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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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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死亡就像是一條幽深的長河。

意識消失,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唯一能夠記得的,就是口中的蘋果,味道是苦澀的,一點都不像他平時愛吃的那麽爽脆甘甜。

難吃,難以下咽。

她會來嗎?他賭會。

醒過來的那一剎,視線內的一切,仿佛都是扭曲的,五顏六色的奇怪光斑模糊了視線,能看清的一切,都是光怪陸離的色塊。

斯諾盯著上方看了很久,才明白那是悠悠游走的游雲,是隔著一層玻璃板,看到的雲彩。

他沒有死。

他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能夠輕松看到外界,但空氣稀薄,呼吸間,胸膛內有難耐的疼痛,如同刀刮骨,喉嚨尤其疼痛,如同巖漿灼燒。

斯諾伸出手,蒼白的手掌,按在他仰面所對的透明水晶上,那水晶離他的面孔很近,很難發力。

明亮的光線,透過透明水晶,折射的刺眼,他瞇著眼,看到自己抵在水晶上的手,皮膚蒼白,幾近透明,陽光是燦金色的。

斯諾用力推開了水晶棺蓋,坐了起來。

他用力咳嗽,吐出了蘋果塊,沒看一眼,隨手丟到了旁邊,隨著坐起的動作,他感覺到,許多花瓣撲簌簌的掉落下。

純白、淺粉、水藍……花攢綺簇,堆在他的袖邊,手指邊。

斯諾盯著看了兩秒,遲鈍地反應過來。

他身在棺中。

這是一尊漂亮的水晶棺材,他的身邊堆滿了花,剛才擡起手時,他看到自己的衣袖,純白的軟緞,柔軟冰涼,水流般柔順從手臂上滑下。

這不是他見到繼母時穿的那一件。

小矮人們不會幫他換衣服。

意識到時,笑意已經溢到嘴邊,他被欣喜席卷,鮮紅蘋果的毒素殘餘,他的大腦依舊微微暈眩,過於劇烈的心跳,震動的耳膜發痛。

他將手指湊到臉頰邊,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淺淡、冷冽。

“她來過,對不對。”

他滿懷笑意的向小矮人們求證,小矮人們呆呆的註視著他,他們沒有回答,但斯諾從他們的神色中,已經得到了答案。

從他從門縫中,接過繼母遞過來的毒蘋果時,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刻。

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還能看到、感知到。

蘋果是代表著禁忌和犯戒的禁果,熟透的蘋果,會散發極強的香氣,這銷魂蕩魄香氣中,隱隱帶著糜爛荒唐的氣味。

他吃下蘋果的時候,其實依舊在笑,如果繼母看到,大概會嚇一大跳吧,一墻之隔內,他看著毒蘋果的眼神在閃閃發光。

小時候他只想活下來,為了活下來拼盡全力,他那麽努力,只是想看到第二天的陽光,雖然從沒有什麽好事發生,但是只要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他艱難度日時,其實在隱約期盼著什麽,那是某種抓不住的朦朧意象。

直到見到凜綺,一切都變得清晰了。

斯諾想,他或許天生就是為了愛著什麽而存在的,他這麽多年的努力,只是為了能活著走到她的面前。

他願意為此付出生命。

死亡也好,幾百幾千年的等待也好,他等著他愛的那個人來到他的身邊。

等到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有意義。

從他指尖輕盈落下的花瓣,伴隨著他怦然跳動的心跳,斯諾大笑起來,將花瓣捧起,拋到棺材外。

花瓣紛紛揚揚落下。

——

金發王子皺緊了眉。

當然,任誰看到一具已經死了很多天的屍體,忽然坐了起來,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但王子卻不單單只是因此。

他的工具人忽然活過來了,這下麻煩了。

在這裏耽誤了這麽長的時間,都是做無用功。

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死了十幾天的人,還能忽然活過來的。

屍體醒了過來,然後揚了他們這些圍在棺旁的人一臉的花瓣,這些暫且不論,活過來就活過來了,和公主溝通,將自己的計劃告訴她,征求她的幫助,也是一個辦法。

但……

眼前的這家夥雖然很美,似乎腦袋有點不正常,看起來瘋瘋癲癲。

之前他就曾經遺憾的感嘆過,這麽美麗的公主,死掉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的屍體都這麽美,不知道活著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神采。

此刻他覺得,還不如死了。

他知道瘋病會遺傳。

偏執老國王的小孩,腦子不會也不正常吧。哎,世界上像他這樣心態陽光健康的皇室成員實在是太少了。

而且等這位公主坐起來後,王子發覺他的肩居然這麽寬。

之前被花瓣和裙裝遮掩住了,此刻才顯露出來,這根本就不是可愛少女該有的身形。

這位公主殿下正在沈醉地嗅自己的手指,然後咬著指尖發笑,漆黑如烏檀木的長發筆直披散在肩,他的笑容非常非常甜蜜。

他趴在水晶棺上,對外界的人說話,“她什麽時候來的,這個棺材也是她送給我的嗎?”

