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第 207 章

◎“沒用的男人。”◎

“不知道。”李文說。

約了今天的晚上八點。但因為實在沒什麽事情好做, 所以下午四點，李文就到那裏等著了。

李文洗澡的時候溫熱的水流遍布身體，她看著對面的瓷磚, 浴室裏有個小窗, 一只關著，只露出一個縫隙, 從縫隙可以看見外面的天空和樓, 從那裏有光照在李文身上。李文以前洗澡時都會胡思亂想，但她這次一直在假設之後的場景：怎麽走到公交車站？要坐哪一路車過去？剛洗澡, 濕濕的，還不能穿襪子。坐在那裏的時候別人會不會看自己？有點曬，去附近買點沙冰吃吧。

幾乎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就已經洗完了, 然後她用毛巾擦頭發。

李文在床上坐了一會, 用昨天上吊的圍巾擦幹了腳。對著鏡子塗上了口紅, 也只塗了口紅，然後出門了。

還不急著去海邊。李文四處晃悠, 太陽曬在身上，刺痛, 也不管了。路人看她的脖子。她現在說話都很痛。李文去了附近商業街，“原來這時候的商業街是這樣的呀。”和從晚上看的不一樣。今天是工作日，她以前沒在這時候出來過。

還去了舊書店，裏面有讓·熱內的《陽臺》，紙張摸上去很舒服。

李文瞬間升起一股沖動, 想站在這裏把它看完, 或者把它買回去, 花一天看完, 明天再死吧。不過最後還是沒有。她在那裏面找了本攝影集，隨便翻了幾下，只看圖片部分，又放了回去。繼續出去游蕩。

附近電影院有好萊塢的新電影，想進去看。臨場又退縮了，電影要兩個半小時，而且感覺會很吵。中午進了附近一家小餐館，吃鰻魚飯。用漆黑的正方形木質盒子裝的。

到了一兩點，逛也逛累了，李文坐車去了海邊。開車要將近一個小時，真的是很遠，下車，付了車費，剩下七十多塊，夠吃沙冰了。

海邊就會有賣沙冰和炒粉、炒飯的小店。李文希望它是木質裝潢的，她可以坐在前面的木頭浮臺上看著大海挖沙冰吃。結果是白色裝修。千篇一律的小店。她坐在裏面，只有她一個客人，店主兼任收銀員，時不時從櫃臺後面打量李文。

李文垂著頭，一開始覺得不自在，後來覺得這種狀態很好笑，她好像又漂浮起來，打量著這個小店、空座位、自己、店主。她這麽吃完了一整份沙冰。挖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就已經腦袋痛了，還是全吃完了，感覺手腳冰涼。她手指末端不會都變成透明的了吧？李文想。她把手垂在兩邊，盯著桌子看了一會，起身離開。

第一天他們約好的地方是海邊的公交車站，第二天沒說。但李文不太想坐在那的椅子上，她進店的時候就盯好了從水泥地過渡到沙灘的浮橋。

還剩下的錢用來在旁邊小店上買了一頂草帽，四十五塊錢，李文說：“還差一點。”她手上攥著現金，伸過去，說：“我只剩這些了。”店主看了她一眼，把她的錢全拿走，把草帽給了她。

李文在那裏坐下來。頭上戴著草帽，頭上沒有被曬到，但露出來的雙腿和手都火辣辣的被曬著。她在那裏發呆，想男朋友什麽時候會來呢？離約好的時間還遠著呢。想死歸想死，李文的身體確是真實的身體，她難受也是真的，之前還很冷的，現在身上又冒汗，李文把手臂和腿往陰影裏蜷縮。

海邊幾乎沒有人，一對情侶手拉著手在海裏轉圈，她猜他們也是大學生。遠處石頭邊沿坐著一個男人。遠遠看去以為是四十多歲，穿的衣服土死了，鼓鼓囊囊的。仔細看發現年輕人。一副沈思的樣子。李文瞇著眼睛看他，覺得他有點眼熟，她站起來，往那邊走了幾步，然後恍然大悟。是男朋友啊！

他也很早來，然後就等在那裏了。估計是想逃避李文，等到時間了才去公交車站。李文猜他也沒有事情做。男朋友和家人的關系比她的要好一點，和朋友也更密切，但如果和他們聯系上，男朋友就不一定想自殺了。所以應該是誰的電話都沒接。

