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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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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影

白煜端出最後一盤菜,不耐煩地放在桌上後便立馬返回廚房收拾起殘局。

從南城一中回來後,他的身體已無大礙,怨氣之毒被抽出,體力也逐漸恢覆,但剛進家門那個祖宗便叫囂著自己快餓死了,非要白煜給他弄吃的,這深更半夜周圍的飯店早打烊了,無奈只能搜刮起冰箱裏的食材現做。

“哎,這肉也太老了。”

白煜翻著白眼,刷鍋的手不覺加了把力,想到自己大半夜笨手笨腳忙活了半天,對方非但不感恩還不停在吐槽,一時間他覺得那些怨氣仿佛又被吸了回來。

“太鹹了,這如何下得了口……”

哐當一聲,白煜扔下鍋碗瓢盆,沖著吃得正香的光頭佬十分不悅地說:“你吃不吃?不吃我都給扔了!”

對方楞了一下,碎碎念總算停止了,一邊往嘴裏塞著雞腿,一邊嘟囔著:“別生氣嘛,我只是提個小建議而已,你就當沒聽見……”

“閉嘴!”

光頭佬識時務地不再說一句話,風卷殘雲般消滅完桌上全部的飯菜後,終於滿意地拍了拍肚皮,只見他一閃身,迅速將整個身體陷進了沙發裏,閉上眼就打算美美睡上一覺。

但白煜可不想讓他得逞,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他有很多問題要問——或者說是審問。

“先等等。”

白煜眼疾手快地將靠枕從光頭的腦袋下面抽出,這還沒打上盹兒就被弄醒,光頭十分委屈地看著白煜,起身問道:“又怎麽了?我也沒說話了呀?這不打算安靜睡覺不打攪你了還不行嘛?”

“這是我的家,使喚我幹活兒就算了,吃飽了就睡,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了?這位陌生人。”

聽到陌生人這三個字,光頭立馬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他嘟囔著:“是救命恩人好不好?別忘了是我幫你把怨氣抽出來的,為此還損耗了三成的功力吶,嘖嘖,虧大發了……”

“不然你以為我半夜三更做一桌子菜餵飽你是因為獻愛心嗎?”白煜可不吃賣慘這一套,話鋒一轉,改變了策略:“再說以您的修為,這點小事兒能算得了什麽?”

“好了好了,你有什麽想問的趕緊問吧,我真困得不行了。”見白煜不是個能被隨便忽悠的主兒,光頭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早點開始早點結束。

“那先告訴我,你是誰?”

白煜拉過沙發旁的椅子便坐了下來,瞬間進入了工作狀態。

“南城一中保安。”光頭脫口而出,漫不經心。

白煜微惱,聲音提高了一度:“別扯犢子,我是警察,你以為我沒調查過學校嗎?趕緊老實回答。”

對方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審問”感到不適,於是反問了一句:

“警察怎麽也會招魂術?”

這下子輪到白煜楞住,他沒有設想過該如何回答這種問題,這是他隱藏的秘密。

“還沒輪到你問問題,先告訴我,你叫什麽?”

“莫桑。”

莫桑不再追問下去,估計從白煜的態度中看出了他的避諱,正如自己也不會老實交代一般。

“你是不是躲一邊偷偷看著我招魂?”

“純屬巧合,我到的時候你剛好在準備,誰知道半夜還能碰到個半吊子在作死。”

白煜瞪了眼莫桑,後者不以為然。

“不過我可勸你一句,生與死是兩個世界,這種平衡是不能被破壞的,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結果都會是一樣的。”見白煜沒接話,莫桑又語重心長地補了一句。

“那麽你呢?即便不是由我來做,也會是你來,對吧?”

“我可沒你那麽傻。”

莫桑說著便伸出了食指,只見一團黑色的火焰在指尖跳動,這火焰更像是在掙紮,仿佛被看不見的牢籠禁錮著。

“人死之前的一剎那,如果有不甘和留念,便會附著在臨終時的場景中,只要將這些碎成砂礫的情感聚集在一起,也能有與本體一致的力量。”

火焰燃燒殆盡後變成了一團黑煙,仿佛被風吹動了一般,化成一條長練往窗外飄去。

“冤有頭債有主,明天就會有答案了。”

莫桑說完拿過靠枕便躺下,並且背對著白煜,顯然不想再繼續話題。

而白煜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在事情沒有結束之前,他還有很多機會去“了解”莫桑,但此時此刻,看著窗外深沈又神秘的夜,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

