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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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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雲映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野兔, 灰色的毛發,圓溜溜的眼睛,是裕頰山最常見的那種野兔, 父親偶爾在山上看見了,會捉住然後回家剝皮下鍋。

不止人, 山上的野狗, 猞猁都喜歡捕食她這種兔子,她縮在雜亂的草叢裏,山上的一切都在她眼裏變得碩大。

下雨了,她找不到自己的洞,後面好像有東西在追她, 她不知道是什麽,也不敢回頭看, 她越跑越快,然後終於跑回了家。

家裏燒著柴火,一片暖光,竈臺燒著水, 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他們一家人坐在竈臺邊烤火, 手邊是削好的刺梨。

而她渾身濕透, 毛發上粘的全是泥水。

寧遇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邊,他認出了她,蹲下身子跟她說:“小映, 你該回家了。”

他穿一身白衣, 臉龐俊美, 斯文又冷淡, 修長如玉的手指落在她灰撲撲的毛發上,緩聲跟她道:“回家把泥水洗掉。”

雲映受了鼓勵, 她忐忑許久,跑進了房間裏,房內的的人都停住話音,齊齊低頭看向了她。

她想說話,想證明自己不是野兔,但是她說不出話來,無論怎麽努力,她都只能發出唧唧的叫聲。

她看見一向和善的父親的皺起了眉,娘親和阮喬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兇狠,她突然意識到不對,轉身將往外逃,外面瓢潑大雨,她一跳出去,就好像淹沒進了洪水,鋪天蓋地的水掩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傳來。

這時候,一雙大手解救了她,她睜開眼睛,看見了父親冷淡的臉,耳朵上傳來刺痛,她瘋狂的呼喊著救救我,可無濟於事。

她被拎著耳朵重重摔在地上,奄奄一息。

鋒利的菜刀不斷靠近她,竈臺水煮沸的聲音蓋過了大雨聲。

她害怕的渾身顫抖,她不想死。更不想死的這麽醜陋,這麽不體面。

如果是兔子,她想要漂亮的,雪白的毛發,而不是這樣灰撲撲的,她瞪著眼睛看向雨幕,心裏祈禱著寧遇千萬別看她,她很醜。

刀刃貼到她的脖頸。

雲映倏然睜開了眼睛。

她目光尚未集中,在能開口說話的第一時間就迅速道:“我不是兔子!”

房內寂靜一片,雲映眨了下眼睛。

她突然覺得有人在看著她,便慢慢擡頭,男人目光冷淡,落在她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雲映初從夢境脫身,思緒尚不靈敏,她道:“我不想當灰兔子。”

赫崢看著她認真的臉龐,眼眸微瞇道:“那你想當……?”

雲映道:“白色,至少好看一些。”

赫崢道:“你就不能當人嗎。”

雲映頓了頓,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她認同道:“可以。”

一番話說完,氣氛沈默些許,雲映終於徹底回神。

她仔細看了看赫崢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此刻被她緊緊掐住的男人的手臂。

她松開手,指腹因為方才抓得太用力而有些發白,她用的是那只受傷的手,這會她能感覺到,那塊小傷口出現了些微的痛感。

赫崢坐起身來,披上了外衣。

雲映坐在榻上,問:“你昨晚不是說不回來嗎?”

赫崢回頭看她一眼,道:“我的房間,我憑什麽不回?”

雲映點頭認同道:“你有這種想法確實是好的。”

赫崢本來沒打算跟她廢話什麽,他一開始只是想在雲映醒之前離開,半點不想跟她面對面交流,沒想到他才起身,她便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做噩夢了一樣開始說兔子。

難道害怕兔子?

雲映趁機站起身來,她走到赫崢面前,男人正系著革帶,雲映停在他面前後,他頭也沒擡道:“讓開。”

雲映果真不讓,赫崢一擡頭,面前的女人便上前一步擡手輕輕抱住了他。

她動作很輕,赫崢第一反應蹙眉想推開,但想起前天早上她摔得那一下,又頓住動作,只警告道:“松手。”

雲映已經習慣不聽他的話,她不僅不聽,還又朝他那兒挪了點,讓自己的臉緊緊的貼在他胸口。

她輕聲道:“你說如果我是兔子,會有人把我吃掉嗎?”

