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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會很聽話的◎

沈燭音抱著兩份空白畫軸, 遙遙望著新房的方向,不免有些擔憂。

“沈照能看住他的。”謝濯臣拉她進屋,“至少今晚不會再出事。”

沈燭音點點頭, 走到桌邊將畫軸展開, “真讓二殿下成為儲君,將來他的話就是聖旨,言子緒可怎麽辦。”

“利害在成婚前就已經與他說清,做了選擇, 也要面對風險。”

謝濯臣拿起筆, 一邊作畫一邊道:“他說他不怕。”

“他竟然不怕?”沈燭音覺得稀奇。

謝濯臣無奈地搖了搖頭。

言子緒當時說的是:有謝兄你在我不怕。

“他若能在當今聖上還在的時候,唆使公主求一道允許他們離京的聖旨。將來即便二殿下登基,山高皇帝遠,也奈何不了他們。”

沈燭音在旁研磨, “關乎小命,想必他會努力的。”

兩人的註意力都在畫軸上,為著成親最重要的事情做準備——重新為娘親畫像。

“你若是累了, 可以明天回小院再畫的。”

“不。”謝濯臣認真道, “宜早不宜遲。”

沈燭音忍俊不禁。

如此的代價便是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回小院。

回來後, 熬夜作畫的謝濯臣回房休息了,熬到一半睡著了的沈燭音坐在外面新做的秋千上,和希玉一起搖晃。

希玉全然不解,搖晃著懸空的兩條腿, “這麽著急成親,他真有出家的打算了?”

“那倒沒有。”沈燭音哭笑不得,“只是突然害怕世殊時異, 尋個心安罷了。”

希玉眼裏閃過片刻的迷茫, “是因為大家進京之後都開始變了嗎?”

“你發現了?”

希玉踏了地面一腳, 蕩起秋千,“說來也奇怪,進京以後,言子緒變得成熟穩重了,你變得大膽果斷,反倒謝濯臣……”

她面露糾結,像是不知如何形容。

半晌沒等來她的下文,沈燭音接茬道:“暴躁?多疑?易怒?”

希玉遲疑地點了點頭。

“前世也這般。”沈燭音笑容苦澀,“入仕以後他就變得和從前有些不一樣。夫子說過,靠近怎樣的人就容易成為什麽樣的人。官場上的人,都難免多疑。”

希玉柳眉輕蹙,“可我覺得,他是重新跟謝家有了聯系之後開始變的。”

“謝家那個腌臜地,影響他性情有變,不是很合理嗎?”

“不合理啊!”希玉重重拍手,有些激動,“你們去書院前不就是待在謝家嗎?換句話說,他原本的性子就是在謝家養出來的。”

沈燭音一楞。

“所以影響他性情的未必是謝家,謝家都影響不了他,那所謂仕途中的勾心鬥角、沈沈浮浮,應當也不是根本原因。”

“那還能是什麽?”沈燭音迷茫。

希玉摸摸下巴,“有沒有可能……”

她緊緊盯著沈燭音,“根源在你呢?”

“我?”

“對啊!”希玉站了起來,雙手亂揮比劃著,“這其中唯一的變數,不就是你暫時離開他了嗎?就像從前,他不在的時候你會反反覆覆做噩夢,那現在反過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失去了你,那他沈不下心靜不下氣,日日焦慮引發一系列的問題……”

希玉一頓,從自己的猜測裏恍然大悟。

“對!因為只有你記得前世,適應過離開他的生活,可是他沒有!”

希玉手舞足蹈,似是驚嘆於自己的智慧,“你看你們一起回來之後,他不就情緒穩定了嗎?雖然有點過頭了吧,但確實沒有焦慮了。歸根結底,你才是那個根本原因!”

沈燭音神色微滯,驚得張大了嘴。

“音音啊,你是他的病,也是他的藥啊!”

希玉捂嘴感嘆,“莫非我才是那個感情裏的天才!”

“原來你才是那個旁觀者清裏的旁觀者。”

沈燭音猛地站起來,掰著她的肩膀搖晃,“我宣布,你就是我們婚儀上最重要的客人!”

“哎呀!”

