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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漸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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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漸涼薄

聽聞姜寧接旨後便得了失心瘋,口口聲聲道皇上不會這麽對她,時而跪求皇後娘娘恕罪,時而破口大罵蘭綺樂是個賤人。

姜邑和他的兩個兒子都被打入大牢,還有一個遠在潭州當同知的小兒子也將遭到徹查。姜邑貪贓枉法、私相授受,證據確鑿,判秋後處決,姜故、姜知皆為同犯,但念其涉刑較輕,免除死罪,一個流放西北,一個流放嶺南。姜家家產一律充公,親眷發配為奴。

我想姜寧是聽說了這些才發瘋的,若只是妃位被廢,她或許還期望著有一天皇上念起她的好,或者想法子再見皇上一面,無所不用其極地攏住他的心,再得恩寵,由此覆位。甚而懷有身孕,誕下皇子,指不定還能爭一爭皇位。

總歸人只要不死,就還有東山再起之機。

可如今姜家幾乎滿門被滅,皇上成了她的殺父仇人,她如何還能真心伴駕,侍奉皇上。況且沒有了前朝的助力,她連一點俘獲聖心的底氣都沒有,從前皇上便對她不冷不熱,而今她更無爭寵之資本。

太醫院派來的吏目給歆兒身上的輕傷換過藥後便告退了,我仍留在耳房陪她。這幾日我連東宮都不願去,只想安安靜靜地待著,什麽都不願去想,話也懶怠多說。

歆兒知道了那日發生的事有些自責,我不許她自責。

她無非是說些不該為她將此事鬧大之類的話,我只好重覆道姜寧落得今日的下場,皆是她咎由自取。即使沒有這檔子事,姜寧也遲早會遭到她應得的報應,姜家的罪行也終究會被揭露,姜家上下一個也逃不掉。

歆兒知道其中的道理,卻仍不免自責,只因這事到底是由她而起,她覺得愧對我。

我無奈嘆道:“你原是受本宮所累,若你不是本宮的貼身侍婢,毓秀宮的太監與你八竿子打不著,又豈會對你留心,動手傷你。若要說心懷愧疚,也該是本宮對你,而非是你對本宮。”

歆兒卻落淚道:“可若不是奴婢積攢財物,還明目張膽地送去宮外,又怎會給毓秀宮的人抓住機會。若非奴婢粗心大意還沒腦子,這事便不會發生,娘娘不必為奴婢整治元妃,今日也不會這般魂不守舍了。”

我再嘆道:“這事原不怪你,你家裏急等銀錢還債補空,你不好跟本宮開口,拿自己的積蓄接濟父母、手足本無可厚非,卻不想招來禍端,這也是無可預料之事,你實在無需自責,還是將養好身子吧。本宮已替你將錢財加急寄回你老家了,想來這會兒已經送達,你爹娘有了那筆錢,應是任何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你自不必擔心掛懷。另外,姜寧已是庶人,宮中再無元妃,你莫再忘了改口。”

“奴婢多謝娘娘,謹遵娘娘教誨。”歆兒感動之餘又怯怯道,“但奴婢私自攢了那麽多錢財珍寶也是不容爭議的事實,娘娘不會生奴婢的氣,怪罪奴婢吧。”

我稍稍勾起嘴角:“本宮怎會為這點小事就惱了你?本宮相信你不會行偷盜之舉,你自個兒辛辛苦苦一點一滴攢下的錢,自當是你想怎麽用便怎麽用。只不過為給眾人一個交代,本宮還是讓姜禾跟妍兒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金銀姑且不論,珍寶首飾等皆是本宮賞你的,本宮都認得。也沒聽哪個宮裏說少了東西,內務府所有則都記錄在案,若有丟失一查便知,本宮也特命茍總管清查了一通,結果自是未有任何缺漏。”

歆兒更為感動道:“娘娘為證實奴婢的清白,這般的大費周章,奴婢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娘娘。”

我笑嘆道:“你與本宮之間,何須此言。再者本宮力證你的清白,也是證明本宮的清白。你是本宮的侍婢,你若真有不軌之舉,本宮也脫不了幹系。不過你能攢下那麽多錢財,倒真讓本宮有些意外。”

“娘娘…”歆兒臉色一白。

我其實沒有什麽心情說笑,為寬解她才說了這許多,還露出一星半點的笑意,但我心裏深感疲憊,渾身也很乏力,有種說不出的迷茫惶惑之感。

“好了,你別想那麽多,傷好之前,什麽也別操心,只管安生休養就是。”

歆兒嘀咕道:“可是皇上又好幾日沒來了,娘娘心裏就一點不空虛,夜裏就一點不寂寞,孤衾獨枕,也一點不覺著冷?”

我瞪她一眼:“本宮肚子裏還懷著一個,你竟敢說本宮是孤衾獨枕?”

