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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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阮太後臉色鐵青, 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怒火，此刻看著眼前人就好似看見了二十多年前的姜祁，面上的憎惡和怨恨暴露無遺。
“子承父業, 你與姜祁當真是如出一轍……”
這話並不能激怒晏聞昭。
“兒臣與母後, 又何嘗不是一類人呢？”
“與我？”
阮太後笑起來, 笑聲裏卻摻滿了怨毒，“你不像我，你更像那個將你養大的山野村婦。你與她，與姜祁才是一類人, 因為你們都像盜賊、像劫匪，唯獨喜歡覬覦別人的東西……”
此話一出，晏聞昭的神情驟然停滯, 緊接著便有些掩藏在深處的戾氣翻湧而出。
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向阮太後, 清雋的面容隱隱有些扭曲。
阮太後迎上他的視線，記憶卻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親眼看著許氏鬼鬼祟祟地將兩個孩子調換, 卻並未阻攔——
“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註定會遭逢厄運。”
阮太後冷冷地丟下一句。
晏聞昭攥緊了手，手背上青筋凸顯，在控制不住要發作之前, 驀地轉身, 拂袖而去。
看著晏聞昭神色陰鷙地離開, 蕓袖心口一緊，低眉躬身, “恭送陛下。”
話音未落, 殿內便傳來“劈裏啪啦”的脆響聲。
蕓袖一驚, 再顧不上什麽規矩體統，慌忙起身沖進殿內。
“娘娘！”
目光所及之處, 是被隨意拖下來的桌布、碎裂了一地的茶具，和地上還在汩汩冒泡的沸水，還有扣著桌沿幾乎連站都站不穩的阮太後。
蕓袖臉色驟變，沖上去將她扶著，一手扣在了她的脈搏上。
脈象並無異常，蕓袖才略微放松下來，“娘娘您怎麽了？”
阮太後閉了閉眼，面上的怒火逐漸被懊悔取代，她跌坐在凳子上，反手攥緊了蕓袖，喃喃出聲，“我好像……真的做錯了……”
***
新帝正式冊封後，過了半個月，直到登基大典結束，東宮裏的一切才被安置妥當。
新帝喜愛的奇珍異寶被毫發無損地挪進皇宮中，新帝眼熟的宮人也基本上都被留在他的身邊，而原先伺候先帝的宮人則被順理成章地頂替。
阮青黛本以為自己會隨著這些宮人一同進宮，卻不料晏聞昭竟遲遲沒有派人來接她，就連他本人也很少再回過東宮，據說是有太多政務要忙的緣故。
眼看著東宮剩下的人和物件越來越少，阮青黛幾乎都要心存僥幸，天真地想著晏聞昭是不是已經改了主意，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他忘了。
直到登基大典後的第三日，蘭苕忽然闖進來告訴她，永嘉郡主與郡馬和離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
“郡馬今日又在大殿上彈劾蘇大人濫用酷刑，結果蘇大人反擊，說郡主您雖為郡主，卻享公主之禮，那郡馬實際上便與駙馬無異。”
阮青黛一楞，立刻就明白了蘇妄的用意，“他們是想用駙馬不得入仕為官這條官制，逼表哥辭官？”
“正是！郡馬迫不得已，最後只能當眾拿出了與您的和離書……”
蘭苕越說聲音越低，悄悄打量阮青黛的臉色。
阮青黛回神，看了蘭苕一眼，無奈地垂頭，“和離書本就是我給出去的，他何時拿出來，自然都可以。”
況且光是這麽一聽，她就已經猜到，今日這一出，逼姜嶼辭官是假，要這紙和離書公之於眾才是真……
姜嶼自然也不會不明白晏聞昭的意圖。他若想保住自己禦史中丞的位置，就只能這麽做。
至於之後，將朝堂上這一出宣揚出去，傳得人盡皆知，定然是晏聞昭的手筆。
由此可見，自己進宮的日子定是不遠了……
阮青黛垂下眼睫，面上又覆了一層陰霾。
果然，永嘉郡主和離的消息第一天傳出，第二天郡主府就收到旨意，稱太後悲傷過度，新帝為表孝心，宣郡主入宮常住，陪伴太後。
而當夜，阮青黛就被陸嘯接出了東宮，在夜深人靜之時乘著一頂軟轎，被擡進了前世囚困了她數年的九宸殿。
從一下轎，在外面看見那座熟悉的殿宇時，便有不少難堪的回憶朝阮青黛鋪天蓋地壓了下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可出乎意料的是，踏進九宸殿的一瞬間，那些沈重而痛苦的記憶竟是不翼t而飛——
“這是……九宸殿？”
阮青黛楞了楞，僵在門口。
引路之人是從前就在東宮伺候晏聞昭的內侍，名喚不歸。
他提著燈，也有些詫異地轉頭看阮青黛，“這自然是九宸殿。不過陛下在住進來之前，吩咐內務府重新修整過了……”
難怪，難怪與前世的陳設布置完全不同，就連桌案、屏風、床榻這些大件，也全部變了方位。
阮青黛怔怔地掃視了一圈，竟沒能從這殿裏看見絲毫前世的影子。
“陛下這段時間忙於政務，幾乎每夜都會在禦書房熬到子時。不過今日不一樣，因為吩咐了陸大人接郡主您過來，陛下已經提前回了九宸殿，現下正在沐浴，郡主您稍等……”
說完這番話，無歸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阮青黛一人，她便又在殿內踱步繞了一圈，於是更仔細地註意到了一些小細節。
譬如角落裏的熏爐並未燃龍涎香，而是擺放了些瓷瓶，插了新鮮的花枝。如今是盛秋，瓷瓶裏插的都是桂花，於是整個殿內都浮動著清甜的桂花香氣。
譬如殿內懸垂的帳幔，南靖以玄色為尊，此處的帳幔卻用了溫和清雅的蒼色。
就連殿裏的燈樹都多了好幾架，將九宸殿照得亮如白晝。
如果說前世的九宸殿壓抑而冷清，無時無刻不像籠罩了一團陰雲，那麽現在的九宸殿，則添了不少人氣，終於不再像是野獸的華麗牢籠……
晏聞昭沐浴完，攏著一身玄衣寬袍出來時，就看見阮青黛坐在榻桌邊，盯著瓷瓶裏的桂花發怔。
他唇角勾了勾，邁步走過去，在阮青黛身後坐下，眉宇間的郁色一掃而空。
“喜歡嗎？”
阮青黛早就聽到晏聞昭的腳步聲，所以並未被他的突然出聲嚇到，直到他在身後坐下，她才垂著眼避開，想要起身行禮。
晏聞昭卻單手把著她的腰，將她又攬回了自己懷裏，“一直沒將你接進宮，就是在重新布置這座九宸殿。怎麽樣，是不是面目一新？”
