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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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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開

月影遍地, 星光稀疏。

赫崢縱馬停在城門處,一身黑衣冷肅,手下上前出示令牌。

此時正是子夜時分, 從石塘鎮抓完那批刺客後,幾乎是一路疾馳未曾停歇, 比預想中還要早兩個時辰回京。

城門敞開, 守衛同赫崢抱拳行禮,赫崢低垂著眉眼,臉龐冷峻,卻未曾動作。

他只是突然有些後悔回來這麽早了。

他尚在外時,雲映還是他的妻子, 他一回府,就必須得面對她留給他的問題。

要和離嗎。

從昨天到今天, 他都逃避去想這個問題,他試著把註意力放在這次有規劃的刺殺上,一刻不停的布局,圍捕,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冷靜下來。

但是偶爾擡劍時, 腦子裏仍然會有雲映的臉。

她一向覺淺, 他現在回去她應該會醒過來。

甚至還會冷靜的問他:“想好了嗎?”

見赫崢不語,身邊一位將領肅然道:“祈玉,有什麽不對嗎。”

赫崢握緊韁繩, 低聲道:“沒有。”

他調轉馬頭, 沒有走進城門, 沈聲開口道:“我還有點事, 你先回去覆命吧。”

未曾等他應答,赫崢便策馬離開城門。

曠野風聲獵獵, 鼓動衣袍,赫崢抓緊韁繩,身影隱夜色裏。

迎面的風吹的臉龐發木,他漫無目的的疾馳空曠的官道之上,他是個不喜逃避的人,當日事當日畢。但是現在他不想回去做那個選擇。

周邊荒蕪,馬蹄踏過枯枝。

就這樣跑了半個時辰,赫崢停下馬,擡頭去看不遠處在夜色裏靜靜矗立的大山。

圓月懸掛山頭,清輝如水,隱約可見朦朧的霧氣纏繞碧綠的山體。

碧空山。

他第一次登上這座山的山頂,是和雲映一起。

其實山頂實在平平無奇,他也從來沒有賞花弄月的心思,不會鐘情那些花月。

但是他仍然把那天記得很清楚。

空曠的風,清甜的香氣,停在她鬢旁的螢火蟲,還有一個靜悄悄的吻。

赫崢停下看了會,然後策馬向前上了那座山,於半山腰處,他翻身下馬。

黑馬被拴在上次同樣的地方,他跨步踩過冬日零落的枯葉,就這樣上了山。

子夜的山尤為寂靜,枯葉碎裂的聲音尤為明顯,樹密蟲鳴處,偶然會有被他驚擾逃竄的動物。

沒有雲映,他自己一個人腳步便快的多,一個時辰就登上了山頂。

距離上次來,已有三個多月。

彼時翠綠繁盛的草地現在已有些泛黃,不變的是山頭圓月,遠處皇城黯淡一片,只有零星的燈火。

赫崢席地坐了下來,長腿隨意的曲著,脊背彎下來,靜靜的看著遠處的皇城。

他今天一天其實都沒怎麽空閑。

東宮刺客逃出京城,是皇家舊怨惹出來的禍端,查了一晚上才查出來那批人是誰的人,現在又在何處。聖上令他親自捉拿,他連家都沒回一趟就直接離了京。

石塘鎮地處偏遠,臨山傍水,想要去追批連長相都不清楚的人很困難,用了些計謀才算引蛇出洞,那批人比預料中多得多,他帶的人手顯然不夠,廢了不少功夫才抓到他們。

後來又聯系當地衙門,審問一番後把他們送進獄中關押,等天一亮就押送京城。

一切都解決後,他便同往常出外差一樣,一刻不停的趕回京城。

臨進城門時卻畏縮了。

想起來覺得自己很好笑。

他確實很像一個笑話。

起初雲映接近他,他自以為這女人膚淺庸俗,不過見他一面,怎麽就喜歡到非要糾纏的地步。

他厭煩她,厭煩她的t大膽,刻意,還有凝視的目光。

可是她永遠主動,她不會因為他的冷言冷語而退縮,永遠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所以她說喜歡他,他便從不懷疑。

