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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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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濟

這時候說情話,我自然心花怒放,可才剛挪動挪動身子,我驀然想起夏容瑄說過的話

——周赴心防極重,若不是我在年少時已走進他心裏,他絕不會喜歡我,他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疏遠淡漠。

我撐起身子望進周赴眼裏:“戚筠舞藝超群,姿容更是無與倫比,皇上為何不為所動?”

周赴聲音低低的:“樂兒為何明知故問?”

我頓了頓道:“若是臣妾與皇上之間並無年少時的情分,皇上還會鐘情於臣妾,與臣妾永不相離麽?”

周赴鄭重其事道:“朕此生無論何時與樂兒相遇相知,都一定會愛上樂兒,盼著與樂兒長相廝守。”

我原是半開玩笑的心態,卻不想他認真起來,可他這話,未免有些牽強。

周赴端詳我神態,輕嘆道:“看來樂兒還是不明白,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氣質是最特別的,容貌沒有那麽重要,有些人無需千方百計地討他人歡心,也能讓人自發地想要親近。”

我訝然道:“臣妾真有這麽大魅力麽?”

周赴的眼神漸漸迷離:“至少於朕而言,再沒有人能比得上樂兒。”說著便吻上了我的唇。

我陷入混沌之前仍不斷思考著這個問題,我自小養尊處優,總以為自己狂妄不羈,不似尋常女子溫柔如水,與世俗不合,所以一直沒有可交心的朋友。

可周赴卻說,我是個讓人渴望親近的人,與我同路後,便再不想偏離了。

這分明與事實相背,從小到大,唯有歆兒對我不離不棄,誠然當初的妍兒和如今的姜禾都曾梨花帶雨地請求留在我身邊,但想來也只是因為我是個沒什麽架子的好主子罷了。

周赴覺著我好,也許是應了那句話:情人眼裏出西施。

咳咳…

翌日我醒得早,便親送漠兒回東宮。我在路上問漠兒睡得好麽,漠兒道:“兒臣在母後宮裏,比在東宮睡得好。”

我挑了挑眉:“這是為何,東宮伺候的人不周到,還是枕被不暖和?”

漠兒道:“兒臣就是喜歡離母後近些,而且兒臣覺著,昨日那舞女的容貌不及母後,她太自以為是,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我不禁失笑:“各花入各眼,漠兒這麽想,也只是漠兒這麽想罷了。”

漠兒天真無邪地望著我:“那母後如何以為?”

我實打實道:“那戚筠的確美艷動人,不可方物,但在宮裏也不足以傲視群芳,倒是她那份驕傲自負,令她有些不同。”

漠兒似懂非懂道:“唔,兒臣還是覺得母後最好。”說著便往我懷裏撲,又道,“況且《論語》中有言,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太傅也常說虛心斂德乃為君子立身之本,為何在母後眼中,那戚筠的傲慢無禮卻竟成了她的優點?”

我笑一笑道:“聖賢之言自有道理,只是許多人的內斂含蓄其實是一種虛偽,裝作不爭不搶安於現狀的樣子,實則心懷不軌另有所圖,說起來這世上能有幾人看破名利,不過是求而不得,只能認命罷了。偶爾出現一兩個敢於彰顯野心之人,本宮倒頗為欣賞。”

漠兒怔了怔:“母後這番話,從前從沒有人對兒臣說過。”

我心頭一跳,忙改口道:“這也只是母後個人的看法,漠兒還是要多聽夫子教誨,當然漠兒也可以有漠兒自己的見解,任何事都不是完全絕對的…咳咳…”

我自覺越扯越不著邊,只得督促他快去上學。

漠兒若有所思地去了。

我在回去的路上不禁感慨,漠兒一片赤子之心,若加以規束及善導,將來必成大器。我竟能生出個如此聰慧的兒子,連我自己也大感意外。

可我似乎不懂得怎麽教育他,若以我的個人觀念強加給他,必然不可。我到如今還是個不服管教不喜約束的性子,凡事都有我自己的判斷和見解,與一貫傳承的世俗情理皆有些相背。說來也是矛盾,我既不希望漠兒成長為滿腦子之乎者也的呆子,也不想他隨了我。

我一邊想著,一邊漫步至禦花園旁,我原不想游逛,迎面恰巧吹來一陣涼風,隨風飄來一方絲帕。

這倒奇了,如此艷遇,竟落到了我頭上。

我彎腰拾起那方絲帕,其上所繡竟是晚秋時盛極漸衰的一片紅楓林,若非其上細密的絲線觸手可及,我當真要以為這是出自於大師之手的一幅名畫了。

我心下詫異,舉目四望,這是何人所繡?宮中繡娘的技藝雖都是絕佳,可極少有人如此細膩,且有此工筆。

妍兒在旁一指:“那邊好像有人。”

我聞言望向她所指之地,果見一人背對此方端坐,看身形是名少年,卻眼生得很。我朝那人走去,漸近時那人似有所覺,起轉身向我而來。

我眼前一亮,這人好似一副娟秀字畫,從無瑕宣紙上躍然而來。比我高出大半個頭的身量,規整的華服稍顯寬大,眉宇間隱隱有一分威儀,行走的步伐也微有氣魄。

宮裏何時有這樣一名氣度不凡的少年?