“……嗯。”
阮青黛眸光輕閃，平靜道，“若是新殿配新人，那就更好了。”
一句話，便叫身後的人陷入沈默。
殿內的氛圍也隨之低沈下來。
晏聞昭的神色陰晴不定，僵持片刻，才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又淡聲道，“罷了，不提這些。”
然而不提這些，兩人又能說什麽？
晏聞昭沒有開啟話題的習慣，阮青黛則是不願開啟話題，於是殿內再次恢覆寂靜。
與這死水般的沈寂截然相反，二人的身影被曳曳燭火映在窗格上，卻是繾綣而暧昧，宛如一雙小別勝新婚的璧人。
晏聞昭剛沐浴完，阮青黛被迫靠在他的懷中，身上也被沾了不少水汽，甚至他未擦幹的發絲還落在她頸間，濕淋淋地滴了幾滴水。
那微涼的水珠滴落下來，阮青黛的眼睫不自覺一顫，心神也恍惚了一瞬。
隨著那水珠沿鎖骨滑下，她察覺到那搭在自己腰間的手掌輕輕動作著，裙裳上垂系的流蘇自他指間絲絲縷縷的滑落。
分明是漫不經心的動作，阮青黛卻仍是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意味。
皇帝的孝期只有二十七天，如今已過，晏聞昭若想做什麽，她也不能再用孝期做借口……
溫熱的吐息忽然湊近她耳畔，可出乎意料的，晏聞昭竟然只是低聲問了一句，“這幾日有沒有好好用膳？為何身子還是如此單薄？”
還未等阮青黛反應過來，晏聞昭便揚聲喚了不歸進來，叫他吩咐宮人準備些宵夜。
“……現在？”
連阮青黛都露出些愕然之色，她反駁道，“我不餓。”
然而新帝金口已開，精致的宵夜點心很快就被送了進來，雖然分量並不多，可種類卻五花八門，仍然在阮青黛面前鋪了滿滿當當的一桌。
阮青黛秀眉微蹙，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一碗剛盛好的甜湯被放在她面前。
“太少了，再多用些。”
晏聞昭猶嫌不夠。
阮青黛咬唇，再次抗爭道，“我當真不餓。”
這人究竟是哪根弦搭錯了，非要讓她在睡前吃這麽多宵夜？
看出了她眉眼間的不耐，晏聞昭淡淡地拋出一句，“若是體力不支，今夜又會暈過去。”
暈過去？怎麽會……
僅僅是疑惑了一瞬，阮青黛就反應了過來。
霎時間，她瞳孔地震，腦子裏忽然“嗡”地一聲，隨即就像整個人要炸開似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她難以置信地擡眸，目光落在晏聞昭清冷自持的玉面上，一時間竟還懷疑起來，會不會是自己會錯了意。
直到晏聞昭端著那張無欲無求的臉，又輕描淡寫地給她一擊，“總之我今夜不會停下來，你是想現在開始，還是……”
阮青黛臉色驟變，甚至在她還未回過神之前，她的動作就已經搶了先，飛快地伸手端起了那碗甜湯。
晏聞昭抿唇，不再言語。
頂著他的目光，阮青黛愈發如坐針氈。
她僵硬而麻木地舀著甜湯，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裏送去，可腦子裏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直到被晏聞昭伸手攔下，又打橫抱了起來，走向床榻，她才清醒過來，只是臉上仍帶著些懵然。
“呆子。”
被丟進床帳中時，她似乎聽見晏聞昭笑話了她一句。
蒼色帳幔落下，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許是因為睡前吃宵夜補體力真的有用，阮青黛竟是當真沒像從前一樣，動輒昏過去。
可她越清醒，就越懊悔，悔得腸子都青了。她為何非要逞強吃那些點心，喝下那碗甜湯？
到了最後，她甚至生出一個念頭，若她一頭撞在床頭，能不能叫自己不省人事，徹底暈過去？
可晏聞昭卻不肯讓她如願。
即便是動作比尋常都要放肆，力道也更重，他的手卻仍護在她的後腦勺，擋在了床頭扶欄前，叫她沒有磕碰到一下。
“眉眉……”
晏聞昭直勾勾地盯著她。
那雙漆黑的眼眸翻湧著癡纏而瘋狂的欲色，平日裏那副焊在面上的冷靜、淡定被燒了個精光，嗓音也異常沙啞。
可他偏要一聲聲地喚著，還要貼著她的耳廓問她的感受。
阮青黛羞憤欲死。
前世她從不知道晏聞昭在做這種事時能如此聒噪！
她想要伸手去堵住晏聞昭的嘴，可手腕卻被扣壓在了枕邊，動彈不得。
十指交纏，用力扣緊。
晏聞昭的氣息也逐漸不穩，“眉眉，喚我一聲。你知道我要聽什麽……”
阮青黛仍是別開臉不肯松口。
“喚我一聲晏郎，今夜就到此為止……”
晏聞昭低聲哄她。
阮青黛眼睫一顫，心中終於動搖，勉強顫抖著聲音擠出兩個字，“晏、郎……”
晏聞昭眸光一黯。
即便她喚得心不甘情不願，可光是聽見這兩個字，他就仿佛看見了從前那個眼眸含情、依戀著他的阮青黛，於是身體裏的血液霎時沸騰起來。
動作只停頓了一瞬，就變得更兇狠急切。
“晏聞昭你……出爾反爾……”
阮青黛的嗚咽聲被撞得支離破碎，最後直接消匿在了唇齒間。
於九宸殿外伺候的宮人來說，今夜無疑也是難捱的一夜。
殿內的動靜雖然只是若有若無，但卻一整晚始終沒有停歇過，中途還叫了好幾次水，那些宮人們都低垂著頭，面紅耳赤。
這些人雖是東宮舊仆，知道永嘉郡主與新帝的關系匪淺，可新帝從前在東宮時，莫說寵信婢女，便是連看都未曾多看過她們一眼，儼然一副不近女色、斯文溫雅的謫仙模樣……
哪裏能想到，新帝竟然也有如此一面……
蘭苕和碧蘿被安置在下房，盡管她們不放心阮青黛，但未得允準，她們也沒法在九宸殿外守夜。
待她們第二日晨起時，新帝已經上朝去了。
九宸殿的宮人口風都緊，她們二人也並未聽到什麽閑言碎語。
直到阮青黛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叫人備水沐浴，她們進去伺候後，看見阮青黛頸間、鎖骨上的痕跡，才變了臉色。
“姑娘……他怎麽能下手這麽重……”
蘭苕毫不顧忌地嚷了起來。
阮青黛靠坐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仍是覺得十分疲累，提不起一絲氣力，於是便只半闔著眼，沒有應答一句。
“我的藥箱裏還備了些祛痕的香膏，你去取來。待會等姑娘沐浴完就可以塗上。”
碧蘿推了推蘭苕。
蘭苕一步三回頭地被打發離開，屋內只剩下碧蘿。
“碧蘿……”
阮青黛緩緩睜眼，忽地出聲，“有件事要勞煩你去做t……”