林瑩請了長假,她的母親打電話給班主任,說早上叫她起床的時候發現她身體滾燙,整個人像沒了魂兒一樣,怎麽叫都沒有反應,可能是燒迷糊了,送去醫院後輸了液也沒見有好轉,醫生說還要再觀察觀察。

於是,班主任早課的時候便交代了,班長的事務暫時由沈林這個學習委員來接替。於是,學生之間的謠言又變了,傳什麽的都有,可沈林並不在乎。

已經沒什麽好在乎的了,他想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剩下的就是無盡的空虛。

夕陽的餘暉印在他的臉龐上,他托著腮,透過窗戶凝望這美好的黃昏。還是那麽安靜,有愜意的晚風,有輕輕擺動的青草,有慢悠悠回家的少年們,尋常又珍貴。

也許,他可以選擇默默忍受,或者用另外的方式去對抗欺淩,而不是在那個崩潰的夜晚被仇恨操控,讓心裏的魔跑了出來,將自己推出了人間。

晚風突然有了強烈的寒意,像刀子一般刮在了沈林的臉上,將他的思緒強行拉了回來。

——這風裏好像有什麽東西。

一瞬間,他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警戒了起來,而這怪異的冷風裏竟然傳來陣陣嗚咽、悲鳴之聲。

——是他們來找我了吧?

沈林一刻也不想繼續待在教室裏,他趕緊拿上書包便往門外走,可這陣詭異的陰風就是沖著他來的,無論他去哪裏,都緊追著不放。

就在沈林剛走出學校大門的時候,有兩個男人攔住了他,一個一身正氣,滿臉嚴肅,另一個則是個光頭,正懶洋洋地看著他。

那個神情嚴肅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盯著沈林,開口問道:

“同學,幹嘛走得那麽急,是有什麽東西在追你嗎?”

*

白煜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幹凈斯文的少年竟然是個殘忍的殺人犯,如果不是怨氣追蹤而至,他大概會因為對方人畜無害的外表而忽略掉嫌疑,畢竟那四個不良死得太過淒慘。

然而沈林並沒有答話,他能感知到對方並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個看起來不太正經、始終一副慵懶模樣的光頭莫桑。

見對方沒有反應,白煜還想進一步逼問,莫桑卻一把攔住了他,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交給自己來。只見莫桑往前走了幾步,笑嘻嘻地沖著沈林說道:“小弟弟,你脖子上的那個東西可以借我看看嗎?”

沈林下意識地用手抓緊了脖子上的吊墜,這是一個用細繩串起來的青銅獸首,個頭不大但很精致,不過因為沈林的動作太快,白煜並未看清到底是什麽動物。

“哎呀,不想也沒有關系,大哥哥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啦,不用緊張。”莫桑罷了罷手,接著說道:“反正它現在只是個普通吊墜,也沒有什麽用了。”

話到了這裏,沈林更加確定這個光頭不是善茬,他應該比自己還要了解這個吊墜,甚至學校裏發生的事情他可能都知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會放過自己,逃跑已經沒用了,那團怨氣像條瘋狗一樣緊咬著不放,那麽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滴答。

一滴黑色水滴從沈林指尖滴落,就在接觸到地面的那一瞬間迅速暈染了開來,就像墨汁浸潤了宣紙,周圍的景色也隨之變得朦朧而灰暗,仿佛將他們三人拉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對比白煜的不知所措,莫桑卻十分淡定,他收斂了身上的懶散勁兒,專註地觀察著沈林的動作。

說時遲那時快,沈林的眼眸墮入了深邃無比的黑暗之中,他的手裏多了柄匕首,只見匕首吞吐著寒光,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脖子刺去。

哐當。

一輪金色的光圈將沈林的手死死鎖住,匕首還未刺進脖子,他的手腕卻猛然吃痛一松,匕首順勢掉落在了地上,可他不死心,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又摸出了一柄匕首,想要故技重施,但另一輪光圈仿佛預知了他的動作,瞬時出現將他鉗住。

莫桑雙手捏訣,旋即另外三輪光圈鎖住了沈林的雙腳與腰腹,他一擡手,沈林整個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擡起,像只風箏被“定”在了空中。

“你們是什麽人?到底想要怎樣?”沈林不再掙紮,他已無計可施。

白煜掏出警察證,厲聲道:“我是警察,你說我要怎樣?老實跟我回去。”

“這樣啊……”沈林的嘴角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低著頭,輕聲說道:“那你就來逮捕我吧。”

“莫桑,趕緊把他放下來。”白煜從兜裏掏出了手銬並示意莫桑。

但莫桑動都沒動,依然保持著捏訣的姿勢,任由白煜在一旁催促著。

“怎麽了?人都已經捉到了,我還要回局裏。”

沒過一會兒,莫桑開口道:“趕緊離開,還要我動手?”

