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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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2
溫今宜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夢到有關孤兒院的事情了。
在今天, 她卻很罕見地夢見了自己剛來孤兒院的場景。
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在距離孤兒院1公裏的路口, 舅媽抱著她匆匆從出租車上下來。
過分寒冷的天氣，讓她凍的發抖，被拉開的棉襖外套，呼嘯的寒風肆虐鉆進她的領口。
舅媽戴著帽子口罩，幾乎是全副武裝地拉著她在路邊，然後毫不留情扒掉她所有避寒的棉衣，只留下一件最薄的毛衣。
溫今宜還不明白為什麽。
她只知道逆來順受, 乖乖地一動不動。
這是她剛過完8歲生日後的一個月。
也是父母離世後的半年。
這半年她輾轉於各個親戚家, 最終舅媽一家接受了她。
“等會一直走，走到前面那個路口左拐就是一家孤兒院。聽話, 進去了就說你爸媽出車禍死了, 記住, 你沒有其他的親人。”
“別人問你什麽你就說不知道。孤兒院有很多跟你一樣的孩子陪你玩, 你在那比在舅媽家舒服。”
舅媽飛快地囑托完，然後一把將她推了出去。
溫今宜在泊油路上踉蹌了兩下。
她回頭不安地望了一下舅媽, 這個她在世上僅剩下的親人, 對她伸出了命運的手，從此她明白, 這個世界上, 再也沒有在意她的人。
溫今宜聽她的話，走到那家孤兒院門口。
被凍僵的身體, 其實情況並不如舅媽所擔心的那樣會露餡, 她還沒說話就被凍暈了過去, 昏昏沈沈勉強打了三天的吊瓶才睜開眼。
那時候科技還沒有那麽發達，孤兒院也只是一家規模很小的私人讚助的慈善機構。
溫今宜運氣很好, 她來的那天，孤兒院剛好接收了一大筆捐贈。
養她一個，綽綽有餘。
分別之際，溫今宜抓住舅媽的手怯怯問她，“如果我變得很優秀，你們會回來找我嗎？”
回答她的是舅媽心虛的眼睛，她敷衍著說，“快走吧，舅媽會來看你的。”
在孤兒院的生活也是學各種各樣的功課。
溫今宜每一年功課都會拿第一名，她的枕頭底下壓了厚厚一摞的金色獎狀，很廉價的材質做成的批發獎狀，時間過了一整年，這些獎狀就會變得泛黃破碎。
她小心翼翼用膠棒把他們粘粘好。
將捧著信物一樣，等待著下一年的到來。
新的獎狀會替換舊的那張，她所眷戀的親人也從來沒有到來。
在成長的過程中，溫今宜逐漸明白，她只是一個父母雙亡，被扔在孤兒院的可憐鬼。
沒有家庭的教養、父母的培育，見過的世界只有孤兒院這麽大的天空，這樣的她，是永遠無法和“優秀”以及“最好”這樣的詞語掛鉤。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獎狀，就像一場又一場可笑的見證。
她捧著它們珍重地去見一輪又一輪的領養人，他們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又微不可見地搖頭。
然後被退回。
再等待。
長久重覆，不斷被帶出的獎狀紙面早就爬出無數的褶皺，像一面照亮她難堪的鏡子，所有的自尊和銳氣都被磨平，失去了爸爸媽媽的她，是一個被社會上絕大多數人厭棄的“拖油瓶”。
在某一個夏夜，溫今宜躡手躡腳爬上了頂層天臺——這兒被認為是壞孩子的地盤。
她從口袋裏掏出半截火柴，不熟練地對準火柴盒上粗糙的一側使勁摩擦。
溫今宜還是有點兒害怕的，手抖了幾次沒擦出火花，她有點兒煩躁地把手上的東西都扔下來。
耳邊一道細微的嗤笑聲響起。
夜色最濃的墻角下，有個人影懶懶散散站起來。
一把拿走她手裏的火柴盒，捏住一擦，猩紅的火光在他的掌心亮起。
風起來了，扔在地上的獎狀一張一張飄起來，有一張剛好被他踩住，鮮紅的第一名刺痛了溫今宜的眼睛。
她蹲下來一張張撿起來，然後把每一張都燒掉。
除了不小心掉下來的眼淚，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
等到這些獎狀都被燒成灰燼的時候，她才仰起臉，悶悶地說，“你說的對，和他們爭第一名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嗯”了一聲，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種傷心的表情在孤兒院很常見，每一個天真單純的小朋友被打碎了幻想，都會露出這樣破碎的神情。
溫今宜抹掉眼角的淚水，學著他的樣子，坐在天臺欄桿的地方。
她這時候沒那麽怕高了，大著膽子往下看，有點自暴自棄地想，從這兒跳下去，到底會是什麽感覺？
有人坐在了她旁邊。
清冽的氣息，不好惹的面孔，他身上的氣質孤僻冷淡。
安靜了一會兒，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
聲音還是很冷淡，聽不出是安慰人的意思。
“爭第一沒意思是因為——你在我這兒，永遠是第一。”
“最好的那種。”
-
早上去上班的時候，溫今宜在樓下咖啡店買了一杯dirty，順手給徐菱也帶了一杯冰美式。
徐菱問她：“沒睡好？”
溫今宜輕輕“嗯”了一聲，仍然繼續手上的工作。
