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茶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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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茶餅
第二日早上八點半，宋佳穗如約到湖邊的時候，一輛全黑轎車已經停在了那並不茂密的綠蔭下，昨天一樣的位置。
那輛車並不是昨天的那一輛，車牌是宋佳穗並不認得的，車身線條更為流暢漂亮，宋佳穗看著就想昨天時岳寧在校道上轉的那個彎。
她突然覺得，這一輛車才一定是時岳寧自己選的，不是那些將車送去他身邊的下屬或是什麽人選的。
宋佳穗走到副駕駛車窗邊上。同樣是貼著防窺膜，宋佳穗瞧不見裏頭的模樣。她正要擡手敲車窗，車窗卻緩緩降下來，時岳寧的面容從那一線開始漸漸顯露。
“時先生好。”
“小宋同學早上好。”
他說這話時帶著笑容，腦袋似乎微微歪向一邊，帶著些調笑調調，似乎對她喊他一句“時先生”不滿，將這不滿揉成了揶揄，語言像是有實體一樣，叫宋佳穗覺得自己頭頂被揉揉，小孩子一樣。
“上車吧。”時岳寧說。
宋佳穗拉開車門坐進來，輕輕將車門合緊，拉好自己的安全帶。
時岳寧靜靜看她做好這一切，問她一句：“好了？”
宋佳穗將頭點一點，時岳寧這才緩緩起步開車往前。
仍舊是宋佳穗看著時岳寧走的路線，轉一個彎，掉過頭去，然後沿著寬廣校道往校門而去。宋佳穗只覺得這個彎轉得順遂流暢如昨日，只是速度減了許多許多，慢悠悠地將一個精細的動作拆解。
時岳寧帶她走出校園。
又是昨天的路線，反過來將一條路從北走到南。晨光從東邊而來，尚未熱烈，還經過車窗削弱，薄薄一層打在時岳寧臉上。
宋佳穗瞧那晨光，瞧那暖黃晨光勾勒出時岳寧的眉骨鼻梁與嘴唇下巴，側臉線條有著這晨光映襯，宋佳穗將目光收回來的時候，都覺得周圍黯淡，只剩下那線條淩厲的側臉有光亮。
“梁教授想去哪一家護國寺小吃？”
“護國寺哪裏沒有，挑一家離建築展近的，即便老師心血來潮，也不至於太晚去開幕式。”
宋佳穗噗嗤一笑：“時先生當學生的，吐槽起老師來也是嘴上不留情。”
時岳寧扭頭看她笑容，也跟著輕松笑笑，沒有回應她的玩笑話，只說：“四月份，玉淵潭的櫻花差不多開到正好，有機會可以陪老師去看看。”
他問宋佳穗：“來北京之後，看過了玉淵潭的櫻花了嗎？”
宋佳穗聽到這話中的“來”並非是“回”，一瞬間怔楞，又是搖搖頭，回答：沒有。
“我是去年秋天來北京的。”宋佳穗說。
“那正好一起去看看。”時岳寧語氣輕松，看著前窗外的路，卻是有種看向塵埃的迷茫，“玉淵潭的櫻花很好，開得濃時漫山遍野的燦爛，你會很喜歡。”
宋佳穗點點頭，又是客氣的一聲，“好啊，謝謝時先生。”
車行至友誼賓館停下，兩人還沒下車的時候，就已經看見梁慧虹在酒店大堂門口等待。時岳寧停穩了車，宋佳穗匆忙要下車去迎，這位梁教授已經走到車邊，自己將後座車門拉開坐進來。
宋佳穗要往後座去相陪，梁慧虹卻擺擺手：“不用挪了，我們走吧。”
時岳寧笑道：“說到要去玩的時候，您老還真是矍鑠。”
梁慧虹聽了哼哼兩聲，說：“有好東西還不走快兩步，那就是笨蛋了。這叫不誤光陰，及時行樂。”
三人一同笑起來。
梁教授左手點著右手手掌道：“我知道今天會展旁邊有個玉淵潭，現在是櫻花開的季節，佳穗你陪我去看看嗎？”
時岳寧開口：“來的路上我已經替您問了，小宋同學已經答應。”
梁慧虹哈哈大笑，不吝誇獎孩童：“還是我們岳寧可愛，辦事這麽周到。”