口齒清晰,神色自然。

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為什麽在棺材裏,又為什麽醒了過來。

沒人回答,只有王子忍不住好奇,開口問了,“誰?”

他原本就是一個好奇的人。

走進森林幾天,見到怪物掉落的蛋,他就要撿蛋,見到龍穴,他也想要探索一番,這位公主一醒來就不斷提到的某個人,實在是讓他感覺到好奇。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

王子爽朗的笑了笑。

氣氛沈寂了好一會後,一個小矮人好心的解釋了一下,“是森林中的一位獵人小姐。”

矮人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下獵人的特

征。

他的描述十分抽象,但王子楞了楞一下就反應過來了,“噢,那個野人?”

是那個他和手下在剛進入森林時,在茂盛的樹叢中見到的那道黑影。

他還以為是山林野怪來著,居然是住在森林中的獵人?

斯諾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他漆黑幽深的大眼睛,靜靜的望著金發王子。

他冷下臉的時候,表情顯得格外陰郁,“他是誰?”

小矮人們毫不猶豫,爽脆回答,“是鄰國來的,向你求婚的王子!”

金發王子大驚失色。

哦不——

他想娶的是死掉的,不是活著的啊!

——

當斯諾從水晶棺中跨出來的時候,王子更是久違的感覺到眼前一黑。

他艱難的開口,“這是公主?”

他現在感覺送來這個水晶棺的人居心叵測了。

塞滿了花瓣的棺材,加上白色長裙,躺在棺材中的公主的身形完全看不見,也估量不出身高。

只有漂亮的臉蛋和烏黑長發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小矮人們齊刷刷點頭,“對,這是白雪公主。”

不,這不是公主。

這是詐騙。

小矮人們再次肯定,“就是公主啊!”

王子蹲下,一一看向他們的眼睛。

小矮人們黑豆似的小眼睛也直直回望他。

每個矮人都目光澄澈,眼神堅定,還有兩個隱隱透露出嫌棄,仿佛在嫌棄他連公主都認不出來。他們是認真的覺得人類的公主就是這樣的。

王子意識到這一點後簡直絕望。

並且,他想起他之前還求婚了,更是悔恨到恨不得當即去世。

他居然向一個男人求婚了。

他想死。

王子的心情像吃了女巫熬出來的加了一百只綠豆蒼蠅的魔藥,覆雜且惡心。

斯諾絲毫不顧忌自己身上的裙裝。

他從棺材中站出來以後,滿臉甜蜜,反覆的去摸自己的衣袖。

“我的身世,想必他們已經告訴過你了。”

此刻聽到從公主口中傳出來的沙啞悅耳的聲音,王子更是笑容僵硬。

挺好聽的,但他看見這張可愛的臉時,原以為他的聲音會是清脆如黃鸝的甜美少女音,現在別提有多違和了。

“我想和你談一談。”

斯諾說,“單獨談談,可以嗎?”

即使安靜沒有表情的時候,他看起來仍有一些瘋。

王子擡眼時,斯諾正撥弄自己的黑色長發,目光落在遙遠的樹林中,他不知道正在看向哪裏,仿佛正在發呆。

雖然瘋,但似乎不是不能交流。

王子最終還是選擇接受和白雪公主單獨談話,盡管他的手下都勸他不要冒險。

他們走進了小矮人的屋子裏。

談話持續了一個下午。

小矮人們都很自在,

他們並不管自己的房子,現在不好進去,他們就站在水晶棺前把落花編織成花環,互相給對方帶上花環。

矮人們是喜歡吵吵鬧鬧的種族。

這些小矮人,此刻顯然都開心極了,跑來跑去,嬉笑吵鬧,一下子吵得像幾百只鴨子正在過河。

王子的手下們遠遠的站在屋邊,聽見矮人們吵鬧的聲音,心情覆雜。

他們沒有辦法像小矮人們這麽開心歡快。

畢竟公主搖身一變,變成男人了啊!

他們原先聽小矮人說白雪公主的故事,都以為公主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小可憐。

當然,光看她那張如百合花般楚楚動人的臉也是如此。

現在,公主的忽然轉醒,讓一切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醒來的公主,顯然不是矮人們口中所說的那個“可愛的、無害的小孩。”

他甚至連女孩都不是——

光是斯諾開口幾句話,笑起來的神態,就讓人感覺到不妙,現在他們的殿下,還要和他單獨談話,怎麽能讓人不擔心呢。

他們緊緊盯著房屋的門。直到直到日落西山。天空天空都變成橙黃色,門才被嘎吱一聲推開。走出來。面色覆雜的王子,還有的斯諾。

“殿下,怎麽樣了?”

