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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望春(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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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望春(三合一)

沈禮秦的車沿著山路蜿蜒北上, 最終在時岳寧那棟別墅前停下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宋佳穗裹著毛毯從正門的臺階走下來。

車沒有直接開盡地庫,沈禮秦下車來, 車門還沒關上,他扶著車門看向門口處。

夕陽西下, 冬日的太陽本就角度低, 此刻斜斜將餘暉鋪撒過來。宋佳穗面朝西南方沈禮秦來的方向, 整個人都沐浴在金烏光暈中。

沈禮秦瞇眼看向她。長長黑發披散, 帶著自然的弧度,落在肩頭的毛毯上, 毛毯看著柔軟溫暖, 流蘇下墜, 順著她露出的一截手臂, 在她周身晃蕩,順著夕陽,泛出柔和的暖光來。

沈禮秦忽然想起母親來。宋佳穗和的母親沒有半點血緣,可是這一刻, 他卻覺得這個和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長得和他亡故多年的母親有六七分相似。

柔和的, 溫暖的, 等候著,迎接著。是他已經很難想起清晰模樣,但是卻能時常在夢中看見模糊身影的母親。

時岳寧跟著從宋佳穗身後的門走出來。

“怎麽不開進地庫去, 不冷嗎?”

沈禮秦回過神來:“吃個晚飯就走, 就放在這兒吧。進去吧, 天冷。”

沈禮秦走過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將她往下滑落的毛毯往上攏了攏。“住得還習慣嗎?會認床睡不著嗎?”

宋佳穗搖搖頭,和沈禮秦一同並肩走進去,一面走一面說:“睡得很好。剛開始有些失眠,後來每天就沿著這路跑跑步,這幾天睡得很好。”

沈禮秦聽了,只說:“一個人出入,要小心。”

這話似是憑空出來的,宋佳穗沒有回應。

時岳寧順著說:“陳小姐最近回臺灣去了,她前夫家手裏頭有個卡了很久的項目,前陣子她回去,拜訪了一個許久未出來活動的臺商。現在那個項目就聽松動了不少。陳小姐的前夫家,現在求著她回去,以合夥人的身份,在談股權了。”

“我擔心他們順藤摸瓜找到北京來,可現在時岳寧還沒完全接手時家,我也……忙不過來,保護不了你。”沈禮秦將話接回到這裏。

門在兩人後頭關上,宋佳穗在沈禮秦那斷開的話之間擡起頭。

“快了,今天元宵節,後天是節後董事會投票任命,接著人事任命。只要我能回到時家去,事情都會解決。”時岳寧走上來,和沈禮秦對視一眼,“即便有什麽阻礙,我手裏還有時家的股份,不是不可以一搏。”

沈禮秦脫下身上外套,掛在旁邊的衣架上:“聽說阿姨要回來參加投票。你說服她回來幫你了?”

宋佳穗回頭看了時岳寧一眼,沒有說什麽。

時岳寧說了聲是,拍了拍沈禮秦的肩膀,一面說一面走向說:“我去看看湯好了沒有,過來幫忙端菜。”

“你下的廚?”

“雇人做的,前腳剛走,湯還在燉著而已。”

宋佳穗沒有放下剛剛披著的毛毯,走到餐桌邊,伸手拿起筷子,挑著清炒時蔬裏頭的腰果吃,背對著廚房,也不看過去一眼。

開放式廚房,離餐廳也並沒有那麽遠,壓低了聲音,勉勉強強能讓另一邊的人聽不太清楚的程度。

時岳寧掀開蓋子看一眼:“你見過二叔了?”

沈禮秦點點頭,只輕輕嗯一聲。

“確定了嗎?媒體都聯系好了嗎?有延期風險嗎?”

