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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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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隱

東宮,正是太子午睡的時辰,宮人們來往行走都格外當心,不敢發出絲毫聲音攪擾了太子休息。

然而姜嶼這兩日心情煩悶,在榻上翻來覆去都難以入眠,只歇了一炷香的時間便披衣而起,徑直去了書房。

午後悶熱,姜嶼翻看著折子,崔湄兒端了碗甜湯進來,小心翼翼地放下後,便站在一旁輕輕地為他打扇。

姜嶼微蹙著眉,有些心不在焉,忽地一轉頭,額角剛好撞在那落下的扇沿。

“嘶。”

他吃痛地吸了口氣。

崔湄t兒一驚,連忙湊近查看姜嶼的額角,“殿下恕罪,湄兒,湄兒不是有意的……”

姜嶼本想發怒,垂眼看見是崔湄兒,神色才緩和下來,接過崔湄兒手中的扇子,擱置到一旁,“湄兒,你不必在這兒做這些事。”

崔湄兒一楞,“可,可湄兒是您親自封的東宮女官。”

“孤封你做女官,只是為了讓你不受人輕視,沒有要你貼身伺候的意思。”

姜嶼溫聲道,“湄兒,你知道的,自從你在江南替孤挨了一箭後,孤就一直將你視作親妹妹。”

崔湄兒神色一滯,不自在地垂眼。

姜嶼卻未曾察覺,“孤將你帶到上京城來,也是為了讓你脫離崔府那個虎狼窩。你在崔府,崔寅那個做父親的只當沒有你這個女兒,你那位嫡母也將你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說著說著,他忽然話音一頓。

崔湄兒這樣的境遇,倒是和一個人有八九分相似……

姜嶼眸光微閃,“總之,你不必將自己當成下人。”

“……是。”

“殿下。”

一人在門外喚了一聲,霎時打破了書房內的氛圍。

姜嶼掀起眼,“進來。”

穿著螭虎紋玄衣的侍衛推門而入,“殿下。”

姜嶼看了一眼身側的崔湄兒,“你先回去吧。”

直到崔湄兒退出書房,那侍衛才快步走到姜嶼跟前,將一封書信呈了上來,“殿下吩咐的事,屬下已經打探到了。”

姜嶼伸手接過,展開。

“昨日皇後娘娘將魏國公喚去坤寧宮,二人說的便是這些,一字一句絕無遺漏。”

姜嶼低頭凝視著信上的對話,眉峰逐漸舒展開來,頭頂壓抑了許久的那團烏雲也一點一點消散,好似陰了兩天的心情終於撥雲見日般晴朗起來。

“孤就知曉,阮青黛心心念念這儲妃之位……怎麽可能說放下便放下?”

姜嶼冷嗤一聲,手指在信上輕輕彈了一下,“原是知道變通了,換了個別的法子,同母後一起算計孤。”

話雖如此說,可姜嶼臉上卻沒有分毫被算計的慍怒,反倒隱隱透著一絲欣悅。

見他如此反應,侍衛欲言又止,一時不知該不該將今日在街上的見聞告知。

姜嶼意識到什麽,一低眉,收斂了面上外露的情緒,“怎麽了?”

侍衛猶豫了片刻,試探道,“今日有件奇聞,已經在上京城內傳遍了,不知殿下可有聽說?”

“何事?”

“阮大姑娘今日隨著長公主去了……去了一趟頹山館。”

姜嶼一楞,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去了哪兒?”

“仙瓊坊的……頹山館。”

姜嶼眸光一縮,猛地站起身,他剛要發飆,目光觸及手中的書信,又瞬間冷靜下來。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心緒難平,焦躁地在書案後來回踱步,半晌才將那封書信揉皺丟開,“且再由她鬧上幾日,孤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先沈不住氣。”

***

日暮時分,天光漸暗。仙瓊坊內的食肆酒家都已高高掛起了燈籠,柔和斑斕的燈火交織著夜色,映照在來往的行人面上。

阮青黛和姜清璃從頹山館裏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容貌俊美、風流出塵的男子。

男子隨意地披散著發,肩上攏著一件鴉青色氅袍,衣襟半敞著,淩亂中透著一絲輕狂不羈,正是這頹山館的頭牌,柳隱公子。

柳隱親自將阮青黛和姜清璃送到頹山館門外,唇畔掛著笑,“那就說好了。明日花朝節,在下隨長公主殿下一同出城踏青。”

他垂眸,目光掠過站在後面的阮青黛,眼底浮起幾分笑意,“阮姑娘也會到場吧?”

阮青黛楞了楞,還未來得及答話,就聽得姜清璃搶在前頭應道,“自然。她一定會去的。”

柳隱笑了笑,道了聲告辭,才轉身回了頹山館。

阮青黛目送著他的背影,神色怔忪。

不知為何,自打她見了這位柳隱公子的第一眼,就總覺得他有哪裏不太對勁,雖作風浪蕩,可她就是莫名覺得此人與頹山館的其他小倌不太一樣。

“人都走得沒影了,還看!”

