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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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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冬天

秋去冬來,時間走得飛快。

馬車停在一戶小院落門口,言子緒從窗口探頭,瞧見一眼熟的人影興奮地朝他們跑來。

車簾被拉開,沈照直接跪下行了個大禮,“公子!”

謝濯臣淡淡道:“以後無需這些虛禮。”

“是。”

沈照起身,一眼掃過馬車裏的三個人,視線在衣裳華美的言子緒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遲疑片刻,他捏著自己的粗布衣角轉身,選擇了和車夫坐在外面。

言子緒像是見到了什麽稀奇事,謝濯臣說要再等一個人,怎麽是這小乞丐?他滿懷好奇又不敢問,便朝沈燭音挑眉,慫恿她開口。

但沈燭音像是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她靠在馬車壁上,裹著鬥篷半睜著眼睛,一副困了又睡不著的樣子。

“你怎麽了?”言子緒瞧她不對勁,“生病了?”

沈燭音搖了搖頭,沖他擺擺手讓他不要再問。

其實是昨天又噩夢了,沒睡好而已。

謝濯臣沈默起身走出馬車,什麽也沒交待。過了半刻鐘他沒回來,反而沈照再次掀簾而入,有些局促地坐到了原本謝濯臣的位置上。

馬車開始緩緩向前。

“他不進來嗎?”

謝濯臣不在,言子緒終於放開聲音說話。

沈照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理清思緒,“公子說他在外陪車夫。”

“有病。”沈燭音嘟囔一聲,突然坐直了。

別人不知道,但她清楚。娘親她們走後,府裏誰都可以欺負他們。有一年冬天,謝家幾個庶子聯合起來將謝濯臣推進了湖裏,他在寒涼的湖水裏掙紮到沒有力氣,被救上來時身體冷得像屍體,大夫說他還能緩過來算得上奇跡。

自那以後,他便開始畏寒了。

沈燭音將手伸出窗外,冷風輕而易舉帶走掌心的溫度,她趕緊縮了回來。

揚月城在北面,越靠近只會越冷。

沈燭音左右看一眼,“你們誰去把他叫進來唄。”

“我勸過了,可公子堅持如此。”沈照滿臉為難。

言子緒撓撓頭,“他怎麽也不像會聽我話的人吧,你自己怎麽不去。你倆今天都沒說話,該不會在吵架吧!”

沈燭音沈默。

言子緒頓時睜大了眼,“真的假的?你敢跟他吵架?你出息了沈燭音!”

“你有病啊t。”沈燭音白他一眼。

這算吵架嗎?她也不清楚。

反正昨晚她說,他在明知道她有暴露身份的風險時不僅不找她,還跟別人賞船游玩的時候,他不但不反駁,還責怪她膽大逾矩。

她心裏就是過不去,不想主動理他。

“說說,快跟我說說!”言子緒對此有莫大的興趣。

沈燭音冷眼看他,並揚起了拳頭。

言子緒學著她的樣攥起拳頭,眨著眼挑釁,好像在說“誰怕誰?”

沈燭音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逐漸瞇了起來,滿是威脅。

這熟悉的壓迫感……言子緒楞了楞。

柿子要挑軟的捏,他當即將自己的拳頭轉向,朝向沈照惡狠狠道:“就你上次跟蹤我們是吧!”

沈照低下頭,“小的只是按吩咐辦事,暗中保護小公子罷了。”

言子緒愕然,“誰的吩咐?”

“自然是公子。”

沈燭音呆住,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口中的“小公子”不是言子緒,而是她。

沈悶的心情又變得覆雜。

“他自己人呢?”

沈照如實回答:“公子心情不好,不願露面。”

讓阿照看著她,自己躲開,那豈不是和現在一樣?沈燭音心想。

言子緒大失所望,還以為是爹爹或者娘親覺得他一個人孤身在外不安全,派人暗中保護他呢。

就說嘛,他們不可能將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一個乞丐。

“就你還保護別人呢,你這肩膀還沒我寬!”他想擡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只可能衣服太重,沒擡起來。

沈照不服,但礙於身份差異沒有反駁。他雖然看著瘦小,但在鹿山城那片地方,他可不是單打獨鬥。遇事叫上兄弟,無論是爭地盤還是耍威風,跟人打起來他們還沒輸過。

只是日子過得朝不保夕。

不過現在好了,拿著公子的錢在客棧住了些時日,後來有一個自稱是公子表哥的人帶他去拜師,將他安頓。

沈燭音鄙夷地看了一眼言子緒,就他還瞧不起阿照?這位將來殺的人比他見的人都多。朝中爭鬥那些年,刺殺謝濯臣的人源源不斷,全都折在他手裏。

頂尖殺手,只是現在還沒長大呢。

等等……可他現在已經是謝濯臣的人了。沈燭音微怔,這是她重活一世發生的改變,還是阿照本就是謝濯臣養成的?

