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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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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喵!”

那貓兒頓時更響亮地喵了一聲, 直接從欄桿上縱身躍下,小跑著沖到了阮青黛跟前,圍著她來回蹭。

阮青黛驚喜不已, 連忙低身將沈甸甸的它抱了起來, “真的是你……”

那日她與晏聞昭被容暄的人追殺, 綿綿從摔壞的木籠中竄了出去, 她還以為它進了山林會難以存活,沒想到有朝一日, 還能再重逢。

想到那日失散時, 也是在鶴鳴山附近, 想必它是運氣好, 被外出的公孫頤或是其他師兄們撿了回來……

晏聞昭也聞聲走了出來,瞧見阮青黛懷中的綿綿,微微一楞, “哪兒來的貓?”

“我從前養過幾日, 不過後來失散了……”

阮青黛摸著綿綿的腦袋, 解釋道。

晏聞昭只覺得稀奇, 也想伸手摸綿綿的腦袋, “這麽巧?”

綿綿一看見晏聞昭,竟是不似從前那樣黏著他,而是齜牙咧嘴地“哈”了一聲,隨即像是生他氣似的, 直接扭過頭, 把臉埋進了阮青黛懷裏。

晏聞昭:“……我以前跟這只胖貓有仇?”

阮青黛卻覺得身心舒暢,笑了一聲, “也許吧。”

公孫頤帶著弟子們在山間避世隱居,畫廬裏沒有什麽下人奴仆, 所以耕作、灑掃、做飯等等都由弟子們親力親為。

阮青黛初來乍到,除了每三日要完成一幅畫作交給公孫頤,聽他訓導,其他閑散的時間,不是跟著公孫夫人在山莊後頭的花圃裏打理花草,就是幫公孫頤整理畫稿。

至於晏聞昭……

來了山莊的第一日,他便被在廚房掌勺的七師兄帶走了。

“小師弟那手好廚藝,我們都是知道的。自他走後,我們已經很多年沒吃上一口好的了……”

這便是七師兄的原話。

他拽著晏聞昭的衣袖,就差聲淚俱下了。

晏聞昭終是答應了他的哀求,到了飯點便會去廚房幫忙。

是日,風和日麗。

阮青黛與公孫夫人又搬著小矮凳坐在花圃裏,替有些蔫掉的花草松土。

“昭兒這些年,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吧。”

公孫夫人不經意地問道。

阮青黛動作微頓,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自打他們來了畫廬後,公孫頤和那些師兄們從未問過晏聞昭離開鶴鳴山這些年經歷了什麽,似乎也完全不知情。

阮青黛以為,是鶴鳴山與外界消息不通,這些滿腦子只有畫的畫師們也對上京城的風雲變化不感興趣。

否則晏聞昭當初又是高中狀元,又是傳出“殺母”的罪名,之後又覆位東宮,最後被“行刺”身亡……

如此驚天動地的陣仗,如此曲折的經歷,鶴鳴山怎麽可能一無所知?

見她遲遲沒有應聲,公孫夫人笑了笑,“若是為難,便不必說了。鶴鳴山與外頭消息不通,更何況當初昭兒執意離開鶴鳴山,你師父就下了死令,不允許鶴鳴山裏任何一人再提他的名字,也不許再過問他的消息……”

阮青黛沈默。

“不過你師父他嘴硬心軟,還是記掛他這個年紀最小、天賦卻最高的得意門生。他雖聽不得昭兒的名字,可我卻知道,他一直在暗中打聽昭兒的近況……”

公孫夫人嘆氣,“有段時日,他從山下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連著好幾日郁郁寡歡的。我猜測,應當是和昭兒有關。如今昭兒能回來,還有了你這麽一位娘子,他這顆懸著的心,應當是能落回肚子裏咯。”

阮青黛怔了片刻,才低垂了眼,輕聲道,“可晏郎的手受了傷,再也無法作畫了……”

聞言,公孫夫人的眉眼間也閃過惋惜之色,“是啊,你師父面上看不出來,其實他應該比誰都難過。”

“……”

二人沈默了半晌,公孫夫人才笑著轉移話題道,“不過這不是有了你嗎?從前這鶴鳴山的關門弟子是昭兒,如今兜兜轉轉,成了你。你又是昭兒的娘子,想來也是另一種圓滿。”

阮青黛遲疑著說道,“師父願意收我為徒,是不是更多還是因為晏聞昭,不是因為我的畫技?”

“怎麽會呢?”

公孫夫人失笑,“當初從青神縣回來,他就跟我說,遇到了一個極合心意的畫師,只是可惜,那人寧願撕了畫,都不願拜他為師……你師父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阮青黛有些汗顏,“我那時並非不想拜師,只是情勢所迫……”

“都過去了,不必解釋。”

公孫夫人擺擺手,忽地靈光一閃,轉向阮青黛,“對了,你可想知道,昭兒當年剛來鶴鳴山時是何模樣?”

