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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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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

七月七日, 驚鷺江畔。

夜幕炸開焰火,雲映從他面前跑走,為的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夜色中, 少女面龐發紅,氣喘籲籲。

她盯著他的臉告訴他, 那個身影很像他。

彼時他未曾去思考, 那個身影到底像不像他,哪裏像他。明明他很少穿白衣,也不會那樣束發。

他更沒有透過她的專註的目光去思索,深情之下,她看的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人。

這是在太過可笑。

這不可能。

怎麽可能是別人, 不管在誰眼裏,他都只是他自己。

細弱的痛感從手腕處傳來, 雲映抿住唇不吭聲,她的沈默猶如默認,赫崢手臂僵直,偏不罷休, 執著得非要等她說出口。

握著她的手骨腕緊繃, 逼問道:“說話!”

雲映沒有試著去掙紮, 她轉頭再次看向了寧遇,目光緊緊的盯著他。

雙眸瀲灩,目如秋水, 那明明是看他的眼神。

他等她回答, 然後眼睜睜看那張挺翹的紅唇動了動, 那一瞬間他又突然畏懼, 手上的力道松了幾分,不想聽她說下去。

認識又如何, 倘若同在裕頰山長大,他們互相認識也是情理之中,一切都是碰巧罷了。

可他尚未來得及制止,雲映便搖了搖頭。

正是此時,席下清雋挺拔的男人似有所感,掀起眼皮,目光越過或是好奇或是艷羨的眾人,遙遙落在了雲映身上。

時隔一年,隔著生死之別,隔著漫漫長路。

與她四目相對。

雲映呼吸停滯了幾分,下意識想從赫崢手裏抽回自己的手,這個動作無疑激怒了他,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麽,他偏就不松,甚至往下與她十指相扣

他壓著聲音,咬牙切齒的問:“你為什麽要掙紮?”

寧遇看她的目光好像還一如往常。

像山野刮來清潤的風,那雙眼睛向來溫和又平靜,他瞳色淺淡,雲映從中看不出什麽情緒。

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撞入深淵,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想什麽。

她只知道她心跳很快,年少時獨自走在山林裏,她仰頭看見蒼穹之上清冷明月高掛,後來她離開那座山,再也沒見過那輪月亮。

今日她沒有回裕頰山,清輝卻再次籠罩了她。

她放下捂著胸口的另一只手,輕聲回答道:“我認識他。”

“我當然認識他。”

“他叫寧遇,我們一起長大。”

……

她如此坦然。

赫崢想讓她閉嘴,可他開不了口。

他只能徒勞的握著她的手,抓住她了又好像沒有。

席上很快恢覆了喧鬧,那一瞬間的目光交接好像沒有引起絲毫的漣漪。寧遇入席,坐在這一年新科進士之中,被簇擁著,上前搭話的人很多。

他低眉,神色平和,一一應答。

赫崢最後松開了雲映的手,他沒什麽都沒問,只是跟她說:“……別看他。”

“雲映,你聽見了嗎?”

可雲映沒有應答他。

她的眼裏沒有他了,自然也聽不見他的話,可這怎麽可能呢。借著桌案遮擋,赫崢的手握住了雲映的腿。

雲映雙腿下意識並攏,終於看向了他。

赫崢盯著她的眼睛,重覆道:“不準看他。”

在寧遇尚未出現時,她總是透過赫崢去看寧遇,越看越像,有時候那七分相似在她眼裏甚至能夠看成十分。

現在寧遇出現在她面前,她再去看赫崢時,又覺得不像,不像的地方很多。t

赫崢頭一次厭惡雲映看他的眼神,他沈聲問她:“聽見了嗎?”