車一路向南，梁慧虹一個人坐在後座，也方便她看兩側車窗外，點兵點將一樣問窗外又是什麽景色什麽地方。兩人陪梁慧虹吃完早點，步行回會展展館，到展館時剛好遇到言雨婷出來。
言雨婷一見他們三人眼睛就亮了，笑著舉高了手臂跟宋佳穗揮手：“你們終於回來了！老師正讓我去找你們呢！”
宋佳穗問：“沒有遲吧？”
“時間剛好。”時岳寧聲音仍舊平穩，說：“你陪老師去吧。”
宋佳穗點點頭，陪梁慧虹慢慢去展館主會場。確是此刻已經是萬眾期待，梁教授算是掐著點出現，從容上臺去，面向聽眾點頭致意。
會展有更專業的同傳負責會議與講演的翻譯，這種時候並沒有宋佳穗什麽事，只需要她坐在臺下邊邊角的位置等待。時岳寧過來後，直接坐在了宋佳穗手邊。
宋佳穗眼睛往場中那排帶著名牌的座位瞧。
“我也只是陪教授來的，算不上正經嘉賓，那邊沒有我的位置。”時岳寧這樣說道，是將宋佳穗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說出來也說的明白直接。
宋佳穗看見時岳寧輕松笑意，又問：“剛才你先去了哪裏？”
臺上梁慧虹談笑時眉眼亦發亮耀眼，將香港街巷中細細碎碎的建築風格表象描述出來，攀藤追溯回大陸的建築風格根基之中。
宋佳穗卻只能聽到身邊時岳寧微微湊過來說：“去找了下你們學校的領導，沒什麽大事。”
宋佳穗眉頭微動，想問什麽卻不確定如何開口，終於還是將問題收回來咽下去。
梁慧虹的演講結束，會展的開展儀式也正式結束，第一場會議是在一個小時之後，按行程表上是梁慧虹可以回休息室歇息準備稍後的會議的，可這位年近九旬的老教授活力四射，一散場見到宋佳穗便拉著她的手，要先去建築展看一圈。
時岳寧笑道：“這一個小時也逛不了多少，這次會展分了整整七個展廳，以您看東西的細致程度，一個怕是也逛不完。”
梁慧虹不以為然：“能看多少算是多少。”說完就是拉著宋佳穗的手，一面往第一個展廳走過去，一面說：“佳穗你更喜歡中國哪個朝代的建築風格？”
時岳寧從無話可反駁，只能跟上去。
宋佳穗半哄半催，把這位老小孩送回休息室裏頭，陪著梁慧虹聊天，等著她進去會議室裏頭，這才將一口氣松出來，臨出去逛展的時候還不忘設了個鬧鐘，提醒自己早點來會議室等著接梁教授。
宋佳穗往展廳那邊去。
這回的建築展是北京第一次辦建築展，第一屆總是更惹人矚目，更何況這是剛剛舉辦完08年奧運會的北京，會展上更是有許多外國游客的身影。
人行如川流，宋佳穗甚至難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她穿過各個朝代的展廳，走過了明清，走過了唐宋，一直往裏深入，直到秦漢才停下。
秦漢的展廳並不擁擠，宋佳穗從頭開始將每一件展品細細觀賞，握著筆與本子，間或描摹展品，間或記下幾行文字。
時岳寧也逆著時間走回秦漢展廳的時候，就是看到那樣的一個宋佳穗，一手握著小小一本手賬本，他甚至都沒有任何記憶，早上宋佳穗帶了這樣的一本本子嗎？她是把這個小手賬本放在哪裏呢？
可現在宋佳穗就是攥著這樣的一本小本子，另一只手握著一支鉛筆，歪著一點點腦袋，將手中的筆橫著在模型前面比劃，手指捏著筆身一用力，又將那支筆豎了過來比劃一陣。
時岳寧雙手抱臂站在她身後，一句話不說，只是細細將女孩子觀察。
宋佳穗低頭畫了幾筆，時岳寧的角度瞧不見宋佳穗畫出來的是什麽，只能看到她的肩膀隨著手臂的動作輕輕顫抖，腦袋往另一邊歪過去的時候，馬尾辮的尖尖在背上輕輕貼著衣服掃過去。
