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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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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了

顧南章大約是真乏透了, 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日過午才醒。

不過朝裏過年時按舊例給假七日,沈胭嬌也吩咐了新宅上上下下不得喧嘩, 免得驚擾了他。

沈胭嬌閑來無事, 便在窗邊的桌案旁靜靜看書。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紙淡淡映進來, 屋裏的炭盆燒的正旺。炭是好炭,一絲煙味也沒。

屋裏溫暖如春, 連手爐都用不著。

沈胭嬌還覺得有點詫異, 今年過年這段時日, 比及往年還要冷上許多。

就是在沈府她大嫂那邊坐著說話時,還常用了手爐才好, 如何這屋子反倒是覺得暖和些?

想著這個,沈胭嬌心裏有些好奇, 輕輕放下書在屋裏轉了轉,也不覺得這格局有何不同之處。

又走出去瞧了瞧, 心裏忖度一下,才有些後知後覺, 這屋子的墻壁像是比尋常的,都厚了一些似的。

想到顧南章先前說起這宅子的原主時, 是個明面上附庸風雅,實則有些貪婪的x文臣時……心裏便猜到了一點。

這樣的人起宅子時,想必是下足了本錢的。

這房子瞧著不起眼,卻沒想到,好處都是實實在在的。

這時, 沈胭嬌聽到了那邊的動靜, 便走了過去。看到顧南章慵懶靠在枕上,還半瞇著眼睛似乎有些出神。

她極少看到他這樣慵懶放松的神色, 像一只曬著冬陽的大貓一樣。

且他寢衣的帶子散開了,露出了一點胸口處的肌膚和柔韌悍硬的腰胸線條。但凡他能脫了上衣出去街巷上走一遭,京裏有關他不舉的傳言只怕也就消了。

只是這人穿上衣服,偏又顯得有點清瘦。

又是文臣,容易叫人想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說是不舉,自然許多人就信了。

“醒了?”

沈胭嬌看著他,“叫她們跟你送進來水罷,你早些洗漱完吃點東西。”

“不餓,等一會罷。”

顧南章一邊說著,一邊像是伸懶腰般,雙臂往後隨意一伸,本就散開了一點的寢衣,這下可是胸前大露了。

沈胭嬌挑了挑眉:

春色無邊吶。

“那你什麽時候要洗漱,便再叫人罷,”

沈胭嬌收回眼光,轉身回到了這邊桌案旁,拿起之前放下的書道,“我等會要過母親那邊去。”

顧南章:“……”

這人是多看他一眼都不肯的。

他穿了衣裳走出來,正看到坐在窗前看書的沈胭嬌,不由頓了頓腳步:那一幕瞧著靜謐安好,他都不忍打擾。

“你昨日回家,岳父身體好些了麽?”

顧南章還是靜靜開了口。

“好多了,”

沈胭嬌看向他笑道,“我大嫂生了,昨夜要跟你說,結果你睡著了。”

“生了?”

顧南章笑道,“你大哥也是當爹的人了。”

“生了個女兒,”

沈胭嬌道,“大嫂瞧著有些失落。”

說著留意到顧南章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不由一皺眉,“你怎麽這麽盯著我?”

“沈晏松當爹了,”

顧南章平靜開了口,“夫人,何時能輪到我?”

“和離書去寫了罷,”

沈胭嬌也看著他,“這回七日假呢,總不會還說沒空罷?或者顧郎心裏有別的打算,並沒真想給我這份和離書?”

顧南章略一頓。

“也好,”

他幾乎是牙縫裏擠出來的,“總會如你所願。”

沈胭嬌懶怠跟他打嘴仗,她叫了丫頭給送了熱水,讓他洗漱了。

“你吃些東西,”

沈胭嬌掃了一眼沙漏道,“我去母親那邊一趟。”

錢氏叫她不知道何事,不過今年過年很多事都省了,想來也沒什麽,怕是只說說話,聽聽京城裏的新熱鬧也好。

說著,她過去叫宋嬤嬤將顧南章昨日換下的衣裳拿去,交給浣洗嬤嬤去洗了。

跟宋嬤嬤說話時,沈胭嬌視線落在一件小衣上,不由眸色微微一動:

那是之前顧南章春闈時,她給顧南章做的一件夾了棉的小衣,跟個肚兜似的,夾了棉,穿在身上,暖和前後心。

沒想到此時又出現在衣架上……那是這些日子,顧南章是穿著它了?

