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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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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夜幕降臨, 漆黑宮道上,王啟順陪著皇帝緩步朝一處走去。

自皇貴妃娘娘搬來玉芙宮後,皇上想去見她連鑾駕也不必乘, 是更加方便了。

只是今日…王啟順瞥著皇帝的臉色,腦中回憶著柳將軍所說的話, 心頭一陣陣發寒。柳將軍的膽子是真大啊,那種話都敢毫無顧忌地說出口,而皇上竟然還真的沒有怪罪柳將軍,就那麽讓他走了。

月光如銀練般灑向地面, 王啟順看著前頭皇帝孤寂的背影, 心頭很不是滋味, 忍不住碎碎念,默默祈禱起來:“娘娘在天有靈, 還請保佑咱們皇上得償所願吧。皇上先前可太苦了, 老天爺你總得給他點糖吃啊!”

祁重連行到玉芙宮殿前, 沒讓人通報, 自己緩步走了進去。

內殿裏傳來女子和幼兒的笑聲,合在一起清脆熱鬧,讓偷聽墻角的祁重連都似乎窺探到了一些幸福。

他透過窗子的縫隙往裏看,穿著寢衣的柳商枝正在用撥浪鼓逗弄兩個孩子,面上帶著真實的愉悅笑容,似乎跟同他在一起時不太一樣。

他沒有推門進去, 只是靜靜看著, 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當年,像一只喪家流浪犬般, 在門外偷看柳商枝跳舞的時刻。

看了一會,祁重連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

王啟順苦著臉, 也不敢問皇帝為什麽不進去,只得低著頭跟上。

兩人都沒有察覺到,他們轉過身的瞬間,殿中的柳商枝停住了手中搖晃的撥浪鼓,擡眼往門外看去。

一旁的玉環還在笑,瞧見娘娘神色變幻,笑容微收,問道:“娘娘,怎麽了?”

柳商枝搖搖頭,重新收回視線,仿佛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沒事。”

她垂眸,看著兩個在繈褓中不斷對她眨眼睛的孩子,微微一笑:“收拾收拾,準備歇吧。”

皇帝出了玉芙宮,徑直往禦湖邊走去,他憑欄而立,面無表情地盯向湖中映著的月亮倒影。

上一回深夜來此,還是因為柳商枝對他允阿斯麗進宮一事毫無反應。他覺得傷神,便來禦湖邊游走。

柳商枝…柳商枝…

他輕聲念著她的名字,柳商陸先前的話如魔咒一般在他耳邊打轉。

他曾經的那些恨與痛,原來都是虛妄。

命運總愛這般捉弄他,他恨了柳商枝那麽久,恨到自己都放下和解了,才終於知道事實真相。若是當年未曾有過那些事,他不會娶妻納妾,也不會對柳商枝態度惡劣,讓她在剛入宮時飽受欺辱。如今的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底氣和臉面去對柳商枝表達真心。

年少不可得,終將困守一生。

他直到此刻才知道,從年少時就開始追逐的月亮,其實早就已經照耀到他了。

選擇的機會,選擇的機會…

他發自內心地想讓柳商枝幸福、自由,可他當真敢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嗎?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

因為祁重連真切地覺得,柳商枝根本就不會選他。

他給了,便等同於放手,等同於失去柳商枝,這一輪明月了。

.

年關很快到來,宮中各處都為年宴做起了準備。

玉芙宮內,寧嬪在和柳商枝一起清點樣冊。

翻到一本禮物冊子時,寧嬪忍不住嘆道:“這些人還真是會見風使舵,哪怕是從前對你不恭敬的,今年送上來的禮物都貴重的很,已經像是…”寧嬪湊近了小聲,“送給皇後的規制了!”

皇帝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前朝後宮心裏,都覺著皇上會立柳商枝為後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柳商枝也沒刻意回避:“這事皇帝倒還真沒有主動同我提過。不過說實在的,皇後之位如今於我而言可有可無。我很滿足當下的日子,只希望我的孩子、家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當然了,”柳商枝笑了笑,俯身握住寧嬪的手,“還有你,湘雅。”

湘雅同她相視而笑,笑過之後,神色又顯得有些黯淡:“你一向知足常樂,如果瑤姐姐也能這般想,也能看到自己所有的東西,恐也不會…同我們走到這個地步。”

賢妃的事一直是寧嬪心中的痛,她逃避去面對此事,甚至在賢妃被賜死當日都沒有去看她最後一面。可等賢妃去了的消息真的傳來,寧嬪又無比後悔自己沒有去見她。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傷神了,說說你吧,湘雅。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平日在昭純宮,可缺什麽,少什麽?”

柳商枝意有所指,但寧嬪卻沒聽出來,只是道:“我很好,他們知道我與你親近,無人敢怠慢,什麽東西也都是主動送過來。你知道我的,平素也就養養花,看看草,日子倒也閑散舒適。”

柳商枝見她未覺,索性直接點道:“你如今還年輕,我不想看你在這枯耗歲月。湘雅,戶部尚書家的嫡子楚越,你還記得嗎,我聽聞…他如今已二十有六,卻始終未娶。”

柳商枝本以為要多說些信息,才能讓湘雅想起這個已經許久未打過交道的人,誰知面前人一聽見那個名字,便直接打翻了手裏的茶盞。

柳商枝一驚:“湘雅?”