“安眠藥吃完了？”徐菱繼續問，“我那心理醫生挺不錯的，要不要介紹給你？”
溫今宜搖了搖頭，說自己好多了。
的確好多了。
和梁聿風睡在一起以後，空蕩蕩的床鋪被另一個人填滿，連同記憶，都不太會在睡前入侵。
她使用安眠藥的頻率已經低了很多很多。
剩下的偶爾失眠，溫今宜想，她總要留一點地盤，給那段不太好的記憶。
談到心理醫生，溫今宜也順便問了問徐菱最近的情況怎麽樣。
這個世界好像每個人都有點心理毛病。
徐菱上高中的時候，父母都在工作崗位犧牲，她一個人獨自長大。在大學向暗戀七年的同班同學表白，卻遭到校園霸淩，暗戀對象一句“被她這樣的人喜歡我都丟人”，讓她整個大學四年都陷入無可自拔的痛苦。
她那時候體型偏胖，因為身高較高，所以顯得很壯。
失去了鐘情一個男人的能力，這些年，她對所有男性都嗤之以鼻。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玩玩而已，別動真心。
但是溫今宜不太確定她現在和周望是什麽關系。
周望經歷了兩次遺棄，第一次是原生父母發現他不會開口說話，於是幹脆利落扔在了孤兒院門口。
第二次是被領養回家，養了兩年發現他是自閉癥，領養人氣勢洶洶來孤兒院討說法，把他又重新扔了回來。
所以他的愛很固執又刻板，也無法承受新一輪的拋棄。
徐菱顯然也發現了他這一點。
對溫今宜，她當然也是實話實說。
“家裏挺大的，暫時也沒有多的想法，就當跟你一起養個弟弟。過兩天我打算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徐菱說，“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他擡頭看著我，都感覺像一只可憐的小狗。”
“你要是能勸動他看醫生，那真的是功德一件了。”
溫今宜擡頭問她：“怎麽樣，家裏多個人還習慣嗎？”
“習慣。”
甚至是久違的，再次有了家的感覺。
徐菱笑瞇瞇地坐到她面前，接著這個問題又問了下去。
“那你呢，床上多個人，習慣嗎？”
溫今宜摸了摸鼻子，小聲回答，“還行吧。”
徐菱好奇地湊過來問：“那你們進行到哪步了？”
她充滿好奇的眼睛，嘴角戲謔的笑容，溫今宜一猜就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麽。
她連忙擺擺手，一臉正色說，“蓋棉被純聊天步驟。”
“搞純愛啊你們？”
徐菱嘖了一聲，非常嫌棄地說，“你不行就算了，梁聿風也不太行。”
溫今宜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我們是事業合作夥伴好嗎？”
“哦，那就當我齷齪了。”
徐菱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說，“你們兩個人的嘴巴，比這塊大理石桌面還要硬。”
溫今宜不是第一次被她這樣打趣。
她壓根沒放心上。
後知後覺回念了一遍這句話。
你們？
們是誰？
這個問題被匆匆叩響的敲門聲打斷。
溫今宜擡頭看向來人，一身職業裝的秘書走進來，有點為難地看著她說，“陸先生來了？”
陸鳴舟？
聽到這個姓氏，溫今宜第一時間想到他的名字。
又對上秘書左右為難的眼神，她扶住額頭，嘆了口氣說，“讓他進來吧。”
果然是很久不見的陸鳴舟。
他穿了一件深黑色的沖鋒衣，下擺的灰色衛褲利落，蹬著一雙色彩鮮艷的運動球鞋，張揚走了進來。
陸鳴舟把手裏的蛋糕放在她桌上，暗自瞥了她一眼才開口。
“你最愛吃的蛋糕店，我跑了一早上才知道他換了地址。”
溫今宜沒有動作，只是問他，“你想要幹什麽？”
“重新追求你。”陸鳴舟很真誠地回答這個問題，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眼睛裏有很期盼的目光，期盼他們回到從前。
他這雙過分明媚的眼睛一旦全神貫註地看向一個人，就會顯得格外明亮。
溫今宜舉了下自己的手，向他展示那顆璀璨奪目的戒指。
“我結婚了。”
陸鳴舟拆絲帶的動作一頓，然後面色如初繼續動作。
“可以離婚。”
他說：“你又不愛他。”
溫今宜一陣無言，剛想要說什麽，又見陸鳴舟忽然擡頭看著她問，“難道你愛他？”
這個問題讓人難以回答。
溫今宜提了一口氣，正在糾結措辭，剛要開口，就被他不客氣打斷。
“你一撒謊，我就看出來。我知道你心虛緊張是什麽樣子，不要在我面前遮掩。”陸鳴舟註視著她，他眼睛坦率，姿態大方。
是因為他們兩個都明白，數十年相依的感情不可磨滅。
溫今宜曾經無數次暗自慶幸能夠陪在他身邊有十年。
這十年，令他們親密無間，令他們知己知彼，只要從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輕易洞察到對方的心思。
但今天，她為這種深入骨髓的熟悉感而厭惡。
她沒看那塊蛋糕一眼，只是拿起手邊的文件，生硬地和他告別。
“隨便你，我現在要去開會了。”
-
冷白色調的會議室，溫今宜推門而入。
霎那間的目光集聚，她微微頷首，面容沈靜。
眾人盯著她瞧了一會兒，才像是反應過來一樣挨個打招呼。
溫今宜笑了下，目光在場上逡巡一圈，不意外地看見了很多熟人。
她淡聲說：“我第一個來你們設計部，相比大家也能看出來我對你們的重視。”
劉主管咳了一聲，提醒道，“我們這兒是企劃部。”
溫今宜神情不變，她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劉主管的臉上，語氣很平緩地說，“馬上就不是了。”