宋佳穗的肩膀隨著筆頓住了，她似乎卡在了某一處，擡起下巴湊近了展品，額頭都快要貼上玻璃，她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然後又覆原回原來的樣子，只是那根筆還沒有動。宋佳穗擡起手，眼睛還看著展品，筆已經跟著手臂到了臉頰邊上。
她輕輕將筆頭咬住。
“不準咬筆。”
宋佳穗肩膀一抖，慌亂將手垂下去，她擡起眼來，透過那玻璃的倒映，看見向她走過來的時岳寧。
宋佳穗回過頭來跟時岳寧打招呼，開口便是：時先生。
時岳寧眉頭微微一動，垂眼看宋佳穗手帳上面畫下的草圖。只有一眼，只因宋佳穗慌亂將本子藏到裙子裏頭。
噢，原來這百褶裙還有兩個口袋。時岳寧想。
時岳寧偏頭看那建築覆原圖的模型，說到：“這個屋頂的樣式是做到了，但是鬥栱的樣式並沒有做對。”
時岳寧朝宋佳穗伸出手去，手掌朝上，懸在他面前。
宋佳穗不解，時談朝他伸出手去。
時岳寧失笑，反過掌心來將宋佳穗的手背輕輕一拍，說：“把你的筆記拿給我，我畫給你看。”
宋佳穗從裙子口袋裏將那本小小手帳拿出來，翻開剛剛畫的那一頁，連著鉛筆壓上去，送到時岳寧面前。
時岳寧將本子和筆接過來，一眼都沒有看旁邊的建築模型，提筆就是在紙上描畫，三兩筆的功夫，已經將畫完善，單手捏著本子和筆，調轉方向來，遞回給宋佳穗。
宋佳穗接過本子看。也確實是時岳寧功夫了得，三兩筆將鬥栱畫清楚明白不止，還把宋佳穗原先的筆記修改齊整，在旁邊添了一行小字，行楷筆力剛健，鉛筆石墨字跡下，更顯淩厲，寫著的一行是梁慧虹的一篇論文題目，正是秦漢建築研究相關的。
宋佳穗說：“我讀過這篇論文的，但看懂的也確實不多。”
時岳寧回應道：“既然這樣，剛好老師這幾天在北京，有問題可以問一問。”
宋佳穗將上面時岳寧畫下的線條重新又多看幾眼，把本子合起握在手中，搖搖頭說：“我學的東西還太少太淺了。”
宋佳穗擡眼看向時岳寧，問道：“時先生以前是梁教授的學生嗎？”
時岳寧道：“也不算，教授是只教碩士生和博士生，我是在香港讀的建築，本科，只是當時常去蹭老師的課，一來二去也熟了，我後來去美國讀書的推薦信都是梁教授寫的。”
宋佳穗點點頭，不再追問。
時岳寧指了指旁邊的展品，說：“偏愛秦漢時期的建築嗎？還是單純覺得這個展廳人少？”
宋佳穗笑了笑，環顧四周，點點頭，也未說這點頭是面對時岳寧說的前一個問題，還是後一個。
宋佳穗回答道：“國外最感興趣的可能多的是明清的建築，紫禁城仍舊留存，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雕梁畫棟，細節處可觀性的東西也很多。除此之外應該就是唐宋，畢竟有日本的建築在，唐時期的建築風格也比較為人熟知。只是秦漢的話……”
時岳寧扭頭看著那手稿，說：“秦漢時期的建築，時間久遠，留存下來的東西少之又少，發掘難度非比尋常。”
宋佳穗點頭：“是的呀。可是秦漢時期的建築才是我們和外部溝通之前，發展出來的原生文明，原生的建築風格，宗教影響尚且不多，神衹崇拜也是原生的。”
宋佳穗指著手稿旁邊的另一件展品，那是覆原出來的秦漢宮殿與平民住房。
宋佳穗放下手來，看得入神，細細用眼神描摹建築的每一片瓦每一支柱，說：“實用、樸素、沈穩，我認為這是我們原生文明的基調。”
“佳穗。”
宋佳穗循聲回頭，見梁慧虹背著手笑瞇瞇地站在不遠處，站在展廳中心的玻璃展櫃旁邊。宋佳穗心中暗道不好，低頭要拿手機出來看，怎麽之前的鬧鐘並沒有響呢。
“沒事，會議提前結束了而已。”梁慧虹走到時岳寧和宋佳穗身邊。
梁慧虹俯身去看那手稿，推了推眼鏡，背著手看得更加仔細，一面看一面說：“聽說你今早給燕大提了資助和香大下一年的交換項目？”
梁慧虹摘下眼鏡，說：“你家裏頭有孩子要送去香港嗎？怎麽想起來要插手這些事。”
