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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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屋外的吵嚷聲忽然靜了下來, 阮青黛回神，這才發現晏聞昭已經將所有師兄拋出的刁鉆問題一一拆解，走到了門前。
最後攔住他的是公孫夫人。
公孫夫人倒是沒出什麽詩詞對子, 而是笑著問他, “我是不會像你這群師兄一樣, 不自量力地出些什麽考題自討沒趣……”
公孫夫人想了想, “你師父當年娶我時，便被問了一個問題。今日我也問問你, 眉眉在你心中究竟是個什麽分量, 能排在什麽的前頭, 什麽的後頭？”
晏聞昭卻是不假思索, “萬事以她為先。”
此話一出，所有蔫頭耷腦的師兄們都不服氣地嗤之以鼻。
“小師弟，你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 也太假了……”
“就是啊, 一點誠意都沒有。”
“師娘, 他這麽答不行吧？好歹也要過過腦子, 認真想想吧？”
這次晏聞昭卻是沒笑了, 他抿唇，鄭重其事地重覆道，“萬事以她為先。”
眾人剛要繼續刁難，卻突然聽得吱呀一聲, 公孫夫人身後的屋門竟是被從內推開, 陸夫人已經攙著頭戴流蘇鳳冠、罩著紅色頭紗的新娘從屋內走了出來。
屋外一靜。
陸嘯一瞧見陸夫人和阮青黛，一顆心頓時就提了起來。
連公孫夫人都有些意外,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既是圓場又是調侃道, “新娘子既出來了，那這答案過不過關，便由她評判了。眉眉，昭兒這答案，你滿意麽？”
阮青黛的面容隱在紅紗流蘇後，看不清表情，就連說話的語調也有些辨不出情緒，“……不滿意。”
此話一出，陸嘯心中愈發忐忑。
而師兄們卻登時像是得到了尚方寶劍般，紛紛得意地鬧騰起來，“你看看，小師妹都發話了！”
晏聞昭不為所動，仍是靜靜地望著阮青黛。
二人隔著霧蒙蒙紅紗和鳳冠下垂墜的流蘇四目相對，周遭卻沒有一人能感受到這其間的暗流湧動。
“小師妹，今日我們這些師兄給你做主，你想要小師弟怎麽發誓？”
紅紗後卻是傳來阮青黛的一聲笑。
“這就不勞師兄們了，我想要的答案，我會私下親自告訴他。”
晏聞昭楞了楞，覆又掀起唇，“好。”
他朝阮青黛伸出手，今日他戴的是阮青黛新繡制的絳色手套，與身上的婚服互相應和，“那娘子，可以跟我走了麽？”
公孫夫人一怔，剛想遞上新人相牽的紅綢，卻見阮青黛已經將手直接遞到了晏聞昭手中。
二人牽著手，在師兄們的起哄聲中朝山莊外走去。
公孫夫人頓了頓，也笑著將紅綢丟到了一旁。他們山中之人本就隨性，何必拘泥於那些禮儀規矩？
陸嘯總算松了口氣，迎到自家夫人身邊，“你什麽都沒告訴她吧？”
陸夫人神色淡淡，“我什麽都說了。”
陸嘯驀地睜大眼。
正當他滿腦子都是完了的時候，陸夫人卻輕飄飄丟下一句就走了，“不過她不在乎。”
陸嘯：“……”
迎親的隊伍從山莊外出發，直接朝山腳下而去。
阮青黛和晏聞昭原本住的那間小院也在籌備婚事的這些日子裏又被重新修整了一番，也像山莊一樣四處張燈結彩，就連院中的溪水裏都特意添了兩尾錦鯉。
眾人到了喜堂內，公孫夫人和公孫頤高坐在堂上，師兄們和唯三的賓客就站在堂側，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地望著這對璧人。
“一拜天地——”
大師兄高呼了一聲。