她大刀闊斧改革，順勢交代了第一項計劃。
從企劃部中分割出設計組，成立專門的設計工作室，來負責每一季珠寶品牌的新品發布會。
隨著這項規定的頒布，會議室裏有很細微的叫好聲。
但很快被老派領導人的威懾目光鎮壓下去。
溫今宜目光一一掃過這些面孔，每一個名字都浮現在她心裏，連同他們的性格和事跡。
她帶著知己知彼的篤定再度開口：“有意見嗎？”
她眉梢微微挑動，等著下一個人開口。
只要他們開口，她大可以把他們做過的事情一件件抖落出來，逼的他們啞口無言。
但令溫今宜失望的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也許新人物的入局總是讓他們忌憚三分，所以選擇了退讓，連同設計組的所有成員。
溫今宜之所以隱藏身份選擇來到企劃部實習，就是因為她想要更深入的了解一個珠寶品牌的核心。
在這裏公司的三個月，她發現了新銳設計師被不斷的打壓，公司發下來的高額設計經費被層層剝削，最後到達真正幹活的人手裏只剩下最少的一份。
難怪這兩年溫氏設計師人才流失尤其嚴重，甚至淪落到了外包給其他設計公司的地步。
因為沒有自己穩固而優秀的設計師團隊，每一季度的新品設計水平層次不齊，偌大的一個品牌，幾乎就要失去核心競爭力。
溫今宜侃侃而談自己的設計理念。
在透明玻璃墻外，陸鳴舟靜靜地看著她。
大概沒有人能懂得他此刻的覆雜心緒，那種一墻之隔的咫尺距離，他卻好像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而又鮮活的溫今宜。
她以從來沒有過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卻又再次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徐菱走過來，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一點兒也不意外。
“沒見過今宜這幅樣子吧？”
她問：“你知道她最想做什麽嗎？”
陸鳴舟不假思索回答：“接管溫氏。”
一聲嗤笑從徐菱的鼻腔中發出，她勾了勾唇角，毫不客氣嘲諷他，“你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她。”
走廊的盡頭，溫氏珠寶的招牌像一座古老沈重的擺鐘，上面每一寸雕刻的痕跡是時光走過的歷史，是這個珠寶家族百年的沈澱。
徐菱看了眼，輕聲說，“她想成為國際知名的珠寶設計師，因為她堅信設計傳承的理念能夠亙古流傳。”
陸鳴舟下意識否認她：“可她大學讀了金融。”
“那是因為責任，她比你要更明白這個詞，她還修了設計的第二學位你知道嗎？”
“她認為那些象征著愛的璀璨珠寶，會帶著當世的真情累世流傳。而你，卻送給她一枚不合尺寸的戒指。”
徐菱的話像重重的一道雷擊，將陸鳴舟那顆脆弱的心再次劈碎。
他扶著門框，身形有些搖搖欲墜。冰冷的玻璃墻面倒映出他發白的面孔，像是在嘲笑他從前的自以為是。
他以為她喜歡金錢與名利，像世界上每一個人一樣，意外被領養到溫家，想要名正言順拿到這個家裏的財富。
那枚不合尺寸的戒指，是他當時狂妄自大，連買戒指這樣的事情都要假手於人，即便知道了她不開心，也寬慰自己，總之她不會生氣。
陸鳴舟血液發冷，全身都緊繃住。
他攥緊拳頭，一字一句往外蹦，“我可以彌補。”
徐菱的臉上嘲諷更甚，男人總是這樣，傷害了別人還要保持自以為是的作風，誰又稀罕他們的補償？
她瞥了眼陸鳴舟，冷冰冰地對他說，“生活不是小說，你也不是主角，劇本不會為你改寫，演上一出浪子回頭金不換。”
曾經，徐菱也不止一次的想過。
如果當初那些年回來道歉，她還會原諒嗎？
答案是永遠不會。
被毀掉的感情，就好像在一副精心雕琢的畫上潑上最深的墨色，哪怕從傷痛裏抽離，也依然會覺得憎惡和惡心。
因為那份人生裏不可多得的純真感情，就這樣被毀掉。
陸鳴舟就是那種很典型犯錯彌補的思維。
他可能這時候意識到自己過去的行為過分，他不夠體貼，不夠呵護他的伴侶，天之驕子的思維讓他理所當然認為只要改正，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徐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
主動邀請他：“等會會議結束有個聚會，你要不要來？”
-
提前結束了下午的工作，溫今宜領著設計部的一幫人去公司樓下餐廳吃燒烤。
the moon的新品會在三日後推出，為了新產品和大家的第一次見面，設計組加班加點熬夜改圖紙。
作為回饋，溫今宜承包了他們一日三餐。
大概因為被塑造成了一個憑空而降拯救設計組於水火的“英雄救美”形象，溫今宜很快和他們打成了一片，聽著他們說自己的設計理念，對產品設計的看法，竟然久違地感覺回到了在學校讀書的時候。
“終於擺脫了劉主管的聚餐文化，終於不用端起酒杯陪著笑臉了。”年輕的小姑娘端起果汁杯，綁著的兩個麻花辮在空中晃呀晃，她站起來，給了溫今宜一個非常結實的擁抱。
“溫經理，你簡直就是我的神。”
“不好意思啊，這是我的人了。”徐菱拎著酒杯，一把攬過溫今宜，她揚了揚眉梢，非常驕傲地說，“在很久之前，我就抱上了她的大腿。”
“麻煩你把我們的關系說的正常一點。”溫今宜瞥了她一眼，無奈開口，“我和她，大學同學。”