碧蘿對上她那雙盈著水霧的眼眸，瞬間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奴婢知道姑娘要什麽，奴婢會準備妥當，不叫任何人發現。”
“……”
阮青黛這才重新閉上眼，往水中沈了沈。
待沐浴完又上了藥，蘭苕和碧蘿才伺候著阮青黛更衣梳發。
“姑娘如今既入了宮，可要去坤寧宮看看太後娘娘？”
蘭苕問道。
阮青黛盯著鏡中的自己，見敷上脂粉後，臉色尚且還算紅潤，才猶豫道，“坤寧宮自然是要去的，可前提是，得先走出這九宸殿才行。”
要知道前世被困在宮中時，她可是除了九宸殿，哪裏都不能去……
“陛下上朝前吩咐過了，若郡主要去坤寧宮，就叫奴才送您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們一走出殿門，不歸就迎了上來。
阮青黛楞了楞，“我可以離開九宸殿？”
“自然可以。”
不歸回答得很爽快，但想起新帝的囑托，他的表情又變得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道，“不過郡主，你不能就這樣去……”
阮青黛微微蹙眉。
一盞茶的功夫後，阮青黛又重新坐回了妝臺前，身上換了一件連宮婢都不如的襦裙，渾身上下的首飾都被摘下，臉上辛辛苦苦化好的妝容也被擦去了。
蘭苕一言難盡地站在阮青黛身邊，不高興地問不歸，“難道連個口脂都不能擦嗎？”
不歸仔細打量著妝鏡中的阮青黛，搖頭，“不能。而且奴才覺著郡主這臉最好塗得再白一些……”
“那不成女鬼了！”
蘭苕瞪眼。
不歸只能作罷，轉身又將一托盤端呈了過來，“對了，郡主還得戴上這個。”
阮青黛轉頭，目光落在那托盤上，只見上面竟赫然擺著那條在行宮似曾相識的細巧銀鏈。
銀鏈泛著冷光，叫阮青黛一下回憶起行宮那一晚。
她眸光微縮，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連看向不歸的眼神都帶了刀子，“這是做什麽？”
不歸面露尷尬，心虛地移開視線，“依照陛下的意思……郡主在九宸殿內是主子，但在坤寧宮，在太後娘娘眼裏，就得是囚徒……”
不歸的聲音越來越低。
阮青黛神色微滯，總算明白了晏聞昭的意圖。
沈默了片刻，她才再次看向不歸，“我今日若不照做，便去不了坤寧宮？”
不歸點點頭。
阮青黛垂眼，終於擡手，拾起那銀鏈套回了手腕上，“可以了嗎？”
她站起身，雙手交握在身前，好在袖袍夠寬大，一落下，便將那細巧的銀鏈遮掩得嚴嚴實實，也算給她留了些顏面。
蘭苕和碧蘿面面相覷，心情有些覆雜。
“走吧。”
阮青黛深吸了口氣。
不歸應了一聲，立刻走在前面為阮青黛引路，一路走出了九宸殿，竟還繼續往坤寧宮走。發現人未跟上，他還停下來，放慢了步子。
“我又不是不識得坤寧宮的路，何必還要你送一程？”
阮青黛看了他一眼。
不歸面露難色，“可陛下吩咐過了，要奴才在宮中寸步不離地跟著郡主您。”
……這便是派來監視她的。
阮青黛沒再言語，只是帶上蘭苕，慢慢地跟在不歸身後。
三人踏進坤寧宮時，便嗅到了宮門裏四處彌漫著濃郁苦澀的藥味。
“太後娘娘最近身子又不好了，這宮裏的藥就沒斷過……”
不歸解釋道。
阮青黛心口一沈。
“大姑娘？”
終於有宮人看見阮青黛，下意識喚了一聲，隨即便有人轉身進殿通傳。
沒過一會兒，蕓袖就快步迎了出來，看見阮青黛臉色蒼白、穿著寒酸的模樣，她表情微微一變，好一會兒才克制地走上來，“大姑娘……跟奴婢進來吧……”
阮青黛走進殿內時，阮太後正靠坐在貴妃榻上喝藥。聽到動靜，她立刻放下藥碗，擡眼看了過來。
看見阮青黛的一瞬間，阮太後的神色變化和蕓袖如出一轍。
她幾乎立刻相信晏聞昭那些混賬話都是真的，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眉眉……”
只喚出兩個字，聲音裏便已經沾了些濕意。
阮青黛攥了攥手，來之前，她分明有滿腹的話想要問想要說，可真的見到了姑母，這些疑問卻又凝滯在喉口，變得澀然。
她低眉斂目地朝阮太後走了過去，像從前一樣坐在了榻邊，伸手接過藥碗。
她這一動作，卻忘了自己手腕上有什麽，於是那手腕上的銀鏈頓時也從袖中落了下來，瞬間吸引了阮太後的視線。
阮青黛一驚，來不及遮掩，便被阮太後攥住了手。
“這是什麽？！”
阮太後微微睜大了眼，驚怒不定地盯著那銀鏈。
“……”
阮青黛眼神閃躲，長睫微微顫抖，難堪地不知道該如何出聲。
阮太後攥著她的力道越來越重，直到聽見阮青黛吃痛地悶哼聲，她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猝然松了手，咬牙道，“他竟敢這麽對你……他竟然真的敢……哀家定要找他要個說法！”
阮太後掀開身上的衾被就要起身，阮青黛慌忙阻止了她，“姑母……沒事的……”
她咬咬唇，還是將晏聞昭的手段如實告訴了阮太後，“其實陛下待我，沒有您想的那麽糟糕……在九宸殿的時候，我不用穿戴成這樣……”
可阮太後深知阮青黛的脾性，一聽這些解釋，反而覺得她是為了安撫自己而故意撒謊，於是對晏聞昭的話更加深信不疑。
她的面容逐漸覆上一層陰翳，沈默許久，才勉強平覆心緒，低聲道，“眉眉……這次是姑母對不住你……”
阮青黛舀著湯藥的動作一僵，幾乎不敢擡眼與阮太後對視。
生怕阮太後下一刻就會開口，坦白她真的為了試探晏聞昭出賣自己，所以阮青黛幾乎是有些迫切地截斷了阮太後的話，“姑母，您先把藥喝了……”
然而這還是沒能阻止阮太後。
“眉眉……”
阮太後壓低聲音，口吻裏滿是自責，“哀家一時不察，身邊竟被皇帝安插了細作……送你離京的計劃，被這細作第一時間就遞給了皇帝。”
阮青黛一楞，怔怔地擡眼。
阮太後擡手，撫著阮青黛瘦下去的面頰，聲音微微哽咽，“是哀家大意，才讓你受苦了……”
阮青黛看著阮太後，“……當真是細作傳的消息？”
阮太後頓了頓，有些詫異，“眉眉，你怎麽會這麽問？”
她皺眉，“是不是皇帝同你說了什麽？難道姑母的話你還不信嗎？”
阮青黛的眼眶越來越酸澀，眼前的霧氣也越來越濃重，她驀地別開視線，難以自控地伏身在阮太後膝頭，“我信……”
她寧願相信消息是細作透露，正如她寧願相信，前世那藏著傀儡散的赤霞珠，也並非姑母授意。
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份信任究竟是出於天真，還是來自軟弱……
離開了阮青黛的視線，阮太後的臉色忽而冷了下來，只是眼裏的愧疚卻不作假。