王子的手下們一圍而上,擔憂的看向王子。

王子沈默了一會兒,揮了揮手,“我們即刻向城堡進發,並且,以我的名義向國王送出一份邀請函。”

他的手下們都呆楞住了,相顧無言。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問,“殿下,什麽邀請函?”

王子捏了捏鼻梁,“就告訴他,我要借他的王宮辦一場婚禮。”

他不等呆若木雞地手下們繼續問,就轉頭看向斯諾,“你還需要什麽嗎?”

斯諾微微一笑,“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借我一套衣服。”

“當然可以。但是抱歉,我們倆的體型似乎不大相符。”

斯諾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別誤會。我不穿別人的衣服。”

“我只是想借你的衣服參考一下規制,當然,如果你能從旁邊給我一些建議就更好了。”

畢竟他只當過公主,父親也只見過幾次。

雖然是皇室成員,但根本不知道正式的場合下,什麽樣的衣服才不算是逾矩。

王子怔了怔,點頭,“王子規制的禮服嗎……可以。”

斯諾將手指停在嘴角邊,笑意嫣然。

“不,就按照國王的規格來好了。”

——

王子的隊伍連夜離開了。

斯諾和小矮人們依依惜別,也跟著他一起離開了這個自從進入後,就再也沒離開過的森林。

他走

出森林時,步伐輕快,笑意燦爛。

王子的信函很快送到了皇宮內,皇宮裏的人都知道,鄰國王子已經到來了。

並且,他還要借皇宮的大殿,來舉辦婚禮。

消息甚至很快傳到了城鎮中。

所有人都在議論,大家紛紛認為,或許這位王子愛上了他們國家的某個女孩,要求國王來見證。

這樣的結合,或許能挽救兩國之間岌岌可危的關系,但是更多人都明白,國王的野心不會因此中止,民眾們都暗暗擔心王子的安危。

王子在信上寫明了他會到達的時間。

這封信的內容,不知道怎的,也傳到了城鎮內。

因此,到了那一天時,大家全都擠到街頭,來看這位笑容爽朗的英俊王子。

那天的天很藍,王子騎著白馬,金發在陽光中熠熠生輝,他向群眾們揮手,他的隊伍跟在身邊,他身側,還有一個戴著兜帽,遮住樣貌的人。

人群好奇的目光,都投向了這個人。

年老的國王帶著親衛隊迎接出城,他的笑容也格外的燦爛。

他等在城門邊,對王子和他的隊伍揮手,仿佛沒有在城門後安排下眾多士兵般的親和慈祥。

隊伍正慢慢靠近,皇宮中,忽然傳來尖利的尖叫。

國王的眉頭微微動了動,他回過頭,就看到,像是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事物的皇後從皇宮中跑了出來。

她的長發披散,裙帶散落,赤著腳狂奔,一看見國王,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急切抓住他的胳膊,驚恐到極點的臉顯現出癲狂的美麗,“陛……陛下,快走,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國王慈祥的表情有些微扭曲,他很不滿,“你說什麽呢?說清楚一點,什麽?”

語無倫次,口齒不清,像發瘋了一樣。

皇後的眼圈通紅,眼淚濡濕了整張臉,“白雪……白雪!他沒有死……魔鏡告訴我她沒有死!我們的三次計劃都沒有害死她!毒藥也沒有用!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什麽?”

國王震驚到一下站直了已經佝僂了幾十年的身子。

他不可置信的目光,緩緩地落向了王子的隊伍。

隊伍裏,那唯一看不見臉的人正摘下兜帽。

他漆黑的長發散落在肩上,黑眼睛專註地望向他們的方向,微笑著,他的黑發比烏檀木還要黑,他的皮膚像是初雪一樣白,他的嘴唇和鮮血一樣殷紅。

他的聲音婉轉溫柔,“父親,你還記得我嗎?”

老國王顫抖不已。

他一下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哪怕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了,但這被神眷顧過的美貌,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在驚愕之下,國王一時沒法開口,然而斯諾完全不給他作出反應的機會。

斯諾已經拉開了金弓。

那是凜綺曾經手把手教給他的,他練習了無數日月的弓箭術。

金弓拉滿,箭矢震顫,弓弦繃直,微笑著瞄準了國王。

一箭射出。

他用他最愛的人教授給他的技藝,殺死了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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