“你放心。”

時岳寧說:“我爸從來就沒有信過沈伯伯會貪腐。”

沈禮秦不置評價:“話都說開了,即便我翻案翻得徹底,也未必能查出害時叔叔的幕後黑手,頂多扯出你叔叔,時家蒙羞。眼下來看,這對你沒有半分好處。”

時岳寧擡頭看著沈禮秦:“一步一步來,沈伯伯已經蒙冤多年了。你和妮妮受過的委屈也足夠多了。”

時岳寧拿過防燙手套來,端起湯鍋往外走,未走出廚房,只聽到後面沈禮秦壓低了聲音的一句多謝。

宋佳穗回頭來,看向時岳寧,目光又掠過他的肩頭,投向沈禮秦。

“要我幫忙嗎?”宋佳穗問,微微擡起的手還輕飄飄拎著筷子,筷子尖尖將半個腰果捏住。

時岳寧輕輕笑起來:“繼續吃吧。”說完回頭跟沈禮秦喊:“禮秦拿三個湯碗來。”

沈禮秦應和一聲,將湯碗拿出來。三人圍著餐桌坐下動筷,一頓飯,家常菜肴陪著尋常閑聊,大家心照不宣,半句沒有提起方才玄關內和廚房裏未說的話。

沈禮秦要走時,是宋佳穗送他出門去。

“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沈禮秦說。

宋佳穗點點頭,沈禮秦深深看她一眼,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轉身往車走過去。

“哥。”

沈禮秦回頭。

宋佳穗看著他,嘴唇動了幾下,卻久久沒有說話。

沈禮秦以為她在擔心沈家二叔的事,也沒有打算解釋,只說外頭冷,快回去吧。

身後的門因打開發出聲響,宋佳穗沒有回頭,知道是時岳寧過來,走向她,站到了她身邊。宋佳穗說:“你也一切小心。”

並非只是這開車回去這一路,而是一切一切,務必小心。

沈禮秦略略怔楞,回過神來,朝宋佳穗點點頭,擡手跟時岳寧告別,開車門上車。沿著彎彎山路,車消失在拐角處。

“手這樣冷。”時岳寧牽起宋佳穗的手,“回去吧。”

宋佳穗腳步未動,擡頭看向時岳寧,目光深深,可是最後卻還是說:“進去吧。”

殘羹冷炙收入廚房,宋佳穗想想還是準備歇一歇等會兒跑步,上樓換了運動服,下樓來從櫃子裏拿出摩卡壺要去煮一壺咖啡,等咖啡煮好的時候,倒出兩杯來,卻發現時岳寧並不在一樓。她披上披肩,兩手各端一杯咖啡走上樓去,果然瞧見時岳寧在二樓外的露臺裏抽煙。

冬日日光斜斜,日暮光景,由得夕陽將他周身煙霧打亮。

宋佳穗推門出去,時岳寧聞聲回頭。

他掐滅了手中的煙,伸手過來接過宋佳穗手中的一杯咖啡,另一只手將身邊的煙霧揮散,自然而然伸過來,將宋佳穗的披肩往上提了提。

“外頭冷,進去吧。”

“很少見你抽煙。”宋佳穗說,腳步未動,雙手捧著馬克杯,靠在露臺的圍欄上。

時岳寧笑了笑,也跟她一樣,雙手手肘撐著圍欄,手心貼著咖啡杯取暖。他開口倒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什麽好習慣,不要學。”

宋佳穗也笑起來,手臂顫抖,在馬克杯中形成綿連漣漪。“你怎麽知道我剛剛確實想學?”

時岳寧揉揉宋佳穗的頭頂,手放回去,肩膀貼著她的肩膀。

“我開始學抽煙的時候,比你現在大不了一兩歲。雖然現在癮不大,但這種傷身體的東西,能不碰就別碰吧。”

宋佳穗面上笑容漸消,她下意識細細咀嚼這話,猜測時岳寧是否話中有深意。

時岳寧又說:“時間過得真快。”

一句話盡是悵然。

宋佳穗問:“日暮西山,忽然開始覺得時光易逝,日月如梭了嗎?”

她這句話出口也輕松,似問非問。

時岳寧想了片刻,卻認真作答:“不是。想起你小時候在大院裏撒野亂跑,又看見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才感到時光易逝,日月如梭。”

宋佳穗說:“可是我的印象裏,和我現在看見的你相比,你倒沒怎麽變。”

十年橫貫,怎麽會沒有變。

時岳寧問:“我是什麽樣子的?”