宋佳穗看向時岳寧。他面上表情未變，卻是同時也向宋佳穗這邊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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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覺得，這一輛車才一定是時岳寧自己選的，不是那些將車送去他身邊的下屬或是什麽人選的。
宋佳穗走到副駕駛車窗邊上。同樣是貼著防窺膜，宋佳穗瞧不見裏頭的模樣。她正要擡手敲車窗，車窗卻緩緩降下來，時岳寧的面容從那一線開始漸漸顯露。
“時先生好。”
“小宋同學早上好。”
他說這話時帶著笑容，腦袋似乎微微歪向一邊，帶著些調笑調調，似乎對她喊他一句“時先生”不滿，將這不滿揉成了揶揄，語言像是有實體一樣，叫宋佳穗覺得自己頭頂被揉揉，小孩子一樣。
“上車吧。”時岳寧說。
宋佳穗拉開車門坐進來，輕輕將車門合緊，拉好自己的安全帶。
時岳寧靜靜看她做好這一切，問她一句：“好了？”
宋佳穗將頭點一點，時岳寧這才緩緩起步開車往前。
仍舊是宋佳穗看著時岳寧走的路線，轉一個彎，掉過頭去，然後沿著寬廣校道往校門而去。宋佳穗只覺得這個彎轉得順遂流暢如昨日，只是速度減了許多許多，慢悠悠地將一個精細的動作拆解。
時岳寧帶她走出校園。
又是昨天的路線，反過來將一條路從北走到南。晨光從東邊而來，尚未熱烈，還經過車窗削弱，薄薄一層打在時岳寧臉上。
宋佳穗瞧那晨光，瞧那暖黃晨光勾勒出時岳寧的眉骨鼻梁與嘴唇下巴，側臉線條有著這晨光映襯，宋佳穗將目光收回來的時候，都覺得周圍黯淡，只剩下那線條淩厲的側臉有光亮。
“梁教授想去哪一家護國寺小吃？”
“護國寺哪裏沒有，挑一家離建築展近的，即便老師心血來潮，也不至於太晚去開幕式。”
宋佳穗噗嗤一笑：“時先生當學生的，吐槽起老師來也是嘴上不留情。”
時岳寧扭頭看她笑容，也跟著輕松笑笑，沒有回應她的玩笑話，只說：“四月份，玉淵潭的櫻花差不多開到正好，有機會可以陪老師去看看。”
他問宋佳穗：“來北京之後，看過了玉淵潭的櫻花了嗎？”
宋佳穗聽到這話中的“來”並非是“回”，一瞬間怔楞，又是搖搖頭，回答：沒有。
“我是去年秋天來北京的。”宋佳穗說。
“那正好一起去看看。”時岳寧語氣輕松，看著前窗外的路，卻是有種看向塵埃的迷茫，“玉淵潭的櫻花很好，開得濃時漫山遍野的燦爛，你會很喜歡。”
宋佳穗點點頭，又是客氣的一聲，“好啊，謝謝時先生。”
車行至友誼賓館停下，兩人還沒下車的時候，就已經看見梁慧虹在酒店大堂門口等待。時岳寧停穩了車，宋佳穗匆忙要下車去迎，這位梁教授已經走到車邊，自己將後座車門拉開坐進來。
宋佳穗要往後座去相陪，梁慧虹卻擺擺手：“不用挪了，我們走吧。”
時岳寧笑道：“說到要去玩的時候，您老還真是矍鑠。”
梁慧虹聽了哼哼兩聲，說：“有好東西還不走快兩步，那就是笨蛋了。這叫不誤光陰，及時行樂。”
三人一同笑起來。
梁教授左手點著右手手掌道：“我知道今天會展旁邊有個玉淵潭，現在是櫻花開的季節，佳穗你陪我去看看嗎？”
時岳寧開口：“來的路上我已經替您問了，小宋同學已經答應。”
梁慧虹哈哈大笑，不吝誇獎孩童：“還是我們岳寧可愛，辦事這麽周到。”
車一路向南，梁慧虹一個人坐在後座，也方便她看兩側車窗外，點兵點將一樣問窗外又是什麽景色什麽地方。兩人陪梁慧虹吃完早點，步行回會展展館，到展館時剛好遇到言雨婷出來。
言雨婷一見他們三人眼睛就亮了，笑著舉高了手臂跟宋佳穗揮手：“你們終於回來了！老師正讓我去找你們呢！”