寧嬪神色有些慌亂,連忙拿過布巾去擦桌上的茶湯:“莫要再說了,我與他有緣無分,既然已再沒有可能,就更不能說這些耽誤連累人家了。”

聽她這語氣,竟也不是同那楚越毫無情意的。

柳商枝心下了然,安撫道:“你莫怕,湘雅,我會幫你的。就算是日後不再論婚事,我也想讓你出了這宮墻。”

寧嬪聽她這麽說,一時百感交集。她心中自是想的,天知道她有多麽懷念當年未出閣時,同姐妹們一起游玩的日子,那時當真是無憂無慮,可…

“商枝,天恩難測。妃子出宮這種事素來罕見,你不要為了我冒險。”

寧嬪滿目擔憂,柳商枝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你信我。”

然而,就在柳商枝下定決心要同皇帝說及此事時,乾清宮那邊忽然傳下一道旨意,驚雷般在前朝後宮炸響。

皇帝,竟要遣散後宮,允許各妃子回歸本家自行婚嫁。

聖旨剛傳到各宮,寧嬪就火急火燎地到了玉芙宮來t,看到柳商枝的瞬間,眼中就溢出了淚水:“商枝,這是你同皇上說的嗎?我真的可以出宮自行婚嫁嗎?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寧嬪聲音發顫,眼淚止不住地流。她素來是個唯父母之命是從的乖順女郎,父母讓她進宮,她即便心中不願,也不敢奮力反抗。她從一開始就不想進宮,她有心愛之人,有自己所求所願。可總要有人擔起責任,她不進宮,便得是她幼妹頂上。寧嬪不願如此,便索性選擇犧牲自己。

進宮後,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已經一眼能看得到頭了,可沒想到,她竟然有能出宮的一日,她竟然自由了。

“商枝,謝謝你。”寧嬪發自內心的感謝,而柳商枝卻搖了搖頭,道:“與我無關,湘雅,我也為你高興,但是我還尚未同皇帝提起,這是他做下的決定。”

寧嬪詫異一瞬,旋即拿帕子擦了擦臉,輕輕笑了:“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啊,商枝。”

柳商枝頓住,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皇帝的這個旨意,讓整個後宮都開始忙碌起來,所有想要回歸本家的嬪妃皆提交名單和冊子到皇貴妃這邊,柳商枝忙得團團轉,成日都埋在各種文書裏。

連皇帝過來,在外頭坐了一炷香都不知道。

柳商枝從內殿急匆匆出來,詫異地看著獨自飲茶的祁重連:“來了怎麽不讓人通傳,自己悶聲在這坐著。”

“這不是看你忙。”祁重連笑了一下,那笑容卻顯得有些疲倦。

柳商枝在他對面坐下,問道:“你怎麽了,朝中又出什麽大事了嗎?”

祁重連:“不正是你在忙的大事嗎。”

柳商枝當即懂了:“他們可是極力反對此事,說你被豬油蒙了心?”

祁重連笑看她:“哪有說自己是豬油的。”

柳商枝一楞,旋即反應過來,踢了下他的禦靴:“你這事做得好,我原想誇你的,現在不想了。”

祁重連笑意微斂,那句“這事做得好”,讓他的眸子不自覺黯淡兩分,他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片刻後道:“出宮的妃子名單,給朕看看。”

柳商枝命玉玨將名單呈上,她看著祁重連翻動的手指,托著腮揶揄道:“有哪個美人不舍得讓她走的,現在反悔可還來得及。”

祁重連沒有說話,他沈默地將名單從頭翻到尾,緩緩吐出三字:“柳商枝。”

“啊?”

祁重連擡頭,柳商枝對上皇帝漆黑的眼瞳,心頭微微一震,這才意識到皇帝這話是在回應她,而不是單單喊她的名字。

氣氛安靜一瞬,皇帝忽然站起身,道:“換身便衣,隨朕去個地方。”

柳商枝依言換了身素裙,本以為皇帝是要帶她出宮,尋個僻靜所在說些重要的話,畢竟此人在這些事上確實很有儀式感。

但鑾駕沒有出宮門,七拐八拐,來到了一個柳商枝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長街。

長街連接著宮裏宮外,朱紅宮門的兩面,一面是人聲鼎沸的繁華街道,一面是嚴肅沈悶的深深宮墻。

柳商枝現在就站在長街的盡頭,望著面前那扇極有壓迫感的朱紅大門。

祁重連站在她身側,握住了她的手,道:“走吧。”

“去哪。”柳商枝眉頭微擰,她覺得今日的祁重連很奇怪,“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祁重連拉著她,緩慢地往前邁著步子:“就是在這裏,朕因為你的一句‘甚好’,恨了你數年。”

“前些日子,你弟弟告訴了朕實情。柳商枝…”祁重連的聲音有些凝滯,“朕不該恨你的,朕不該恨你的…”

朕該好好愛你,一直堅定的愛你。若是那般…朕與你當真可以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對嗎?

皇帝像是在說什麽令他感到窒息的話,每說一句就要歇上許久。

他往後退了兩步,從後面擁住柳商枝,將一柄長鑰放進柳商枝掌心,隨後帶起她的手,伸向眼前宮門上那把沈重的大鎖。

鑰匙插進鎖芯中,哢噠一下,大鎖彈開,祁重連手一松,沈重大鎖墜落在地,砸出一聲悶響。

柳商枝被祁重連握著手,猛地一用力,推開了眼前沈重的大門。

霎時間,各種喧囂從四面八方湧來,叫賣聲,吵鬧聲,歡笑聲,哭泣聲,聲聲入耳。

但柳商枝還是清楚地聽見耳畔那一句:“他說,朕該給你一個選擇…今日朕給你。柳商枝,你選吧,踏出這道宮門,朕便放你走…自此天高海闊,任君看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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