阮青黛楞了一下,點頭。

公孫夫人忍不住一邊回憶,一邊語調溫和地說道,“昭兒當年剛來鶴鳴山時,就這麽點高,瘦弱得跟個小猴兒似的,也不愛說話……你師父一開始是不願收他的,可看了他的畫之後,就改了主意……”

日光明媚,層林盡染。

阮青黛聽著晏聞昭從前的舊事,聽著聽著,便不自覺放下了手裏的花鏟,聽入了神。

待打理完花圃,已是夜色降臨。

與公孫夫人分別後,阮青黛走在山莊裏,再看著四處的風景,眼前卻不由地浮現出少年晏聞昭在這裏拜師學藝的畫面。

自小遭到養母虐待的少年來到了鶴鳴山,在其他師兄還總想著偷懶玩樂的年紀,他卻寡言冷僻,除了埋頭作畫,再無旁的心思,更不會同師兄們一起爬樹下河……

而他筆下的山川,也比其他師兄們更多了些曲折滄桑的意境。

“不愧是小師弟啊!太香了,這魚湯做得也太香了……”

經過廚房時,阮青黛就聽得七師兄咋咋呼呼的叫嚷聲。

她循聲望去,就瞧見廚房裏一片熱火朝天,暖融融的燈光和香氣騰騰的煙霧裏,晏聞昭被幾個師兄圍簇著,揮著手裏的菜刀,面無表情地指揮著他們這個切菜,那個端盤。

雖然他面上看不出什麽,甚至還隱隱有些不耐和嫌棄,可基於阮青黛對他這些年的了解,她知道他其實心裏是高興的。

許是因為被公孫夫人勾起了興致,阮青黛忽然迫切地想要更了解從前的晏聞昭,那個離開鶴鳴山之前的晏聞昭……

“小師弟當年根本不同我們一起玩,總是一個人待著。師父不喜歡他這樣,就勒令我們這些師兄,每人每天必須要和小師弟說一百句話。”

難得到了晚上,阮青黛沒有第一時間回屋休息,而是留在前院,聽師兄們談論晏聞昭的過去。

“一百句話!那可是一百句話啊!”

至今,師兄們提起這個無禮要求仍是哀嚎聲頓起,“一個人每日總共才說多少句話?我們那段日子,天天一睜眼就開始到處找小師弟,不管三七二十一,什麽無聊的話都對他說……”

萬萬沒想到公孫頤會用這種方式拉近晏聞昭和同門的距離,阮青黛笑得樂不可支。

“你們要說一百句,那他呢?他回過幾句?”

“他就是個悶葫蘆,能回幾句?”

十三師兄嗑著瓜子,忽地想起什麽,“對了,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天我一直纏著他跟他說話,他問我——師兄,你是不是中午拿醬油當湯喝了。”

阮青黛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看把你閑的。”

院內哄笑成一團。

十三師兄呸地一聲吐了瓜子殼,懷念道,“不過師父這法子果然管用,不出一個月,小師弟就變得開朗了,連畫風都曠達了不少。偶爾也會跟我們一起嬉笑玩樂……”

“我們還挺懷念小師弟在的時候,他來了之後,師父對我們這群人都不大上心了,所以相應的,管束也沒那麽嚴了。”

“小師弟剛來的時候,面黃肌瘦,沒過幾年,身高就竄上來了,臉色也好了。”

“小師弟畫技好,學問也好,重點是相貌生得也好,那時候他最喜歡穿一身青色衣裳。我們要是下山,小娘子們盯著他都移不開眼!”

十三師兄越說越起勁,直到被七師兄踹了一腳,才收斂些許,“不過小師弟是一貫不近女色的,他腦子裏只有山、水,還有石頭。”

阮青黛正笑著,突然瞧見面前幾位放肆大笑的師兄像是被點了穴道似的,一下僵住了。

她察覺到什麽,轉過身,只見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提著燈從院門外走進來,正是方才眾人口中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晏聞昭。

他面無波瀾地望著與眾人談天說地的阮青黛,淡聲喚她,“娘子,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休息了。”

阮青黛頓了頓,隨即笑盈盈地讓出了自己身邊的位置,“師兄們說得正熱鬧,你要不要坐下來一起聽?”