歆兒大驚失色,幾乎要翻下床去:“奴婢失言,罪該萬死,還請娘娘重責。”

我忙攔著她,把她按回床上:“行了,本宮本是想多陪陪你,不成想反倒耽誤你養傷了。本宮的事,本宮自會處理,你就不必掛心了。你眼下顧好自己便是對本宮最好的回饋,趕緊好起來,本宮等你回本宮身邊伺候。”

歆兒顫顫巍巍道:“謝娘娘開恩,寬恕奴婢,奴婢定會早日康覆,再侍奉娘娘左右。”

我欣慰地點了點頭,為免打擾她休息,還是暫且離開了。

說來這也不是歆兒頭一回為我受傷了,從小到大,無論是入宮前還是入宮後,她都曾因我而傷過多回。

或許跟著我這麽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兒,想不受傷也很難吧。

我心裏總是不好受,卻不單單只是因為歆兒。她這回說的沒錯,幾日不見周赴,我確實感到空虛寂寞,獨自入睡時,即使裹緊了厚被子,也還是有點兒冷。

可我不願讓他瞧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

之後接連下了數日的雨,我連殿門都沒怎麽出過,整日裏除了吃就是睡,睡不著又吃不下的時候,便彈彈琴,聽聽曲兒,繡繡帕子看看話本子。如此打發時辰,精神狀態總算漸漸好起來。

又聽聞姜寧染了風寒,加之郁結難舒,心病難醫,何況也沒有人會為其醫治,徒費藥材,約摸是沒幾日好活了。

我站在檐下賞雨,雖不願再予以理會,心底裏卻覺得她不會死,至少不會這麽早死。

姜禾取來一件兔毛領的藕荷色鬥篷披在我身後,再繞到我身前為我系上襟帶,而後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這些年來,她伺候我不可謂不盡心。

我看著她薄施粉黛的臉,慣常穿著素色衣裳的身子,淡淡道:“本宮賞你的霞色錦緞,你若制成衣裳給自己穿,會比你這身要光彩耀人得多。”

姜禾謙恭道:“奴婢一心侍奉娘娘,自身裝束不給娘娘丟人便好,何需打扮得花枝招展,平白惹人笑話。況且娘娘鳳儀萬端,奴婢跟在娘娘身後,縱使濃妝艷抹、珠圍翠繞,也會相形見絀、黯然失色。”

我挑一挑眉:“你是在諷刺本宮?”

姜禾忙躬下身子:“奴婢不敢。”

我似笑非笑道:“那照你這麽說,你若不是跟在本宮身後,旁人便會看得到你,保不準皇上也會發覺你的美,納你為妃。”

姜禾跪在了地上:“奴婢從沒有過僭越之心,更不敢做此肖想,娘娘明鑒。”

我親手扶了她起來,可卻讓她更為惶恐。

“可依本宮看,你的姿色與氣韻,遠在姜寧之上。你若是好生捯飭一番,饒是玉妃在前,也未必能蓋過你的風頭。這般的天生麗質兼之才藝雙全,你真願意嫁給凡俗之人了了一生?”

姜禾低著頭道:“奴婢願一生侍奉娘娘,終身不嫁。”

我笑了笑:“嫁與不嫁,原不是你說了就算的。”

姜禾驚恐擡眸:“娘娘…”

我轉身回屋:“罷了,本宮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隨緣吧。”

姜禾跟著我進殿,我在榻上坐,她卻離得遠遠的。

我鋪開筆墨紙硯,在宣紙正中寫了個大大的“緣”字,本想再寫點別的,卻又嫌累,遂擱下羊毫筆,懶懶地倚在窗邊,默聽雨聲。

筆尖的墨滴在桌面上,姜禾見了,忙過來收拾。

我動也不動道:“你覺著本宮錯了,是嗎?”

姜禾收整桌面的動作一頓,頭也不擡道:“奴婢不敢。”

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自己曾在周赴面前說過多回“臣妾不敢”時的場景。當下我仿佛扮演起周赴的角色,聽姜禾言不由衷地說“不敢”,心間恍然明白了彼時周赴的感受。

原是這樣一種想要生氣,又實在生不起氣來的感覺。

我平靜道:“你覺著容妃是否利用了本宮?”

姜禾已將桌幾收撿幹凈,卻默默不語。

我的目光似在窗外,似在虛空中:“又或者說,是皇上利用了本宮。”

姜禾立刻道:“並非如此,娘娘不該誤會皇上。”

“哦?”

我淡淡地望向她,她又再低下頭去。

“你倒是跟本宮說說,本宮如何誤會皇上了。”

姜禾猶豫片刻方道:“姜大人的罪狀堆積至今,或許皇上也一直在等待時機料理姜家,但不是一定要以娘娘為由頭。誠然娘娘是最合適的人選,今次之事,也算是時機成熟的一個引子,但皇上絕沒有存心利用娘娘。當時,也是娘娘堅決主張治廢妃姜寧之罪,為歆兒討回公道。”

“是啊,”我坦然地笑道,“是本宮非要這麽做的,皇上趁著本宮懲治姜氏的當口,在朝堂上揭露姜邑的罪行,也算是本宮與皇上夫妻攜手,一舉殲滅了姜家。雖則姜邑為官多年,黨羽遍布朝野,但突遭滅門之禍,前朝後宮的勢力皆土崩瓦解,又有誰敢頂著龍顏之怒為其求情?只歸罪於一人,朝堂內外便不會動蕩不安,來日方長,其餘國之蛀蟲,皇上自可慢慢逐個清掃。”

姜禾又再跪了下去:“娘娘…”

我對她這種動不動就下跪的行為心生不悅,遂擺擺手道:“你若不能和本宮好生說話便退下吧,不必在本宮跟前待著。”

姜禾直挺挺地跪了許久,終是磕了個頭道:“奴婢遵命。”

我瞅了眼她瘦削無助的背影,窗外的雨好似飄進我心裏,漸漸聚成一片水泊,融入我的血液裏。我身上有些發冷,肩上鬥篷又豈能抵禦我心底裏的寒。

其實這些事我並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他從不願告訴我,什麽都要瞞著我,不讓我知道。

這世上本就沒有純粹的感情,一個人看的越通透,便會越冷漠,越漸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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