宋佳穗認真回答道:“很聰明很聰明,不怎麽說話,但是什麽事情都能猜個透。叫我有一點點害怕,但是我又特別想變得和你一樣。”

時岳寧聽了這話後思考片刻,給予評價:“你現在確實也達到了。很聰明,推斷事情也推斷得很透。兩三句話四兩撥千斤,陳小姐的困局,光是知道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是不夠的。”

“長大後,我就成了你。”宋佳穗輕輕巧巧這樣說了一句。

“你人不在陳小姐身邊,就能幫她到這一步,你做得遠比我能做的好。”時岳寧這樣說。

宋佳穗垂下眼去,等著時岳寧的發問。

果然,時岳寧開口:“陳小姐要的,遠不止這一個項目。只有這個,她也沒辦法把喬家和你母親攔住,護著你。”

宋佳穗道:“她要我去臺灣,像當初我媽媽替喬家做的那樣,迎來送往,探聽秘辛。”

時岳寧沒有先急著勸,他只是問:“你當初為什麽選擇回大陸來?為什麽選擇來找我?”

宋佳穗不說話,雙手手心貼著馬克杯,感受其中溫度漸漸消散。

“我很快就能回到時家。當年舊案翻出來,禮秦再也不會受從前的委屈和白眼,我也有能力保護你。你那麽艱難回來,不是想要的是,我們像從前一樣,一起守著靜園。”

時岳寧伸手握住宋佳穗的手,力道壓過來,馬克杯中剩餘的咖啡險些傾倒出來。

他說:“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去讀書,去深造,去設計你喜歡的建築。我會等你長大,我會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陪你。”

宋佳穗垂眼看著時岳寧的手。

“即便奶奶不在了,即便王姨走了,當沈樂倪對你來說也沒有意義了嗎?我,還有禮秦,對你來說都沒有意義了嗎?”

宋佳穗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在圍欄邊,側身面對時岳寧,忽然伸手抱住她,將整個人埋進他懷中。她感覺到時岳寧胸膛起伏,從時岳寧的懷裏擡起頭來,開口話語將要湧出。

她再瞧時岳寧的眼神。他正看著她,眉頭微皺,等著她將嘴邊胸口的話傾吐出來。

宋佳穗忽然想起見陳小姐那天,她那天沒有看清楚時岳寧臉上的神情。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浮現,那天他在陰暗處看她,會是什麽樣的神情。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即便是如今騎虎難下,也依舊驕傲自負,從沒有覺得他做錯過。

宋佳穗把嘴邊的話咽下去,她說:“我還沒有答應她。”

“妮妮……”

宋佳穗往後退一步,雙手抱住自己,將披肩裹好。她說:“你還要準備明天後天的事,早點回去不要著涼了,我出去跑個步再回來。”

身後時岳寧似乎又喊了一聲,可是宋佳穗卻並沒有回頭,推開門返回室內,走回自己房間時,將門關上,將披肩丟在旁邊的沙發上,走出門去。門在身後關上時,她將手拿到身前,手中握著的是時岳寧的煙盒和打火機。

三月初的北京,風仍冷得叫人發顫,宋佳穗在這冷風中,點燃了一根時岳寧方才抽過的煙。

煙味淩冽,是剛才她從時岳寧身上聞到的味道。煙靠近嘴唇,卻只是停在唇邊。宋佳穗蹲下,在地上鵝卵石上將煙按滅。煙盒和打火機被她揣進衣兜裏,隨她往前奔跑,沖進京郊冷風中。

山路蜿蜒,剛才沈禮秦開車離開,就是沿著這條路下山去。宋佳穗平日裏也是沿著這條路跑步,步行下山,林中徒步,然後再跑回去。今天的風真的冷,冷到宋佳穗幾乎一刻也沒有辦法停下來。

天漸漸暗下來,路燈也漸漸亮起來,宋佳穗將外套拉鏈拉到頂,看了看手表,走出主路去,扭頭往回跑。

燈光從頭頂打下來,宋佳穗往前跑,看著自己的影子鋪在路面,由短變長,由長又變短。這長長短短的規律忽然被從後而來的燈光打破。宋佳穗回頭看,是一輛黑色的suv開上山來,沿著路勻速前行。