赫崢不知道她問這句話的意義在哪,而且她一點也不像兔子,兔子哪有她這麽詭計多端,兔子也騙不了他。

他擡手挑起了女人雪白的下巴,垂眸對上她那張嬌花照水的臉龐,道:“你想哪種吃法。”

雲映心裏想了很多,以前在山裏的時候,如果抓到兔子,四只腿,弟弟兩只,父親一只,母親一只,沒有她的份。

不過有幾回,娘親會把自己的給她,她沒有要過,所以至今也不知道兔腿什麽味道。

家裏最喜歡的做法是剝皮後下熱油翻炒,或者直接燉,每一種都好像很疼,她都很抗拒。

在雲映回答之前,赫崢的拇指擦過她的唇,又蹙眉斥責道:“你腦子裏能不能想點正常的東西。”

“你還想讓誰吃你。”

“……”

夢裏的恐慌終於在一刻徹底褪去,她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彎著唇詢問道:“可以只讓你吃嗎?”

赫崢眸光一暗,倏然收回了手。

雲映趁機問他:“你今晚會回房嗎?”

赫崢發現,雲映這種人還真是軟硬不吃,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說他厭惡她的勾引,厭惡她的糾纏,尋常人早就知難而退,可她偏偏不。

包括現在,不管他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她也好像都不在意。

赫崢問:“你希望我回嗎?”

雲映楞了下,心想赫崢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錯,居然還會問她的意見,她立即道:“我當然想跟你一起睡。”

赫崢嗯了一聲,道:“既然這樣,不回。”

他說完又瞥了一眼她的手,道:“餵,你最好別弄臟地上。”

他說完便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雲映擡起手,纏著她指尖的那一小塊白布已經被血浸濕,但她傷口不大,再流也不可能滴到地上的。

可等她想為自己辯解一句時,已經看不見赫崢的身影了。

清晨時分,雲映去蘇清芽那請過安後沒做停留便回去了。一路未曾碰見什麽人,倒是清透的日光落在蓓蕾初綻的花朵上,鳥雀在林間吱呀跳躍,花影搖曳,晨風微涼十分愜意。

泠春道:“姑娘,索性也無甚要事,奴婢讓人幫您把早膳送到撫風榭用吧。”

雲映嗯了聲,她踏上一層接著一層的臺階,走進了撫風榭,這是個花間榭,琉璃瓦頂,居高而空敞,欄外恰又一棵姿態奇異的松柏。

雲映悠閑的靠在憑欄處,隨手摘了開的正盛的玫瑰,一片一片丟著花瓣玩。

隔了一會,泠春道:“嗯?那位公子是誰?”

雲映回過頭看去,從這恰好能瞧見她與赫崢所居之處,院門前的石徑上,褚扶楹負手走在上面,路過他們t門前時會側頭看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繼續向前。

走到拐彎處,又轉身,回頭走一遍。

路過他們院門時,再瞟一眼,走到盡頭,再回頭。

就這樣,走了兩三遍以後,泠春面色懷疑,道:“他在巡邏?”

她摸著下巴,沈吟道:“據我所知,府內沒有這樣俊的小廝和護衛啊。”

與此同時。

給赫崢換藥的大夫走出房間,赫崢披上衣服,瓷盆內拆下來的白布上染了許多血,下人進來撤走這盆水,霧青快步走了進來。

“公子,這是太子殿下送來的紫雲膏,說是對您的傷有奇效。”

赫崢道:“他怎麽知道我有傷?”

霧青心虛道:“……上次殿下問屬下您為何沒去校場時,是屬下透露的,屬下該死。”

赫崢瞥他一眼,然後穿戴整齊,但他並未去用這個藥,而是將它拿起,問:“真的有用?”

霧青道:“有用的,屬下聽說,此種級別的紫雲膏,就連宮內也不多見。”

赫崢沒有回答,拿著藥膏快速走出了房門。霧青連忙跟上,詢問道:“公子,可是進宮,屬下叫人去備馬。”

赫崢道:“不用。”

……

泠唇說完,雲映並未應答,她就這樣看了會,然後終於出聲道:“褚少爺。”

褚扶楹腳步立即頓住,然後回過頭看見了倚在花榭內的雲映。

她姿態松散,身形纖細,烏發如雲,穿著煙紫紗裙,桃花玉面,瑰姿艷逸。

這樣側身坐著,同她身後繁盛花木毫不違和,沈靜淡然,像她的名字。

日色相玲瓏,纖雲映羅幕。

他頓時心跳飛快,踏上了臺階,昧著良心說了句:“好巧!”