“那這位呢？看著好眼熟。”
小姑娘剛進職場，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在，話語徑直指向了坐在角落的陸鳴舟。
他坐在那兒以後就充當透明人，要了一杯高濃度的伏特加，默不作聲地一口口抿下。
又因為身上的氣質過於出挑，總惹得坐席上的小姑娘頻頻側目。
溫今宜楞了一下，和身邊的徐菱咬耳朵。
“你怎麽把他也喊過來了？”
“讓他死心嘍。”徐菱一副不怕事情鬧大的樣子，笑瞇瞇地湊過來說，“我把梁總也喊過來了。”
“我告訴他——陸鳴舟也在。”
“你猜，他會不會來？”
徐菱戲謔的笑容明晃晃就在眼前，溫今宜心跳亂了一秒鐘，她隨口答道，“他怎麽可能過來。”
京宜離這兒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一場無足輕重的部門聚會而已，他百事纏身，怎麽會因為這一句戲言而興師動眾過來。
溫今宜咬了咬下唇，目光不由自主望門外看。
她一邊神色如常地向大家介紹陸鳴舟，一邊又不免為這句話牽動心神。
梁聿風到底會不會來？
如果他來了，又是為什麽？
溫今宜不敢細想這個答案，她手忙腳亂拆開蛋糕包裝上的絲帶，粉紅色的蝴蝶結纏住她的手，像她紛亂的心。
陸鳴舟默默走上前，雙指靈活地為她解開纏繞在一起的絲帶。
他很少做這麽富有耐心的動作，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面，帶著逼近的呼吸，無比克制地說了聲，“我來幫你吧。”
溫今宜頃刻間彎腰，從他兩臂間環成的懷抱退了出來。
她把餐碟遞到他手裏，語氣很淡，“那你來吧。”
陸鳴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生疏。
但他沒資格說什麽，沈默地切開自己帶來的這塊蛋糕，就好像屬於他的東西什麽都不能在這裏留下。
溫今宜的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短信，也為了避開陸鳴舟的目光。
短信依然延續了男人一貫言簡意賅的作風。
【lynan】：到了，房間號。
溫今宜沒想到他真的會來。
想到即將到來的修羅場面，她暗自瞪了一眼徐菱，趕緊出門親自去接他。
沒想到，梁聿風已經跟隨電梯上了三樓，他們不期然在電梯口見面。
梁聿風笑了笑：“你表情怎麽有點奇怪？”
溫今宜咽了下口水，本來沒什麽的氛圍，被他這句話帶的陡然有點兒緊張。
“有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只摸到抽搐的肌肉在手心顫動，她揉了揉，若無其事問，“你怎麽知道是三樓？”
“我問了服務員，接待公司聚餐的包廂都在三樓。”
梁聿風忽然停下來，偏過頭意外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嗓音很低沈，帶著點砂礫的磨砂感，不經意碾磨住她那顆搖搖欲墜的心。
“怎麽了，我不能進去？”
梁聿風明知故問： “裏面有我不能見的人？”
溫今宜猛的搖搖頭，又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看他。
她簡直像個做壞事的小孩，低著頭用著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話。
“有陸鳴舟。”
“哦，舊愛新歡，我的確不適合進去。”
為了配合她說話的音量，梁聿風也適時低下了頭。
他俯下身的時候，風衣上的肩扣不經意刮擦過她的臉龐，像被他的手掌撫過一樣的觸感。
溫今宜小幅度地抖了下肩膀，仰起頭，沒什麽底氣地控訴他。
“你別陰陽怪氣。”
梁聿風壓住了她的肩膀，他擡頭看了一眼門牌號——3701，他們到了。
裏面的歡聲笑語傳了出來，隔著薄薄的一扇門板，他被嫉妒沖撞了頭腦。
開始沒什麽自控力地吻她。
溫今宜受不住，一個個濕潤的吻映在她的額頭、鼻尖、臉頰……明明不是很洶湧的動作，卻有種抵死的纏綿。
她抵在梁聿風的懷裏嚶嚀，有點受不住，漫天的羞恥感快要將她淹沒。
梁聿風用指腹摩挲她垂在耳鬢的碎發，呼吸裏都混著一股纏人的癢意。
他問：“蛋糕好吃嗎？”
一定是徐菱告訴他陸鳴舟來給她送蛋糕的事情了。
溫今宜無可救藥地閉上眼睛，她的手輕輕擁住他的腰，很乖地回答道，“我沒嘗。”
梁聿風恍若未聞似的靠近她。
他漸漸俯身，將她困於墻板和胸膛的方寸之地，細密的呼吸噴灑在她耳後，還很壞心眼地在她耳邊挑逗，“你聽，他在說話。”
溫今宜羞的整張臉都染上了一層緋色。
她睫毛飛快顫抖的頻率洩露了緊張心緒，一扇門的距離，只要誰壓下了開關，就能看見相吻的他們。
這種禁忌的刺激感令溫今宜頭皮發麻。
她緊緊抓住梁聿風的手，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芥蒂一個蛋糕，再三向他保證，“真的一口都沒吃。”
“是麽？”
梁聿風盯著她看了會兒，幹燥的指腹碾住她唇角。他唇角忽然勾起邪肆笑容，帶著幾分壞到骨子裏的浪蕩吻住她的唇。
“讓我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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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今宜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夢到有關孤兒院的事情了。