從沒記得這小衣交給浣洗嬤嬤過……

莫非他自從春闈時穿過後,就一直沒洗過?

春闈後,本以為他是用不著了,將這小衣給丟了的,誰知竟然還留著?

沈胭嬌疑惑地又瞧了瞧這小衣,小衣確實是穿過的,但……並不是太臟啊。

按理說,貼身的衣服,一換下不洗的話,早餿的難聞了。

“你還穿它?”

沈胭嬌拎著這小衣沖那邊才洗漱完的顧南章抖了一下道,“沒洗過麽?你也不嫌臟?”

這人一向講究的,除了春闈或者這次跪喪之類的無法講究時外,又怎麽肯一直穿著臟衣服?

“我自己洗過的,”

顧南章靜靜道,“如何?”

一旁的宋嬤嬤一臉吃驚的神色。

別說這位爺了,就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哪個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誰洗過衣裳?

沈胭嬌睜大了眼睛:“你自己洗的?”

真不怪她吃驚,前世那麽些年過去,顧南章別說洗衣服了,只怕連皂粉都沒碰過。

顧南章平靜走過來,從沈胭嬌手裏抓過這件小衣,轉身走了出去。

“夫人?”

宋嬤嬤訝異道,“這小衣——”

這位爺竟把這小衣拿走了,還怎麽送去浣洗嬤嬤那裏?

“別管他了,”

沈胭嬌回過神,想了想一笑道,“你也知道他性子有些古怪的。”

宋嬤嬤一臉懵的,拿了餘下的臟衣裳出去了。

沈胭嬌也沒去管顧南章,想著他應是去了新宅這邊的書房。

她則直接去了英國公府這邊。

錢氏這屋裏也很暖和,她舍得花錢,買的都是上好的香炭,又用了不止一個炭盆,燒起來屋裏香味還挺濃。

只是國喪內,她這一身打扮便和平日裏的珠光寶氣有些不同了,穿著看著十分素凈。頭上的首飾頭戴之類,也都應簡盡簡了。

“快來坐下。”

沈胭嬌一進屋,錢氏便忙著招呼她坐下,又是讓拿果子又是讓端點心的,很是忙活了一下。

“聽說四郎一直在睡,”

錢氏笑道,“這還沒醒麽?”

“才醒,”

沈胭嬌道,“吃了點東西去書房了。”

“他是累過頭了,”

錢氏點頭道,“之前國公爺從朝裏回來時,也是這般。”

不過英國公又不在禮部之類的部門,走的都是閑職,跪喪後就早回來了,也沒顧南章這般累。

“我這裏給你們備了好些滋補的東西,”

錢氏笑著小聲道,“裏面還有那種滋補的……你懂。”

沈胭嬌:“……”

不是,錢氏也是以為顧南章有些不舉了?

就在這時,東跨院那邊隱隱傳來一聲哭號,嚇了沈胭嬌一跳。

“是魏夫人,”

錢氏忙拍拍她的手安撫道,“又來了,國公爺在東跨院那邊正斥責她呢——這就哭號起來了,又給誰看呢?還打量著國公爺能心軟呢?”

“怎麽了?”

沈胭嬌忙道,“她過來是有什麽事了麽?”

她知道,有著兒時的情分,英國公不會真對這位長姐一點不顧念的,但如今也不會留她在府裏就是了。

今日這魏夫人過來,見英國公不知道是什麽事。

“她還刻意避著我,私下去跟國公爺說,”

錢氏一撇嘴道,“她以為是我在國公爺跟前說她壞話,國公爺才疏了她呢——她自己都做過什麽,自己都忘了麽?”