晏聞昭和阮青黛轉過身，面朝著堂外，剛要俯身，卻有一不速之客突然闖了進來。
“且慢。”
晏聞昭和阮青黛的身形一頓，不約而同直起身。眾人也齊刷刷看向來人。
只見走進來的是個游俠打扮的青年，手裏還托著個卷軸。
最先認出來人的竟是陸嘯。
他神色一凜，幾步上前，擋在了晏聞昭與阮青黛身前，神色冷厲地對上來人，“是你……你來做什麽？”
透過朦膿的紅紗，阮青黛也依稀辨認出那人。
竟是武夷……
武夷拿著卷軸在堂前站定，“我是奉聖旨而來。”
“聖旨”二字一出，喜堂內眾人的臉色霎時都變了。公孫頤和公孫夫人紛紛起身，師兄們也全都擁了上來，站在了晏聞昭和阮青黛身前。
這架勢，看得阮青黛微微一怔，她下意識掃視了一圈眾人。
他們神色各異，可卻沒有一個過問為何會有聖旨傳到鶴鳴山，為何她和晏聞昭成婚，會驚動遠在上京城的女帝。
直到這一刻，阮青黛才忽然意識到，或許這鶴鳴山上的所有人，其實都知道晏聞昭離開鶴鳴山後的經歷，知道他是本該葬在帝陵中的姜晏，可他們每個人卻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仍將他視為從未離開過的小師弟……
瞧見眾人如臨大敵的架勢，武夷這才緩緩展開卷軸，“諸位不必緊張，陛下只是叫我來給兩位新人送賀禮。這份禮單上的所有賀禮，如今都已被送到了院門外。”
聞言，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公孫頤率先帶著一眾人俯首叩拜，高呼萬歲。
陸嘯也跪了下去，可卻沒有低頭，而是擔心地看了一眼身後。
喜堂內已經呼啦啦拜下了一大片，唯有晏聞昭定在原地，紋絲未動，而與他站在一起的阮青黛，也未曾屈膝。
見晏聞昭和阮青黛仍站在那兒，武夷忍不住挑眉，出聲提醒道，“陛下賞賜，需得跪謝。”
晏聞昭面無波瀾，可掩在袖中的手掌卻微微攥緊。正當他身形一動，想要有所動作時，一只手卻忽然攔在了他身前。
緊接著，他身邊的阮青黛就往前走了一步，“這賀禮我們不收，還請大人帶回去吧。”
話音未落，喜堂內的人皆是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阮青黛。
就連晏聞昭眸底暗湧的風雲也凝滯了一瞬。
武夷臉色微變，片刻才又道，“……按照南靖律例，拒絕陛下賞賜，是要入獄受刑的。”
阮青黛笑了一聲，面前的紅紗微微揚起，露出流蘇晃動下的姣好面容。
她的神色依然溫吞，可語調確實毫不客氣的，甚至帶了些逐客的意味，“拒絕賞賜的人是我，那就請大人先回去請旨，看看我要不要受這個刑，如何？”
“……”
奉旨而來的武夷碰壁離去，連帶著院外那全部系滿紅綢，不知算是嫁妝還是聘禮的幾車奇珍異寶、房屋地契，也不明所以地原路折返。
不過無論是聘禮，還是嫁妝，阮青黛都不願意接受。
她自認已經報答了姑母的養育之恩，從帶著晏聞昭離開上京城的那一刻，姑侄之情便自此為終。所以她不需要嫁妝。若說是聘禮，便更加可笑……
更何況，旁人都可以跪謝天子賞賜，但晏聞昭不可以。
不論是為君為母，姑母都沒有讓晏聞昭跪拜的道理。
待這段不算太愉快的插曲結束，阮青黛轉身，目光重新落回晏聞昭面上，就見他也定定地盯著自己，神色難辨。
“違抗聖意，真的沒關系？”
阮青黛的神色又恢覆了和婉，“沒關系，天也不會塌下來。我們該繼續了。”
“對，對對，該繼續了，莫要誤了吉時！”
大師兄拍了拍手活躍氣氛。
公孫頤夫婦回到原位坐下，眾人也各歸其位，喜堂內的氛圍逐漸又恢覆了之前的歡歡喜喜。
“二拜高堂——”
伴隨著大師兄的聲音，阮青黛和晏聞昭不約而同躬身，向公孫頤夫婦行禮。
“夫妻對拜——”
二人緩緩轉身，面朝著對方拜下。