在今天, 她卻很罕見地夢見了自己剛來孤兒院的場景。
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在距離孤兒院1公裏的路口, 舅媽抱著她匆匆從出租車上下來。
過分寒冷的天氣，讓她凍的發抖，被拉開的棉襖外套，呼嘯的寒風肆虐鉆進她的領口。
舅媽戴著帽子口罩，幾乎是全副武裝地拉著她在路邊，然後毫不留情扒掉她所有避寒的棉衣，只留下一件最薄的毛衣。
溫今宜還不明白為什麽。
她只知道逆來順受, 乖乖地一動不動。
這是她剛過完8歲生日後的一個月。
也是父母離世後的半年。
這半年她輾轉於各個親戚家, 最終舅媽一家接受了她。
“等會一直走，走到前面那個路口左拐就是一家孤兒院。聽話, 進去了就說你爸媽出車禍死了, 記住, 你沒有其他的親人。”
“別人問你什麽你就說不知道。孤兒院有很多跟你一樣的孩子陪你玩, 你在那比在舅媽家舒服。”
舅媽飛快地囑托完，然後一把將她推了出去。
溫今宜在泊油路上踉蹌了兩下。
她回頭不安地望了一下舅媽, 這個她在世上僅剩下的親人, 對她伸出了命運的手，從此她明白, 這個世界上, 再也沒有在意她的人。
溫今宜聽她的話，走到那家孤兒院門口。
被凍僵的身體, 其實情況並不如舅媽所擔心的那樣會露餡, 她還沒說話就被凍暈了過去, 昏昏沈沈勉強打了三天的吊瓶才睜開眼。
那時候科技還沒有那麽發達，孤兒院也只是一家規模很小的私人讚助的慈善機構。
溫今宜運氣很好, 她來的那天，孤兒院剛好接收了一大筆捐贈。
養她一個，綽綽有餘。
分別之際，溫今宜抓住舅媽的手怯怯問她，“如果我變得很優秀，你們會回來找我嗎？”
回答她的是舅媽心虛的眼睛，她敷衍著說，“快走吧，舅媽會來看你的。”
在孤兒院的生活也是學各種各樣的功課。
溫今宜每一年功課都會拿第一名，她的枕頭底下壓了厚厚一摞的金色獎狀，很廉價的材質做成的批發獎狀，時間過了一整年，這些獎狀就會變得泛黃破碎。
她小心翼翼用膠棒把他們粘粘好。
將捧著信物一樣，等待著下一年的到來。
新的獎狀會替換舊的那張，她所眷戀的親人也從來沒有到來。
在成長的過程中，溫今宜逐漸明白，她只是一個父母雙亡，被扔在孤兒院的可憐鬼。
沒有家庭的教養、父母的培育，見過的世界只有孤兒院這麽大的天空，這樣的她，是永遠無法和“優秀”以及“最好”這樣的詞語掛鉤。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獎狀，就像一場又一場可笑的見證。
她捧著它們珍重地去見一輪又一輪的領養人，他們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又微不可見地搖頭。
然後被退回。
再等待。
長久重覆，不斷被帶出的獎狀紙面早就爬出無數的褶皺，像一面照亮她難堪的鏡子，所有的自尊和銳氣都被磨平，失去了爸爸媽媽的她，是一個被社會上絕大多數人厭棄的“拖油瓶”。
在某一個夏夜，溫今宜躡手躡腳爬上了頂層天臺——這兒被認為是壞孩子的地盤。
她從口袋裏掏出半截火柴，不熟練地對準火柴盒上粗糙的一側使勁摩擦。
溫今宜還是有點兒害怕的，手抖了幾次沒擦出火花，她有點兒煩躁地把手上的東西都扔下來。
耳邊一道細微的嗤笑聲響起。
夜色最濃的墻角下，有個人影懶懶散散站起來。
一把拿走她手裏的火柴盒，捏住一擦，猩紅的火光在他的掌心亮起。
風起來了，扔在地上的獎狀一張一張飄起來，有一張剛好被他踩住，鮮紅的第一名刺痛了溫今宜的眼睛。
她蹲下來一張張撿起來，然後把每一張都燒掉。
除了不小心掉下來的眼淚，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
等到這些獎狀都被燒成灰燼的時候，她才仰起臉，悶悶地說，“你說的對，和他們爭第一名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嗯”了一聲，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種傷心的表情在孤兒院很常見，每一個天真單純的小朋友被打碎了幻想，都會露出這樣破碎的神情。
溫今宜抹掉眼角的淚水，學著他的樣子，坐在天臺欄桿的地方。
她這時候沒那麽怕高了，大著膽子往下看，有點自暴自棄地想，從這兒跳下去，到底會是什麽感覺？
有人坐在了她旁邊。
清冽的氣息，不好惹的面孔，他身上的氣質孤僻冷淡。
安靜了一會兒，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
聲音還是很冷淡，聽不出是安慰人的意思。
“爭第一沒意思是因為——你在我這兒，永遠是第一。”
“最好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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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去上班的時候，溫今宜在樓下咖啡店買了一杯dirty，順手給徐菱也帶了一杯冰美式。
徐菱問她：“沒睡好？”