宋佳穗往路邊讓,她腳下的影子也跟著她往路邊側過去。

影子斜斜,沿著身後的光源往前延伸。

卻又沿著她的腳步,慢慢挪回她的身前。

長長短短的規律又恢覆。

宋佳穗腳步未變,壓著影子往前。

路轉彎,宋佳穗聽到引擎低功率發出的暗暗轟鳴,她的手伸進自己的衣兜裏,將打火機和煙盒抽出來,腳步一轉,直接側身轉向跑進林子裏去。

身後車聲驟停。

宋佳穗一步不敢停,這一片都是她這幾天跑步和徒步走過的路,可是日光昏暗,再也不是之前她能悠哉游哉走的路。身後腳步聲急急重疊,宋佳穗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裏頭砰砰做響,風在耳邊呼呼地刮,冰冷刺痛。

宋佳穗摸出手機,憑著記憶按下快捷鍵,電話撥出去,她卻完全沒有時間把電話放在耳邊。因為打這個電話,她都險些被腳下的石頭絆倒。

電話接通,宋佳穗還沒開口,只覺得右側肩膀被狠狠一撞,讓她整個人都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妮妮……”

宋佳穗將手機攥住,大喊:“報警,一輛黑色suv……”

“賤人!”

追來的人擡腳就是在宋佳穗手腕上一踹,伸手奪過她的手機,“喬家找你找了這麽久,還真能躲。”

手機被丟到她臉邊,那人一腳踩上去,宋佳穗聽見時岳寧的聲音消失在手機的殘骸裏。

宋佳穗被壓著手臂從地上扯起來,右肩膀上的疼痛讓她動彈不得,每走一步都叫她的手臂因為疼痛而顫抖。手背和臉頰都火辣辣地疼,宋佳穗不知道為什麽,卻也沒有心思去想。

喬家。是她的那個繼兄?

宋佳穗想起幾個小時前沈禮秦說過的話。小心小心,真的是一語成讖。

踉踉蹌蹌,宋佳穗被壓著上車,車門臨關上之前,宋佳穗腦子裏盤旋多年的問題又浮現出來。如果是她的繼兄找到她,會想怎麽樣,如果是她的母親找到她,會要怎麽樣。

車門還沒有關上,宋佳穗回身往後,隔著厚厚車玻璃,看見路的盡頭有個身影奔跑過來,可還沒有等她看清楚,車內人已經要將車門拉起。宋佳穗用盡全力撞過去,將門攔住。

坐在前頭的人開口:“別看了,也別想叫,他追上來,不止你要死,他也得死。”

喬家出身沒有一分幹凈,宋佳穗當然知道這話並非虛張聲勢。

她一瞬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可她循聲望向內視鏡,看見前面那人,她當即認出那人是喬家的手下。更確切地說,是喬家裏頭她母親最信任的人。

那人沒有再說一句話,身邊的同夥拉著宋佳穗甩回車座上。關上車門的同時,轉身給宋佳穗雙手上銬,確保她安安穩穩地坐在車後座上。

車在車門關上的一瞬間立刻啟動向前,宋佳穗靠著車窗,看見時岳寧一直往車這邊狂奔。

宋佳穗忍不住雙手按住車門,貼著車窗往外。她剛一側身,身旁的人立刻開口:“小心他的命。”

宋佳穗忍住到嘴邊的呼喊,抓著車窗邊沿的指甲都陷進車門軟墊裏頭。

時岳寧轉身追著車狂奔時,宋佳穗是當真再難以忍耐,伸手就要按下車窗。身旁那人眼疾手快,傾身過來將她的雙手按住,單手將她的一雙手銬拉住。

宋佳穗瞪向那人。可對方卻像個機器人一樣,沒有一字多餘言語,也沒有一個多餘表情。

車開過路口,全速往前。那人說:“你該慶幸,你嘴裏還有喬家想聽的消息,如果沒有,現在你已經是一具屍體。”

宋佳穗徐徐深呼吸,冷靜下來轉頭看向窗外。可是來綁她的這幫人毫無避諱,來到時岳寧家門口綁人,叫做自殺式綁架都不為過,也沒有半分是要擔心她認路的意思。

宋佳穗心想,這一趟,她只怕是真的有去無回。

“什麽喬家,林敏怡在哪裏?她來大陸了嗎?”