雲映終於下意識點了點頭,說:“…好。”

她低下頭去,卻明顯心不在焉。

赫崢把手緩緩從她腿上收回,心口沸騰,說不出話。

席間喧鬧,兩人間卻默契的沈默著。

他們離得很近,衣袍重疊,赫崢一伸手就能把她攬在懷裏。

明明這是極為普通的一天,明明他什麽也沒做。

後來聖上入席,臺上緩歌慢舞,飛揚的水袖讓人眼花繚亂,雲映擡起頭,去看這歌舞時,透過交錯朦朧的舞姿,對上寧遇的目光。

一碰即離,雲映再次低下頭,心亂如麻。

他沒有死,他回來了。

他真的來了京城。

一個時辰後,筵席初散。

赫崢立即站起身來,在雲映剛剛還沒站起來時就不由分說的拉住了她的手。

雲映想掙脫,她道:“等等……”

赫崢卻沒有半點理她的意思,直接拉著她起來,然後闊步帶她走了出去,甚至都不給他回頭的機會。

雲安瀾走在後面,他原本還想跟雲映說兩句話,見狀攔了一下,竟然沒攔住。

“這兩口子著急什麽……”

有人瞧了,在一旁頗為感慨道:“赫大人與夫人可真是恩愛,就這一會還手牽手呢。”

他回頭道:“寧兄,我們一起出宮如何?”

寧遇從雲映離開的方向收回目光,半晌,他垂眸拒絕道:“先不了,我待會還有些事。”

那人忍不住道:“寧兄,說起來你跟赫大人不愧是親兄弟,相貌竟然如此相似,方才怎麽不見你同你哥嫂打個招呼?”

寧遇不答,那張清雋的面龐在不經意時,會顯出幾分冷淡的意味。

那人心知自己可能說錯了話,莫名脊骨一寒,連忙轉了話題,客氣道:“那行,那我們就先出宮了。”

寧遇這才點了下頭,隨口應了一聲。

*

雲映不知道赫崢要帶她去哪,她對皇宮也半點不熟悉。

等她找到機會回頭看時,行人來往,裏面已經沒了寧遇的身影。雲映停下腳步,她掙脫開赫崢的手,蹙眉道:“赫崢,停下。”

赫崢偏不停,雲映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她聲音帶了點薄怒,重覆道:“赫崢!”

話音才落,男人便停下了腳步,他垂眸盯著他,眼眸漆黑深不見底。

他問:“為什麽要停,你想幹什麽?”

“你想去找他?”

雲映沒有應答。

她握緊手指,方才她的確想去找寧遇。

赫崢最討厭她的沈默,他不想自取其辱,可是心裏似乎又偏想證明這一切的可笑。

這不是一件什麽大事,舊友也沒事,長的像也無所謂,一切都是巧合。

雲映喜歡他,這明明毋庸置疑。

明知答案,卻仍想聽她親口說出,他問:“你的字,是他教的對不對。”

雲映應聲,道:“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赫崢一下輕笑出聲。

笑的半點也不好看,他臉色陰沈,手臂卻輕微顫抖。他握住雲映的肩膀,看她這張精致沈靜的臉龐。

生平頭一次,嗓間酸澀,連同脖子,胸腔,好像都在一刻繃緊,說不出話來。

“你……”

最終,他並沒問的那麽直白,他說不出替代品這三個字,也不想聽她說出來。

明日映天,晴雲輕漾。

日光刺眼照在她的身上。

“在我那天去國公府之前,你見過我嗎。”

雲映擡起眼睛,長睫輕掃,目光清淩,含著一汪水色,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清醒了幾分。

不再為寧遇的出現而混亂,欣喜,錯愕,忘記自己如今的處境,她看向赫崢。

赫崢總是說她是一個滿口謊言的人,她很少去反駁他,因為他說對了。

他們的起因是一場意外,是她的一個私念。

少見的,雲映的眼中出現了幾分迷茫。

寧遇回來了,她與赫崢之間的一切就忽然顯得沒有意義起來。

雲映低下頭,沒有撒謊,“那是第一次見你。”

“第一次聽說你。”

她只回答了這一句,卻好像把什麽都說了。

其實有些問題不必問出口,答案從寧遇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明晰了。

這句話輕飄飄的落在地上,赫崢的手還放在她的肩頭,他手臂僵硬,半點動彈不了。

所以呢。

所以應該怎麽樣。

赫崢凝視著她,輕風乍起,雲映的衣擺掃過他垂在身側的手,他低聲道:“你真的……”

“你真的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什麽,雲映不知道,但想必不是什麽好話。

她沒有去問,而是別開臉,將這句話應了下來道:“對不起。”

赫崢冷笑道:“你只會這一句。”