溫今宜輕輕“嗯”了一聲，仍然繼續手上的工作。
“安眠藥吃完了？”徐菱繼續問，“我那心理醫生挺不錯的，要不要介紹給你？”
溫今宜搖了搖頭，說自己好多了。
的確好多了。
和梁聿風睡在一起以後，空蕩蕩的床鋪被另一個人填滿，連同記憶，都不太會在睡前入侵。
她使用安眠藥的頻率已經低了很多很多。
剩下的偶爾失眠，溫今宜想，她總要留一點地盤，給那段不太好的記憶。
談到心理醫生，溫今宜也順便問了問徐菱最近的情況怎麽樣。
這個世界好像每個人都有點心理毛病。
徐菱上高中的時候，父母都在工作崗位犧牲，她一個人獨自長大。在大學向暗戀七年的同班同學表白，卻遭到校園霸淩，暗戀對象一句“被她這樣的人喜歡我都丟人”，讓她整個大學四年都陷入無可自拔的痛苦。
她那時候體型偏胖，因為身高較高，所以顯得很壯。
失去了鐘情一個男人的能力，這些年，她對所有男性都嗤之以鼻。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玩玩而已，別動真心。
但是溫今宜不太確定她現在和周望是什麽關系。
周望經歷了兩次遺棄，第一次是原生父母發現他不會開口說話，於是幹脆利落扔在了孤兒院門口。
第二次是被領養回家，養了兩年發現他是自閉癥，領養人氣勢洶洶來孤兒院討說法，把他又重新扔了回來。
所以他的愛很固執又刻板，也無法承受新一輪的拋棄。
徐菱顯然也發現了他這一點。
對溫今宜，她當然也是實話實說。
“家裏挺大的，暫時也沒有多的想法，就當跟你一起養個弟弟。過兩天我打算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徐菱說，“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他擡頭看著我，都感覺像一只可憐的小狗。”
“你要是能勸動他看醫生，那真的是功德一件了。”
溫今宜擡頭問她：“怎麽樣，家裏多個人還習慣嗎？”
“習慣。”
甚至是久違的，再次有了家的感覺。
徐菱笑瞇瞇地坐到她面前，接著這個問題又問了下去。
“那你呢，床上多個人，習慣嗎？”
溫今宜摸了摸鼻子，小聲回答，“還行吧。”
徐菱好奇地湊過來問：“那你們進行到哪步了？”
她充滿好奇的眼睛，嘴角戲謔的笑容，溫今宜一猜就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麽。
她連忙擺擺手，一臉正色說，“蓋棉被純聊天步驟。”
“搞純愛啊你們？”
徐菱嘖了一聲，非常嫌棄地說，“你不行就算了，梁聿風也不太行。”
溫今宜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我們是事業合作夥伴好嗎？”
“哦，那就當我齷齪了。”
徐菱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說，“你們兩個人的嘴巴，比這塊大理石桌面還要硬。”
溫今宜不是第一次被她這樣打趣。
她壓根沒放心上。
後知後覺回念了一遍這句話。
你們？
們是誰？
這個問題被匆匆叩響的敲門聲打斷。
溫今宜擡頭看向來人，一身職業裝的秘書走進來，有點為難地看著她說，“陸先生來了？”
陸鳴舟？
聽到這個姓氏，溫今宜第一時間想到他的名字。
又對上秘書左右為難的眼神，她扶住額頭，嘆了口氣說，“讓他進來吧。”
果然是很久不見的陸鳴舟。
他穿了一件深黑色的沖鋒衣，下擺的灰色衛褲利落，蹬著一雙色彩鮮艷的運動球鞋，張揚走了進來。
陸鳴舟把手裏的蛋糕放在她桌上，暗自瞥了她一眼才開口。
“你最愛吃的蛋糕店，我跑了一早上才知道他換了地址。”
溫今宜沒有動作，只是問他，“你想要幹什麽？”
“重新追求你。”陸鳴舟很真誠地回答這個問題，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眼睛裏有很期盼的目光，期盼他們回到從前。
他這雙過分明媚的眼睛一旦全神貫註地看向一個人，就會顯得格外明亮。
溫今宜舉了下自己的手，向他展示那顆璀璨奪目的戒指。
“我結婚了。”
陸鳴舟拆絲帶的動作一頓，然後面色如初繼續動作。
“可以離婚。”
他說：“你又不愛他。”
溫今宜一陣無言，剛想要說什麽，又見陸鳴舟忽然擡頭看著她問，“難道你愛他？”
這個問題讓人難以回答。
溫今宜提了一口氣，正在糾結措辭，剛要開口，就被他不客氣打斷。
“你一撒謊，我就看出來。我知道你心虛緊張是什麽樣子，不要在我面前遮掩。”陸鳴舟註視著她，他眼睛坦率，姿態大方。
是因為他們兩個都明白，數十年相依的感情不可磨滅。
溫今宜曾經無數次暗自慶幸能夠陪在他身邊有十年。
這十年，令他們親密無間，令他們知己知彼，只要從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輕易洞察到對方的心思。
但今天，她為這種深入骨髓的熟悉感而厭惡。
她沒看那塊蛋糕一眼，只是拿起手邊的文件，生硬地和他告別。
“隨便你，我現在要去開會了。”
-
冷白色調的會議室，溫今宜推門而入。
霎那間的目光集聚，她微微頷首，面容沈靜。
眾人盯著她瞧了一會兒，才像是反應過來一樣挨個打招呼。
溫今宜笑了下，目光在場上逡巡一圈，不意外地看見了很多熟人。
她淡聲說：“我第一個來你們設計部，相比大家也能看出來我對你們的重視。”
劉主管咳了一聲，提醒道，“我們這兒是企劃部。”