——什麽?白煜一楞,不過旋即明白這話不是對他說的,只見莫桑的目光將沈林盯得死死地,而沈林無動於衷,繼續選擇沈默。

“哎,真是塊茅坑裏的石頭,我也不想來硬的,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莫桑嘆了口氣,隨後手勢一變,眼裏閃爍起金色的光芒,方才還軟硬不吃的沈林突然抽搐了起來,並且發出淒厲地尖叫聲,白煜捂住了耳朵,不過短短幾秒鐘,這叫聲越發不似人類,而像是野獸的哀嚎。

沒過一會兒,沈林不動了,但是尖叫聲並未停歇,只見他頭頂上方出現了一團黑影,這黑影看起來像是一頭野獸,它拼命揮舞著爪子,身體不停地扭曲掙紮,哀嚎聲幾欲刺破白煜的耳膜,不消片刻,它變得越來越淡,最後煙消雲散。

莫桑收了手,沈林瞬間癱倒在了地上,白煜立馬奔過去將他拷了起來,周圍怪異的感覺消失了,晚霞在天邊燃燒,微風輕輕拂過臉龐,又一個普通但珍貴的夜晚。

*

南城一中的案子就這麽結了,沈林主動認了罪,當然怪力亂神的部分,他和白煜都沒有提,不過寫結案報告的時候倒讓白煜頭疼了許久。而莫桑,來時一陣風,去時一場雨,完事兒後招呼也沒打個,一閃神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畢竟萍水相逢,人間過客,也罷。

白煜開始反思起自己的無知與無畏,他僅僅窺探了另一個世界一眼,僅憑這一眼,為什麽就認為自己可以走進去?不管為了什麽目的而來,如果莫桑選擇冷眼旁觀,過幾天就該是自己的頭七了。

不可駕馭之事,不應妄自為之。他決定以後不再主動招惹神鬼之事。

白煜獨自在陽臺喝完悶酒,夜深了,星空都睡了,他從兜裏掏出手機看時間,結果一個東西隨之掉在了地上,撿起來一看是個吊墜。

這是沈林在審訊完後給他的,這枚獸首吊墜記得莫桑說過已經沒有作用了,那它之前是用來做什麽的?沈林又為什麽要給他?

酒勁兒還在,他的腦子想不了太多東西,於是他走進浴室,匆匆沖洗一番便準備回臥室休息。就在他剛要離開浴室的那一刻,他註意到鏡子裏有點不尋常。

準確地說,是鏡子裏的自己。他走近轉動肩膀,揉了揉眼睛,一個淺灰色、邊緣模糊的印記浮現在了背上。沒洗幹凈?他又擦了擦,可是不但沒有消失,似乎還清晰了起來。

這是什麽?是過敏了嗎?

砰砰砰!

沒等他細想,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這都夜裏了,會是誰?他趕緊應和了一聲,不然來人大有把他家門敲破的趨勢。

披了件浴袍,白煜便趕緊去開門。誰知門一打開,竟然是莫桑。

“你來幹嘛……餵!你這是在做什麽?!”

話沒說完,這個不速之客就快步進了門,只見他四下張望,沒一會兒便翻來翻去,翻完客廳翻臥室,就好像白煜這個主人是一團空氣般。

“你這個混——”

蛋這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就給憋了回去,因為莫桑手裏拿著那個吊墜,並且難得正經地看著自己。

“你怎麽會有這個東西的?”

剛想解釋,白煜就見莫桑快步走了過來,他一靠近便盯著白煜裸露的身體看個不停,上瞅瞅下瞅瞅,甚至還伸手撥弄他的手臂。白煜即費解又惱火,一把將這個沒有邊界感的家夥推開,誰知對方卻順勢抓住了他的手腕。

“有病吧!”