“眉眉，事已至此，無論是你，還是哀家，我們都已經無路可退，若想破局，唯有自救。”
“何為……自救？”
阮太後閉了閉眼，撫著阮青黛的鬢發，再睜開眼時，眼底添了幾分凜然，只是嗓音卻仍舊輕柔。
“新帝即位，對哀家甚是忌憚、處處防備，哀家在這深宮裏已是孤立無援……眉眉，如今只有你能幫得了姑母了……”
阮青黛靠在阮太後膝頭，原本放松下來的身體再次繃緊。
她緩緩直起身，擡頭看向阮太後，聲音變得輕飄飄的，“姑母，您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阮太後垂眼，對上阮青黛的目光。
這一刻，她終於沒再掩藏自己的野心和企圖，堅定地一字一句道，“我要權勢。”
阮青黛指尖的溫度驟然冰冷，她不自覺往後縮了縮身子，從阮太後罩下來的陰影中退開，“我不懂朝政，如何能幫您……”
“你不用懂那些。”
阮太後扶住了她的肩，直直地盯著她，“你只需要像從前一樣，聽姑母的話。姑母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只要這樣就夠了。”
阮青黛只覺得阮太後變得有些陌生，與靈霞寺分別前的姑母簡直判若兩人。
她終於按捺不住，將這些時日壓在心裏的疑問通通拋了出來。
“姑母，您如今已是太後，是皇帝的親生母親，為何一定要與他爭這些？倘若您退一步，不與他相爭，他定會敬您重您，您仍是這南靖最尊貴的太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阮青黛！”
阮太後驀地提高了音量，甚至破天荒地喚了她的全名，“你可知道最尊貴的人和最尊貴的女人有何差別？！差別就是一個能用這t條銀鏈鎖著你，而另一個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麽都不能做。一人之下，便是萬人之下！”
阮青黛怔住。
阮太後攥住阮青黛手腕上那條銀鏈，驀地用力將她拉近，怒其不爭地望著她，就好像看著多年前的自己。
“唯有成為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坐上最高的那個位置，你才能不受人擺布！才能想保護誰便保護誰，想讓誰付出代價，誰就要付出代價……當年我若是什麽都不爭，什麽都想著往後退，那現在死的就不是姜祁！現在的我就會如同你這幅模樣！”
阮青黛被這話刺痛，怔怔地跌坐在阮太後的腳邊。
一擡眼，她對上鏡中的自己，怯弱而狼狽，杏眼裏泛著淚，再配上手腕上那條精細的銀鏈，恰似一只無路可逃的籠中囚雀……
見狀，阮太後的眉眼間掠過一絲不忍，口吻再次緩和了下來。
“眉眉，你幫姑母，便是在幫自己。姜晏一日在位，就一日不會放過你。難道你想永遠被囚困在九宸殿，永遠仰人鼻息，永遠擔驚受怕嗎？只有姑母取代了他，才能成全你，成全你的志向……”
阮青黛渾渾噩噩的，腦子裏一時有些空白。
阮太後將她扶了起來，攬進懷中，像幼時一樣安撫地拍著她的肩，“眉眉，無論如何，你都要相信姑母，都要站在姑母這一邊……”
“……好。”
漫長的沈寂後，阮青黛聽見自己的聲音。
***
從坤寧宮離開，阮青黛沒有立刻隨著不歸回九宸殿，而是去了皇宮西角的摘星閣。
她獨自一人坐在摘星閣的最高處，遙遙地望著掩映在層層枝葉後的坤寧宮，神色怔忪，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阮青黛在摘星閣這一待便是大半日，因為事先說過不想被打擾，蘭苕和不歸就只能候在摘星閣外，仰著頭也看不見阮青黛的身影，只能瞥見她垂落的袖袍一角。
“郡主到底在想什麽？”
不歸疑惑地問道。
蘭苕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我怎麽知道？”
“你不是郡主的貼身侍婢麽？對她的心思竟一點也不清楚？”
“難道你對你家陛下的心思就一清二楚？”
“……”
不歸啞然，又朝摘星閣上望了一眼，心中不安，還是丟下蘭苕去了禦書房向晏聞昭回話。
禦書房內，晏聞昭正翻看著禦史臺遞上來彈劾陸嘯和蘇妄的折子，冷笑連連，隨即擡手丟到了他們二人面前。
陸嘯拾起折子看了看，皺著眉嘖了一聲，遞向蘇妄，“又是晏嶼！他就看我倆這麽不順眼？天天逮著一點事不放，跟聞著骨頭味的狗似的……”
蘇妄合起折子，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就面無表情道，“不止是我們。禦史臺最近彈劾的人，基本都是當初反對太後繼續攝政的朝臣。”
陸嘯一楞，“是嗎？”
蘇忘看向晏聞昭，篤定道，“陛下，晏嶼多半已經為太後所用。”
晏聞昭神色沈沈。
“這些年，太後在朝堂上的根基十分穩固，攝政的短短七日，更是籠絡了不少人心。像禦史臺，如今儼然是太後的禦史臺了。”
晏聞昭薄唇微抿，並不言語。
忽然，一宮人進來通傳，說不歸在外求見。
晏聞昭這才掀起眼看向蘇妄和陸嘯，“今日就到這兒，你們下去吧。”
“是。”
兩人應了一聲，紛紛退下。
不歸來見晏聞昭，既是為了告訴他阮青黛去了摘星閣，也是為了回稟阮青黛今日去坤寧宮一事。
“從坤寧宮出來，郡主的情緒就不大好……如今已經在摘星閣坐了兩個時辰了。”
晏聞昭眸光微閃，手指搭在奏章上輕叩著。
半晌，他才啟唇道，“無妨。”
其實他都能猜到阮昭蕓同阮青黛說了些什麽。
顛倒是非、賣弄慘狀、將自己的利益說成她們的共同利益，誘哄一顆棋子心甘情願地跳入棋局，替她搏命……
這些招數，他用的得心應手，阮昭蕓自然也不例外。
她定然會勸說阮青黛，做一枚釘在他身邊的釘子……
將不歸打發走，晏聞昭再次提筆批閱奏章，只是筆鋒卻遲遲沒有落下，心緒還是不受控制地飄去了摘星閣。
阮青黛此刻在摘星閣上，又會在想什麽？
若她真的對阮昭蕓的說辭深信不疑，那麽依她的秉性，定會對阮昭蕓唯命是從，何必又要在摘星閣上心事重重地坐到現在？
盡管清楚自己在阮青黛心中的分量，可這一刻，晏聞昭心中仍是升起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
在阮昭蕓和他之間，阮青黛是不是還在猶疑不定？