李文站起來，朝他走過去，她穿了涼鞋，踩在地上應該聲音很大，卻像一只貓一樣沒有聲音。走進之後看得更清楚了。他昨晚沒睡吧？李文想。

男友長得帥、有錢、是個好人。缺點是太懦弱和神經質，容易被他人影響，李文因此瞧不起他。昨天約好四點一起自.殺，不管男友來沒來，肯定都一夜無法入眠。

今天又是一大早給他打電話。他看上去困得要昏迷了，又很興奮，手一直玩著衣服。他原本在看海邊的，隨著李文的靠近，就把頭偏過去，只看自己的腿了。李文的影子投射在他的身上，男友聞到了李文衣服上的香水味。

他有點厭煩，說：“你這麽早來啊。”

李文說：“你別轉嫁責任，不是我讓你很早到的。”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在那裏坐了一會兒，最後曬到不行了，男友舉手投降。並且兩個人都同意，不能在太陽這麽大的下午自.殺。就去附近。男友來過很多次了，李文暗自揣測他是不是在覺得受不了她的時候，會一個人來這裏，或者就是帶一個小學妹來。他懂路，走過一個拐角，就通往旅游小鎮。

這裏人就多了。沿街有好多賣紀念品、賣貝殼、絲巾、烤肉串和魷魚的攤子。之前坐在那裏，李文完全沒聽見他們的聲音。

人一多起來，連太陽都好像被分薄了。其實只是有雲飄過去，遮住了太陽。突然變得涼爽了起來，有穿過街道的海風。

李文帶了一個小包出門。不大，但能放下之前在舊書店的那本《陽臺》。李文當時想偷書，考慮了一下還是算了。沒有勇氣，如果被抓住，被送到警察局也麻煩。

心艾的話就偷了。她這時候還不知道這一點，這時候的李文如果要教育小孩，肯定會教她不要犯罪和偷東西。

她和男朋友沒有商量殉情的手段。實習完，等著畢業的這段時間，李文看了不少電影，就坐在她出租屋裏看。因為實在百無聊賴，對生活提不起興趣。電影裏畫面絢爛。李文想她和男友可以互相割開對方的手腕。

出門前，李文把小刀，和自己那一瓶安眠藥都裝在包裏。

現在她就在街上打開包，把小刀拿給男朋友看，男朋友大驚失色，把她的手給打回去了，李文連個刀鞘都沒帶，只用紙巾把刀包住。這頂什麽用啊？紙巾都破了，包裏的其他東西也被劃的亂七八糟。李文說出自己的計劃。男朋友委婉勸阻她，“我們不管哪一個割完對方的手腕，另一個人都沒有力氣再握刀了。”

“對耶。”除非是黏黏糊糊的，兩個人身上都是傷口和血，就這麽默默失血死去。

是日本cult片裏的場景。“像園子溫電影裏的。”

但男朋友就覺得這太超過了。

他可能覺得如果這樣子死，等警察發現他們的屍體的時候，會以為男友有異常性癖。他用全新的眼光看著李文，他想之前兩人相處的時候，李文就想著這些東西嗎？

“那就剩安眠藥。”李文說。很果斷。

她早預料到男友是沒用的男人。李文這時候的理想對象是硬漢，好萊塢男演員，《奪寶奇兵》裏道格·瓊斯這樣的。會滿懷柔情用彎刀隔斷她的脖子，再自己也自.殺。

可男朋友畢竟不是嘛，其實和他做艾的時候，李文有閉上眼，試圖幻想一下男演員。她沒成功過。

李文很果斷。又從包包裏拿出了安眠藥，男朋友同樣大驚失色，把李文的手按回包裏。

在街上露出這個又沒問題，大家頂多當李文有精神病，需要靠這個才能入眠。李文鄙視他。

“沒用的男人。”

“嗯……”

“我們吃這個吧，我們可以去路邊的小店借一杯水。”