白煜怒吼,誰知光著的腳一打滑,整個人栽進了沙發裏,他剛想爬起來,就聽莫桑大聲說了一句別動,他條件反射般地停下了動作。

莫桑靠近蹲了下來,白煜立馬感覺到背上傳來了對方的鼻息,溫溫熱熱,酥酥癢癢,奈何酒勁上頭,整個人軟綿綿的,渾身竟抽不出一絲力氣反抗。

不過莫桑立馬站了起來,他又變回了之前懶洋洋的樣子,但嘴裏說出的話卻一點兒也不輕松:“抱歉,我也是想盡快確認,看來你被纏上了。”

*

對於白煜來說,能活著長大真的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幼年時身體嬌弱,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裏跑,時間長了,周圍的鄰居每逢聊到他們家,總是這樣告誡自己的孩子:“白家那個老二你別跟他一起瞎玩,磕了碰了咱們家可負不起責任。”

於是時間久了,所有同齡的孩子都有了個共識:盡可能不跟白煜一起玩。倒不是排斥,只是擔心如果真的不小心傷到了他,麻煩惹大了,爸媽肯定會狠狠懲罰自己。白煜就好似一個用玻璃做的娃娃,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對待他。

所以,每逢父母和哥哥不在的時候,他就只能被鎖在家裏,透過窗戶看孩子們玩耍。不過他會被鎖在家裏也不單單是這一個緣故,白煜這樣的孩子,因為先天陽氣就不足,所以更容易吸引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原先他只是被叮囑不要看不要聽不要想別靠近,但那次差點溺水後,家人就索性門都不給出了。那天他在河邊看鴨子戲水,突然一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跑過來找他玩,因為難得有同齡人主動找上,所以沒多久就成了朋友。

小姑娘說河對岸有一群羊,我們一起去看小羊羔吧,白煜雖然也很想去,但這條河很長,橋也不在附近,天快黑了,還是不去了。誰知小姑娘神秘一笑,說自己有辦法,只要他跟著自己很快就能到對岸了。

白煜將信將疑,但小姑娘卻不假思索地往水裏走去,只見她踩在水面上自由行走,就好像那是平坦的地面一般。

小姑娘催著白煜,快來呀快來呀,遲了羊群就要回圈裏啦。白煜此刻已經不想看什麽羊了,他只想回家,但那個小姑娘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一般,他的身體逐漸脫離了意識的掌控,邁著腳步往河裏走去。

幸好沒走多遠就被哥哥從水裏拖了回來,而那個小姑娘……哪來的小姑娘?從此他的童年便失去了自由,只有哥哥陪在身邊,直到後來,就連哥哥也消失了。

*

“既然這樣,我是不可能逃避的,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談論完昨晚發生的事情後,白煜堅定地對莫桑說道。

“好吧,你想一起也行,但別拖我後腿喲。”

若是以前,白煜絕對接受不了會成為累贅這件事,但現在,他選擇沈默,而沈默是對未知最好的敬意。

莫桑告訴白煜,他後背上的這個印記是一種咒,這個咒就像一顆卵,它藏在吊墜裏再附著在人的身上,它把人的七情六欲當做肥料,悄悄孵化,直至破殼而出。

咒既然生於人,也會反哺於人,它鉆進人的內心深處,將欲望變成現實。

然而萬物負陰而抱陽,此消彼長,一旦欲望被過度汲取,人也會隨之枯萎。

“可為什麽咒會跑到我的身上?沈林給我的那個吊墜你不是說已經沒用了嗎?”

“當時我很確定,不過晚上在你家門口溜達的時候,又察覺到了那個咒的氣息,所以——”

“等等!你為什麽要在我家門口溜達?”白煜在莫桑的話裏發現了另一種不和諧,立馬眼神犀利地盯著他。

“啊……這個……”莫桑支支吾吾著,不知道該不該坦白,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還是小聲說道:“肚子餓了,也沒地方睡覺,所以……”

白煜聽完立馬翻了個白眼,這個家夥之前理直氣壯地混吃混喝,怎麽一下子又蔫了。

“無功不受祿,我也不好意思再提要求了嘛……”

竟然是這個原因,看來以後得註意不能欠他人情——如果有以後的話。

“咳咳!”莫桑清了清嗓子,跳過令人尷尬的話題後繼續道:“不過我推斷,咒在拔除的一剎那又被你吸收了一部分殘片。”

“可為什麽是我?你當時不也在。”

“那得問你自己了,是不是心裏有什麽強烈的欲望吸引了它?”

白煜又沈默了,而沈默是對過去無奈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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