他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在摘星閣上獨處這半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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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太後臉色鐵青, 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怒火，此刻看著眼前人就好似看見了二十多年前的姜祁，面上的憎惡和怨恨暴露無遺。
“子承父業, 你與姜祁當真是如出一轍……”
這話並不能激怒晏聞昭。
“兒臣與母後, 又何嘗不是一類人呢？”
“與我？”
阮太後笑起來, 笑聲裏卻摻滿了怨毒，“你不像我，你更像那個將你養大的山野村婦。你與她，與姜祁才是一類人, 因為你們都像盜賊、像劫匪，唯獨喜歡覬覦別人的東西……”
此話一出，晏聞昭的神情驟然停滯, 緊接著便有些掩藏在深處的戾氣翻湧而出。
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向阮太後, 清雋的面容隱隱有些扭曲。
阮太後迎上他的視線，記憶卻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親眼看著許氏鬼鬼祟祟地將兩個孩子調換, 卻並未阻攔——
“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註定會遭逢厄運。”
阮太後冷冷地丟下一句。
晏聞昭攥緊了手，手背上青筋凸顯，在控制不住要發作之前, 驀地轉身, 拂袖而去。
看著晏聞昭神色陰鷙地離開, 蕓袖心口一緊，低眉躬身, “恭送陛下。”
話音未落, 殿內便傳來“劈裏啪啦”的脆響聲。
蕓袖一驚, 再顧不上什麽規矩體統，慌忙起身沖進殿內。
“娘娘！”
目光所及之處, 是被隨意拖下來的桌布、碎裂了一地的茶具，和地上還在汩汩冒泡的沸水，還有扣著桌沿幾乎連站都站不穩的阮太後。
蕓袖臉色驟變，沖上去將她扶著，一手扣在了她的脈搏上。
脈象並無異常，蕓袖才略微放松下來，“娘娘您怎麽了？”
阮太後閉了閉眼，面上的怒火逐漸被懊悔取代，她跌坐在凳子上，反手攥緊了蕓袖，喃喃出聲，“我好像……真的做錯了……”
***
新帝正式冊封後，過了半個月，直到登基大典結束，東宮裏的一切才被安置妥當。
新帝喜愛的奇珍異寶被毫發無損地挪進皇宮中，新帝眼熟的宮人也基本上都被留在他的身邊，而原先伺候先帝的宮人則被順理成章地頂替。
阮青黛本以為自己會隨著這些宮人一同進宮，卻不料晏聞昭竟遲遲沒有派人來接她，就連他本人也很少再回過東宮，據說是有太多政務要忙的緣故。
眼看著東宮剩下的人和物件越來越少，阮青黛幾乎都要心存僥幸，天真地想著晏聞昭是不是已經改了主意，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他忘了。
直到登基大典後的第三日，蘭苕忽然闖進來告訴她，永嘉郡主與郡馬和離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
“郡馬今日又在大殿上彈劾蘇大人濫用酷刑，結果蘇大人反擊，說郡主您雖為郡主，卻享公主之禮，那郡馬實際上便與駙馬無異。”
阮青黛一楞，立刻就明白了蘇妄的用意，“他們是想用駙馬不得入仕為官這條官制，逼表哥辭官？”
“正是！郡馬迫不得已，最後只能當眾拿出了與您的和離書……”
蘭苕越說聲音越低，悄悄打量阮青黛的臉色。
阮青黛回神，看了蘭苕一眼，無奈地垂頭，“和離書本就是我給出去的，他何時拿出來，自然都可以。”
況且光是這麽一聽，她就已經猜到，今日這一出，逼姜嶼辭官是假，要這紙和離書公之於眾才是真……
姜嶼自然也不會不明白晏聞昭的意圖。他若想保住自己禦史中丞的位置，就只能這麽做。
至於之後，將朝堂上這一出宣揚出去，傳得人盡皆知，定然是晏聞昭的手筆。
由此可見，自己進宮的日子定是不遠了……
阮青黛垂下眼睫，面上又覆了一層陰霾。
果然，永嘉郡主和離的消息第一天傳出，第二天郡主府就收到旨意，稱太後悲傷過度，新帝為表孝心，宣郡主入宮常住，陪伴太後。
而當夜，阮青黛就被陸嘯接出了東宮，在夜深人靜之時乘著一頂軟轎，被擡進了前世囚困了她數年的九宸殿。
從一下轎，在外面看見那座熟悉的殿宇時，便有不少難堪的回憶朝阮青黛鋪天蓋地壓了下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可出乎意料的是，踏進九宸殿的一瞬間，那些沈重而痛苦的記憶竟是不翼t而飛——
“這是……九宸殿？”
阮青黛楞了楞，僵在門口。
引路之人是從前就在東宮伺候晏聞昭的內侍，名喚不歸。
他提著燈，也有些詫異地轉頭看阮青黛，“這自然是九宸殿。不過陛下在住進來之前，吩咐內務府重新修整過了……”
難怪，難怪與前世的陳設布置完全不同，就連桌案、屏風、床榻這些大件，也全部變了方位。
阮青黛怔怔地掃視了一圈，竟沒能從這殿裏看見絲毫前世的影子。
“陛下這段時間忙於政務，幾乎每夜都會在禦書房熬到子時。不過今日不一樣，因為吩咐了陸大人接郡主您過來，陛下已經提前回了九宸殿，現下正在沐浴，郡主您稍等……”
說完這番話，無歸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阮青黛一人，她便又在殿內踱步繞了一圈，於是更仔細地註意到了一些小細節。
譬如角落裏的熏爐並未燃龍涎香，而是擺放了些瓷瓶，插了新鮮的花枝。如今是盛秋，瓷瓶裏插的都是桂花，於是整個殿內都浮動著清甜的桂花香氣。
譬如殿內懸垂的帳幔，南靖以玄色為尊，此處的帳幔卻用了溫和清雅的蒼色。
就連殿裏的燈樹都多了好幾架，將九宸殿照得亮如白晝。
如果說前世的九宸殿壓抑而冷清，無時無刻不像籠罩了一團陰雲，那麽現在的九宸殿，則添了不少人氣，終於不再像是野獸的華麗牢籠……
晏聞昭沐浴完，攏著一身玄衣寬袍出來時，就看見阮青黛坐在榻桌邊，盯著瓷瓶裏的桂花發怔。
他唇角勾了勾，邁步走過去，在阮青黛身後坐下，眉宇間的郁色一掃而空。
“喜歡嗎？”
阮青黛早就聽到晏聞昭的腳步聲，所以並未被他的突然出聲嚇到，直到他在身後坐下，她才垂著眼避開，想要起身行禮。
晏聞昭卻單手把著她的腰，將她又攬回了自己懷裏，“一直沒將你接進宮，就是在重新布置這座九宸殿。怎麽樣，是不是面目一新？”
“……嗯。”
阮青黛眸光輕閃，平靜道，“若是新殿配新人，那就更好了。”