“水只能在那裏喝，而且如果知道我們是那個用途，肯定不會借給我們了。”男友說。

“那買杯礦泉水也好嘛。路邊就有自動售貨機。”李文掏自己的口袋，沒錢了。

“你付錢。”李文說。

“你的藥夠兩個人吃嗎。”男友問。這時候好像還沒有od概念。但男友認識一些美國交換生和去美國留學的人，如果只吃一排藥片的量，那忍過安眠藥的勁之後，反而會很爽。

要吃一盒才夠死的。男友還是成年人呢，李文是女性，應該能吃的少一點，但她一直在吃安眠藥，也有耐藥性。兩個人都只吃半瓶的話，殉情成功的可能不大。

兩個人湊在一起，認真討論自.殺問題。其實應該在電話裏敲定的，但提前計劃好就沒有那種氛圍了。男友之前大驚失色，其實現在說話聲音也不小，正常音量，路過的人回頭看他們。

路人沒有報警，可能把他們當成腦子有點問題的年輕人了。

最後李文看的書多一點，讓李文來決定方法。

男友一天天的到底都在幹什麽？

李文說：“你又不談戀愛、又不兼職、又不實習、又不找工作的。是和朋友出去玩嗎？可如果你和朋友們關系很好。就不至於想死了啊。”

男友現在表情才是真的想死。

她從書中找到靈感。“都來海邊了。”

“難道要學太宰治？”

男友有點忌憚。太宰治殉情，都是跳河之類的，前幾次都是一個死了一個沒死。

按理男友是男人，應該不用太擔心，體力就是會比女性好。但現在他在李文身上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他總懷疑自己才是那個死了的——雖然選擇了殉情這種浪漫的方式，但兩個人都沒那麽喜歡對方，內心總還是有陰暗的猜疑。是有愛的，不過一般只會愛一個瞬間。

獨自在家的晚上，想著對方的時候，會愛一下，可能還會想哭。會給朋友發短信，【我好想她/他】啊，見面就不會了。見面就會有現實的考慮。

“不然呢。”李文說，“都來海邊了。”

“我覺得有點難。我會游泳的。”男友委婉說。瀕死之際可能會求生本能大爆發，往岸上游去。

李文的眼睛在附近逡巡，看見了路邊的一塊石頭。她視線定住了。男朋友很怕她之後要往兩個人腳踝上綁石頭。不過李文又搖了搖頭。

她說：“用安眠藥吧，這樣也夠兩個人吃。”

“吃了藥就不會游了。”

李文以前快困死的時候，側著睡，把臉埋在枕頭裏，都無法呼吸，心臟跳得很快，也提不起勁稍稍轉一下頭，差點悶死在枕頭裏。——這樣的經歷她有過好幾次。

啊，說真的，讓她在和湯姆克魯斯做艾的時候，被他用枕頭捂在臉上，就這麽悶死吧。

男友點頭。

下午四點了。雖說要死，但竟然也要睡覺和一日三餐。李文不餓，可是想吃點東西，男朋友在旁邊一直在打哈欠，他想躺在海邊的長椅上睡一下。兩個人猜拳。又說三局兩勝。最後李文在便利店裏買了整整一盒的海苔，和柚子飲料。男友付的錢。他的錢一直很多。

然後陪著男友來到海邊的長椅那裏，上面有頂棚。男友躺下去睡了。李文就坐在他的旁邊，哢嚓哢嚓咬筒狀的海苔，吃完的包裝袋在她旁邊堆積，並且越來越多。

對角線處一對膩歪的情侶歪著頭，打量這對奇怪的組合。

李文默默吃著，吃完還從男朋友口袋裏摸出錢包，又去買了一份。吃到第三盒海苔的時候，她終於膩了。看著前面發呆。熱死了，她想自己這樣子到底是為了啥呢？幹脆自己也靠著柱子睡起來。

但沒睡幾分鐘，就被男朋友拍醒，他明明這麽缺睡眠，卻睡了一小時就起來了。

兩個人去吃飯。一家海邊的油膩膩的小餐館，李文有點情緒，點了一份燴面，用筷子戳著，只吃了一小點。男友倒是情緒很好。

至少胃口就很好。他點了一份肉，配著米飯，全部都吃完了。李文看著他大口吃東西的樣子，心情也轉好，最後兩個人都聊起天來。不提未來，只是說說認識的同學，朋友，老師的事。連一開始覺得是緊閉的雙方家人的話題都談了一些。李文剛提到男友母親時，心裏一驚，不過男友面色如常，也就繼續說下去了。後面男友也講了一些。

