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番外  沈晏松

沈晏松一直覺得, 這一生他真是盡力了。

身為沈府嫡子，他拼力讀書，有了功名, 在父親之後, 又成了沈家族人信服推崇的一代家主。

人人都道他端方君子，老成持重又謙和有禮，也是世家子弟乃至朝中文臣的典範之一。

只是大約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了些，仕途前程以及家族各面都穩固了下來, 沈晏松略有閑暇, 便在秋風起來時，心底莫名有了一絲遺憾。

沈晏松在一株桂花樹下，聞著桂花的花香，輕輕晃了晃手裏的酒盞, 微微瞇起了眼。

遺憾什麽呢？

他一時覺得自己也說不清，便一手持著酒壺，一手持著酒杯, 一邊倒, 一邊飲, 一杯接著一杯，很快便有些微醺。

這時，秦芷蘭怕他喝多了難受，親自帶著丫頭將一碗醒酒湯送了過來。

“夫人, ”

沈晏松帶著酒意，想到了什麽，一下子興奮起來, 拉起了秦芷蘭的手歡喜道, “明日咱們去泛舟罷——”

秦芷蘭慌忙從他手中抽出了手, 臉一紅，慌亂看了一下旁邊的丫頭，這才嗔道：“夫君，你喝多了罷？快把這碗醒酒湯喝了？”

真真是見夫君喝多了，當著丫頭的面，竟然要和她拉手，叫丫頭見了，家主體統哪裏去了？

“咱們去泛舟吧？”

這時，沈晏松又忙忙道，“芷蘭，你還記得那一年麽？我與你，還有你哥——”

少年時，他也曾和她一起輕狂放浪過，不拘禮數地尋了借口悄悄出來放肆一游。

那時是真的歡喜啊，連湖裏的水都像是甜的。

不等沈晏松說完，秦芷蘭慌忙捂住了他的嘴。

“夫君喝醉了，”

秦芷蘭輕輕道，“這……哪有的事情？”

“夫人……”

沈晏松眼巴巴瞧著秦芷蘭，秦芷蘭卻不動聲色偏開了臉。

即便有，該忘的，也便忘了罷。

他已經不是少年沈晏松了，而她秦芷蘭，如今已經是沈夫人了，不再是當年的秦姑娘。

沈晏松的酒勁被輕風一吹，越發上頭了。

看著桂花被風吹落下來，飄落在了秦芷蘭的頭發上，衣裳上……不由看癡了。

當年他也曾和秦芷蘭在桂花樹下，笑著一起摘桂花，將碎落的花往對方頭上身上亂灑，而後笑成了一團。

年少時玩鬧的真切喜氣，是比桂花湯圓還要甜美的東西呀。

“芷蘭，你還和當年一般美，”

有些情動的沈晏松一把死死握住了秦芷蘭的手，“我——”

秦芷蘭一怔，眸底也泛起一抹溫柔的情意。

“爺，夫人，”

就在這時，湘月笑著走了過來，一見沈晏松和秦芷蘭就忙著一禮，“老夫人有事尋夫人過去說話呢——”

秦芷蘭神色一淡，不動聲色從沈晏松手裏再一次抽回了自己的手。

“爺是有些醉了麽？”

湘月連忙關切道，“頭可是又疼了？”

“你給爺捏捏頭吧，”

秦芷蘭淡淡道，“我過去老夫人那裏。”

說完，起身帶著丫頭離開了這邊。

沈晏松登時有些悵然若失。

“不必了，”

沈晏松見湘月要過來給他捏頭，他一擺手道，“你也過去了，我一個人靜一靜。”

湘月咬了咬唇，到底不敢多說，連忙小心退了下去。

一時間，這邊桂花樹下，又剩了沈晏松一人。

沈晏松又喝了一杯悶酒。

醉醺醺躺在曲廊上，沈晏松隔著桂花樹的枝葉，看著碧藍的天空，一時間才恍悟到，他的悵然若失來自何處……

大約是看著年少的沈晏松，離他越來越遠了罷。

驀然想到，有一回他聽三妹妹和顧南章說起什麽時，偶爾冒出來個什麽“前世”……之類的話，還笑三妹妹話本子聽多了。

眼下卻忽而盼望，盼望人真的還有來世。

若是真有來世，他必定挺直了腰桿，跟母親說絕不納妾。

還會更堅定一點，多維護一下二弟，替私奔的二弟多說幾句話，多去關切一些他私奔後的去向營生……

年少時，好多東西，慢慢都丟掉了。

懊惱萬分也沒了用。

倘若他能更堅定一下，更強大一些，更……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經歷了千番世事，多想啊，多想歸來依然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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