“你為什麽會覺得你的道歉是有用的,雲映,你有哪一次道歉是真心的。”

雲映告訴他:“這一次是真的。”

她擡起手,覆住男人落在她肩頭的手,輕軟的掌心蓋住他,男人緊繃到泛白的手指松了幾許。

那一瞬間,赫崢甚至以為她會像自己解釋。

像以前一樣,跟他說沒有下次,她是真的喜歡他。

空氣寂靜,雲映心中煩躁,不知怎麽應對,也不知應該跟赫崢說些什麽,她甚至不想去思考這些。

“你如果想跟我分——”

“雲映。”赫崢突然打斷她。

雲映望向他,男人目光陰鷙,冰冷到讓她害怕。

“你想去找他是嗎?”

他倏然掐住她的下頜,強迫她仰頭看著他,道:“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

正是此時,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霧青急匆匆從垂花門內趕過來。

赫崢盯著雲映的臉,最後時刻松開手,站在她的面前。

霧青趕到,對赫崢道:“公子,聖上要見您。”

半天沒聽到應答,他偷偷擡頭看了一眼,只見他家主子臉色沈如水,而夫人亦是輕蹙著眉頭,兩人間有種死寂的沈默。

他垂下眸,心中忐忑起來。

以前他家主子和少夫人也吵過架,但沒有一次是現在這般。

但聖上急召容不得耽擱,他硬著頭皮又催促了句:“公子,聖上在紫宸殿等你。”

赫崢緊握雙拳,他回頭看向雲映。

“在這裏等我,”

雲映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這樣生氣的模樣,在她未曾把一切理順時,她先低聲跟他道:“…你別生氣。”

赫崢怒極反笑,他重覆道:“我讓你在這裏等我,聽見了嗎?”

“哪也不許去,等我回來。”

雲映沒有即刻答應。

但赫崢儼然一副她不答應他就不走的架勢。霧青在一旁急得呼吸都快了幾分,雲映抿住唇,最後還是嗯了一聲。

赫崢這才一下松開她的手,他沈沈看她一眼,然後轉身闊步離開。

霧青見狀,只來得及同雲映說了句:“少夫人,那有個亭子,您可以先坐一會,聖上只是問話,公子去去就來。”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園內花影重疊中,雲映松出一口氣,然後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腕。

系紅繩處被赫崢握出了紅痕,這次可能真的生氣了,但她現在暫且不想去思考如何哄他。

日光不算強烈,但仍曬的人身子發熱,她環顧了一眼四周,這兒興許是花園某一隅,花枝繁盛,不遠處有個涼亭,雲映邁動腳步走了過去。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虛空之上,她是親眼看見寧遇掉下湖水,是親眼看見他的屍首被打撈上來,她曾經無比確定他就是死了。

但是他的確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作為赫崢的弟弟。

花/徑曲折,雲映低頭提著裙擺,還沒走到涼亭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句熟悉的呼喊。

“小映。”

雲映腳步倏然頓住,提著裙擺的手骨節泛白,心跳在一瞬間凝滯,身體快一步做出反應。

她回頭,看了過去。

寧遇站在她不遠處,神色一如往日,日光落在被花朵壓彎的花枝上,花瓣拂過他的衣袖。

寧遇朝她走了過去,雲映僵立原地,望著他張開雙唇,那句哥哥卻怎麽也叫不出來。

隔了一會,她忽然覺察出臉龐濕潤,擡手碰了一下,是她的眼淚。

寧遇遞給她一張潔白絹帕,雲映慢吞吞伸手接過,聽見他率先對她開口:“好久不見。”

他不說倒好,一說雲映的臉上的淚水便越來越多,她無聲的低下頭,然後去迅速的用手指抹去淚水,一邊抹一邊又覺得自己的模樣一定很醜。

她又變成了一只灰撲撲的兔子,狼狽,不會說話。t

寧遇輕蹙起眉,又從她手裏把帕子拿回,然後擡手用帕子拭過她的臉龐,像以前一樣,動作輕緩,並不逾矩,手指也未曾碰到她分毫。

最後,他對她說:“別哭。”

雲映道:“我沒有哭。”

寧遇將沾著她淚水的手帕收攏掌心,然後嗓音溫和,輕笑道:“好,你沒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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