說著,便將魏夫人的來意給沈胭嬌說了。

沈胭嬌聽了眸色微微一動。

原來是這位魏夫人那榜下捉婿捉的那女婿,大約是如今覺得魏夫人這邊幫不上忙了,索性也放開了,又納了一房妾室。

且這妾進門時便懷了他的孩子了,她孫女魏芙哭鬧,卻被那孫女婿排揎了一頓,還說若是還幫不了他尋個好差事,便不止是這兩房妾室的事情了。

惹惱了他,休妻再娶也是敢的。

“魏夫人今日來,就是為了國公爺幫她孫女婿的事,”

錢氏皺眉道,“不知國公爺會如何安排。”

不安排,這魏夫人只怕是哭鬧起來沒頭,三天兩頭來哭,也是煩人。

說著,也問起沈恪的病來,聽沈胭嬌說沒什麽事了,錢氏念了一聲佛。

“你大嫂生了個女兒,”

錢氏又道,“你母親可說什麽了沒有?”

沈胭嬌一笑:“也沒說什麽,不過心裏大約還是盼著孫子的。”

“那是必然,”

錢氏笑道,“世人都是如此。”

“叫你過來不是為了說這魏夫人,晦氣,”

說著,錢氏又笑道,“是問問你,聽說你二哥也開始議親了,是麽?”

一聽這話,沈胭嬌就是一笑,點了點頭。

這也是她之前聽阿柳說親過的,二哥沈晏樟那邊,叔父有意與京裏的陳家結親。

陳家是家主是個六品的官,雖說京城裏六品的官滿地走,可也是幹實事的,不是那閑職,且為人和氣,家裏也人丁興旺的。

她聽說是議的這家的嫡女,聽聞沈晏樟是見過那姑娘的,心裏應是也很歡喜。

“聽說那府裏人多,”

錢氏小聲道,“這嫡女在家怕是不受寵的。那陳大人的發妻難產去的,如今的陳夫人是繼室,進陳家後又生了一女三兒。”

說著又笑,“我就是愛打聽這些閑事,你莫笑。”

沈胭嬌也笑:“沒事,我也愛聽呢。”

婆媳兩人對視一笑。

沈胭嬌也是體會到了年節時的安逸,吃著果子跟聽話本似的,自在舒坦。

“聽聞那陳夫人有意讓她那親x生女兒嫁給你二哥呢,”

錢氏又小聲接著道,“可你二哥是先見了那大姑娘,心裏中意的是那大姑娘了。”

沈府眼瞅著蒸蒸日上的,陳大人一個六品的官,自然是極力想促成這門親事的。

那陳大人就算是心裏偏心這二女兒,可既然沈家相中了大姑娘,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你們家是喜事一樁接著一樁,”

錢氏笑道,“如今我也沒什麽別的可盼,只盼著哪一日你和四郎也生兒育女的,好多幾個叫我祖母的孩子。”

說著,沒忍住一撇嘴又小聲道,“別的院的不算。”

要說起來,英國公府的兒孫也不少了,世子留下的,顧南章兩位庶兄也都有兒女的……過年時叫祖母的也不少。

可真記在她名下的,只有顧南章。

她也是偏心的。

明面上雖公正,心裏還是偏著顧南章的。

沈胭嬌默了默。

這話頭在這裏等著她呢。

不過她也知道錢氏的心思,只笑了笑沒有表態。

正說著話,魏夫人過來告辭。

一見到沈胭嬌時,魏夫人嚇得臉一下子白了,身形都晃了晃:實在是之前的事,讓她被沈胭嬌嚇破了膽。

沈胭嬌笑了笑,淡淡一禮,沒有多說。

魏夫人哪裏還敢多留,匆匆走了個過場便辭了出去了。

沈胭嬌給英國公請過安,又說了幾句話便也辭了這邊,準備走角門回新宅那邊。

卻不想才走到英國公府園子這邊,還沒走近角門,迎面便看到顧南章走來。

“跟我來,”

顧南章道,“我們去祠堂。”

“祠堂?”