娶她並不勉強。

在那個潮濕的雨天,他於小木屋裏抱起她時,想過他們有朝一日會成婚。

只是彼時他還沒能接受,一直以來明明被他牢牢掌控的人生,怎麽就突然出現了一個意外。

意外不止那一個。

她騙了他,她親手設計了那場意外,他失望,憤怒,厭惡,後來又不可阻擋的愛上了她。

結果這一切還是太諷刺了。

他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望梅止渴的東西。

夜風撫面,赫崢搓了搓臉,低下頭看地上的野草。

雲映她真的很行。

他從小到大,還真沒人這樣羞辱過他。

褚萬殊一輩子沒能贏過她那個柔弱平凡的妹妹,她到死都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下。

數年之後,他也成了寧遇的贗品。

手指蜷住又松開,赫崢呼出一口氣,心口沈悶似有一根細針貫穿,稍一動就覺得窒息幾分。

她要和離。

她憑什麽跟他說這句話。

不知坐了多久,天邊已有些蒙蒙亮時,赫崢才站起身子,他最後看了眼沈睡的皇城,然後面無表情的回頭,下了山。

一路暢通無阻,等他回到家門口時,正是日出時分,霞光萬道,清透的日光落在門前。

赫崢下馬,然後推開大門。

府內一如往常,一路不停的有小廝丫鬟跟他行禮,他腳步不停,朝房間走去。

他冷著張臉,在還未曾走到他們居所時,心裏想算了,她問就問吧。

讓這一切結束。

她別太高看自己,他難道就真的非她不可嗎。

直到他途徑秋水齋,他看見丫鬟從裏面走出,托盤裏放著的,是男人的衣服。

赫崢眉心一蹙,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他停住腳步低聲道:“站住。”

小丫鬟連忙停住腳步,曲身跟赫崢行了個禮。

“誰的衣服。”

小丫鬟道:“回公子,是二公子的。”

二公子。

寧遇比他小上一歲,他若是進來,正好排第二。

小丫鬟見赫崢不語,又補充道:“是寧公子的,寧公子昨晚搬進了秋水齋。”

……

那一瞬間赫崢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總之他這一路給自己建立的心裏防線,就在這麽一瞬間被輕松擊碎。

那個庶子想幹什麽?

秋水齋離他與雲映住處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他們這樣與住在一起有什麽區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住一起了?

他們相互喜歡,走到一起是遲早的事。

赫崢心臟狂跳,連呼吸都停滯了幾分,大腦發麻,從脊骨而上一股震顫。

從沒有哪一刻,他這麽清晰的認識到雲映要離開他這件事。

他少見開始迷茫。

不甘,憤怒,甚至還有方才所謂要和離的決心,在那一瞬間都變成了驚慌。

這幾天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寧遇死在回京路上就好了,雲映興許會騙他一輩子,她的喜歡毫無破綻,他們就那樣到老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是憤怒沒有用,悔恨也沒有用。

他還是得面對現實。

赫崢一句話沒應,他擡起步子徑直離開的秋水齋,然後疾步走向自己的院子,踏上臺階一下推開了房門。

日光照進來,他看見雲映穿著軟緞寢衣側躺在榻上,因才睡醒,雪白的臉龐上還帶著懵懂,烏發乖巧披散在身後,被子被卷成一團,可以料想她昨天晚上睡覺還是不老實。

她是被他推門聲驚醒的,見他進來,雲映半支起身子,眼睛尚未徹底睜開,紅唇挺翹又圓潤,蹙著眉聲音輕軟的對他嘟囔了一句什麽。

赫崢沒有聽清楚。

但他能感覺自己的心臟落回遠處。

起初他憤怒又不甘心,後來又痛苦不想面對,但事實就是,如果他繼續放任自己沈湎那些痛苦,她就真的被搶走了。

替身就替身,被騙也沒關系。

和雲映本身比起來,其實那些都不那麽重要。

雲映並不知道赫崢這會是怎樣翻江倒海,她只是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的不清楚後,又半睜著眼睛重覆道:“你回來了。”