直起身時，那紅紗蓋頭的一角在晏聞昭鼻尖輕輕拂過，伴著好聞的脂粉香氣，卻叫他生出些恍惚。
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二人剛行完禮，周遭的人便通通圍了上來，在各種慶賀聲裏，阮青黛和晏聞昭被送入了洞房。
可阮青黛剛在榻邊坐下，晏聞昭就已經被師兄們簇擁著離開了婚房，去院中喝酒。
夜色降臨，今日山腳下的天氣倒是應景，不僅沒起霧，還有一輪徹亮的滿月就低低地懸在上空。
整個小院都被籠罩在皎潔的月光下，各處布置的囍字紅綢在月輝下格外鮮亮明艷。
師兄們輪番灌著晏聞昭的酒，陸嘯雖幫著他擋了不少，可晏聞昭酒量欠佳，還是醉得連站都站不穩，公孫頤終於看不下去，吹胡子瞪眼地沖了過來。
“喝喝喝，我來替他喝！”
“……”
公孫頤不僅擅丹青，還是個千杯不醉的酒徒。這世上幾乎就沒幾個人能喝得過他，眼睜睜看著師父又開始偏心維護小師弟，師兄們個個面如菜色，舉著酒杯的手都在打顫。
哄鬧了一陣，公孫夫人見時辰差不多了，才將所有人都轟出了院子，叫他們回山莊。
陸嘯趁機將醉酒的新郎攙起來，直接塞進了婚房裏，自己也帶著妻兒離開。
轉眼間，小院裏便只剩下了新婚的一雙璧人。
房門一關，方才還步伐虛浮、眼神飄忽的晏聞昭便緩緩站直了身，盡管玉白的面頰上染了些醺紅，可那雙眼卻十分清亮，沒有多少醉意。
他走向坐在紅帳中靜靜等待的新娘子，伸手牽住了那紅紗一角。
分明已經期待這一刻期待了一整晚，連敷衍師兄們的心思都沒有，可真站到了這裏，他竟又多了些心事……
“怎麽了？”
紅紗蓋頭下，阮青黛不解地啟唇問道。
晏聞昭回神，手指微蜷，終於將那蓋頭掀開。
阮青黛擡眼看向他，微晃的流蘇下，那張嬌靨被燭火映照得猶如桃花般粲然，眉眼間盈著柔和的笑意，格外清媚勾人。
晏聞昭垂眼，定定地望著她，恍然間眼前又浮現出當初在太學湖畔，帷紗被風吹起，他見到阮青黛的第一眼——
那時他尚且不知自己的身份，他本以為舍去鶴鳴山的一切，來到上京城就能為父洗冤。可沒想到上京城的一切都遠比畫紙上的千峰萬壑更覆雜。
被阮子珩推入水中鞭打的那一日，也是他得知自己信任的師長將他要為父鳴冤一事告知崔氏的那一日。
他心灰意冷，本以為自己會就此溺斃在那冰冷的池水裏，含恨而終，可卻有只手忽然拽住他的袍袖，將他從絕望和死亡的邊緣拖了回來——
再睜開眼時，便是帷紗下那驚鴻一面。
後來，他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魏國公府的大姑娘，是皇後最寵愛的侄女，是東宮未來的太子妃。
於是那鬼使神差留下的一方絹帕，只能成為他接近皇後、替父申冤的東風。
她註定不是他的月亮，只是月光恰巧在那一刻照在了他的身上……
僅此而已。
半晌，晏聞昭才擡起那只受過傷的手，可忽地又想起什麽似的，他收回手，將戴著的手套緩緩摘下，放到一旁。
隨即才伸手到阮青黛面前，手指拂開那垂在她面前的流蘇墜飾，撫上她的臉頰。
直到指尖觸碰到阮青黛溫熱的面頰，晏聞昭眸底氤氳了一整晚的迷霧才徹底散盡。
一切都是真的……
她終於還是成為了他的月亮。
“晏聞昭……”
阮青黛動了動唇，喚了一聲。
原本晏聞昭一聲不吭，冰冷的手掌彭上來時，她的眼睫不自覺顫了顫，心亦是如此。
她隱約察覺到今夜的晏聞昭有些異樣，可當那只手掌扶在自己頰邊，她感受著掌下那不太平整甚至摩挲在臉上有些發癢的觸感，心卻又忽地安定下來。
阮青黛握住晏聞昭的手，靜靜地擡眼看他，鄭重其事道，“晏聞昭，現在我才真的是你的妻子了。”
晏聞昭瞳孔猝然縮了一下。