那人笑了一聲,沒有回答,開口是輕快語氣:“沒大沒小。”

車沿路下山,剛匯入稀疏車流中,前面開車的司機忽然說:“後面有人跟著。”

宋佳穗回頭去看,透過灰黑玻璃窗,一眼就認出來時岳寧的那一輛,隔著兩三個車位,追趕著她坐著的這輛車。

旁邊坐著的那個喬家的手下連頭也沒回,只拿出一只對講機來,調頻切換,直到對講機裏頭傳來規律的對話指令。

“黑色本田,無牌照,側邊後邊均貼玻璃防窺膜,十分鐘前離開石峽溝北路,往西。”

“發現目標車輛。”

那人對司機說,“找個紅綠燈甩掉他。”

宋佳穗轉身朝後看,回頭一瞧旁邊人手裏的對講機,冷笑一聲,說:“你們的本是還真是不小。”

那人擡眼懶懶將宋佳穗一瞧,沒有回一個字。

地處市郊,路上車都不多,兩輛車前後狂奔,時岳寧的車並沒有機會能夠跟上去。宋佳穗往後看,只看見時岳寧的車後,又出現了一輛銀色本田。

銀色本田緊緊貼住時岳寧的車,兩輛車並駕齊驅,沒有誰能超過誰。

宋佳穗忽然明白過來,扭頭回來傾身向前,扒住前面的座椅。

“放過他。他如果有事,林敏儀惹的麻煩才是真的大,大到她本人償命都圓不回來。”

“呵。恐嚇我?”

身後嘭的一聲。本田□□,狠狠往時岳寧的車上撞過去。

宋佳穗聞聲,肩膀都一震,回頭看過去,時岳寧的車已經停在路邊,被那輛銀色本田攔住。宋佳穗還想喊什麽,前面那人沖著對講機說了聲夠了,銀色本田沒有逗留,轉向跟上來。

車繞過拐角,全速沿路飛奔,卻在半個街區之外停下來。那人單手抓起宋佳穗的手銬,推門下車,也不顧宋佳穗肩膀上的傷,直接拽著她下車去。外頭停著一輛灰色沃爾沃。

本田也跟著停下來,裏頭的人下車來,看了宋佳穗一眼,開了黑色suv的車門,一股腦都塞了進去。

灰色沃爾沃車門打開,那人推著宋佳穗,將她直接推上車去,拉著宋佳穗的胳膊,直接將她按在座位上。

那人跟著上車,這次,他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

車門關上。本田停在原地,黑色suv繼續一路往西,沃爾沃轉頭往南。

那人冷笑一聲:“你挺聰明的,但是下輩子,記得要更聰明一些。”

車一路南開,宋佳穗也不知道車倒底開了多久,一路上的路標路牌她都盡力記住,可是路程真的太遙遠,宋佳穗已經很難真的將路記得清楚。開出環路後,路上車行減少,最後路上幾乎只有兩三輛車並行。

窗外開始出現平緩的山丘綠地,宋佳穗眼前一亮,這翠綠在北京冬日裏的一片灰黃中格外惹眼。

高爾夫球場。宋佳穗認得這個地方。

車在高爾夫球場前停下來,車上的人開門,將宋佳穗拉下車去,甩上車門。高爾夫球場的門童迎上來,想要從他們這裏接過車鑰匙去將車停泊好,可是一走上來,卻看見宋佳穗手上明晃晃一對手銬,當即停住了腳步。

最開始將宋佳穗抓上車的人走過來,單手抓住她的手臂,推著她直接從門童身邊走過,進入球館中。

太陽已經下山,天已經黑透,高爾夫球場內光線昏暗,已經沒有游玩的價值,只有室內尚能會客,宋佳穗被半推半拉,一直帶到球館二樓。室內會客區也分隔裝點得獨立舒適,小方桌,配茶具,即便是現在室外已經沒有什麽娛樂用處了,單單在這裏談事情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室內空無一人,連一只杯子都沒放。

宋佳穗被推搡著在椅子上坐下,押送她過來的人在她對面坐下。

宋佳穗的肩膀因為疼痛而顫抖,她擡眼看著對面的人,看他從衣兜中拿出手機來。

她問:“林敏儀呢?不敢犯險,只派你來大陸?”