赫崢喉結滾動,他走進房門,然後順手關上。

雲映揉了揉臉,從床上坐起身,她昨天晚上睡的晚,突然被驚醒尚還有些發懵。

赫崢嗯了一聲。

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他一眼,見他全須全尾的後又放心的躺了回去,隨口道:“那你要補覺嗎。”

赫崢呼吸還有些急促,他沒有一點困意,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拐了個彎輕聲道:“好。”

他走向床榻,雲映朝裏面滾了滾,然後背對著他側躺著。

房內很安靜,只有兩人輕淺的呼吸。

赫崢不知道雲映是怎麽想的,寧遇搬進來她是不是很開心?

她既然喜歡他,那肯定會開心吧。

昨晚他們說不定已經見過了,不對,肯定是見過了。

此時他們還未曾和離,雲映應該不會跟他做什麽吧。

赫崢脫下外衫,他胸口起伏著,手因為握韁繩握的太久已經僵硬,脫衣服都有些困難。

他懸著顆心,害怕雲映問他和離的事。

因為他暫時還沒想好要怎麽糊弄她。

但是她好像又睡著了。

赫崢脫下靴子後坐在床榻上,心裏胡亂的想著沒準她現在反倒不著急跟他和離了。

畢竟寧遇住進來了,若是和離她就得搬出赫家,那她見他就不方便了。

半夢半醒間,雲映感覺到赫崢躺在她身邊。

隔了一會,男人的手臂好像不經意間碰到了她的背,她沒有在意。

直到他移開,又碰到她。

很快,男人的手就輕輕從後面繞過來,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自然而然的環住她的腰。

離得靜了,雲映才聞到一股血腥味。

她轉過身,與他面對面。

赫崢手上的動作僵了幾分,但他沒有松手。

雲映問:“你受傷了?”

赫崢如實道:“沒有。”

這段時日皇城相對太平,他很少有出手機會,以前被外派出去辦事時常有大大小小的傷,但這次是真的沒有。

只是他殺的人不少,沾了不少血,這兩天又沒換過衣服,所以味道可能不太好聞。

但電光火石間,他想起雲映之前好像很關心他背上的傷,就算是好了以後,她偶爾仍會摸著那片傷痕不高興。

雲映掙脫開他的手臂,道:“可是你身上味道很重,衣服上也有血。”

“能掀開我看看嗎?”

赫崢聞言低下頭去,他的肩頭和腰上都有血漬,那是從外衫浸過來的別人的血,現在顏色暗沈,很像是從裏面滲出來的。

……

“不必了。”

他坐起身子,然後背對著她下了榻,道:“你休息吧,我先沐浴。”

雲映蹙眉道:“傷口可以沾水嗎?”

赫崢沒回答。

他走進湢室,因為趕著時間,所以直接叫的涼水,把自己大致沖幹凈後,他看向那件帶血的裏衣。

他跟寧遇像的只是臉,身體並不像。

他比寧遇高大健壯幾分,氣質也全不相同,他知道雲映對他的身體感興趣,因為她常常對他的身體各處表露讚賞。

至少那個時候,她沒想寧遇吧。

他喉結滾動,看向屏風處他衣服上掛的匕首。

雲映聽見水聲停下,她從榻上坐起身子,依她對赫崢的了解,方才他既然不讓她看,那便是默認了。

和他的傷比,和離一事可以稍微往後放放。

她道:“我幫你叫大夫。”

赫崢此時從湢室走出,他腳步比方才慢了一下,因為光著上身,雲映能夠清楚的看見男人窄瘦的腰上纏著白布。

鮮紅的血跡從裏面滲出來。

雲映臉色不太好看,朝野休假三天,明天就要覆工,赫崢不但沒休息,明日還要帶傷進宮。

赫崢看她的臉色,然後低下頭聲音隨意道:“不用,只是又裂開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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