
“我們的神終於回來了！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神會再次庇佑山裏的生靈，我們將繼續跟隨神的腳步完成蛻變！”
芳華熱淚盈眶，這百年夙願即將得償，他們這群無歸的山靈們呀，終將不再孤獨。
突然有一道人影閃了進來，伸手便要抓走白煜，芳華的反應也同樣迅速，她一把拉過白煜並用身體護住，那人便撲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黑袍人們立馬圍了上來，他們分別將那人的脖頸、腰部與四肢牢牢束縛住，讓他動彈不得。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調虎離山的莫桑。不過莫桑可不是這麽容易被制服的，他默念口訣，忽然金光附體，頓時力大無窮，身子一抖便將黑袍人們盡數甩了出去。
那些黑袍人重重摔在了地上，袍子也掉了，露出一張張可怕的臉來。他們有的像蝙蝠，有的像野豬，還有的像雉雞，雖然也是人的輪廓，但五官以及面部特征與動物十分相似，似乎他們彼此處於不同程度的進化狀態，有的像人類，有的更像動物，但都不是完全的人類模樣。
雖然莫桑有金剛附體，但對方人數眾多，前仆後繼毫不畏懼，而芳華這只狐貍也敏捷得很，她抱著白煜來回閃躲，拼命拖延著時間。
白煜感覺自己從地面升上了天空，這一幕幕打鬥畫面離他越來越遠，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點，他似乎又回到了虛無之中，沒有方向，沒有觸覺，意識停頓了，沒有完全消失亦無法進行思考。
沒過一會兒，芳華感到懷裏的白煜不再掙紮，他睜開了眼望著她，恍若隔世一般，她知道他回來了。
白煜——不！是青崖子輕輕地推開了芳華，隨著他的“蘇醒”，山中的靈力似乎又回到了體內，他憑借這副完美適配的軀體又能隨意操縱自然之力了。
他掃視一圈打得難分難舍的眾人之後，沖著天空揮了揮手，於是一片雨霧憑空出現，它們無孔不入，沒過一會兒眾人便感到渾身酥麻，氣力被化解，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倒在了地上。
“師傅，你要做什麽？”芳華十分不解，她看著青崖子慢慢踱步到了神廟之外，仿佛眼裏沒有眾人，此刻他的背影在她眼裏陌生了起來，她懷疑自己喚醒的是否是真正的青崖子師傅。
青崖子喚來一陣風吹開了遮住月亮的雲層，清輝灑了下來，將山照得發亮，他觀察這山以及遠處的鎮子，他讓自己的感知力盡可能地向遠處延伸，他想知道這個世界變成了什麽樣。
原來如今的人類不再被饑餓困擾，他們不需要他賜予食物與溫暖，以往隨處可見的戰火已經熄滅了，和平讓他們有了豐富的時間與資源來滿足欲望和尋求發展，他們不需要向神明祈禱便能呼風喚雨，城市龐大得一眼望不到邊，高樓大廈甚至可以比肩青崖山的山頂直插雲霄。更重要的是，如今他們以自己為信仰，不再寄托於神明，當然也不再需要。
探索得越多，越覺得自己不再重要，雛鳥已經學會了飛翔，羽翼甚至可以遮雲蔽日，但奇怪的是，他沒有覺得焦慮，內心反而更加平靜。
青崖子回過頭，又望向芳華以及其他精靈們，曾今他充滿靈性的弟子們如今為了他的歸來不惜沾染了汙穢，而他的歸來不僅毫無意義，更絆住了他們漫長的歲月，這種等待與堅持還算有“自我”嗎？他們不應該為了他和執念而活。
莫桑其實沒有受到雨霧的影響，他很快便恢覆了知覺，他見青崖子朝著他走來，心裏五味雜陳，他不知道該做怎樣的抉擇。
“莫大師，謝謝你把我帶回來。”青崖子向莫桑行了個禮。
“都說別再叫我大師，你可比我老多了。”莫桑搖了搖頭，十分抗拒，隨後又問：“你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嗎？”
青崖子臉上多了一抹淡然的笑容，道：“是的，既然天道如此，我本不應該幹擾這因果，況且他們也該有自己的未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愛徒們。
“天道？”莫桑露出了苦笑，短短兩個字卻無比厚重，他向青崖子擺了擺手，無所謂地說道：“隨你吧，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就不應該多此一舉，純屬我閑得發慌。”