“就讓一個小乞丐保護你,對你也沒那麽上心嘛!”言子緒眼珠子一轉,開始挑撥離間。

吵架好啊,他們一吵架,他和沈燭音相處就不用當著謝濯臣的面了。

沈照不善的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言子緒,難怪公子讓他提防這人,果然不安好心。

外面的風吹起了車簾,寒意灌入車裏。沈燭音思索片刻,望向言子緒,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坐這來。”

“啊?”言子緒撓撓頭,不知她何意但十分配合。

其實他本來就想坐她邊上,只是礙於謝濯臣在場,不敢靠太近。

沈燭音捋了捋頭發,在他挪到自己身邊後,毫不猶豫地歪頭靠他肩膀上。

“……”言子緒心上一震。

沈照猛地睜大眼,二話不說掀簾而出去告狀。

沈燭音輕哼一聲,果然是來看著她的。她料想這回謝濯臣肯定會進來,只是沒想到那麽快,而且馬車突然一顛,她被震得身體一倒,言子緒眼疾手快把她接在懷裏。

這個時候謝濯臣進來了。

“……”

場面忽然變得很尷尬。

沈照見狀摸摸鼻子,默默轉身,在車夫身邊坐下。

車夫在外大聲問道:“剛剛碾到坑窪了,裏面的公子你們沒事吧!”

“沒事。”

謝濯臣替他們作了回答,聲音又輕又沙啞。

沈燭音忙不疊坐直坐穩,呆滯片刻後又像之前一樣靠在車壁上,低垂眉眼,不說話,也沒有情緒。

“我……她……”言子緒懷裏一空便手忙腳亂,對上謝濯臣的視線後坐立不安,“剛……顛了一下你也知道!”

他忽然就明白沈燭音為什麽突然靠他一下了,她為了不讓謝濯臣在外吹風受凍,是真不管他死活啊!

“你請!你請!”言子緒退回原位,拱手將沈燭音身邊的位置相讓。

謝濯臣沒過去,坐在了側邊,除了用眼刀剜了言子緒一眼之外,什麽也沒做。

沈燭音狀似無意地瞥他一眼。

他長得像他母親,皮膚很白,以至於能明顯看出來他此刻耳廓泛紅,指骨亦是。

他每年冬天都會大病一場,沈燭音默默祈禱,千萬別趕上這個時候。

明明是他們吵架,為什麽受折磨的是自己?言子緒滿臉愁容。他們兩個依舊不講話,表面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淡定,好像馬車裏這詭異的氛圍是他造成的一樣。

他會不會還沒到揚月城就被謝濯臣刀了啊!言子緒忐忑不安,弱小可憐。

這天晚上,沈照恍然大悟,為什麽公子出遠門辦事還專門帶上他?當然是因為需要傳話筒啊!

沈照無語,公子和小公子,明明隔得最遠的距離不過一道簾子,咳嗽一聲對方都能一聲不落地聽到。但要問對方接下來的往哪走、中午吃什麽、需不需要喝水……非得叫他轉達。

知道的以為他們說兄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鬧別扭的小夫妻。

……

抵達揚月城的時候趕上了這裏今年的第一場雪。

鹿山從來沒下過雪,沈照覺得稀奇,得了謝濯臣的允便去雪地裏撒歡。

時隔兩年再踏足故土的言子緒心情覆雜,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激動,反而悵然。

“咳咳……”

謝濯臣背身低咳,手中忽升暖意。

從他身邊經過的沈燭音強行將暖手爐塞他手裏,又裝作沒事人一樣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謝濯臣快步追上,將手爐還給她。

“我沒你怕冷。”他說。

這是三天來說的第一句話,甚至也沒看著她說。

沈燭音怕冷,每到冬天就懶倦,喜歡窩在被窩裏,出門得先把自己裹成粽子。

她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屬於某種會冬眠的種族。

她低哼一聲,“某些人可是年年冬天都要去鬼門關走一趟的。”

“砰!”她把手爐往地上一丟,“愛要不要!”

“你……”

不等謝濯臣開口責備,沈燭音小跑著追上言子緒和沈照,結果沒走兩步就腳滑,紮實地摔了一跤。

沈燭音:“……”幸虧穿得多。

她原本還想冷酷地離開,留給謝濯臣一個瀟灑的背影來的。

謝濯臣撿起手爐又要去撿她,但她靈活地爬了起來,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跑了。

好像有人追似的逃了。

謝濯臣只覺又好氣又好笑。

他們兩個在冬天無比脆弱的人,就這樣一起挨過一年又一年。

謝濯臣突然憶起,每年病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都在想什麽呢?

在想,他不能死,他死了桃花一個人要怎麽辦呢?

可她現在,身邊好像不止有他了。

她有喜歡的人。

今年冬天,於他好像要更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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