一句話，便叫身後的人陷入沈默。
殿內的氛圍也隨之低沈下來。
晏聞昭的神色陰晴不定，僵持片刻，才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又淡聲道，“罷了，不提這些。”
然而不提這些，兩人又能說什麽？
晏聞昭沒有開啟話題的習慣，阮青黛則是不願開啟話題，於是殿內再次恢覆寂靜。
與這死水般的沈寂截然相反，二人的身影被曳曳燭火映在窗格上，卻是繾綣而暧昧，宛如一雙小別勝新婚的璧人。
晏聞昭剛沐浴完，阮青黛被迫靠在他的懷中，身上也被沾了不少水汽，甚至他未擦幹的發絲還落在她頸間，濕淋淋地滴了幾滴水。
那微涼的水珠滴落下來，阮青黛的眼睫不自覺一顫，心神也恍惚了一瞬。
隨著那水珠沿鎖骨滑下，她察覺到那搭在自己腰間的手掌輕輕動作著，裙裳上垂系的流蘇自他指間絲絲縷縷的滑落。
分明是漫不經心的動作，阮青黛卻仍是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意味。
皇帝的孝期只有二十七天，如今已過，晏聞昭若想做什麽，她也不能再用孝期做借口……
溫熱的吐息忽然湊近她耳畔，可出乎意料的，晏聞昭竟然只是低聲問了一句，“這幾日有沒有好好用膳？為何身子還是如此單薄？”
還未等阮青黛反應過來，晏聞昭便揚聲喚了不歸進來，叫他吩咐宮人準備些宵夜。
“……現在？”
連阮青黛都露出些愕然之色，她反駁道，“我不餓。”
然而新帝金口已開，精致的宵夜點心很快就被送了進來，雖然分量並不多，可種類卻五花八門，仍然在阮青黛面前鋪了滿滿當當的一桌。
阮青黛秀眉微蹙，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一碗剛盛好的甜湯被放在她面前。
“太少了，再多用些。”
晏聞昭猶嫌不夠。
阮青黛咬唇，再次抗爭道，“我當真不餓。”
這人究竟是哪根弦搭錯了，非要讓她在睡前吃這麽多宵夜？
看出了她眉眼間的不耐，晏聞昭淡淡地拋出一句，“若是體力不支，今夜又會暈過去。”
暈過去？怎麽會……
僅僅是疑惑了一瞬，阮青黛就反應了過來。
霎時間，她瞳孔地震，腦子裏忽然“嗡”地一聲，隨即就像整個人要炸開似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她難以置信地擡眸，目光落在晏聞昭清冷自持的玉面上，一時間竟還懷疑起來，會不會是自己會錯了意。
直到晏聞昭端著那張無欲無求的臉，又輕描淡寫地給她一擊，“總之我今夜不會停下來，你是想現在開始，還是……”
阮青黛臉色驟變，甚至在她還未回過神之前，她的動作就已經搶了先，飛快地伸手端起了那碗甜湯。
晏聞昭抿唇，不再言語。
頂著他的目光，阮青黛愈發如坐針氈。
她僵硬而麻木地舀著甜湯，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裏送去，可腦子裏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直到被晏聞昭伸手攔下，又打橫抱了起來，走向床榻，她才清醒過來，只是臉上仍帶著些懵然。
“呆子。”
被丟進床帳中時，她似乎聽見晏聞昭笑話了她一句。
蒼色帳幔落下，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許是因為睡前吃宵夜補體力真的有用，阮青黛竟是當真沒像從前一樣，動輒昏過去。
可她越清醒，就越懊悔，悔得腸子都青了。她為何非要逞強吃那些點心，喝下那碗甜湯？
到了最後，她甚至生出一個念頭，若她一頭撞在床頭，能不能叫自己不省人事，徹底暈過去？
可晏聞昭卻不肯讓她如願。
即便是動作比尋常都要放肆，力道也更重，他的手卻仍護在她的後腦勺，擋在了床頭扶欄前，叫她沒有磕碰到一下。
“眉眉……”
晏聞昭直勾勾地盯著她。
那雙漆黑的眼眸翻湧著癡纏而瘋狂的欲色，平日裏那副焊在面上的冷靜、淡定被燒了個精光，嗓音也異常沙啞。
可他偏要一聲聲地喚著，還要貼著她的耳廓問她的感受。
阮青黛羞憤欲死。
前世她從不知道晏聞昭在做這種事時能如此聒噪！
她想要伸手去堵住晏聞昭的嘴，可手腕卻被扣壓在了枕邊，動彈不得。
十指交纏，用力扣緊。
晏聞昭的氣息也逐漸不穩，“眉眉，喚我一聲。你知道我要聽什麽……”
阮青黛仍是別開臉不肯松口。
“喚我一聲晏郎，今夜就到此為止……”
晏聞昭低聲哄她。
阮青黛眼睫一顫，心中終於動搖，勉強顫抖著聲音擠出兩個字，“晏、郎……”
晏聞昭眸光一黯。
即便她喚得心不甘情不願，可光是聽見這兩個字，他就仿佛看見了從前那個眼眸含情、依戀著他的阮青黛，於是身體裏的血液霎時沸騰起來。
動作只停頓了一瞬，就變得更兇狠急切。
“晏聞昭你……出爾反爾……”
阮青黛的嗚咽聲被撞得支離破碎，最後直接消匿在了唇齒間。
於九宸殿外伺候的宮人來說，今夜無疑也是難捱的一夜。
殿內的動靜雖然只是若有若無，但卻一整晚始終沒有停歇過，中途還叫了好幾次水，那些宮人們都低垂著頭，面紅耳赤。
這些人雖是東宮舊仆，知道永嘉郡主與新帝的關系匪淺，可新帝從前在東宮時，莫說寵信婢女，便是連看都未曾多看過她們一眼，儼然一副不近女色、斯文溫雅的謫仙模樣……
哪裏能想到，新帝竟然也有如此一面……
蘭苕和碧蘿被安置在下房，盡管她們不放心阮青黛，但未得允準，她們也沒法在九宸殿外守夜。
待她們第二日晨起時，新帝已經上朝去了。
九宸殿的宮人口風都緊，她們二人也並未聽到什麽閑言碎語。
直到阮青黛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叫人備水沐浴，她們進去伺候後，看見阮青黛頸間、鎖骨上的痕跡，才變了臉色。
“姑娘……他怎麽能下手這麽重……”
蘭苕毫不顧忌地嚷了起來。
阮青黛靠坐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仍是覺得十分疲累，提不起一絲氣力，於是便只半闔著眼，沒有應答一句。
“我的藥箱裏還備了些祛痕的香膏，你去取來。待會等姑娘沐浴完就可以塗上。”
碧蘿推了推蘭苕。
蘭苕一步三回頭地被打發離開，屋內只剩下碧蘿。
“碧蘿……”
阮青黛緩緩睜眼，忽地出聲，“有件事要勞煩你去做t……”
碧蘿對上她那雙盈著水霧的眼眸，瞬間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奴婢知道姑娘要什麽，奴婢會準備妥當，不叫任何人發現。”
