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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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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阮昭蕓蹙眉, 若有所思。

她沒有應聲,阮青黛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片刻後,阮昭蕓才回過神, 盯著她, 又露出心疼之色, “你看你這臉上,簡直沒有一點血色……”

說著,她取出一盒口脂,“這是蕓袖為哀家特意配制的口脂。不止是為了上妝, 每日塗抹,也能滋養身子。”

阮昭蕓用小指在口脂盒裏挖了一小塊,探向阮青黛的唇。

阮青黛第一反應竟是退避, 可最終還是僵在原地, 任由阮昭蕓將那口脂在自己唇上抹開。

她怔怔地看著阮昭蕓,看著她一如既往疼愛自己的模樣, 反而更加難受。

回到九宸殿中, 阮青黛在妝鏡前坐下,用打濕的絹帕緩緩拭去了唇上的口脂。

殿門被推開,晏聞昭匆匆進來, 快步走到她身後, 直直地盯著她, “你去見她了?”

“……嗯。”

阮青黛閉了閉眼,只覺得疲憊, 她放松下來, 任由自己靠向晏聞昭,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我分辨不出, 她對我的好,究竟是真還是假……”

晏聞昭攬上她的肩,眸色沈沈,“過不了幾日,你就不會再見到她了。”

阮青黛身子一僵,仰頭去看晏聞昭。

見她變了臉色,晏聞昭便意識到她是誤會了此話的意思,眼波微動,笑了一聲,“放心,我暫時沒法要了她的性命。是之前答應過你的事,已經快辦妥了。”

阮青黛如今忘性大,有些茫然,“答應過我什麽?”

晏聞昭卻只是笑,沒有解釋,“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

從九宸殿離開後,阮昭蕓心裏仍是沈甸甸的,有些煩悶,於是她屏退了其餘宮人,只帶著蕓袖在禦花園內漫無目的地散心,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僻靜的無人處。

“眉眉方才說,皇帝的頭疾愈演愈烈,多半是傀儡散的毒性已經發作了。”

阮昭蕓說道。

蕓袖想了想,“算算時辰,的確也差不多了。”

“他已經疑心是有人下了毒。”

阮昭蕓冷笑,“倒是比他父皇警覺……”

蕓袖面露憂色,欲言又止,“娘娘,這毒一旦發作,便無藥可解,既然皇帝已經疑心,那要不要奴婢差人去雪霽苑一趟,將大姑娘那邊的痕跡抹幹凈?若是那鼻煙壺被太醫院查出首尾……”

半晌,阮昭蕓才啟唇道,“不必。”

***

蕓袖只能作罷。

“對了,上次讓你辦的差,如何了?”

阮昭蕓又問道。

蕓袖攙著她走下石階,低聲道,“其他的都好說,只是螭虎衛裏有個陸嘯,實在是棘手”

主仆二人正說著,忽然聽得不遠處的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阮昭蕓神色一頓,忽地擡了擡手,示意蕓袖噤聲。

二人側耳細聽,這才聽得一男一女的調笑聲,和一些暧昧親密的動靜。

阮昭蕓忍不住蹙眉,蕓袖也當即變了臉色,快步上前呵斥道,“什麽人,滾出來!”

草叢裏倏然一靜。

蕓袖看了阮昭蕓一眼,又出聲道,“可是要我召來禁衛,親自來請你們出來?!”

半晌,兩個私會的野鴛鴦才驚慌失措地從草叢裏走了出來,看見是阮太後,兩人皆是撲通一聲,雙雙跪倒在路邊。

“太,太後!太後娘娘恕罪!”

阮昭蕓垂眼,便見那兩人一個穿著下等宮婢的衣裳,一個穿著螭虎紋的侍衛服。

她的目光先是在那宮婢的背影上打了個轉,隨即又輕飄飄落在那侍衛服的螭虎紋上,微微一頓。

“宮婢與侍衛私通是死罪,你們還有臉向太後娘娘求饒?”