希玉叉腰,“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雖然面上並無此意。

——

入夜,九皇子府裏傳出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唱得一出好戲啊!”九皇子一腳踢翻花盆,“什麽兄妹情深,什麽心系張二小姐,二皇兄真是個好戲子。”

他朝樓邵冷笑,“你猜怎麽著,他擅離皇宮,父皇就只是口頭責罰,還給他賜了婚!”

樓邵若有所思。

“他逃出宮的時候還是個不管不顧的莽子,回來就冷靜了,用一套完美的說辭就蒙混過關了?”

樓邵給他倒了杯茶,“別氣了,有人暫時點醒了他而已。”

“誰?”九皇子不用他回答也知道,“謝濯臣嗎?”

“本就沒指著這一回踩死他。”樓邵摁著他強行坐下,“你別在這自亂陣腳。”

九皇子宣洩完也多了幾分理智,“我算是看明白了,重點不在二皇兄,只要沒了謝濯臣。有熙嘉在,二皇兄自己就能作死自己。”

樓邵面無表情,“弄倒謝濯臣可比弄垮二皇子難多了。”

九皇子沈默著盯著他。

“怎麽了?”

“真的是難嗎?”九皇子面無表情,“他的軟肋明明就擺在那裏,到底是難,還是你不願意?”

樓邵別過臉,“牽扯無辜之人未免太不光彩。”

“光彩?”

九皇子冷哼一聲,“登上那個位置的人哪有光彩的?”

樓邵不為所動。

“阿邵。”九皇子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下場無君子,誰的手又是幹凈的?光不光彩又有何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得……”

“贏。”

他咬重字眼,樓邵眸光微動。

九皇子見狀,繼續道:“而且我們也不一定要傷害她,只是借她牽制,讓謝濯臣無心他事,或分身乏術而已。”

……

沈燭音將畫像掛了起來,回頭見床上有動靜,把手裏的紅燭隨手往桌上一丟,她便跑了過去。

“你醒了!”

沈燭音迎面撲了上來,令謝濯臣有些恍惚。

這般感覺,有些久違。

“什麽事這麽高興?”

沈燭音抿著嘴搖搖頭,卻又沒忍住笑出聲,“秘密!”

“又是秘密。”謝濯臣小聲嘀咕,推開她,起身去拿自己的外袍。

沈燭音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大聲嚷嚷,“又生氣嘍!又生氣嘍!”

“我沒有!”

“那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謝濯臣:“……”

他穿好衣袍,轉身捏起她的臉,“故意的是吧。”

“略。”沈燭音扮鬼臉,掰開他毫無力道的手,“我要出門去買紅綢子。”

“好,我陪你去。”

沈燭音搖搖頭,“萬一碰上認識的人就不好了,我能帶帷帽你又不能。希玉說她陪我去,我們可以順便去逛街。”

“哦,我多餘。”謝濯臣點點頭,“那你們去吧,註意安全。”

沈燭音抱著他的胳膊踮起腳尖,仰面看他,眨著眼睛明示。

謝濯臣先是一楞,恍惚的感覺再度襲來。

他緩慢地俯身,蜻蜓點水付之一吻。

“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沈燭音像兔子一樣腳步輕快地跑了。

謝濯臣在原地站了許久,等風吹得窗扉作響,他才回過神來。

驀然笑了。

——

宮墻厚重,廊道悠長

言子緒與公主今早進宮謝恩,拘謹地過了一上午,終於要走了,卻又在出宮半道遇到了二皇子。

“二皇兄!”熙嘉興高采烈。

言子緒與她心境完全不同,原本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二皇子恢覆了一貫的溫煦有禮,“皇兄沒能參加你的婚宴,熙嘉可會怪罪?”

“當然不會!”熙嘉笑著仰頭,面色紅潤,像個惹眼的小太陽,“皇兄受了這種無妄之災,不能來觀禮也是情理之中。”

她拉著二皇子,一同看向言子緒,“給你介紹一下,我的駙馬!”

言子緒今日一上午都在僵硬地笑著,現下依舊,“見過二皇兄。”

他話音一落,二皇子便感覺心口被紮了一針,堵得慌。

他勉強笑道:“為你們大婚,皇兄準備了一份禮物。既然這麽巧遇上了,便一起去拿了如何?”