“……”
阮青黛這才重新閉上眼，往水中沈了沈。
待沐浴完又上了藥，蘭苕和碧蘿才伺候著阮青黛更衣梳發。
“姑娘如今既入了宮，可要去坤寧宮看看太後娘娘？”
蘭苕問道。
阮青黛盯著鏡中的自己，見敷上脂粉後，臉色尚且還算紅潤，才猶豫道，“坤寧宮自然是要去的，可前提是，得先走出這九宸殿才行。”
要知道前世被困在宮中時，她可是除了九宸殿，哪裏都不能去……
“陛下上朝前吩咐過了，若郡主要去坤寧宮，就叫奴才送您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們一走出殿門，不歸就迎了上來。
阮青黛楞了楞，“我可以離開九宸殿？”
“自然可以。”
不歸回答得很爽快，但想起新帝的囑托，他的表情又變得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道，“不過郡主，你不能就這樣去……”
阮青黛微微蹙眉。
一盞茶的功夫後，阮青黛又重新坐回了妝臺前，身上換了一件連宮婢都不如的襦裙，渾身上下的首飾都被摘下，臉上辛辛苦苦化好的妝容也被擦去了。
蘭苕一言難盡地站在阮青黛身邊，不高興地問不歸，“難道連個口脂都不能擦嗎？”
不歸仔細打量著妝鏡中的阮青黛，搖頭，“不能。而且奴才覺著郡主這臉最好塗得再白一些……”
“那不成女鬼了！”
蘭苕瞪眼。
不歸只能作罷，轉身又將一托盤端呈了過來，“對了，郡主還得戴上這個。”
阮青黛轉頭，目光落在那托盤上，只見上面竟赫然擺著那條在行宮似曾相識的細巧銀鏈。
銀鏈泛著冷光，叫阮青黛一下回憶起行宮那一晚。
她眸光微縮，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連看向不歸的眼神都帶了刀子，“這是做什麽？”
不歸面露尷尬，心虛地移開視線，“依照陛下的意思……郡主在九宸殿內是主子，但在坤寧宮，在太後娘娘眼裏，就得是囚徒……”
不歸的聲音越來越低。
阮青黛神色微滯，總算明白了晏聞昭的意圖。
沈默了片刻，她才再次看向不歸，“我今日若不照做，便去不了坤寧宮？”
不歸點點頭。
阮青黛垂眼，終於擡手，拾起那銀鏈套回了手腕上，“可以了嗎？”
她站起身，雙手交握在身前，好在袖袍夠寬大，一落下，便將那細巧的銀鏈遮掩得嚴嚴實實，也算給她留了些顏面。
蘭苕和碧蘿面面相覷，心情有些覆雜。
“走吧。”
阮青黛深吸了口氣。
不歸應了一聲，立刻走在前面為阮青黛引路，一路走出了九宸殿，竟還繼續往坤寧宮走。發現人未跟上，他還停下來，放慢了步子。
“我又不是不識得坤寧宮的路，何必還要你送一程？”
阮青黛看了他一眼。
不歸面露難色，“可陛下吩咐過了，要奴才在宮中寸步不離地跟著郡主您。”
……這便是派來監視她的。
阮青黛沒再言語，只是帶上蘭苕，慢慢地跟在不歸身後。
三人踏進坤寧宮時，便嗅到了宮門裏四處彌漫著濃郁苦澀的藥味。
“太後娘娘最近身子又不好了，這宮裏的藥就沒斷過……”
不歸解釋道。
阮青黛心口一沈。
“大姑娘？”
終於有宮人看見阮青黛，下意識喚了一聲，隨即便有人轉身進殿通傳。
沒過一會兒，蕓袖就快步迎了出來，看見阮青黛臉色蒼白、穿著寒酸的模樣，她表情微微一變，好一會兒才克制地走上來，“大姑娘……跟奴婢進來吧……”
阮青黛走進殿內時，阮太後正靠坐在貴妃榻上喝藥。聽到動靜，她立刻放下藥碗，擡眼看了過來。
看見阮青黛的一瞬間，阮太後的神色變化和蕓袖如出一轍。
她幾乎立刻相信晏聞昭那些混賬話都是真的，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眉眉……”
只喚出兩個字，聲音裏便已經沾了些濕意。
阮青黛攥了攥手，來之前，她分明有滿腹的話想要問想要說，可真的見到了姑母，這些疑問卻又凝滯在喉口，變得澀然。
她低眉斂目地朝阮太後走了過去，像從前一樣坐在了榻邊，伸手接過藥碗。
她這一動作，卻忘了自己手腕上有什麽，於是那手腕上的銀鏈頓時也從袖中落了下來，瞬間吸引了阮太後的視線。
阮青黛一驚，來不及遮掩，便被阮太後攥住了手。
“這是什麽？！”
阮太後微微睜大了眼，驚怒不定地盯著那銀鏈。
“……”
阮青黛眼神閃躲，長睫微微顫抖，難堪地不知道該如何出聲。
阮太後攥著她的力道越來越重，直到聽見阮青黛吃痛地悶哼聲，她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猝然松了手，咬牙道，“他竟敢這麽對你……他竟然真的敢……哀家定要找他要個說法！”
阮太後掀開身上的衾被就要起身，阮青黛慌忙阻止了她，“姑母……沒事的……”
她咬咬唇，還是將晏聞昭的手段如實告訴了阮太後，“其實陛下待我，沒有您想的那麽糟糕……在九宸殿的時候，我不用穿戴成這樣……”
可阮太後深知阮青黛的脾性，一聽這些解釋，反而覺得她是為了安撫自己而故意撒謊，於是對晏聞昭的話更加深信不疑。
她的面容逐漸覆上一層陰翳，沈默許久，才勉強平覆心緒，低聲道，“眉眉……這次是姑母對不住你……”
阮青黛舀著湯藥的動作一僵，幾乎不敢擡眼與阮太後對視。
生怕阮太後下一刻就會開口，坦白她真的為了試探晏聞昭出賣自己，所以阮青黛幾乎是有些迫切地截斷了阮太後的話，“姑母，您先把藥喝了……”
然而這還是沒能阻止阮太後。
“眉眉……”
阮太後壓低聲音，口吻裏滿是自責，“哀家一時不察，身邊竟被皇帝安插了細作……送你離京的計劃，被這細作第一時間就遞給了皇帝。”
阮青黛一楞，怔怔地擡眼。
阮太後擡手，撫著阮青黛瘦下去的面頰，聲音微微哽咽，“是哀家大意，才讓你受苦了……”
阮青黛看著阮太後，“……當真是細作傳的消息？”
阮太後頓了頓，有些詫異，“眉眉，你怎麽會這麽問？”
她皺眉，“是不是皇帝同你說了什麽？難道姑母的話你還不信嗎？”
阮青黛的眼眶越來越酸澀，眼前的霧氣也越來越濃重，她驀地別開視線，難以自控地伏身在阮太後膝頭，“我信……”
她寧願相信消息是細作透露，正如她寧願相信，前世那藏著傀儡散的赤霞珠，也並非姑母授意。
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份信任究竟是出於天真，還是來自軟弱……
離開了阮青黛的視線，阮太後的臉色忽而冷了下來，只是眼裏的愧疚卻不作假。
“眉眉，事已至此，無論是你，還是哀家，我們都已經無路可退，若想破局，唯有自救。”
“何為……自救？”