溫今宜神情不變，她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劉主管的臉上，語氣很平緩地說，“馬上就不是了。”
她大刀闊斧改革，順勢交代了第一項計劃。
從企劃部中分割出設計組，成立專門的設計工作室，來負責每一季珠寶品牌的新品發布會。
隨著這項規定的頒布，會議室裏有很細微的叫好聲。
但很快被老派領導人的威懾目光鎮壓下去。
溫今宜目光一一掃過這些面孔，每一個名字都浮現在她心裏，連同他們的性格和事跡。
她帶著知己知彼的篤定再度開口：“有意見嗎？”
她眉梢微微挑動，等著下一個人開口。
只要他們開口，她大可以把他們做過的事情一件件抖落出來，逼的他們啞口無言。
但令溫今宜失望的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也許新人物的入局總是讓他們忌憚三分，所以選擇了退讓，連同設計組的所有成員。
溫今宜之所以隱藏身份選擇來到企劃部實習，就是因為她想要更深入的了解一個珠寶品牌的核心。
在這裏公司的三個月，她發現了新銳設計師被不斷的打壓，公司發下來的高額設計經費被層層剝削，最後到達真正幹活的人手裏只剩下最少的一份。
難怪這兩年溫氏設計師人才流失尤其嚴重，甚至淪落到了外包給其他設計公司的地步。
因為沒有自己穩固而優秀的設計師團隊，每一季度的新品設計水平層次不齊，偌大的一個品牌，幾乎就要失去核心競爭力。
溫今宜侃侃而談自己的設計理念。
在透明玻璃墻外，陸鳴舟靜靜地看著她。
大概沒有人能懂得他此刻的覆雜心緒，那種一墻之隔的咫尺距離，他卻好像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而又鮮活的溫今宜。
她以從來沒有過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卻又再次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徐菱走過來，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一點兒也不意外。
“沒見過今宜這幅樣子吧？”
她問：“你知道她最想做什麽嗎？”
陸鳴舟不假思索回答：“接管溫氏。”
一聲嗤笑從徐菱的鼻腔中發出，她勾了勾唇角，毫不客氣嘲諷他，“你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她。”
走廊的盡頭，溫氏珠寶的招牌像一座古老沈重的擺鐘，上面每一寸雕刻的痕跡是時光走過的歷史，是這個珠寶家族百年的沈澱。
徐菱看了眼，輕聲說，“她想成為國際知名的珠寶設計師，因為她堅信設計傳承的理念能夠亙古流傳。”
陸鳴舟下意識否認她：“可她大學讀了金融。”
“那是因為責任，她比你要更明白這個詞，她還修了設計的第二學位你知道嗎？”
“她認為那些象征著愛的璀璨珠寶，會帶著當世的真情累世流傳。而你，卻送給她一枚不合尺寸的戒指。”
徐菱的話像重重的一道雷擊，將陸鳴舟那顆脆弱的心再次劈碎。
他扶著門框，身形有些搖搖欲墜。冰冷的玻璃墻面倒映出他發白的面孔，像是在嘲笑他從前的自以為是。
他以為她喜歡金錢與名利，像世界上每一個人一樣，意外被領養到溫家，想要名正言順拿到這個家裏的財富。
那枚不合尺寸的戒指，是他當時狂妄自大，連買戒指這樣的事情都要假手於人，即便知道了她不開心，也寬慰自己，總之她不會生氣。
陸鳴舟血液發冷，全身都緊繃住。
他攥緊拳頭，一字一句往外蹦，“我可以彌補。”
徐菱的臉上嘲諷更甚，男人總是這樣，傷害了別人還要保持自以為是的作風，誰又稀罕他們的補償？
她瞥了眼陸鳴舟，冷冰冰地對他說，“生活不是小說，你也不是主角，劇本不會為你改寫，演上一出浪子回頭金不換。”
曾經，徐菱也不止一次的想過。
如果當初那些年回來道歉，她還會原諒嗎？
答案是永遠不會。
被毀掉的感情，就好像在一副精心雕琢的畫上潑上最深的墨色，哪怕從傷痛裏抽離，也依然會覺得憎惡和惡心。
因為那份人生裏不可多得的純真感情，就這樣被毀掉。
陸鳴舟就是那種很典型犯錯彌補的思維。
他可能這時候意識到自己過去的行為過分，他不夠體貼，不夠呵護他的伴侶，天之驕子的思維讓他理所當然認為只要改正，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徐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
主動邀請他：“等會會議結束有個聚會，你要不要來？”
-
提前結束了下午的工作，溫今宜領著設計部的一幫人去公司樓下餐廳吃燒烤。
the moon的新品會在三日後推出，為了新產品和大家的第一次見面，設計組加班加點熬夜改圖紙。
作為回饋，溫今宜承包了他們一日三餐。
大概因為被塑造成了一個憑空而降拯救設計組於水火的“英雄救美”形象，溫今宜很快和他們打成了一片，聽著他們說自己的設計理念，對產品設計的看法，竟然久違地感覺回到了在學校讀書的時候。
“終於擺脫了劉主管的聚餐文化，終於不用端起酒杯陪著笑臉了。”年輕的小姑娘端起果汁杯，綁著的兩個麻花辮在空中晃呀晃，她站起來，給了溫今宜一個非常結實的擁抱。
“溫經理，你簡直就是我的神。”
“不好意思啊，這是我的人了。”徐菱拎著酒杯，一把攬過溫今宜，她揚了揚眉梢，非常驕傲地說，“在很久之前，我就抱上了她的大腿。”