熙嘉望向言子緒,後者遲疑地點了點頭,她便應下。

三人一同折回,言子緒聽著他們兄妹閑聊,總是心裏不安。

忽地一只黑影竄出來,嚇得熙嘉連連後退,言子緒下意識將她護在懷裏。

“沒事,小貓而已。”

他一擡頭,撞見二皇子瘆人的目光。

言子緒心一緊,不願露怯,努力模仿謝濯臣平常的模樣,淡然處之。

待熙嘉拍拍胸脯緩過神,二皇子的視線收回,慍怒道:“哪裏來的野貓?”

“對不起……”

拐角處,一個衣著簡單的小男孩扒著墻面,怯怯地看著他們。

“十七弟?”熙嘉試探上前,“你養的貓嗎?”

小男孩往後一縮,同時著急解釋道:“它平常很乖的,只是今天不小心被宮人踩了尾巴。”

言子緒將小男孩打量,外頭只知二皇子九皇子,但其實聖上子嗣眾多,太子死後,便唯他二人有一爭之力。

面前這個小孩看起來不過八九歲,身上還算幹凈,但無多餘配飾。受寵的皇子就該像熙嘉一樣膽大無畏,而這小孩卻明顯畏畏縮縮。

“走吧,莫耽擱時間了。”二皇子提醒道。

三人繼續往前,與小孩擦肩而過時,言子緒被他拉住了衣角。

“我……”小男孩咬著嘴唇,“我迷路了。”

“喜荷。”熙嘉喚她的貼身宮女,“送十七皇子回去。”

可小孩卻死死拽著言子緒的衣角不放手。

言子緒低頭一瞧,小孩眼眸黝黑,神情緊張,似在向他乞憐。

“要不……”言子緒不明所以,卻有些心軟,“我跟喜荷送他回去吧。”

熙嘉大方道:“行,那我去拿皇兄的禮物,快去快回,宮門口見。”

“好。”

喜荷在前帶路,言子緒牽著小孩在後。

小孩忽然道:“祝皇姐和皇姐夫百年好合。”

“謝謝。”言子緒蹲下,在身上摸了摸,“也沒什麽別的送你,這幾顆糖和金子你拿去吃和玩吧。”

小孩沒有推辭,牢牢攥在手裏,“給我吃的,我會很聽話的。”

言子緒笑笑,沒有多想。

可小男孩卻定定地看著他,“只要有吃的,我就會很聽話的。”

“嗯。”

言子緒正要站起來,又被他攥緊手掌,聽到他虔誠地重覆道:“我真的會很聽話的。”

“小殿下可是還想要糖果?”喜荷上前解圍,“奴婢這裏還有一些,都給你。但駙馬該回去了,不然公主會久等的。”

“我真的會很聽話的。”小孩松了手,依然看著言子緒小聲嘀咕。

他重覆了四遍的話反覆在言子緒腦海響起,直到坐上馬車,返回公主府的時候,也時不時響起。

“你發什麽呆啊。”熙嘉向他展示寶石項鏈,“二皇兄送的,好看嗎?”

“好看。”言子緒將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拋到腦後,“你不是想吃辛娘子做的糯米糕嗎?我們今天回小院吧。”

熙嘉嘟起嘴,“不可以把辛娘子叫到公主府當差嗎?”

“辛娘子是跟著謝兄和音音的,別人花再多的錢都請不走。”言子緒哄道:“謝兄近來脾氣頗好,好到你都不敢相信,不用擔心他出言不遜。”

“真的嗎?”熙嘉質疑。

言子緒煞有其事道:“他要是敢兇你,我們馬上就走,啊不,馬上把他趕走!”

“好!”

熙嘉把玩著寶石項鏈,眉開眼笑。

同樣在回小院的路上,帶著帷帽的沈燭音和希玉走在前面,充當苦力拎東西的沈照跟在後面。

沈照見她們還要買,很大聲地嘆了口氣。

“啊!”

忽的一聲驚叫,眾人回頭,四面八方湧出一大群人,將原本站在一起的人沖散。

“音音!”

希玉被推搡著不斷後退,已經見不到沈燭音的身影。

沈照尚且靈活,率先找到她,帶著她躲避。

“音音呢?”希玉鉗住他的胳膊,慌張地問。

沈照左右張望,人群騷動不止。

不斷有人沖過來,整個街面水洩不通,連只多餘的腳都無處安放,無比喧鬧。

但不過半刻鐘,人群又各自散去。

可是,依舊不見沈燭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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