姜清璃叱了一聲。

阮青黛驚得回神,連忙收回了視線,跟在姜清璃身後往馬車上走。

可就在上車時,阮青黛忽然察覺到一道如影隨形的目光,她下意識順著那目光看去,剛好撞見一人鬼鬼祟祟地拉下鬥笠,轉身就走。

“怎麽了?”

見她不上車,姜清璃又探出頭,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到了那個頭戴鬥笠的背影。

還不等阮青黛開口,姜清璃就猜出了幾分,“有人跟蹤你?”

“……好像是。”

“來人。”

姜清璃臉色一沈,立刻喚來了車外的侍衛,“追上那個人,押回公主府。”

阮青黛跟著姜清璃去了公主府,在堂屋裏沒坐一會兒,便看見公主府高大俊美的紫衣侍衛將一個戴著鬥笠的人押了進來。

那人被踹了一腳膝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鬥笠也隨之掉落。

看清那人的面容,阮青黛一驚,驀地站起身,“是你?!”

姜清璃面露詫異,“你認識他?”

阮青黛臉色微白,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此人竟就是荇園春宴那日將她迷暈的船夫!

尚未查清此人的身份,阮青黛不敢將船上之事告訴姜清璃,只支吾道,“有過一面之緣……不過我上次見他時,他穿著螭虎紋的衣裳,我本以為他是螭虎衛……”

“螭虎衛?”

姜清璃皺眉,“姜嶼的人,不至於是這種貨色吧?”

姜清璃向公主府的侍衛使了個眼色,“拖出去審吧,看看究竟是東宮的人,還是什麽濫竽充數的雜碎。”

“……”

阮青黛咬唇,有些擔心那船夫招出什麽不該招的東西,可想著姜清璃也不會不顧忌皇室的顏面,便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個侍衛將船夫拖了下去。

也不知是公主府的侍衛太狠辣,還是那船夫太好對付,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經審出了結果。

“魏國公府?”

“是,那人說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受魏國公夫人的指使,魏國公夫人還特意讓他穿上螭虎衛的衣裳掩人耳目……”

阮青黛眸光一顫,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猝然收緊。

崔氏……

一個出乎意料、但又沒有那麽意外的答案。

她知道崔氏和阮青棠一直對太子妃之位虎視眈眈,卻沒想到她們竟有如此狠毒的心機。不僅要毀了她的清白,還故意叫她誤以為是姜嶼的手段,不敢將此事鬧大……

阮青黛只覺得脊骨上竄起一絲寒意。

“你這位繼母,做事還真有意思。”

姜清璃奇怪地看了阮青黛一眼,“假扮成螭虎衛,算什麽掩人耳目?”

阮青黛攥著手,待心緒平覆後,才起身,“多謝殿下今日助我撥開迷霧,能不能再請您幫個忙?”

“什麽?”

“能不能請您,把此人暫時關押在公主府,來日……或許還有用處。”

姜清璃來了興致,“你要與你那繼母清算舊賬?這熱鬧,本宮是一定要湊的。放心,人在長公主府,跑不了。”

阮青黛抿唇,又鄭重其事地福身,“多謝殿下……時候不早了,臣女也該告辭了。”

姜清璃一楞,連忙攔住阮青黛,斬釘截鐵道,“你今夜就在公主府留宿。”

阮青黛心裏一咯噔,“殿下,這就不必了,臣女今夜還是回……”

“回哪兒去?”

姜清璃抱著手臂瞪她,“是回魏國公府,還是回坤寧宮?在頹山館待了大半日,皇後和魏國公今夜豈能饒得了你?本宮若是放你走了,明日怕是只能給你準備後事了!”

這道理阮青黛心裏自然也清楚。她的確想著若有什麽地方能讓她躲段時日就好了,可長公主府……

一想起長公主府後院那塞都塞不下的面首幕僚,阮青黛心裏仍是有些發怵。

姜清璃卻鐵了心不放她走,“你自己要尋死,本宮也不攔你,可需得過了明日再說。否則,本宮要如何跟柳隱公子交代?”

“……殿下不是喜歡柳隱公子麽?”

阮青黛手指絞著絹帕,忍不住問道,“明日那樣好的機會,為何非要帶上臣女?”