蕓袖剛要喚人,卻被阮昭蕓攔了下來。

“等等。”

蕓袖詫異地回頭看向阮昭蕓,多年主仆,二人只是對了一眼,蕓袖便立刻明白了阮昭蕓的意圖,躬身退到一旁。

阮昭蕓走上前,居高臨下地望著那臉色煞白的宮婢,似笑非笑,“私通的確雖是死罪,可哀家是太後,若想保下誰,也並非不可能。”

跪地的二人楞了楞,隨即如蒙大赦,欣喜若狂地連連叩首,“多謝太後娘娘!”

阮昭蕓笑了笑,轉身離開。

“太後娘娘娘娘的話還未說完。”

蕓袖站到那二人身前,神色莫測地補充道,“坤寧宮只保對娘娘有用的人,明白嗎?”

***

幾日一過,就是元宵,亦是阮青黛的生辰。

一大早,阮昭蕓就讓人請阮青黛去坤寧宮,被攔在九宸殿外後,便只留下了阮昭蕓準備的生辰禮。

阮青黛望著那一箱精致華美的綾羅首飾,卻再生不出絲毫欣喜,滿腦子裏竟只剩下警惕和害怕——

這一箱生辰禮,又會在何處藏著陰毒致命的傀儡散呢?

晏聞昭下朝回來,一看見這些生辰禮便只覺得晦氣,轉頭就叫人將這箱子擡了下去。至於如何處理,阮青黛就不得而知了。

處理完那箱生辰禮,晏聞昭離開了片刻。

再回來時,他已經換下朝服,穿了一身鴉青色織錦緞的常服,玉冠束發,眉目清遠如水墨丹青,唇畔還含著幾分笑。

“換身衣裳,隨我出宮。”

“做什麽?”

“帶你去看花燈,順便去看看我為你準備的生辰禮。”

馬車駛出皇城,這一次,晏聞昭竟破例帶上了蘭苕和碧蘿,還命她們收拾了行禮。

阮青黛心中隱隱有所猜測,而等到馬車駛出皇城,卻不是往朱雀街而去時,她便更加確定,可仍是出聲問道。

“不是要去看花燈?為何這條路不是去往朱雀街的方向?”

晏聞昭笑了笑,“市集人多眼雜,我有更好的去處。”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馬車才停了下來。

阮青黛一掀開車簾,便露出恍然之色,扯了扯唇角,“……原來是老地方。”

晏聞昭神色愈發溫和,“是老地方,但也不算是。”

碧蘿和蘭苕攙著阮青黛下車,聽了這番話卻是一頭霧水。

兩人相視一眼,忍不住又轉頭看t向身後三重檐、琉璃瓦的雅致別苑,看向別苑上頭龍鳳鳳舞的三個大字,“雪霽苑”。

這是什麽老地方?分明她們從未來過。

她們未曾來過,阮青黛卻曾經居住過。不過不是今世,而是上輩子。

這處別苑就是前世晏聞昭效仿先帝,效仿停雲苑,特意為她修繕的園子。

阮青黛擡頭看了一眼牌匾,眸光輕動。

“為何改名?”

從前這園子不叫“雪霽”,而叫“染青”。

晏聞昭步伐頓住,負著手回身看她,微微一笑,如芝蘭立於階上,“今時不同往日,染青……這名字略顯浪蕩,我不喜歡。雪霽,才是我今世所求。”

“……”

阮青黛啞然。

望著屋檐下那張溫潤明凈的面容,只覺得有些恍惚。

不知從何時開始,晏聞昭那副陰鷙瘋狂的模樣已經在記憶裏淡去了不少,如今瞧著他這皮囊,竟然又叫她生出此人當真溫柔寬厚、清允平和的錯覺。

“來。”

晏聞昭笑著朝她伸手。

阮青黛頓了頓,才將手放入晏聞昭掌心,與他一起走進了“雪霽苑”。

“從今日起,你就住在這雪霽苑。”

晏聞昭說道,“不用進宮面對阮昭蕓,也不用在停雲苑總想起她。她有她的停雲苑,你有你的雪霽苑,但凡是她有的,我都能給你。”

“停雲苑不止是一處園子,還有人。那裏的守衛可都對太後娘娘唯命是從……”

晏聞昭眸光輕閃,“雪霽苑也一樣,這園子裏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人,也都只聽你的。”

停頓片刻,他垂眼,遮掩了眉宇間的試探之意,唇畔的笑意深了深,“……便是有朝一日,你不願在此看見我,也大可使喚宮人,將我關在門外,如何?”