晏聞昭低垂著眼看她,眸光微動,“我沒興趣。”

他的語調與尋常一般無二,可師兄們卻是莫名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意味,訕笑著勸道,“哎呀,時候確實不早了,小師妹還是快隨小師弟回去吧……”

阮青黛想了想,終究還是起身,告辭離開。

恰逢是個雲遮月的天氣,鶴鳴山上的夜色格外濃沈,晏聞昭和阮青黛借著提燈的那一小片光亮,往他們的屋子走去,二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極長。

“你與你那些師兄,倒是相談甚歡。”

晏聞昭說道。

“他們也是你的師兄。”

阮青黛垂著眼,望著地上那一高一矮,隔著一步距離的影子,“你與他們相處得不是也很愉快麽?”

“……”

身邊的人沈默良久,才低聲道,“我還是更喜歡在山下的日子。因為……”

“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待在一起?”

阮青黛自然地接過話,沒有絲毫忸怩遮掩的意思。

連晏聞昭都因她的直白,步伐微微一頓。

“……是。”

“可是晏聞昭,我不願意。”

阮青黛的聲音輕飄飄的,被風一吹,就散在了雲霧裏,“我不希望我的生活裏只有你一個人。”

像前世那般,被囚困在九宸殿,被牢牢鎖在他身邊,連同旁人多說一句話都要忐忑的日子,是極端而窒息的,往後絕不能再出現了……

晏聞昭握著提燈的手微微收緊,眸色也如夜色一般變得濃沈無光。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掌上便是一暖。

晏聞昭垂眼,只見阮青黛的手竟是覆在了他冰冷的手背上,掌心的溫熱源源不斷傳來,將他隱在眸底的寒意驅散了不少。

阮青黛緩緩開口,“可就算我的周圍有再多人,你永遠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黑暗中,晏聞昭眸光一顫,眼裏的那點晦暗和陰沈頃刻間散了個徹底,只餘下些許錯愕。

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硬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著重覆道,“我是……最重要的人?”

阮青黛點了點頭,“嗯。”

晏聞昭只覺得那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掌忽然有些發燙,燙得他渾身血液都熱了起來。

半晌,他才啞聲道,“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

阮青黛笑了一聲,“因為你什麽都不記得了,身邊只有我。”

“……就算我有記憶,也是一樣。”

晏聞昭低低地反駁。

阮青黛沒有和他爭辯,轉而道,“就像師父和師娘。他們一定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可他們卻不會想著要成為對方生活中唯一的人。師父不會將師娘困在山莊裏,師娘也沒有介意師父每天會有半日的光陰耗費在師兄們和我身上……這樣細水長流,稀松平常的日子,才更長久,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晏聞昭遲遲沒有吭聲,可阮青黛卻能感覺到,他真的聽了進去,而且在用心思考。

晚夜風涼,正當阮青黛松開晏聞昭的手,想要開口結束這段夜談,盡快回屋時,晏聞昭卻忽然又開口了,聲音卻已然恢覆了平靜。

“公孫頤和他的夫人,之所以能給彼此留有餘地,固然是因為信任,可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因為界限。”

晏聞昭低垂著眼,慢條斯理地說道,“公孫夫人不會介意公孫頤將時間耗費在你們這些弟子身上,可若是換成一個並非有師徒之誼的尋常女子呢?同理,若公孫夫人下山,總是與同一個男子見面,會來還遮遮掩掩,不願向公孫頤透露,公孫頤在這山莊裏還能坐得住麽?”

阮青黛楞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頷首,“你說得也對。”

“所以……”

晏聞昭伸手,替阮青黛整理了一下鬢邊垂落的碎發,手指在她頰邊輕輕刮了刮,“眉眉,任何餘地,也都是要有界限的。”

聽著這聲許久未曾聽到過的眉眉,阮青黛心中五味雜陳,再開口時,聲音不似之前那般淡然,“那你的界限,又在哪裏?”

晏聞昭眉眼一垂,“你方才在那些師兄面前,笑得很開懷。可你從未在我面前如此笑過。”

“……可我們剛剛是在說你。我是因為聽到你的那些糗事才笑的。”

晏聞昭掀起眼,靜靜地看著阮青黛。

阮青黛深吸一口氣,妥協道,“好,我下次不在他們面前那樣笑了。”

晏聞昭有些無語地,“你為何不想著對我笑得多一些?這樣我便不會妒忌他們。”

阮青黛先是一頓,隨即真的揚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的也是。”

見她眼笑眉舒,晏聞昭面上也冰消雪融,帶了些春風。

二人似乎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分明只是扮作夫妻,此刻卻如同一對真正的夫妻般,平心靜氣地商榷夫妻相處之道。

兩人轉身繼續往前走,晏聞昭望著地上那兩道挨在一起、親密無間的影子,才忽地提醒阮青黛。

“說了這麽多,其實你我也不是真的夫妻。效仿公孫頤夫婦,是不是有些不妥?”

“……”

“?”

“……裝作夫妻,也是一樣的道理。”

阮青黛嘆氣,只是聲音裏帶了些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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