他方才想來找雲映,可又怕他那脾氣不好的表兄生氣,遂而只能假裝路過,只求能碰見雲映正好出來。

結果他都路過二十幾次了,都沒看見雲映出來。

雲映也不拆穿,她沒起身,手肘隨意的搭在欄上,仰頭問他:“有什麽事嗎?”

話音才落,她的目光便落向了褚扶楹身後,赫崢走過門前石徑,然後擡眼對上了她的目光。

緊接著,赫崢就這樣朝她走了過來。

雲映坐直了身體。

褚扶楹從袖口中摸出一個精致小膏瓶,遞給了雲映:“姑娘,昨日我瞧見你的手好像受傷了,實不相瞞,我在府中練劍時也常常受傷,這個藥膏十分管用。”

“今日我特地派人回去取的,姑娘你若是不嫌棄,可否試試。”

見雲映沈默,他又立即道:“姑娘放心,這個是我未曾用過的!”

他摸了摸腦袋,又道:“姑娘,真的好巧,我們居然……”

話還沒說話,他就覺得身後一陣涼意,褚扶楹話音頓了頓,然後順著雲映的目光往後看了一眼。

他那個不茍言笑的表兄正站在他身後,目光無甚波瀾的看著他。

褚扶楹頓時頭皮一麻,下意識的道:“……表兄。”

雲映站起身來,朝赫崢走過去,她挽住他的手臂,驚喜道:“夫君,你還沒走啊。”

赫崢少見的沒有掙脫,他掃了眼褚扶楹,問:“你們倆在這敘舊?”

褚扶楹看雲映這樣主動,而赫崢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就知道猜對了,他實在是痛心疾首,可是他確實不太敢反抗赫崢,遂而道:“我只是與表……”

他抿了抿唇,繼續道:“與表嫂在此之前有過一面之緣。”

他把瓷瓶放在石桌上,輕聲對雲映道:“表嫂,那這個……這個你記得用。”

“……”

赫崢對褚扶楹確實沒什麽印象。

所以他沒想到,這人看著不怎麽樣,膽子居然還挺大,就這樣當著他的面,向雲映示好。

還一口一個姑娘,這是完全當他不存在?

褚扶楹說完後便低著頭跟赫崢告了別,看的出來,雖然彬彬有禮,但總歸是有點憤怒在的。

他憤怒什麽?

憤怒是他娶了雲映,而自己遲了一步?

雲映心思全在赫崢身上,她見赫崢不說話,便道:“夫君?”

赫崢抽回自己的手,道:“他剛剛跟你說什麽?”

雲映老老實實道:“沒說什麽,也就幾句話的功夫你就過來了。”

赫崢聲音危險道:“怎麽,你還挺可惜,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雲映蹙眉,道:“怎麽會呢。”

怎麽不會,上次也是,那個姓褚的叫她姑娘,她居然半點不生氣,甚至還笑著應下了。

不僅應下了,還縱容著他繼續喊。

他一點也不介意她跟誰說話,只是這人當初要死要活的嫁給他,嘴上說著喜歡他,現在又不糾正那姓褚的對她的稱呼,實在符合她一貫虛偽的作風。

“怎麽不會,你是不是很想聽他那樣叫你。”

雲映道:“……我只是懶得計較這個。”

赫崢卻沒有要聽她解釋的意思,他握住雲映的手腕,低聲警告道:“雲映,你已經嫁進赫家,就算你的手段並不光彩,你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雲映遲鈍的哦了一聲。

她沒有去在意這話裏的羞辱與兇狠,而是在想,所以赫崢這話的意思是,暫時不會跟她和離嗎?

赫崢離開以後,正好早膳被送到,但雲映沒什麽心思去吃,她回想赫崢離開時冷漠的背影,心想,他好像又生氣了。

上次的氣還沒消呢。

泠春卻笑道:“嘿嘿,姑娘,我就說吧,公子是不會與您和離的。”

雲映道:“你也這樣覺得?”

泠春道:“自然,您瞧方才您就跟那個褚少爺沒說兩句話就把姑爺氣的,他那是吃醋了。”

這倒屬於雲映不太了解的範疇,她認真詢問:“吃醋的意思是,他可能喜歡我嗎?”

這倒把泠春問住了,她遲疑道:“這……”

雲映打斷道:“算了,這不重要。”

她明顯高興起來,拿起筷子道:“不跟我和離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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