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番外  沈晏柳  五

錢玉青這一回在京城多住了些日子。

她日常依舊住在書館這邊的小院, 這一回她進京來，沒忘了當初的諾言，給傅明霈送來了一匹好馬。

一向極少動容的傅明霈, 硬生生笑瞇瞇了好幾日, 於是和沈晏柳下棋時，棋風大開大合的，將沈晏柳殺了一個落花流水。

沈晏柳：“……”

他恩師真是高興了。

這一日錢玉青換了女裝，在小院裏帶著孩子玩時, 沈晏柳走進了這院子。

見到錢玉青時, 沈晏柳腳步一頓：

他還是第一回見到女裝的錢玉青。

若不是她就在這院子裏，又抱著孩子……換了在外面碰到這樣的姑娘，大約他很難認出來，這就是錢玉青。

沈晏柳這才意識到, 錢玉青男裝時，是用了心改換的……那臉上大約是用了什麽東西，男裝時顯得黑些。

女裝時錢玉青膚色雖不如他阿姐白皙, 可瞧著卻和一般姑娘家差不多了。

此時的錢玉青沒有太多妝扮, 發上也只挽了一個尋常的簪子, 眸色都被烏雲般的發髻襯得如那錦湖水般清亮了。

身上的暗紅撒花對襟比甲，顏色雖不鮮亮，卻襯得她人十分精神。

“幹爹來啦，”

錢玉青笑著將孩子拋給沈晏柳道, “你先帶他玩，我去蒸上菜包子去——”

猝不及防的沈晏柳慌忙抱住了拋過來的孩子，這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本就開朗, 這幾日和沈晏柳熟了, 摟著沈晏柳的脖子一疊聲叫道：“幹爹, 再來，幹爹，再來飛高高哦——”

沈晏柳忙小心將他往上拋了幾回，小家夥越發開心了，在他懷裏晃胳膊蹬腿的一時半會也不老實。

“你想吃什麽，我叫人給你送來便是，”

沈晏柳看著在這小院裏小竈上忙活的錢玉青，不解道，“為何一定要自己折騰這些？那——李嬤嬤呢？如何沒在？”

錢玉青說是在京城住一段，可是她的吃用卻一點也不要他管。

無論是銀錢，還是東西，不昂貴的她笑笑就接了也不客氣，可略一昂貴的東西，她也是笑笑便毫不留餘地地拒了。

如今在這小院裏又收拾出了這小竈，和她雇來的一個婆子開火親自做吃食。

“我叫李嬤嬤去買東西去了，”

錢玉青這時利落將菜包子蒸上籠屜，蓋好後又往竈裏加了柴，這才站起身笑道，“要住一段日子，有些東西要添置來。”

“缺什麽？”

沈晏柳忙問。

“一些零碎東西，”

錢玉青毫不在意道，“說了你也不懂，過來——把他給我罷。”

小家夥卻摟著沈晏柳的脖子不撒手。

“我阿姐想請你去她府裏，”

沈晏柳看著錢玉青笑道，“你為何拒了呢？”

先前他阿姐得知此事後，她親自來過一趟這個小院，和錢玉青兩人敘敘舊好好聊了一回。

才剛他阿姐又想請錢玉青去她府裏玩去，卻不想錢玉青婉拒了。

“你阿姐也忙，”

錢玉青笑道，“我與你阿姐只是曾相熟一場，這一回來京見了面也敘了舊，這也是全了舊日情分了——若這回再去，便是有了些別的意思，你知道，你我之間，早已說的清楚，各自不好牽扯太多。”

她與沈胭嬌舊日也確實相熟，心裏對沈胭嬌也是欣賞，與她見面也是萬分歡喜。

可舊友見過便已經知足。

她和沈晏柳，並不是夫妻，不想與對方親眷牽扯太多。

只要沈晏柳認了這孩子，日後生意上的事情互相照應著，那才是她想要的結果。

這樣真應了邀去走動，她應了一，便可能有二，有了二便可能有三有四……

多了便牽扯不清了。

聽到錢玉青這話，沈晏柳神色微微一動。

“在你眼裏，”

沈晏柳瞇了瞇眼，“與我這邊沾上關系，是這般不堪麽？”

說著看著錢玉青的眼睛又道，“錢姑娘，在你心裏，我是什麽樣的人？”

“俊俏的小郎君呀，”

錢玉青笑彎了眼睛，一伸手飛快在沈晏柳臉上揪了一把，“一直都是這般俊俏，且還越長越俊了呢——”

沈晏柳：“……”

“做生意也很厲害的小郎君呢，”

錢玉青又笑道，“你便是你呀，沈四公子，你想的太多，哪有什麽堪不堪的，只是我一個人習慣了。”

他看著錢玉青飛揚的眉眼，沈默片刻後，不由忽而一笑，笑意難得透出幾分輕松恣意來。

明白了錢玉青的意思後，沈晏柳便放下了許多掛礙，兩人相處起來越發輕松自在。

“嘗嘗我蒸的，”