耳畔萬籟俱寂，緊接著便傳來細碎而清脆的輕響，如同初春屋檐上的冰消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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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夫人想了想, “你師父當年娶我時，便被問了一個問題。今日我也問問你, 眉眉在你心中究竟是個什麽分量, 能排在什麽的前頭, 什麽的後頭？”
晏聞昭卻是不假思索, “萬事以她為先。”
此話一出，所有蔫頭耷腦的師兄們都不服氣地嗤之以鼻。
“小師弟，你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 也太假了……”
“就是啊, 一點誠意都沒有。”
“師娘, 他這麽答不行吧？好歹也要過過腦子, 認真想想吧？”
這次晏聞昭卻是沒笑了, 他抿唇，鄭重其事地重覆道，“萬事以她為先。”
眾人剛要繼續刁難，卻突然聽得吱呀一聲, 公孫夫人身後的屋門竟是被從內推開, 陸夫人已經攙著頭戴流蘇鳳冠、罩著紅色頭紗的新娘從屋內走了出來。
屋外一靜。
陸嘯一瞧見陸夫人和阮青黛，一顆心頓時就提了起來。
連公孫夫人都有些意外,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既是圓場又是調侃道, “新娘子既出來了，那這答案過不過關，便由她評判了。眉眉，昭兒這答案，你滿意麽？”
阮青黛的面容隱在紅紗流蘇後，看不清表情，就連說話的語調也有些辨不出情緒，“……不滿意。”
此話一出，陸嘯心中愈發忐忑。
而師兄們卻登時像是得到了尚方寶劍般，紛紛得意地鬧騰起來，“你看看，小師妹都發話了！”
晏聞昭不為所動，仍是靜靜地望著阮青黛。
二人隔著霧蒙蒙紅紗和鳳冠下垂墜的流蘇四目相對，周遭卻沒有一人能感受到這其間的暗流湧動。
“小師妹，今日我們這些師兄給你做主，你想要小師弟怎麽發誓？”
紅紗後卻是傳來阮青黛的一聲笑。
“這就不勞師兄們了，我想要的答案，我會私下親自告訴他。”
晏聞昭楞了楞，覆又掀起唇，“好。”
他朝阮青黛伸出手，今日他戴的是阮青黛新繡制的絳色手套，與身上的婚服互相應和，“那娘子，可以跟我走了麽？”
公孫夫人一怔，剛想遞上新人相牽的紅綢，卻見阮青黛已經將手直接遞到了晏聞昭手中。
二人牽著手，在師兄們的起哄聲中朝山莊外走去。
公孫夫人頓了頓，也笑著將紅綢丟到了一旁。他們山中之人本就隨性，何必拘泥於那些禮儀規矩？
陸嘯總算松了口氣，迎到自家夫人身邊，“你什麽都沒告訴她吧？”
陸夫人神色淡淡，“我什麽都說了。”
陸嘯驀地睜大眼。
正當他滿腦子都是完了的時候，陸夫人卻輕飄飄丟下一句就走了，“不過她不在乎。”
陸嘯：“……”
迎親的隊伍從山莊外出發，直接朝山腳下而去。
阮青黛和晏聞昭原本住的那間小院也在籌備婚事的這些日子裏又被重新修整了一番，也像山莊一樣四處張燈結彩，就連院中的溪水裏都特意添了兩尾錦鯉。
眾人到了喜堂內，公孫夫人和公孫頤高坐在堂上，師兄們和唯三的賓客就站在堂側，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地望著這對璧人。
“一拜天地——”
大師兄高呼了一聲。
晏聞昭和阮青黛轉過身，面朝著堂外，剛要俯身，卻有一不速之客突然闖了進來。
“且慢。”
晏聞昭和阮青黛的身形一頓，不約而同直起身。眾人也齊刷刷看向來人。
只見走進來的是個游俠打扮的青年，手裏還托著個卷軸。
最先認出來人的竟是陸嘯。
他神色一凜，幾步上前，擋在了晏聞昭與阮青黛身前，神色冷厲地對上來人，“是你……你來做什麽？”
透過朦膿的紅紗，阮青黛也依稀辨認出那人。