沈胭嬌一頓,忽而想到了什麽,疑惑看向顧南章。

顧南章卻不多說。

祠堂在英國公府園子的另一側,兩人行了片刻才走到祠堂這院子。

院子裏柏木森森的,除了看守祠堂的一位老人外,並無旁人。

顧南章帶著沈胭嬌進了祠堂。

沈胭嬌前世自然也進過無數次,逢年過節凡有祭祖之事,都在這祠堂裏進行的。

但還是第一次,只有她和顧南章兩人,一起走進這偌大的祠堂。

祠堂內光線很暗。

許多牌位列在那上面,看起來格外肅穆莊重。

“這是我生母的牌位,”

顧南章走近那些排列的牌位,從中拿起一個,直接拿袖子擦了擦這牌位,輕輕道,“還從沒帶你單獨拜祭過我的生母。”

他的生母只是一個小妾,還是早逝的小妾。

在這英國公府裏,她留下的,只有他和這個默默無聲的牌位,一如她默默無聞的一生。

就連成親拜高堂時,也無法祭拜生母。

畢竟,在這府裏,他生母只是姨娘,哪怕在世,他也只能叫一聲姨娘的。

沈胭嬌眸色閃了閃。

這一點,她和顧南章倒是可以心有戚戚。畢竟,她生母蘇姨娘,也只是一個姨娘。

她明白顧南章的意思。

顧南章上了香,沈胭嬌隨著他一起拜了拜。

拜完,顧南章盯著那牌位,一時沒有說話。

沈胭嬌也沒打擾他,只看著那香煙裊裊而起,在這祠堂內緩緩盤旋散開。

兩個人就靜靜站在那裏。

“走罷,”

片刻之後,顧南章一笑道,“她見過你了,單獨見過你了,想必是心裏歡喜的。”

沈胭嬌嗯了一聲,心裏卻有點酸澀。

她想起來自己的生母,心裏情緒卻有些覆雜。

阿柳是怕著生母的,恨著生母的……畢竟,在阿柳能憶起的事情裏,全是生母對他的虐待。

但是她有些不同,生母並沒虐待過她,只是教著她去爭,教著她去鬥,可也費心教她繡活,教她烹茶,教她了許多東西。

可那般爭強愛鬥的生母,卻也早早病逝。

不知她若是還活著,看到她與顧南章成了親的話,如今又是否能真正歡喜。

“因此我說絕不納妾,”

出了祠堂時,顧南章靜靜忽又開了口,“並不想因為我,讓這世上又多一個女人,生前委委屈屈,死後也是這般寂寞無聞。”

沈胭嬌看向他。

“跟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原委,並不是矯情,”

顧南章輕輕道,“也不必你搭這個人情——無論是誰,但凡我娶了來,便不會納妾。”

“難得。”

沈胭嬌先默了默,最後誇了兩個字。

不納妾確實難得。

只是,上輩子他就沒納妾,依舊是相看兩厭。

不納妾對她來說,也僅是和她大哥,和她大哥一樣的世上大多數男子來說,值得她誇這麽一句。

沒有更多心動。

“沈三,”

顧南章忽而道,“你能不能為我賭一把,賭我必定會愛待你一生,賭你我必定能相濡以沫,歡愛白頭到老。”

“顧四,”

沈胭嬌靜靜也開了口,“你能不能為我賭一把,給我和離書,賭我有了和離書也舍不得離開你,賭我有了和離書,也會跟你相濡以沫,歡愛白頭到老。”

顧南章:“……”

“顧郎,”

這時沈胭嬌又輕輕一笑,“之前你在我莊子上時,曾說我們都是老狐貍——既然都是千年的狐貍了,是不是都算盤打的飛起,都不肯先退一步?”

顧南章:“……”

沈胭嬌這句話一出來,他就知道,這和離書是非有不可了。

沈胭嬌料的不錯,他確實有些惡意拖延的意思……

他只怕這人一拿到和離書,真就離他而去了,一點挽回的餘地都不給他留。

但無論他如何費盡心機,沈胭嬌卻依然一口咬定了這事。

他心裏是一點僥幸也不敢有了。

輸了。

但也沒徹底輸。

那這次,真就他來賭罷。

“今夜就寫給你,”

一念至此,顧南章平靜道,“沈三,我賭了。”

沈胭嬌看著他眸色中自己的容顏,正是如桃花般灼灼好年華,心裏一動,一笑道:“多謝。”

多謝他肯賭,多謝他給了她和他兩人再來一次的勇氣和機會。

“沈三,別讓我輸。”

顧南章靜靜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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