宋佳穗問：“沒有遲吧？”
“時間剛好。”時岳寧聲音仍舊平穩，說：“你陪老師去吧。”
宋佳穗點點頭，陪梁慧虹慢慢去展館主會場。確是此刻已經是萬眾期待，梁教授算是掐著點出現，從容上臺去，面向聽眾點頭致意。
會展有更專業的同傳負責會議與講演的翻譯，這種時候並沒有宋佳穗什麽事，只需要她坐在臺下邊邊角的位置等待。時岳寧過來後，直接坐在了宋佳穗手邊。
宋佳穗眼睛往場中那排帶著名牌的座位瞧。
“我也只是陪教授來的，算不上正經嘉賓，那邊沒有我的位置。”時岳寧這樣說道，是將宋佳穗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說出來也說的明白直接。
宋佳穗看見時岳寧輕松笑意，又問：“剛才你先去了哪裏？”
臺上梁慧虹談笑時眉眼亦發亮耀眼，將香港街巷中細細碎碎的建築風格表象描述出來，攀藤追溯回大陸的建築風格根基之中。
宋佳穗卻只能聽到身邊時岳寧微微湊過來說：“去找了下你們學校的領導，沒什麽大事。”
宋佳穗眉頭微動，想問什麽卻不確定如何開口，終於還是將問題收回來咽下去。
梁慧虹的演講結束，會展的開展儀式也正式結束，第一場會議是在一個小時之後，按行程表上是梁慧虹可以回休息室歇息準備稍後的會議的，可這位年近九旬的老教授活力四射，一散場見到宋佳穗便拉著她的手，要先去建築展看一圈。
時岳寧笑道：“這一個小時也逛不了多少，這次會展分了整整七個展廳，以您看東西的細致程度，一個怕是也逛不完。”
梁慧虹不以為然：“能看多少算是多少。”說完就是拉著宋佳穗的手，一面往第一個展廳走過去，一面說：“佳穗你更喜歡中國哪個朝代的建築風格？”
時岳寧從無話可反駁，只能跟上去。
宋佳穗半哄半催，把這位老小孩送回休息室裏頭，陪著梁慧虹聊天，等著她進去會議室裏頭，這才將一口氣松出來，臨出去逛展的時候還不忘設了個鬧鐘，提醒自己早點來會議室等著接梁教授。
宋佳穗往展廳那邊去。
這回的建築展是北京第一次辦建築展，第一屆總是更惹人矚目，更何況這是剛剛舉辦完08年奧運會的北京，會展上更是有許多外國游客的身影。
人行如川流，宋佳穗甚至難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她穿過各個朝代的展廳，走過了明清，走過了唐宋，一直往裏深入，直到秦漢才停下。
秦漢的展廳並不擁擠，宋佳穗從頭開始將每一件展品細細觀賞，握著筆與本子，間或描摹展品，間或記下幾行文字。
時岳寧也逆著時間走回秦漢展廳的時候，就是看到那樣的一個宋佳穗，一手握著小小一本手賬本，他甚至都沒有任何記憶，早上宋佳穗帶了這樣的一本本子嗎？她是把這個小手賬本放在哪裏呢？
可現在宋佳穗就是攥著這樣的一本小本子，另一只手握著一支鉛筆，歪著一點點腦袋，將手中的筆橫著在模型前面比劃，手指捏著筆身一用力，又將那支筆豎了過來比劃一陣。
時岳寧雙手抱臂站在她身後，一句話不說，只是細細將女孩子觀察。
宋佳穗低頭畫了幾筆，時岳寧的角度瞧不見宋佳穗畫出來的是什麽，只能看到她的肩膀隨著手臂的動作輕輕顫抖，腦袋往另一邊歪過去的時候，馬尾辮的尖尖在背上輕輕貼著衣服掃過去。
宋佳穗的肩膀隨著筆頓住了，她似乎卡在了某一處，擡起下巴湊近了展品，額頭都快要貼上玻璃，她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然後又覆原回原來的樣子，只是那根筆還沒有動。宋佳穗擡起手，眼睛還看著展品，筆已經跟著手臂到了臉頰邊上。
她輕輕將筆頭咬住。
“不準咬筆。”
宋佳穗肩膀一抖，慌亂將手垂下去，她擡起眼來，透過那玻璃的倒映，看見向她走過來的時岳寧。
