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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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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當年

詔獄裏禁止閑人走動, 一眼望去空空蕩蕩。

廊道的盡頭,唯有一張牢門大敞,裏面被鎖的人有著幹凈的臉, 驚駭的表情,和血淋淋的身體。

令所見之人一眼心生寒意。

“你們竟然殺了謝尚書?”二皇子失了往常的和藹,滿目驚詫。

樓邵下意識將刀往身後藏,回頭見沈燭音深陷迷惘,不由得心頭一緊。

“別動。”

見沈燭音一直往後退,謝濯臣忍不住道。

他的話裏聽不出情緒, 但或許是因為她現在沒有辨別力, 沈燭音腦海一片空白,不敢想象現在謝濯臣眼裏的她是什麽樣子。

見她如此模樣,謝濯臣心口像被針紮了一般, 疼得突然又清晰。

“音音……”他試探地靠近,“別怕。”

沈燭音不知絆到了什麽,往後跌倒。

謝濯臣眼疾手快, 攬她腰身。她的眼中蒙著水霧,驚惶失措。

“你們殺了謝尚書,怎麽還自己哭了。”

“不是她!”樓邵忽然高聲道。

沈燭音一楞, 怔怔擡頭。

三人的目光均投向強裝鎮定的樓邵。

樓邵握緊了手裏的刀,面無表情, “是我, 她是被嚇哭了。”

沈燭音懵懵的, 不知他為何如此, 雖然她進來之前便有意將他拖下水, 以保自身周全,但沒想到他會這麽配合。

謝濯臣無心究其原因, 解下沈燭音弄臟了的鬥篷,順便用其擦幹凈了她的手。

“你為什麽要殺謝尚書?”二皇子慍怒,“你可知他是父皇下旨收押,你怎麽敢……”

“殿下!”

謝濯臣揚聲打斷他的質問,“不是說好,國庫一事及其欽犯都交由臣處理嗎?”

二皇子眉目凜然,無聲表達不滿。

僵持片刻,他還是道:“罷了,你辦事,本宮自然放心。”

謝濯臣偶然摸到了沈燭音身上的火折子,又擡頭看了一眼謝徵的屍體處,那腳底下有一堆灰燼。

他滿是疑惑,但沒有說話,順手將沾滿血腥氣的鬥篷當場燒掉,再將沈燭音橫抱起,與二皇子擦肩而過。

離開詔獄時,沈燭音被他用外袍遮了臉,直到進了馬車他才掀開。

見光後她目光躲閃,即便謝濯臣為了給她擦臉,強行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她也垂著眉睫。

“別想了。”

謝濯臣心裏嘆了口氣,“我不問就是。”

他將外袍給她披好,摸著她的頭發,“我們回家。”

沈燭音漸漸緩和情緒,偷瞄他神情,被一直註視著她的謝濯臣逮個正著。

剛剛平覆的心立刻又慌了起來,她急忙別開臉。

謝濯臣一路都未曾多言,只是漸漸將她攏到懷裏,揉著她的腦袋安撫。

下車之時,沈燭音才知他所說的“回家”是指回謝家。

見她在門口遲疑,謝濯臣道:“謝徵已死,謝家便是我做主。”

沈燭音知道,但她現在畢竟還是盧府的小姐,還有婚約在身。

猶豫半晌,她小聲道:“不合適。”

“我說合適就合適。”

謝濯臣與她保證道:“無論何事,我都能處理。”

沈燭音沈默,被他拉著進了謝府。

當晚,謝徵身死的消息便傳回了謝府,府裏上下自危。

“父親在的時候他都不把我們當人看,現在父親走了,我們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可是我們還能去哪?”

“去哪都比留在這裏等死得好!”