那人朝我伸手:“多謝。”

我暗自打量,揚起那方絲帕:“這是你的?”

那人拱手一禮:“正是雲濟所繡,不知幾時遺失,竟被皇後娘娘拾得,倒是這帕子的殊榮,亦是雲濟之幸了。”

果真是他,周赴的侄兒,周雲濟。

我笑著把帕子還給他:“多年不見,你越發得謹慎謙遜了。本宮記得你早先稱本宮一聲叔母,而今倒是喚起了娘娘。”

周雲濟接過帕子,亦笑道:“難為娘娘還記得雲濟。”

我見他把絲帕收進袖口,緩緩道:“你方才說,這帕子是你所繡?”

周雲濟不卑不亢道:“是,讓娘娘見笑了,雲濟閑來無事時,常以女紅、制衣等瑣碎之事打發時辰。”

我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罷了,本宮怎會笑你,本宮只是驚詫於你手藝之精湛,便是宮裏頂尖兒的繡娘也未必能及。”

周雲濟笑了笑:“娘娘過譽。”

我真心實意道:“千萬條帕子裏也不見得有一條以紅楓林為圖,便有,也難達此方之意境,想來你花了不少心思,絕非隨手之作,又何愧於本宮一句讚賞。”

周雲濟望著我的雙眸中泛起一點與方才不同的光輝,連說話的語氣也稍有不同:“一別經年,娘娘還是如此藹然可親。”說罷,他卻微低了頭。

我原想客套地問一句,這些年過得好麽。可這本該脫口而出的話卻堵在了喉嚨口,他在宮裏像個若有似無的人無聲無息過了這麽些年,他過得好與不好,問來又有何意義。

從我進宮的第一年起,我就知道他已能再開口言語,可周赴至今不曾對外公布過,這事便是樁隱秘。周雲濟身份敏感,宮內宮外都鮮有人提及,以免被扣上心懷不軌的大帽子。他而今與兒時的模樣相差甚遠,唯有細細辨認才能看出一點幼時的五官輪廓,加之多年來鮮少露面,這世上能認出他的人已不多。況且周赴若是不認,這世上又有誰敢認。

身份名諱乃至於性命皆掌控於他人之手,當中滋味非親歷者不能體會。所幸的是,聽說周赴未曾虧待於他。

於是我改口道:“雲濟,你為何在此?”

我這短短一句話七個字,他卻楞了兩回,想來是許久不曾有人喚過他姓名,可我這麽問不免引來他的懷疑。

他笑笑道:“若我說只是隨處走走,娘娘信麽?”

我立刻道:“當然,我為何不信?”

周雲濟又楞了楞,再拱手道:“那便多謝娘娘信任,雲濟不敢多擾,便就告退了。”

“等等,”我在他欲轉身之際喊道,“既是有緣相遇,不若多聊會兒?”

當年初見他時,他身量已與我差不離,而今約摸比周赴更高些,神色雖略顯蕭索,儀態卻極端正,我很願意與他親近。

周雲濟頓住,我接著道:“我只是提議,絕非命令,你若有要緊事在身無暇逗留,改日再敘也成。”

周雲濟又笑笑道:“我能有什麽要緊事?娘娘這般開口,雲濟怎敢駁了娘娘的面子。”

“你知道我不會計較,”我垂首輕嘆,“若是每字每句都要斟酌考量,只怕到天黑我倆也聊不上幾句。”

周雲濟略皺眉頭看了看我:“娘娘為何要與我言談?”

我自然而然道:“總歸是一家人,我總是盼著你好的。”

周雲濟怔了怔,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說什麽,蘭府那些事,從來都人盡皆知。

我便聳了聳肩道:“誠然我與母家有所不睦,連與親父之間都有隔閡,更不消說是一貫面和心不和的繼母,還有那孩子…”

我心裏雖承認蘭述是我的親弟弟,可嘴上要說起來,卻有些澀口。

“但我還是盼著他們好,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唇邊泛起點酸苦,“說來我離宮四年而今才與皇上重修舊好,與母家脫不開幹系,雖則我離宮與否,於他們並無多大裨益。”

可那時我在這宮裏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周雲濟神色微凝,片刻後舒展開來:“娘娘是真不把我當外人。”

我笑道:“這些事人人都有聽聞,心裏也不知有過多少揣測,只是無人敢攤開在明面上說罷了。我沒什麽可避諱的。”

周雲濟又再笑了笑,但這一笑卻與先前不同,好似烏雲微散,天光乍現:“那麽娘娘想與我聊些什麽?”

我道:“什麽都好,只是聊聊。”

周雲濟微頓,我又道:“你可別再說你沒有什麽要緊事了,你只說有何所求便可,若是我能幫你,我絕不推辭。”

仿佛冰面上襲來的風夾雜著清淺花香穿梭於石子路徑,雖是白日裏,天色卻微暗,仿佛再過一刻晚星明月就要懸於夜空,但我們都知道,時辰尚早,被陰雲遮蔽的太陽還不到落幕之時。

周雲濟道:“娘娘能否求得皇上,恩準雲濟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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