竟是武夷……
武夷拿著卷軸在堂前站定，“我是奉聖旨而來。”
“聖旨”二字一出，喜堂內眾人的臉色霎時都變了。公孫頤和公孫夫人紛紛起身，師兄們也全都擁了上來，站在了晏聞昭和阮青黛身前。
這架勢，看得阮青黛微微一怔，她下意識掃視了一圈眾人。
他們神色各異，可卻沒有一個過問為何會有聖旨傳到鶴鳴山，為何她和晏聞昭成婚，會驚動遠在上京城的女帝。
直到這一刻，阮青黛才忽然意識到，或許這鶴鳴山上的所有人，其實都知道晏聞昭離開鶴鳴山後的經歷，知道他是本該葬在帝陵中的姜晏，可他們每個人卻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仍將他視為從未離開過的小師弟……
瞧見眾人如臨大敵的架勢，武夷這才緩緩展開卷軸，“諸位不必緊張，陛下只是叫我來給兩位新人送賀禮。這份禮單上的所有賀禮，如今都已被送到了院門外。”
聞言，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公孫頤率先帶著一眾人俯首叩拜，高呼萬歲。
陸嘯也跪了下去，可卻沒有低頭，而是擔心地看了一眼身後。
喜堂內已經呼啦啦拜下了一大片，唯有晏聞昭定在原地，紋絲未動，而與他站在一起的阮青黛，也未曾屈膝。
見晏聞昭和阮青黛仍站在那兒，武夷忍不住挑眉，出聲提醒道，“陛下賞賜，需得跪謝。”
晏聞昭面無波瀾，可掩在袖中的手掌卻微微攥緊。正當他身形一動，想要有所動作時，一只手卻忽然攔在了他身前。
緊接著，他身邊的阮青黛就往前走了一步，“這賀禮我們不收，還請大人帶回去吧。”
話音未落，喜堂內的人皆是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阮青黛。
就連晏聞昭眸底暗湧的風雲也凝滯了一瞬。
武夷臉色微變，片刻才又道，“……按照南靖律例，拒絕陛下賞賜，是要入獄受刑的。”
阮青黛笑了一聲，面前的紅紗微微揚起，露出流蘇晃動下的姣好面容。
她的神色依然溫吞，可語調確實毫不客氣的，甚至帶了些逐客的意味，“拒絕賞賜的人是我，那就請大人先回去請旨，看看我要不要受這個刑，如何？”
“……”
奉旨而來的武夷碰壁離去，連帶著院外那全部系滿紅綢，不知算是嫁妝還是聘禮的幾車奇珍異寶、房屋地契，也不明所以地原路折返。
不過無論是聘禮，還是嫁妝，阮青黛都不願意接受。
她自認已經報答了姑母的養育之恩，從帶著晏聞昭離開上京城的那一刻，姑侄之情便自此為終。所以她不需要嫁妝。若說是聘禮，便更加可笑……
更何況，旁人都可以跪謝天子賞賜，但晏聞昭不可以。
不論是為君為母，姑母都沒有讓晏聞昭跪拜的道理。
待這段不算太愉快的插曲結束，阮青黛轉身，目光重新落回晏聞昭面上，就見他也定定地盯著自己，神色難辨。
“違抗聖意，真的沒關系？”
阮青黛的神色又恢覆了和婉，“沒關系，天也不會塌下來。我們該繼續了。”
“對，對對，該繼續了，莫要誤了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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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頤夫婦回到原位坐下，眾人也各歸其位，喜堂內的氛圍逐漸又恢覆了之前的歡歡喜喜。
“二拜高堂——”
伴隨著大師兄的聲音，阮青黛和晏聞昭不約而同躬身，向公孫頤夫婦行禮。
“夫妻對拜——”
二人緩緩轉身，面朝著對方拜下。
直起身時，那紅紗蓋頭的一角在晏聞昭鼻尖輕輕拂過，伴著好聞的脂粉香氣，卻叫他生出些恍惚。