宋佳穗回過頭來跟時岳寧打招呼，開口便是：時先生。
時岳寧眉頭微微一動，垂眼看宋佳穗手帳上面畫下的草圖。只有一眼，只因宋佳穗慌亂將本子藏到裙子裏頭。
噢，原來這百褶裙還有兩個口袋。時岳寧想。
時岳寧偏頭看那建築覆原圖的模型，說到：“這個屋頂的樣式是做到了，但是鬥栱的樣式並沒有做對。”
時岳寧朝宋佳穗伸出手去，手掌朝上，懸在他面前。
宋佳穗不解，時談朝他伸出手去。
時岳寧失笑，反過掌心來將宋佳穗的手背輕輕一拍，說：“把你的筆記拿給我，我畫給你看。”
宋佳穗從裙子口袋裏將那本小小手帳拿出來，翻開剛剛畫的那一頁，連著鉛筆壓上去，送到時岳寧面前。
時岳寧將本子和筆接過來，一眼都沒有看旁邊的建築模型，提筆就是在紙上描畫，三兩筆的功夫，已經將畫完善，單手捏著本子和筆，調轉方向來，遞回給宋佳穗。
宋佳穗接過本子看。也確實是時岳寧功夫了得，三兩筆將鬥栱畫清楚明白不止，還把宋佳穗原先的筆記修改齊整，在旁邊添了一行小字，行楷筆力剛健，鉛筆石墨字跡下，更顯淩厲，寫著的一行是梁慧虹的一篇論文題目，正是秦漢建築研究相關的。
宋佳穗說：“我讀過這篇論文的，但看懂的也確實不多。”
時岳寧回應道：“既然這樣，剛好老師這幾天在北京，有問題可以問一問。”
宋佳穗將上面時岳寧畫下的線條重新又多看幾眼，把本子合起握在手中，搖搖頭說：“我學的東西還太少太淺了。”
宋佳穗擡眼看向時岳寧，問道：“時先生以前是梁教授的學生嗎？”
時岳寧道：“也不算，教授是只教碩士生和博士生，我是在香港讀的建築，本科，只是當時常去蹭老師的課，一來二去也熟了，我後來去美國讀書的推薦信都是梁教授寫的。”
宋佳穗點點頭，不再追問。
時岳寧指了指旁邊的展品，說：“偏愛秦漢時期的建築嗎？還是單純覺得這個展廳人少？”
宋佳穗笑了笑，環顧四周，點點頭，也未說這點頭是面對時岳寧說的前一個問題，還是後一個。
宋佳穗回答道：“國外最感興趣的可能多的是明清的建築，紫禁城仍舊留存，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雕梁畫棟，細節處可觀性的東西也很多。除此之外應該就是唐宋，畢竟有日本的建築在，唐時期的建築風格也比較為人熟知。只是秦漢的話……”
時岳寧扭頭看著那手稿，說：“秦漢時期的建築，時間久遠，留存下來的東西少之又少，發掘難度非比尋常。”
宋佳穗點頭：“是的呀。可是秦漢時期的建築才是我們和外部溝通之前，發展出來的原生文明，原生的建築風格，宗教影響尚且不多，神衹崇拜也是原生的。”
宋佳穗指著手稿旁邊的另一件展品，那是覆原出來的秦漢宮殿與平民住房。
宋佳穗放下手來，看得入神，細細用眼神描摹建築的每一片瓦每一支柱，說：“實用、樸素、沈穩，我認為這是我們原生文明的基調。”
“佳穗。”
宋佳穗循聲回頭，見梁慧虹背著手笑瞇瞇地站在不遠處，站在展廳中心的玻璃展櫃旁邊。宋佳穗心中暗道不好，低頭要拿手機出來看，怎麽之前的鬧鐘並沒有響呢。
“沒事，會議提前結束了而已。”梁慧虹走到時岳寧和宋佳穗身邊。
梁慧虹俯身去看那手稿，推了推眼鏡，背著手看得更加仔細，一面看一面說：“聽說你今早給燕大提了資助和香大下一年的交換項目？”
梁慧虹摘下眼鏡，說：“你家裏頭有孩子要送去香港嗎？怎麽想起來要插手這些事。”
宋佳穗看向時岳寧。他面上表情未變，卻是同時也向宋佳穗這邊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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