謝家亂成一鍋粥,大門不知何時換了看守,一個人都不放出去。

彼時沈燭音剛剛沐浴完,穿著白色寢衣,抱膝坐在美人榻上,盯著自己裸露的雙腳發呆。

謝濯臣站在她身後,耐心給她擦著濕答答的長發。

靜謐的房間裏還點著安神香,氣氛與外面的“兵荒馬亂”截然不同。

“待會兒乖乖睡覺,不管外面發生什麽都不要理。”

沈燭音臉色蒼白,重重地點了點頭。

謝濯臣繞到她面前,掌心附上她的臉頰,指腹擦過她的眼尾,“不要擔心,我晚點會回來陪你。”

沈燭音怔怔擡頭,凝視良久,朝他伸出雙手。

謝濯臣會意,抱她起來,送到床榻上。

給她蓋被子的時候,摸到了她赤足冰涼。他便又耽擱了些時間,在床尾坐下,將她雙足放在膝上,用掌心捂熱。

沈燭音靜靜地看著他,慶幸自己莫名的勇氣,替他去了一罪。

入夜,謝府已經像被洗劫了一番。

謝濯臣出門時瞧見這一“盛況”,多少有些自我懷疑,他有這麽可怕嗎?

“公子。”在府裏看了一下午熱鬧的沈照適時出現,“那個尚書夫人想見你。”

尚書夫人申氏,算起來是他繼母,只比他大了八歲,卻已經憔悴得像大了他二十歲。

謝濯臣進門時,她正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好像稍微松一點,女兒便會消失。

小女孩在她懷裏乖乖地回抱母親,用好奇又帶著膽怯的目光偷看謝濯臣。

“你找我?”

申夫人疲憊地望向他,同時捂住了女兒的耳朵。

“全府上下,你打算如何處置?”

謝濯臣費解,“我何時說過要處置你們。”

他笑容嘲諷,“何況都是一家人,如何用得上處置二字?”

“你和你爹一樣。”

提到謝徵,申夫人滿臉厭憎,“絕不是慈悲的人。”

謝濯臣並未否認。

“自我嫁進謝家,便從未有過一天舒心日子。”

申夫人的眼淚滑過臉頰,“但我也從未對你有過惡意,我與你無親無故,沒有一定對你好的義務。何況當年我自己在謝府都站不穩腳跟,何談庇護你們?所以就算謝家有負於你,你也不能算到我們母女倆頭上!”

謝濯臣的視線落在小女孩身上,她怯怯的樣子,真像小時候的沈燭音。

“你多慮了。”

申夫人哽咽,“我還要跟你做個交易。”

“你說。”

“你派人守在門口,是在堵崔奕吧。”申夫人神色堅定,“他比所有人都要提早知道謝徵的消息,在你的人還沒出手之前便要潛逃,我讓人攔住了他,鎖在了謝徵的書房。”

謝濯臣微微訝異,沒想到謝徵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新夫人,也沒有表面那麽軟弱。

“他是謝徵的爪牙,知道謝徵所有的事情。只要你能撬開他的嘴,你就能知道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

謝濯臣淡然地點點頭,“你要什麽?”

“我要你送我們母子出城,改名換姓,和謝家、申家再無瓜葛。”

謝濯臣沈默不言。

他遲遲不應,申夫人便有些急了,“我知道你做得到!”

一個能把謝徵玩弄在股掌之間的人,怎麽可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謝濯臣驀然笑了。

“好。”

他想,當年他和沈燭音何嘗不是這般無助。

謝徵的書房裏,崔奕被五花大綁丟在角落,嘴被破布堵著,就這樣從白天等到黑夜。

書房的門被推開,謝濯臣獨自端著燭臺走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崔管家。”

謝濯臣彎腰扯掉破布,崔管家得以大口喘息,但身體仍舊無法動彈。

他倔強地在地上蠕動,略顯狼狽。

謝濯臣在旁坐下,等待許久,也不曾聽見他求饒。

“崔管家不是一向最識時務嗎?怎麽現在成了啞巴。”

崔奕放棄了抵抗,躺在地上咧嘴一笑,“左右你都不可能放過我。”

謝濯臣在他身邊單膝蹲下,語氣涼薄,“可我萬一能放過你的妻兒t呢?”