等菜包子蒸好後，錢玉青接過來孩子，將一個包子遞給沈晏柳笑道，“吃慣了山珍海味，也嘗嘗人間煙火氣罷。”

沈晏柳試著吃了一口，很是清淡鮮香，一向在吃食上有些挑剔的他，連著吃了兩個。

錢玉青笑瞇瞇看著他。

小家夥在錢玉青懷裏玩鬧，沈晏柳坐著小杌子吃著包子，陽光暖暖的，是極好的初冬暖陽天。

沈晏樟提著兩只燒雞樂呵呵進了這小院時，便看到的是這一幕。

“四弟，”

沈晏樟臉上表情十分覆雜，“錢，錢姑娘——”

他是這兩日才知道了這個秘密：錢玉青的孩子，大約，可能……是他四弟沈晏柳的——

這還是沈晏柳私底下給他交的底。

初聽這消息時，他差點驚得魂都飛了。

他四弟，他四弟……是如何拿下這位錢姑娘的？

打死他他也想不通。

都說他私奔離譜，比起他四弟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此時進了這小院，看著眼前這一幕，沈晏樟只覺得還是一暈一暈的。

一直等到三人吃完燒雞，喝了幾杯酒後，沈晏樟這才慢慢確定了這個事實。

聽到沈晏柳和錢玉青的打算時，沈晏樟更是納罕道：“就這樣？你們以後就這麽都……都孤身一人過了？”

“各遂其願罷，”

錢玉青一笑道，“這世上哪有定法？”

沈晏柳微微一笑。

沈晏樟心裏卻想，這只怕是兩人暫時的打算，日後必定會變的。

不止沈晏樟，面對阿柳離譜的情緣，沈胭嬌本以為只是他年少輕狂下的念頭，等年紀漸長，大約便想安穩下來了。

只是沈胭嬌沒想到的是，沈晏柳這一生，一直沒有動搖過這個決定。

真真就如阿柳恩師傅明霈一般，一生一世一個人。

一開始父親沈恪自然惱火萬分，畢竟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作主張的？

可一來沈晏柳本是殘疾，又不入仕途。且他的生意遍布各地，又往往長居江南，並不常在京城，對於沈府名聲，如一直在外的沈晏樟一般，影響並不大。

二來，沈胭嬌體諒弟弟，多次在父親跟前替阿柳說話。沈恪對於她這個女兒還是十分看重，畢竟顧南章位高權重，無論在朝中，還是對沈府的影響，都是極為重要。

這樣一來，沈恪只狠狠罵過沈晏柳一次，便也只能無奈放開了手。

沈晏柳和錢玉青兩人，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只是兩人相見雖並不算頻繁，但每年總有和孩子共處的時候。

在這孩子十歲後，傅明霈便在天子那裏辭了官職。

天子本想挽留，還說他孤身一人，辭官後一人獨居未免孤獨，想將他留在京城給他養老。

傅明霈卻笑著說，他有小徒一人，應了給他養老。

天子也對傅明霈和沈家這位殘疾庶子的交情知曉一二，聽聞便沒有再強留，賜金放還。

沈晏柳將傅明霈接到江南。

只是傅明霈也不是肯穩居樂業的人，當初若不是當今天子的救命之恩，他不得已回報當初的二皇子做了幕僚……

他還會浪跡天涯四處游逛。

眼下致仕，他更了沒了掛礙。

除了四下出游外，他便將餘生許多精力，用來教導錢玉青和沈晏柳的這個孩子。

沈晏柳的生意越來越大，慢慢活成了一個傳奇。

連帶他與眾不同的一生，加上恩師傅明霈在文人中的威望名頭，以及同樣與眾不同的一生……

成了後世文人堆裏長久不衰的一個話題。

關於錢玉青，那傳的便有些離譜了：

有人說她怕是天上玉帝手下的天馬將軍下凡，雌雄同體，三頭六臂，神姿不凡。

因和人間的沈家殘疾庶子有宿緣未了，因此才下凡歷劫雲雲。

遠在京城的沈胭嬌聽到這些話本子裏傳的，都沒忍住噴了一口茶。

“這都傳的些什麽，”

沈胭嬌嗔道，“如何這般編排人的？這可比京城的話本子說的過分多了。”

“天高皇帝遠的，”

顧南章聽聞笑道，“在南邊更活躍些，那些說書的先生自然也就更大膽些了。”

“你在想什麽？”

見沈胭嬌沈吟不語，顧南章一笑問了一句。

“在想啊，”

沈胭嬌輕輕道，“幸而重又活了這一世——”

幸而又嫁給了這人，幸而……

她的阿柳在這一世這能輕松恣意地活了一回。

顧南章沒有說話，輕輕將她擁在了懷裏。

窗外合歡花正開得好，朦朦朧朧地像是籠著一個無比美妙的夢。

陽光從枝葉間斑駁灑下，光點在綺窗上跳躍著，流金一般的歲月，默默寫滿了一室的宴然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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