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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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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聲

我從發間摸出一根金簪,在趙予晴眼前晃了晃。

其實我沒有那樣大的氣力用這簪子紮進她胸腔,我也不願沾染血腥,我只是想讓她知道,我隨時能要了她的命。

趙予晴顫聲道:“娘…娘娘這是何意?”

我冷冷地盯著她,緩緩揚起握著金簪的手,疾疾虛空一刺。

趙予晴嚇得尖叫一聲,從床上滾了下去,她的貼身侍婢岑香忙趕來擋在她身前:“皇後娘娘息怒,昭儀不知哪兒得罪了皇後娘娘,竟惹得皇後娘娘如此不快。昭儀已只剩一口氣在,沒有多少時候好活了,還請皇後娘娘高擡貴手,放過她吧。”

我方才用力過猛,牽扯了不知哪處的傷,頓時渾身都疼起來,當下便有些站立不穩,搖搖欲墜。所幸周赴及時過來,攬住了我的背。

我感激地望向他,眼前卻一片灰暗。

我這是怎麽了?

周赴肅然俯視趙予晴主仆二人:“當日之事究竟是事出意外,還是你刻意為之?”

趙予晴哭哭啼啼道:“都到這步田地了,皇上竟還要疑心嬪妾…嬪妾入宮多年,一直循規蹈矩,不曾對皇後娘娘有過半分不敬,嬪妾為何要拼上性命去加害皇後娘娘與其腹中龍子?”

這話應是我問她。

我死死抓住周赴的手,艱難忍受著鉆心之痛。

趙予晴淚如泉湧,裝得一副極其可憐樣:“皇後娘娘…嬪妾從未與您起過沖突,那日若非是嬪妾一時心善,今日大限臨頭之人便不是嬪妾…”

周赴神色一厲:“放肆!”

趙予晴卻笑了笑,淚痕在光照之下閃閃發亮:“皇後娘娘因無法承受喪子之痛而遷怒於嬪妾,嬪妾自知難逃一死。從得知娘娘龍胎不保時起,嬪妾就做好了為之陪葬的準備。臨死前還能再見皇上一面,嬪妾於願足矣。”

她說得如此哀戚,再是鐵石心腸之人也會動容,何況是有血有肉的周赴。

趙予晴最後流著淚道:“這些年來,皇上從未專寵於嬪妾,卻每每在嬪妾以為皇上早已將嬪妾忘了之時召幸嬪妾,只一回便又是數月不見。如此這般給嬪妾希望,又叫嬪妾絕望。嬪妾知道,皇上心裏從沒有過嬪妾,偶爾能記起嬪妾已是嬪妾之幸。嬪妾原想著能安穩度日便好,卻不料遭此大難。嬪妾真心愛慕皇上,無論皇上如何對待嬪妾,嬪妾待皇上之心至死不變。然嬪妾所求的那一點點恩寵,一絲絲指望,也再得不到了。嬪妾真是後悔啊,那日為何要跟上城樓,又為何要在危難關頭對皇後娘娘伸以援手。若是皇後娘娘必要在嬪妾死後給嬪妾安置罪名,以消心頭之怨,嬪妾也莫可奈何,便由皇上、皇後娘娘任意處置吧。”

言畢,她摸著爬著在我和周赴跟前磕了個頭,竟就側身倒地,沒了氣息。

岑香驚慌失措地哭喊:“主兒…主兒…”

閔奉上前探了探趙予晴鼻息,轉身跪在地上道:“皇上,娘娘,趙昭儀歿了。”

她竟然…真的死了。

我感覺得到周赴對她的同情,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尤其是在她說出最後那番話時,若不是我在這兒杵著,周赴或許還會坐到地上去抱一抱她,對她說幾句溫情的話。

我本是來問個明白,卻不想反倒給她機會為自己開脫,還容她上演了這麽一出苦情大戲,極盡哀憐地說了一堆死前遺言。是不是接下來無論我做什麽,周赴都會認為我在胡攪蠻纏,不可理喻。或就像趙予晴說的那樣,我是因自己的過失丟了孩子卻還要把怨氣發洩到別人身上。

我氣得發瘋,便真暈了過去。

趙予晴,你怎麽能死!