那人擡起眼皮瞧她一眼,沒有回應,在手機上按下一串號碼,電話撥通,他按開了免提。

電話被放在宋佳穗面前的茶幾上。宋佳穗看見上面的電話號碼,沒有備註。

電話中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香港口音的普通話,也許是因為在臺灣久了,話語發音更粘連,取代了本來就不明顯的京腔。

“人帶到了嗎?”

宋佳穗沒有開口,那人回答:“是的,夫人。人帶到了。”說吧擡腳一踹宋佳穗的腳腕:“叫人。”

宋佳穗冷笑一聲。

林敏儀半個字沒有浪費,直接發問:“是喬滿讓你做的嗎?”

宋佳穗明白她這問題問的是什麽。可是她忽然想起在姥姥姥爺去世之後,林敏儀來香港接她去臺灣。她當時也是這樣單刀直入:“我會帶你去臺灣。從此以後你叫喬月怡,我現在的丈夫姓喬,叫喬盛,他有個兒子,以後是你的哥哥,叫喬滿。哄好他們。”

宋佳穗說:“是或不是,你都沒有打算讓我活著。你要拿我的命去跟喬家和解,是嗎?”

林敏儀重覆:“是不是你?”

宋佳穗歪了歪腦袋:“我一直在想。倒底是誰?喬叔叔死了,對你有好處嗎?沒有,喬叔叔死了,你就從喬家拿不到更多的東西了。對誰有好處,喬滿。喬叔叔死了,他才能成為喬先生。”

林敏儀那邊沈默數秒,她說:“你咬死喬滿,我保你活下來。”

宋佳穗冷笑一聲:“你覺得我會信嗎?”

“我咬死喬滿,喬家的人不會信。他們只知道我是你的女兒,我說的,都是你指使的。你也不敢讓我活著見到喬家人,如果一口咬定是你,那……”

啪!

那人一直沈默著聽宋佳穗和林敏儀說話,這時忽然站起來,擡手就是給宋佳穗一個響亮的耳光。

宋佳穗登時只覺得左耳嗡嗡作響。

宋佳穗聽見輕輕一聲嘆氣,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一聲“對不起”,然後她聽到一句“帶回臺灣再處理,不要讓喬家人和她接觸。”

“夫人你放心。”

宋佳穗覺得合該一笑,但此時此刻,宋佳穗怎麽也笑不出來。那人往後一靠,靠在椅背上,雙手十指交疊,放在身前。

他說,“你現在可能在想,我未必能把你帶出北京去。可是你別忘了,別人叫你沈樂倪也好,叫你宋佳穗也罷,你正經的真身份證上,寫的是喬月怡,戶籍是臺灣,你在這北京地界上,才是不應該。”

宋佳穗沒有回應這話,她問:“還有好一段路,怎麽稱呼你?我記得,林敏儀之前叫你阿文,那我該叫你一聲,文哥?”

阿文冷笑一聲:“不用叫了,你記著我的名字,記到陰曹地府的,晦氣。”

宋佳穗不理會這話,問:“你為什麽要跟著我媽?你沒看見嗎,我是她親生的,她都能送我出去給她自己保命。你也一樣,她要是真的看重你,就會在意你的死活,讓你來大陸來,手上還沾血。值得嗎?”

“這麽些日子沒見,你還是這麽伶牙俐齒。希望你到了陰曹地府,還能這麽跟長舌鬼閻王爺談笑風生。”

門打開的聲音,宋佳穗聽見門口有人說:“車準備好了。”

阿文拍了拍扶手,站起身來,握住宋佳穗的手腕,拉住她的手銬。“走吧,喬月怡,今晚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趕。”

她又被拉著起身,推著往前走去。

月已經往上升至頂端,車繞著北京的環線往北走,一路沿著市郊,沒有上主幹道。沃爾沃內的對講機開著,放在副駕駛位置上,內裏已經沒有再傳來官方的信號,看起來是已經被察覺和屏蔽。

宋佳穗開口問:“大喬先生的死,沒有見報,被你們壓下來了,對嗎?”