阮太後閉了閉眼，撫著阮青黛的鬢發，再睜開眼時，眼底添了幾分凜然，只是嗓音卻仍舊輕柔。
“新帝即位，對哀家甚是忌憚、處處防備，哀家在這深宮裏已是孤立無援……眉眉，如今只有你能幫得了姑母了……”
阮青黛靠在阮太後膝頭，原本放松下來的身體再次繃緊。
她緩緩直起身，擡頭看向阮太後，聲音變得輕飄飄的，“姑母，您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阮太後垂眼，對上阮青黛的目光。
這一刻，她終於沒再掩藏自己的野心和企圖，堅定地一字一句道，“我要權勢。”
阮青黛指尖的溫度驟然冰冷，她不自覺往後縮了縮身子，從阮太後罩下來的陰影中退開，“我不懂朝政，如何能幫您……”
“你不用懂那些。”
阮太後扶住了她的肩，直直地盯著她，“你只需要像從前一樣，聽姑母的話。姑母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只要這樣就夠了。”
阮青黛只覺得阮太後變得有些陌生，與靈霞寺分別前的姑母簡直判若兩人。
她終於按捺不住，將這些時日壓在心裏的疑問通通拋了出來。
“姑母，您如今已是太後，是皇帝的親生母親，為何一定要與他爭這些？倘若您退一步，不與他相爭，他定會敬您重您，您仍是這南靖最尊貴的太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阮青黛！”
阮太後驀地提高了音量，甚至破天荒地喚了她的全名，“你可知道最尊貴的人和最尊貴的女人有何差別？！差別就是一個能用這t條銀鏈鎖著你，而另一個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麽都不能做。一人之下，便是萬人之下！”
阮青黛怔住。
阮太後攥住阮青黛手腕上那條銀鏈，驀地用力將她拉近，怒其不爭地望著她，就好像看著多年前的自己。
“唯有成為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坐上最高的那個位置，你才能不受人擺布！才能想保護誰便保護誰，想讓誰付出代價，誰就要付出代價……當年我若是什麽都不爭，什麽都想著往後退，那現在死的就不是姜祁！現在的我就會如同你這幅模樣！”
阮青黛被這話刺痛，怔怔地跌坐在阮太後的腳邊。
一擡眼，她對上鏡中的自己，怯弱而狼狽，杏眼裏泛著淚，再配上手腕上那條精細的銀鏈，恰似一只無路可逃的籠中囚雀……
見狀，阮太後的眉眼間掠過一絲不忍，口吻再次緩和了下來。
“眉眉，你幫姑母，便是在幫自己。姜晏一日在位，就一日不會放過你。難道你想永遠被囚困在九宸殿，永遠仰人鼻息，永遠擔驚受怕嗎？只有姑母取代了他，才能成全你，成全你的志向……”
阮青黛渾渾噩噩的，腦子裏一時有些空白。
阮太後將她扶了起來，攬進懷中，像幼時一樣安撫地拍著她的肩，“眉眉，無論如何，你都要相信姑母，都要站在姑母這一邊……”
“……好。”
漫長的沈寂後，阮青黛聽見自己的聲音。
***
從坤寧宮離開，阮青黛沒有立刻隨著不歸回九宸殿，而是去了皇宮西角的摘星閣。
她獨自一人坐在摘星閣的最高處，遙遙地望著掩映在層層枝葉後的坤寧宮，神色怔忪，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阮青黛在摘星閣這一待便是大半日，因為事先說過不想被打擾，蘭苕和不歸就只能候在摘星閣外，仰著頭也看不見阮青黛的身影，只能瞥見她垂落的袖袍一角。
“郡主到底在想什麽？”
不歸疑惑地問道。
蘭苕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我怎麽知道？”
“你不是郡主的貼身侍婢麽？對她的心思竟一點也不清楚？”
“難道你對你家陛下的心思就一清二楚？”
“……”
不歸啞然，又朝摘星閣上望了一眼，心中不安，還是丟下蘭苕去了禦書房向晏聞昭回話。
禦書房內，晏聞昭正翻看著禦史臺遞上來彈劾陸嘯和蘇妄的折子，冷笑連連，隨即擡手丟到了他們二人面前。
陸嘯拾起折子看了看，皺著眉嘖了一聲，遞向蘇妄，“又是晏嶼！他就看我倆這麽不順眼？天天逮著一點事不放，跟聞著骨頭味的狗似的……”
蘇妄合起折子，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就面無表情道，“不止是我們。禦史臺最近彈劾的人，基本都是當初反對太後繼續攝政的朝臣。”
陸嘯一楞，“是嗎？”
蘇忘看向晏聞昭，篤定道，“陛下，晏嶼多半已經為太後所用。”
晏聞昭神色沈沈。
“這些年，太後在朝堂上的根基十分穩固，攝政的短短七日，更是籠絡了不少人心。像禦史臺，如今儼然是太後的禦史臺了。”
晏聞昭薄唇微抿，並不言語。
忽然，一宮人進來通傳，說不歸在外求見。
晏聞昭這才掀起眼看向蘇妄和陸嘯，“今日就到這兒，你們下去吧。”
“是。”
兩人應了一聲，紛紛退下。
不歸來見晏聞昭，既是為了告訴他阮青黛去了摘星閣，也是為了回稟阮青黛今日去坤寧宮一事。
“從坤寧宮出來，郡主的情緒就不大好……如今已經在摘星閣坐了兩個時辰了。”
晏聞昭眸光微閃，手指搭在奏章上輕叩著。
半晌，他才啟唇道，“無妨。”
其實他都能猜到阮昭蕓同阮青黛說了些什麽。
顛倒是非、賣弄慘狀、將自己的利益說成她們的共同利益，誘哄一顆棋子心甘情願地跳入棋局，替她搏命……
這些招數，他用的得心應手，阮昭蕓自然也不例外。
她定然會勸說阮青黛，做一枚釘在他身邊的釘子……
將不歸打發走，晏聞昭再次提筆批閱奏章，只是筆鋒卻遲遲沒有落下，心緒還是不受控制地飄去了摘星閣。
阮青黛此刻在摘星閣上，又會在想什麽？
若她真的對阮昭蕓的說辭深信不疑，那麽依她的秉性，定會對阮昭蕓唯命是從，何必又要在摘星閣上心事重重地坐到現在？
盡管清楚自己在阮青黛心中的分量，可這一刻，晏聞昭心中仍是升起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
在阮昭蕓和他之間，阮青黛是不是還在猶疑不定？
他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在摘星閣上獨處這半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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