“麻煩你把我們的關系說的正常一點。”溫今宜瞥了她一眼，無奈開口，“我和她，大學同學。”
“那這位呢？看著好眼熟。”
小姑娘剛進職場，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在，話語徑直指向了坐在角落的陸鳴舟。
他坐在那兒以後就充當透明人，要了一杯高濃度的伏特加，默不作聲地一口口抿下。
又因為身上的氣質過於出挑，總惹得坐席上的小姑娘頻頻側目。
溫今宜楞了一下，和身邊的徐菱咬耳朵。
“你怎麽把他也喊過來了？”
“讓他死心嘍。”徐菱一副不怕事情鬧大的樣子，笑瞇瞇地湊過來說，“我把梁總也喊過來了。”
“我告訴他——陸鳴舟也在。”
“你猜，他會不會來？”
徐菱戲謔的笑容明晃晃就在眼前，溫今宜心跳亂了一秒鐘，她隨口答道，“他怎麽可能過來。”
京宜離這兒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一場無足輕重的部門聚會而已，他百事纏身，怎麽會因為這一句戲言而興師動眾過來。
溫今宜咬了咬下唇，目光不由自主望門外看。
她一邊神色如常地向大家介紹陸鳴舟，一邊又不免為這句話牽動心神。
梁聿風到底會不會來？
如果他來了，又是為什麽？
溫今宜不敢細想這個答案，她手忙腳亂拆開蛋糕包裝上的絲帶，粉紅色的蝴蝶結纏住她的手，像她紛亂的心。
陸鳴舟默默走上前，雙指靈活地為她解開纏繞在一起的絲帶。
他很少做這麽富有耐心的動作，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面，帶著逼近的呼吸，無比克制地說了聲，“我來幫你吧。”
溫今宜頃刻間彎腰，從他兩臂間環成的懷抱退了出來。
她把餐碟遞到他手裏，語氣很淡，“那你來吧。”
陸鳴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生疏。
但他沒資格說什麽，沈默地切開自己帶來的這塊蛋糕，就好像屬於他的東西什麽都不能在這裏留下。
溫今宜的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短信，也為了避開陸鳴舟的目光。
短信依然延續了男人一貫言簡意賅的作風。
【lynan】：到了，房間號。
溫今宜沒想到他真的會來。
想到即將到來的修羅場面，她暗自瞪了一眼徐菱，趕緊出門親自去接他。
沒想到，梁聿風已經跟隨電梯上了三樓，他們不期然在電梯口見面。
梁聿風笑了笑：“你表情怎麽有點奇怪？”
溫今宜咽了下口水，本來沒什麽的氛圍，被他這句話帶的陡然有點兒緊張。
“有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只摸到抽搐的肌肉在手心顫動，她揉了揉，若無其事問，“你怎麽知道是三樓？”
“我問了服務員，接待公司聚餐的包廂都在三樓。”
梁聿風忽然停下來，偏過頭意外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嗓音很低沈，帶著點砂礫的磨砂感，不經意碾磨住她那顆搖搖欲墜的心。
“怎麽了，我不能進去？”
梁聿風明知故問： “裏面有我不能見的人？”
溫今宜猛的搖搖頭，又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看他。
她簡直像個做壞事的小孩，低著頭用著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話。
“有陸鳴舟。”
“哦，舊愛新歡，我的確不適合進去。”
為了配合她說話的音量，梁聿風也適時低下了頭。
他俯下身的時候，風衣上的肩扣不經意刮擦過她的臉龐，像被他的手掌撫過一樣的觸感。
溫今宜小幅度地抖了下肩膀，仰起頭，沒什麽底氣地控訴他。
“你別陰陽怪氣。”
梁聿風壓住了她的肩膀，他擡頭看了一眼門牌號——3701，他們到了。
裏面的歡聲笑語傳了出來，隔著薄薄的一扇門板，他被嫉妒沖撞了頭腦。
開始沒什麽自控力地吻她。
溫今宜受不住，一個個濕潤的吻映在她的額頭、鼻尖、臉頰……明明不是很洶湧的動作，卻有種抵死的纏綿。
她抵在梁聿風的懷裏嚶嚀，有點受不住，漫天的羞恥感快要將她淹沒。
梁聿風用指腹摩挲她垂在耳鬢的碎發，呼吸裏都混著一股纏人的癢意。
他問：“蛋糕好吃嗎？”
一定是徐菱告訴他陸鳴舟來給她送蛋糕的事情了。
溫今宜無可救藥地閉上眼睛，她的手輕輕擁住他的腰，很乖地回答道，“我沒嘗。”
梁聿風恍若未聞似的靠近她。
他漸漸俯身，將她困於墻板和胸膛的方寸之地，細密的呼吸噴灑在她耳後，還很壞心眼地在她耳邊挑逗，“你聽，他在說話。”
溫今宜羞的整張臉都染上了一層緋色。
她睫毛飛快顫抖的頻率洩露了緊張心緒，一扇門的距離，只要誰壓下了開關，就能看見相吻的他們。
這種禁忌的刺激感令溫今宜頭皮發麻。
她緊緊抓住梁聿風的手，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芥蒂一個蛋糕，再三向他保證，“真的一口都沒吃。”
“是麽？”
梁聿風盯著她看了會兒，幹燥的指腹碾住她唇角。他唇角忽然勾起邪肆笑容，帶著幾分壞到骨子裏的浪蕩吻住她的唇。
“讓我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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