就像今日,那柳隱公子喜愛書畫,便一味地尋她說話。

阮青黛尷尬地不知如何自處,每每都將話茬遞回給姜清璃,偏偏她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對此不以為意,也沒有半分拈酸吃醋。

姜清璃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阮青黛的意思,頓時笑出聲來。

“放心,你盡管與他風花雪月。本宮要的是他的人,又不是他的心,與他說那麽多做甚。況且琴棋書畫那些玩意兒,本宮自小便厭煩,有你在,也省得本宮裝模作樣費腦筋……”

“……”

阮青黛額角隱隱抽疼。

“明日,他問你什麽,你便答什麽,不必顧忌本宮。只一點,本宮要你消失的時候,你就得消失得徹底些。可明白了?”

阮青黛猶豫片刻,喃喃應聲,“是。”

***

夜色深重,一間間學宿都燃著燭火,苦t讀了一整日的學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庭院裏,閑聊著今日的見聞。

最角落的學宿門窗緊閉,將那些談笑聲隔絕在外。一側的書案上鋪陳著字帖,晏聞昭眼眸低垂,提筆站在書案後,看似在習字,筆鋒卻懸在宣紙上,遲遲未動。

窗戶突然被推開,屋內的燭火驟然曳動,映在晏聞昭側臉上的燭影也扭曲了一下。

陸嘯翻窗跳了進來,渾身帶著一股清苦的藥香。

“等急了吧?”

他拍拍身上沾的灰,“我方才回家送了趟藥,所以回來晚了。”

晏聞昭眼也未擡,漠然道,“我有什麽好急的。”

陸嘯走過來看了一眼,嘲諷道,“我走時你便寫到這荒字,怎麽都一個多時辰了,還是這個荒字?”

晏聞昭掀起眼,漫不經心地掃了陸嘯一眼,手下卻啪地擱了筆,又合上了字帖,“打聽到什麽了?”

“阮青黛今日的確去了頹山館,還跟那位柳隱公子約好了,明日一同出城踏青。”

陸嘯說道。

“……”

晏聞昭往圈椅上一坐,緊抿著唇,神色莫測。

“不僅如此,她今夜甚至都沒回魏國公府,而是跟著長公主去了公主府。”

陸嘯挑眉,“如今上京城都傳遍了,說阮大姑娘因為做不成儲妃,性情大變,竟鐵了心要與離經叛道的長公主廝混在一起……人人都說她是因為太子,我倒覺得,這是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

晏聞昭唇角彎著點弧度,神情卻森冷而陰沈,沒有半分笑意,就連聲音也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是我叫她去頹山館,叫她與一個小倌談笑風生的?”

“她似乎要找個家世寒微、容易拿捏的夫君。你既拒絕了她,她自然要另尋他人。長公主身邊,這樣的人可不少,找她牽線是最簡單的。還有那頹山館的柳隱公子,若是能贖身,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對了……”

陸嘯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晏聞昭皺眉,“什麽臟東西。”

“我特意從頹山館偷了一張柳隱公子的畫像,瞧著與你還有幾分神似啊。看來這位阮大姑娘唯獨喜歡你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晏聞昭頓了頓,目光在那畫像上掃了一眼,隨即又回到陸嘯身上,語氣極冷。

“下次去醫館,讓大夫治治眼睛。”

“?”

“我不用瞎了眼的人。”

陸嘯在外頭奔波了一個時辰,回來就得了一句瞎眼的評價,他沈下臉,擡手便將畫像丟到燭臺上燒了。

晏聞昭盯著竄動的燭火,蜷曲的手指在圈椅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若有所思。

陸嘯已經走到門口,還是不甘心,轉頭看他,“你當真什麽都不打算做?”

“做什麽?”

晏聞昭眉宇間的冷意消失殆盡,眼底又恢覆一潭死水。他重新翻開書案上的字帖,雲淡風輕道,“她要嫁公主府的幕僚,還是頹山館的公子,都與我無關。”

陸嘯輕嗤一聲,直接拉開門,誰料門外竟站著兩個上舍生,擡著手,看樣子是正要敲門的架勢。

陸嘯立刻斂了表情,低著頭做出幾分恭謹的姿態,迅速離開。

晏聞昭在看見門外有人的第一時間,便已換上謙卑有禮、謙謙君子的偽裝,起身道,“高兄,程兄。”

兩個學子相視一眼,才心有餘悸地走進來。

“晏兄,你這新買的下人面相著實有些兇悍了……不過若非如此,也鎮不住那些恃強淩弱的紈絝公子。”

晏聞昭笑了笑,“二位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是想問你,明日休沐,你可要與我們結伴,去城外踏青,散散心?”

“踏青?”

晏聞昭眸光輕閃。

“是啊,明日是花朝節,上京城的習俗便是要去城郊賞花投壺,騎馬射箭。屆時也會有不少世家權貴在郊外搭設帷帳,宴請賓客。”

見晏聞昭反應並不強烈,兩人又勸道,“晏兄,你日日悶在太學勤學苦讀,簡直辜負了這大好春光,明日便與我們一同出城吧。”

晏聞昭低著眼,沈默半晌,才一扯唇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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