阮青黛的步伐也頓住,轉頭對上了晏聞昭的視線。

出乎晏聞昭的意料,她並未回答自己的問題,而是呆怔地盯著他,“你不與我一同住在此處?你要回宮?”

見她眼中並無絲毫欣喜之色,反倒有一絲惶惶,晏聞昭轉瞬放下心來,輕笑一聲,“眉眉舍不得我?”

“……”

阮青黛微微蹙眉,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否認。

“放心,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晏聞昭含笑道,“只是要日日進宮上朝,辛苦了些。”

阮青黛這才松了眉頭。

晏聞昭連九宸殿都特意換了陳設布置,“雪霽苑”自然也是一樣。

難得是個晴朗的冬日,園子裏的樹木雖都是光禿禿的枝椏,卻在日光映照下,絲毫不顯淒涼衰頹之勢。

整座雪霽苑的中央是湖心的飛絮臺,四周的景色都是飛絮臺的陪襯。

阮青黛跟在晏聞昭身後,行過湖上的九曲回廊,走到了飛絮臺外。

晏聞昭停下來,轉向阮青黛,“這飛絮臺裏,就盛裝著你的生辰禮,去看看。”

什麽樣的生辰禮,竟要用一整座樓臺盛裝?

阮青黛楞了楞,將信將疑地走上前,擡手將飛絮臺的門緩緩推開。

日光自她身後投進飛絮臺,眼前瞬間亮了起來。

看清屋子裏的景象,阮青黛僵在原地,眸色驟然一縮,緊接著,便有一抹驚艷和震撼翻湧了上來。

山川樹木、奇石江水、落霞雲霧……

入目便是數不盡的山水畫。

有的被繪刻在殿壁四周,有的被雕於梁柱之上,還有的被制成了落地的幾扇畫屏,剩下的則呈於飛絮臺四處垂落的帳幔之上,用特殊的顏料繪制,又以絲線綴繡了點睛之筆——

阮青黛情不自禁地走了進去,轉身將所有山水盡收眼底,竟沒有一幅畫是重覆的景象。

且那筆劃、用墨,只消一眼便知出處。

“這飛絮臺裏一共有八十一幅山水圖,我畫了好幾個月。你可還喜歡?”

晏聞昭踱步到她身後,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些雕梁畫柱。

阮青黛終於從那些山水雲石上收回視線,神色覆雜地看向晏聞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晏聞昭也沒有一定從她口中得到答案,溫聲道,“喜歡就好。”

沈默片刻,阮青黛才問道,“……這些山川江河,你都見過?”

“怎麽可能?”

晏聞昭口吻坦然,嗓音清越,“從前我也不過是個窮書生,走過最遠的路也只是從山陽村到上京城。這些畫裏,只有少部分僥幸見過一面,剩下的……”

他的聲音略微低了些,“在師父的畫廬裏見過。”

阮青黛走到一處帳幔前,伸手撫著上面的絲線,“能給我說說這些景色麽?或許以後沒有機會得見,至少聽一聽也是好的。”

晏聞昭挑了挑眉,“好。”

二人在飛絮臺裏待了一整日,直到夜色降臨,才將八十一幅山水圖細細看完。

“時辰差不多了。”

晏聞昭忽然說了一句。

阮青黛一楞,“什麽時辰?”

“我還有些事要吩咐他們去做,你先在這兒等我片刻。”

晏聞昭從飛絮臺離開,還不忘吩咐外頭守著的碧蘿和蘭苕進來陪著阮青黛。

這兩個丫頭一進來便神神秘秘地將阮青黛往飛絮臺的觀景處帶。

“姑娘,快看!”

蘭苕有些興奮地推開窗。

阮青黛朝外看去,微微一怔。

夜色如墨,雪霽苑卻到處都懸掛了華燈,湖面上也浮著各種精巧各種顏色的蓮花燈,從高處看星星點點,十分好看。

“姑娘,這是陛下為您準備的天燈。”

碧蘿捧著一盞燈走過來,還備了紙筆,就像朱雀街上賣天燈的攤販,讓她在天燈四周的空白油紙上寫下祝願。

阮青黛提著筆,默默地盯著天燈看了一會兒,卻還是放下了筆,“就這麽放吧。”

她親自動手點了火,將空白的天燈放上天。

而隨著她手中這一盞天燈升起,雪霽苑裏的各個角落竟也不斷有天燈亮起,一盞接一盞地朝空中升去。

蘭苕眼尖地念起了所有天燈上寫的祝願,“旦逢良辰,順頌時宜。歲歲無憂……長命百歲?”