“呵呵，這不就證明了其實這就是你呀，你也有你的‘自我’。”
“不要扯你的大道理啦，我莫桑隨心隨性，想幹嘛就幹嘛，你還是趕緊把自己的屁股擦幹凈吧，我還等著回去睡覺呢。”莫桑趕忙打了個哈欠。
青崖子又施了一禮，隨即向芳華走去。
芳華不像其他的山靈心智不全，她察覺到事態並沒有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眼前的這個青崖子師傅似乎並不是從前的舊人。
“師傅……”
青崖子摸了摸芳華的頭頂，柔聲道：“小芳呀小芳，能再次見到你們，為師真的十分欣慰。”
“師傅，那您今後還可以像以前一樣教授我們嗎？小黃，小飛他們也十分需要您。”芳華試探道。
青崖子沒有立馬接話，而是沈默了片刻後緩緩說道：“這座山屬於曾今，而你們屬於未來，不要讓山禁錮了自己，為師從來都只是教你們如何發現自己罷了，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課需要你們自己去學習，如果有可能，你帶著他們下山吧，去走進如今的人間。”
“不！師傅！你都說了我們要遵從自己的意識，我們只想要你回來！”芳華十分堅定，甚至是執拗。
“為師已經完成了傳承，時間已經有了新的選擇，誰都改變不了過去，強行修改一個因果還會創造出另一個因果，而這個因果不會因為被修改而變得更美好，為師想看到的，始終是你們能像人類一樣堅持自我。”
“我們始終不是人類，自從您不在了之後，我們只是被遺忘在山裏的妖怪而已，上不去又下不來，我們只是一群孤獨的妖怪！”
青崖子皺起了眉頭，他忽然領悟到，原來自己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他從未問過他們是否需要自己的點化，他把自己的思想強行轉嫁給了這些山靈們，如今卻又把他們扔在半路上不知所措，錯的是他自己。
“抱歉……”青崖子喃喃道。
“不，師傅，這不是您的錯！”芳華從未見過這樣的師傅，她懊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過去只是過去，無論對與錯，生活還有明天。青崖子思索良久，還是決定堅持想法：“芳華，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我會把身體還給他的主人，你們該向前看了。”
青崖子說罷便閉上了眼，瞬間金光如螢火一般，漸漸飄散出體內，而白煜的意識也逐漸從虛無中回歸。
突然就像被什麽東西猛地一拽，白煜感覺自己又被拉了回去，而這一次比上一次要粗暴很多，差點沖散了他的神識，幸好有一團溫暖的金光將他牢牢護住。
芳華雙手結印，眼裏的光芒猩紅如血，她的面容也逐漸顯露出了妖象，已然將大部分的靈力用在了施展陣法之中。而隨著她手勢的變化，那四散的金色光點硬生生被逼回了白煜的體內，青崖子的意識又占據了主導。
“芳華，趕緊住手！你再繼續下去會遭反噬的！”青崖子知道她要做什麽，她想把白煜的神識徹底打碎，然後將自己的神識鎖在這副軀體之中，這樣即便以後他想自我了結也做不到了。
“師傅您知道嗎？這些年我為了讓您回來耗盡了心血，不僅需要大量的香火，還得有合適的容器，好不容易都湊齊了，您為什麽不肯回來？！為了這座青崖山，我還有什麽是不能做的？抱歉了師傅，你阻止不了我！”
即便再小的神明也不是凡間力量可以控制住的，芳華燃燒著自己束縛住青崖子已是拼了全力，這份深切的執念也讓她滋生出了心魔，不知不覺間，她被心魔操控住了，她終於知道那天在山頂上一躍而下的青崖子經歷了什麽。
如果繼續任由芳華這麽失控下去，不僅她自己會萬劫不覆，連同白煜的身體和意識都會碎成齏粉，這不是青崖子想看到的局面，於是他艱難地對莫桑請求道：“莫大師，還記得之前我求你的事情嗎？就是現在。”
莫桑皺了皺眉頭，嘴裏咕噥了一句：“都說別叫我大師了，怎麽就是不聽呢？”說完便將手搭在了青崖子的肩上，一股溫暖的力量立馬朝著芳華洶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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