她這一死,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是非不分,恩將仇報,殃及無辜,是我自己失足跌下城樓沒了孩子,我不自我反省卻還歸咎於好意拉我一把卻被我一同拽下城樓摔成重傷的趙昭儀,為此竟逼死了她。

我本就成了啞巴,無法為自己辯駁,形勢這樣一邊倒,我便是有口能言也言之無用了。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我背負什麽樣的惡名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我的祐兒不能枉死,我一定要查出真相,為他報仇。

周赴命人風風光光地安葬了趙予晴,我對此表示不滿,不能說我便幹脆不理他,他說什麽我都當沒聽到。

養了幾日的傷,我身心都悶得慌,正巧這日周勉又來看我,我便用眼神央求他帶我到外頭走走,周勉爽快地應了。

不想走著走著,便走到了東宮門口。

他對我說他已卸下軍權,私下裏向周赴求了個文職,可近來朝中並無官位空缺,唯有太子之師暫無人可替,周赴便讓他且先頂了這一空職。那麽自明日起,他日日都要進宮來為太子講學。

周勉語帶自嘲:“朝中官員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身兼數職,要想找個德高望重且有閑暇之人擔當此位,實是難上加難。倒是臣高不成低不就,皇上無從安置,便命臣暫代其職,也算是擡舉臣了。”

我朝他擺了擺手,表示不認同。以他的才學,給不足五歲的漠兒講課,屬實是殺豬用了砍柴刀。

不過我想,漠兒一定會喜歡他,我也能常常見到他了,終歸是件好事。

一入東宮大門,漠兒便小跑過來抱住我,“母後。”窩在我懷裏望向周勉,“這位是?”

周勉含笑道:“臣乃裕王,太子殿下的王叔。”

漠兒楞楞看我,我向他點了點頭,又一擡下巴,示意他喊人,漠兒便嫩生生地喊了一聲:“裕王叔。”

周勉又是一笑:“殿下聰慧,想來之後臣給殿下講學,殿下定是一點即通。”

漠兒訝然:“怎能勞煩裕王叔給本宮講學。”

周勉客氣道:“能給殿下講學,實乃臣之殊榮。”

我摸了摸漠兒的腦袋,漠兒便客氣有禮道:“那今後便有勞裕王叔。”

我一貫不喜客套,也不喜看別人互相客套,但不知怎的,看著漠兒跟周勉這般生疏而循禮地對話,我卻有種和樂融融之感。當下這幅景象若落入外人眼中,怕會引起更荒謬的謠言。

於是我領著漠兒進殿裏坐,周勉似是往紫藤花架處多瞧了幾眼,但沒多說什麽。

年年跟歲歲分別給我、漠兒和周勉奉上熱茶,歲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周勉身上瞟,想是除了周赴以外,她再沒見過這般年輕俊秀的公子哥兒了。

我心中暗想,這還是周勉在邊關嘗了四年風沙之苦,面容多少變得滄桑了些,若在四年乃至於七八年前,他一經出現,便是無雙的風景。

無怪乎歲歲這般失了分寸,饒是年年表面上鎮定如常,心內也指不定蕩起多少漣漪。可她二人受身份限制,怕是今生今世都沾不上周勉的一根發絲。

漠兒不甘願坐在一旁,便又湊到我身邊來:“母後幾時能再言語啊。”

我抿唇笑了一下,漠兒又道:“只這麽幾日,母後便消瘦了許多。”

我把盛著點心的碟子拉近了些,示意他吃,也看了眼周勉。漠兒說不想吃,周勉也沒胃口。我不想多待,再坐了會兒便走了。

漠兒拉著我的手不讓我走,我便板起臉,冷眼看他鬧騰。這招倒挺管用,不一會兒漠兒便松了手,委屈巴巴道:“兒臣回屋念書就是了。”

我欣慰地揚了揚唇,看著他不情不願地回了書房。漠兒是個好孩子,卻無奈攤上了我這麽個不稱職的母後。我的目光漸漸低垂,心裏泛起的一點自責卻很快被悲傷掩蓋。

天色晴朗,白雲如絮,廊下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清風伴隨著花香悠悠蕩蕩,原是良辰美景,賞心悅目,可我的世界裏沒有半分光彩。

周勉驀然繞到我身前:“娘娘。”

我置若罔聞,徑自往外走。

周勉一路跟著我來到瑤華宮外,卻在我進門前再一次擋住了我的視線:“娘娘不宜輕舉妄動。”

我繞開他邁步入內,所幸他沒有跟我玩我走哪兒他擋哪兒的游戲,只是一步不離地跟著我。

容妃款步出來接駕:“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參見裕王,不知二位今日怎麽有興致來臣妾宮裏。”

她大約已聽說皇上特許周勉來後宮之事,否則看到周勉時她不會這般鎮定。

我一聲不吭,直入正殿,周勉跟夏容瑄隨之而來。還未落座,我便隨手打破了一只琥珀琉璃盞,碎片濺落到夏容瑄跟前。

夏容瑄吃了一嚇,心潮起伏地問:“娘娘這是何意?”

我神色凜然,周勉面無表情道:“容妃宮裏的下人未能及時奉茶,惹了皇後娘娘不快。”

容妃道:“皇後娘娘經年未入瑤華宮,一來就光火,倒不知娘娘這火氣是沖琉璃盞而來,還是沖臣妾而來。”

我拾起一枚碎片,緩緩走向她,兩眼直盯著她仿若天真無害,實則深不可測的雙眸。

究竟,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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