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二人剛行完禮，周遭的人便通通圍了上來，在各種慶賀聲裏，阮青黛和晏聞昭被送入了洞房。
可阮青黛剛在榻邊坐下，晏聞昭就已經被師兄們簇擁著離開了婚房，去院中喝酒。
夜色降臨，今日山腳下的天氣倒是應景，不僅沒起霧，還有一輪徹亮的滿月就低低地懸在上空。
整個小院都被籠罩在皎潔的月光下，各處布置的囍字紅綢在月輝下格外鮮亮明艷。
師兄們輪番灌著晏聞昭的酒，陸嘯雖幫著他擋了不少，可晏聞昭酒量欠佳，還是醉得連站都站不穩，公孫頤終於看不下去，吹胡子瞪眼地沖了過來。
“喝喝喝，我來替他喝！”
“……”
公孫頤不僅擅丹青，還是個千杯不醉的酒徒。這世上幾乎就沒幾個人能喝得過他，眼睜睜看著師父又開始偏心維護小師弟，師兄們個個面如菜色，舉著酒杯的手都在打顫。
哄鬧了一陣，公孫夫人見時辰差不多了，才將所有人都轟出了院子，叫他們回山莊。
陸嘯趁機將醉酒的新郎攙起來，直接塞進了婚房裏，自己也帶著妻兒離開。
轉眼間，小院裏便只剩下了新婚的一雙璧人。
房門一關，方才還步伐虛浮、眼神飄忽的晏聞昭便緩緩站直了身，盡管玉白的面頰上染了些醺紅，可那雙眼卻十分清亮，沒有多少醉意。
他走向坐在紅帳中靜靜等待的新娘子，伸手牽住了那紅紗一角。
分明已經期待這一刻期待了一整晚，連敷衍師兄們的心思都沒有，可真站到了這裏，他竟又多了些心事……
“怎麽了？”
紅紗蓋頭下，阮青黛不解地啟唇問道。
晏聞昭回神，手指微蜷，終於將那蓋頭掀開。
阮青黛擡眼看向他，微晃的流蘇下，那張嬌靨被燭火映照得猶如桃花般粲然，眉眼間盈著柔和的笑意，格外清媚勾人。
晏聞昭垂眼，定定地望著她，恍然間眼前又浮現出當初在太學湖畔，帷紗被風吹起，他見到阮青黛的第一眼——
那時他尚且不知自己的身份，他本以為舍去鶴鳴山的一切，來到上京城就能為父洗冤。可沒想到上京城的一切都遠比畫紙上的千峰萬壑更覆雜。
被阮子珩推入水中鞭打的那一日，也是他得知自己信任的師長將他要為父鳴冤一事告知崔氏的那一日。
他心灰意冷，本以為自己會就此溺斃在那冰冷的池水裏，含恨而終，可卻有只手忽然拽住他的袍袖，將他從絕望和死亡的邊緣拖了回來——
再睜開眼時，便是帷紗下那驚鴻一面。
後來，他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魏國公府的大姑娘，是皇後最寵愛的侄女，是東宮未來的太子妃。
於是那鬼使神差留下的一方絹帕，只能成為他接近皇後、替父申冤的東風。
她註定不是他的月亮，只是月光恰巧在那一刻照在了他的身上……
僅此而已。
半晌，晏聞昭才擡起那只受過傷的手，可忽地又想起什麽似的，他收回手，將戴著的手套緩緩摘下，放到一旁。
隨即才伸手到阮青黛面前，手指拂開那垂在她面前的流蘇墜飾，撫上她的臉頰。
直到指尖觸碰到阮青黛溫熱的面頰，晏聞昭眸底氤氳了一整晚的迷霧才徹底散盡。
一切都是真的……
她終於還是成為了他的月亮。
“晏聞昭……”
阮青黛動了動唇，喚了一聲。
原本晏聞昭一聲不吭，冰冷的手掌彭上來時，她的眼睫不自覺顫了顫，心亦是如此。
她隱約察覺到今夜的晏聞昭有些異樣，可當那只手掌扶在自己頰邊，她感受著掌下那不太平整甚至摩挲在臉上有些發癢的觸感，心卻又忽地安定下來。
阮青黛握住晏聞昭的手，靜靜地擡眼看他，鄭重其事道，“晏聞昭，現在我才真的是你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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