蘭苕撇了撇嘴,“這最後四個字……看來這天燈上的字恐怕不是陛下自己寫的吧?”

雖然也是最尋常不過的祝願,可總覺得太過尋常了一些,不該出自皇帝的筆下。

阮青黛卻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恰恰是這長命百歲,倒是證明了這是晏聞昭的手筆。

主仆三人一直看著那些天燈升空,直到看不見了,晏聞昭才折返回來,手裏還提著一方食盒。

他一來,碧蘿和蘭苕就退下了。

飛絮臺裏又只剩下阮青黛和晏聞昭二人。

“這是什麽?”

阮青黛看向食盒。

“今日是你的生辰,怎麽能少了長壽面,嘗嘗我的廚藝?”

阮青黛輕聲道,“又是長命百歲,又是長壽面,晏聞昭,你是多害怕我死在你前面?”

“……”

晏聞昭的臉色忽然沈了下來,周身的氣壓也驟降。

阮青黛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轉移話題,掀開了食盒,“吃面吧。”

食盒中是一碗清湯寡水的陽春面,且因為清楚阮青黛的胃口,晏聞昭只做了很少的一份,只為圖個長壽的意頭。

阮青黛拿起碗筷,慢吞吞地吃了一口長壽面。

其實她出生到現在,從未吃過長壽面。

說來諷刺,她雖不得人喜愛,可身份卻始終高貴,無論是魏國公府嫡女,還是皇後宮裏的阮大姑娘,生辰自有一番排場,豈會遵從民間規矩,端上一碗寒酸的陽春面?

湯碗裏熱氣升騰,將阮青黛眼前的景象都暈染地模糊起來。

在她尚未反應過來時,一滴淚珠已經滾落,砸進了面湯中。

晏聞昭的手探了過來,將她手中頓滯的筷子拿走,放在一旁,又擡起她的臉,將她轉向自己。

對上那雙淚水漣漣的眸子,晏聞昭面上的笑意散去,嘆了口氣,“有這麽難吃嗎?”

阮青黛翹了翹唇角,卻還是想哭。

這些時日積攢的淚水似乎在這一刻才終於找到發洩的出口,止不住地湧出眼眶,怎麽也控制不住。

阮青黛無聲地流著淚,卻只覺得自己軟弱得丟臉,想要掙脫晏聞昭的手,別開臉去。

可晏聞昭加重了力道,楞是不讓她閃躲。

下一刻,他低頭,微涼的唇落下來,吻在她通紅的眼尾。

“眉眉,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背棄你。”

晏聞昭垂眸,盯著阮青黛承諾道。

察覺到那溫柔的吻落在自己眼角,鼻尖,阮青黛第一次覺得這並非折磨,而像天降甘霖,撫慰著她那幹涸到四分五裂的心。

她動了動唇,一出聲,嗓音卻哽咽了一下。

“除了你……我也什麽都沒有了……”

晏聞昭心念一動,“只要我一個,就夠了。”

阮青黛望進晏聞昭那雙黑沈沈的眸子裏,只覺得整個人幾t乎都要陷了進去。

也是第一次,她清醒地縱容自己沈溺,微微仰頭,投身於這世上唯一屬於她的一汪幽潭。

而晏聞昭則從這一刻開始,才覺得自己真正擁有了阮青黛,只希望時間能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他低頭,在阮青黛的唇上啄了一下,隨即又睜著眼,一邊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表情,一邊啄吻著她的唇。

阮青黛眉眼間氤氳的霧氣逐漸深濃,淚水雖止住,眼尾的紅暈卻越來越紅。

直到她伸手攥了攥晏聞昭的衣領,將唇貼上他凸起的喉結,晏聞昭才眸色一深,將人打橫抱起,穿過那些繪著山水的簾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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