阿文顯然已經疲累,坐在宋佳穗身側,用手支著太陽穴,閉目養神。他久久才說:“當然,老鬼下葬的時候已經防腐處理了兩三個月了,偽裝成心臟病發死的。”

宋佳穗又問:“大喬先生死後,林敏儀過得怎麽樣?喬家人有為難她嗎?”

阿文又說:“夠了,別再試探了。你放心,回到臺灣之前,我不會……”

阿文話沒說完,側面一股巨大的撞擊叫車裏所有人都覺得眼前登時天旋地轉。宋佳穗下意識雙手抱住頭部,抵住了座椅固定住自己的身體。

旋轉停下的時候,宋佳穗只能感覺到疼痛,疼痛從右側身體傳過來,像是被人直接掄錘砸過一樣。宋佳穗艱難轉頭,嘗試分辨出現在自己所處的方位。

整輛車已經完全翻過來,宋佳穗只覺整個世界顛倒,腦袋也因為腳上頭下而充血眩暈。前面的司機也剛剛清醒過來,因為疼痛呻|吟著。司機第一反應就是回頭過來看向阿文,可他還沒有完全扭頭,脖子已經被宋佳穗用手銬鎖住。

“開車門。”

司機沒有動,反手來制住宋佳穗的手臂。

“開車門。”宋佳穗重覆,“你現在不開門,我們誰都走不了,是林敏儀上保險要我和阿文死,阿文死心塌地,你也甘心為林敏儀賣命嗎?”

司機猶豫幾秒,終於伸手去將車門鎖打開。

宋佳穗沒有放開手銬:“手銬鑰匙在哪裏!”

司機指了指阿文,宋佳穗這才放開司機,抻長了手,從阿文的口袋裏頭將鑰匙摸出來。宋佳穗右側肩膀本來就有傷,剛剛又受到撞擊,但凡用力都牽扯得叫人疼得顫抖,更何況現在宋佳穗整個人只依靠著安全帶,一舉一動都尤為艱難。

中指勾住鑰匙得時候,宋佳穗已經滿頭大汗渾身顫抖。前面駕駛室門變了形,司機拉著扶手用身體一下又一下地想要撞開駕駛室的門。宋佳穗剛剛勾住的鑰匙,被這撞擊一震,又掉回阿文的口袋。

宋佳穗低低咒罵一聲,又咬牙往前摸索,往口袋深處去勾那一小串鑰匙。指尖剛剛碰到鑰匙的邊緣,宋佳穗的手腕被擒住。

阿文一雙手鎖鎖著宋佳穗的,叫她定在原地。

腕上的手銬突然一脫,宋佳穗才反應過來,阿文用鑰匙將她的手銬解開了。同時,他也放開了她的手。

“救我。”阿文開口,聲若游蚊。

宋佳穗聽見了,卻沒有半分停頓。她用手臂抵住車頂固定住自己,伸手去將車門推開,一點一點往外挪。

“救我。”

身後阿文的聲音重覆。

前頭司機還沒有將車門撞開,自顧不暇,被困在駕駛室裏頭,完全沒有能力來幫阿文。

宋佳穗鉆出車子。

她這才看清楚他們所處的位置。是路邊的一個山坡底下,車子一路滾下來,如今宋佳穗沒有身首異處,也已經算是不錯了。坡頂上停著一輛車,宋佳穗沒有辦法分辨是那輛開路的沃爾沃,還是別的車,可是她瞧見從山坡上打下來兩點大功率的手電光亮。

宋佳穗連忙蹲下,用車身擋住自己。

車禍,探照燈。是確保她必死,或是也確保她必須和阿文死在一起。

宋佳穗轉身要借著灌木叢遮蔽逃走。

“沈樂倪……”

阿文在車內,明確喊出她的名字。

宋佳穗咬咬牙,轉身回去,貼著車頂匍匐朝向喬滿。他是頭部被撞,血沿著頭頂往下滴。宋佳穗伸手摸過去阿文的安全帶卡扣,在要解開的一瞬,她卻停下。

“你給林敏儀賣命,你活該。”

宋佳穗放手,車內如何喊叫她再也沒有聽進耳朵去,鉆進旁邊的灌木叢中,壓著腳步弓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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