不過越說越感覺到彼此的虛無，誰都沒說那個字眼，“死”。吃完後男友默默買單，兩個人起身離開店裏。

走向海邊，經過自動售貨機時，男朋友去買了瓶礦泉水，想了想，又加進去硬幣，再買了一瓶。默不作聲遞給李文。李文握在手裏。

到地方已經是晚上七點。

很安靜。他們專門走到了沒多少人的地方，很暗，遠處還能聽到人們的聲音。夜晚的海是漆黑的。靠近公路的地方還有一點光，越往深處就越漆黑，和天空融在一起。

離很遠就能聞到海草的腥味。靠近水邊，鋪了滿滿一層海草。李文用腳尖撥弄著它們，觸感軟乎乎，像肉質的絨毯。她想把臉埋進去。

兩個人都沈默凝視著海面，海水一波波撲向沙灘，又退下去。看了不知道多久，他們都坐下了，有次水漲得特別多，淹沒了他們的腳，打濕了褲子，兩個人也都沒起來，只是李文皺了下眉。

看著、看著，仿佛要被吸進去一樣。

李文打了個哈欠。“我也有點困了。”她小聲說。亮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到九點，海邊人就變少了。

感覺也差不多了。李文站起來。擰開瓶蓋，找出包裏的安眠藥，滿滿一瓶呢，她倒出一個手掌的份，從中撿出五顆，一粒一粒的就著水咽下去。瓶子裏的水還剩小半截，然後她扭頭看向男友。

男友默不作聲，李文站起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僵硬了，他到現在可能還不想做，但也沒有逃跑的勇氣。他們後面是城鎮。

李文把手上的藥遞給他，男朋友伸手來接，藥片滑落到男友的手上。“四顆夠嗎？”李文說。又塞過去兩顆。剩下的安眠藥瓶子就放在岸上，留待有緣人。

男朋友一片一片的全吃完了。他還想把自己和李文的水平都丟去岸上垃圾桶，李文拉住了他。

李文已經有條件反射了，和藥物本身效力無關，因為她每晚都是這麽入睡的。所以吃了藥，吞咽後就會覺得困。她又打了個哈欠，然後拉著男友站起來。李文蹬掉鞋子，赤著腳往海裏走去。

她有想過，如果跳海自殺，就要穿華倫天奴的裙子。但現實裏沒有錢，今天她洗澡出來，穿的也是很普通的衣服。洗得很幹凈的短袖短褲，有衣櫃裏的香水味。

李文想哪怕穿條小黑裙也好啊。但腳邁入海水後，她就不再想這些了。

一開始是李文領先男友，拉著他走，後面水到腰後，因為浮力，李文開始晃晃悠悠的，男友比她高，他走到和李文同一條線，牽著她一起往前。

李文沒有看他，頭頂的月亮只有殘缺的一點，遠處的海依舊是漆黑的，他們前方一點的海倒是反映著月光。晃晃悠悠的，隨著動作被攪碎。

男朋友願意陪她去。其實她感激他。

男朋友有著大好的前途，他秋招好像拿到offer了，如果他要去實習，家裏人也會給他安排好，說不定就去哪裏當。國企員工或者公務員了呢。或者出國？現在卻和她一起，吃了安眠藥往海裏走，在大家眼裏，李文大概都會是誘惑人的魔女。詞不是那個詞，可更難聽的李文也就不說了。

李文並沒有什麽愧疚感。一開始談戀愛不算，但之後被反對了，他肯定也是對家裏有什麽不滿，才堅持和她交往的。

要李文選的話，她願意和男友交換人生。男友家裏很有錢。她猜男友沒有頭痛過夥食費和房租。但李文的痛苦並沒有淩駕於他之上，因為兩個人是不同的人，並且都在痛苦——作為戀人。沒有什麽比這個說法更傷人的了吧？

可李文還是感謝他。“沒有讓我一個人。”

最後能一起死真的是太好了。中途李文沒力氣要摔倒，都是男友扶住她的。一直走到水淹到胸口的地方，李文的雙腳已經浮起來了，她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把臉埋了下去。兩個人的手還牽在一起。

在水中，李文感覺到男友也倒了，他太困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