崔奕臉色霎變,“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你要賭我的良心嗎?”謝濯臣勾唇一笑,“你別忘了,我可是謝徵的兒子,你最了解他不過。”

崔奕神情僵硬。

一樣的血脈,自然同樣的冷血。

“你……”崔奕望著他,“你想怎樣?”

謝濯臣放下燭臺,火光照亮崔管家的半張臉。

“你清楚我想知道什麽,把你知曉的,全說出來。”

崔奕咽下一口唾沫,感覺自己瀕臨死亡。

他緩緩道:“我在謝徵還沒出仕的時候就跟著他了。”

他閉上了眼睛,“當年,他和你母親成婚,沈家對他傾囊相助。他也不負眾望,和你一樣金榜題名,風光入仕。可他沒有你幸運,入仕便有貴人相助,反而遇上了心懷鬼胎的盧敞。”

“盧家當年不像現在這樣沒落,盧敞官運亨通,一直高謝徵一頭。他第一次來府上做客,就看上了你娘。”

謝濯臣眉頭緊鎖。

“說不上是誰主動的,大家心照不宣,一日在府上對飲,盧敞喝得半醉,子夜走錯了房間。”

崔奕笑容詭異,“發生了什麽你也猜得到。”

謝濯臣不自覺捏緊了拳頭。

“嘗到甜頭,盧敞不僅不知足,還變本加厲,又看上了秋穗,想要同時享有兩個美人。於是故技重施,謝徵提前給她們兩個下了藥,讓盧敞如願以償,自己的官途也開始順暢。”

“砰!”

謝濯臣推翻了手邊硯臺,咬牙切齒,“繼續說。”

崔奕面露嘲諷,“後來盧敞犯了點事,盧家為了保全他,尋門路將他外放出京。秋穗便是在這個時候,滿懷屈辱地生下了沈燭音。四年後,盧敞犯的事被壓了下去,盧家便又把他調回了京城。”

“這個時候的謝徵雖然仍舊無法和盧敞抗衡,但有了氣性。盧敞一回來便又想一親芳澤,讓謝徵回憶起了自己的屈辱。於是……”

“他親手策劃了一場完美的謀殺,想要將他的汙點被大火吞噬,想要自己的人生重新開始。”

手上青筋暴起,謝濯臣的憤怒壓抑不住。

“現在你知道他為什麽不喜歡你了?除了因為他本就自私自利,還因為一見到你,就會讓他想起你娘,想起他的汙點!”

崔奕放聲大笑,對謝濯臣而言尤為刺耳。

“說完了?”

“你還想聽什麽?聽你爹給你娘下藥,再送到別人床上的細節嗎?”

“噌!”

燭臺倒地,匕首入心,崔奕睜大了眼睛,疼痛從心口蔓延。

他很快沒了知覺。

謝濯臣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書房的,頭腦混亂,連冰涼的晚風都吹不清醒。

他的腿像被灌了鉛一樣,走了很久才到房門前,站了很久都沒有推開門。

他不敢想象,對他那麽溫柔的母親,背後承受著怎樣的屈辱和痛苦。

即便如此,她們也依然每天細心照顧著他,哄著他開心,從未在他面前展露過任何壞情緒,從未暴露過脆弱。

“砰。”

謝濯臣雙膝落地。

他的手扶在門檻上,大顆的眼淚墜落,砸在手背上。

吹了很久的風,流了很多的眼淚,悲傷到身體麻木。

許久,他才站起身來,擦幹眼淚,理了理衣袍,輕輕推門而入。

他腳步放輕,唯恐吵到酣睡的人。

可床榻上空無一人。

謝濯臣一楞,意識到什麽,瘋狂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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