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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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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戲

漠兒無事就好,可他醒來後小臉蠟黃,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我這不盡責的娘親心裏委實難受得緊。

說來傅湘雖未晉封,但周赴予以特例,許她自己養孩子,不必忍受母子分離之苦。為使她帶孩子方便,更破例分了鹹福宮給她住。小小太醫院一時之間分了三波人出去,只得一個坐等告老還鄉的文太醫留守。若說是巧合,也未免太碰巧了些。

漠兒此回未睡多久便醒了,想是近來睡得太多睡不著了,可他這孱弱之態,定是撐不起精神讀書了,我自不會強迫他。

年年伺候漠兒稍事洗漱後,漠兒便在榻上呆坐,又倚在我懷裏道:“母後,兒臣頭昏眼花,倦怠卻難眠,兒臣這是得了什麽病了,竟會這般難受。”

我摟著他,極心疼道:“太醫說漠兒只是吃壞了肚子,服幾日藥便會好的。漠兒難受,母後也難受,等漠兒病好了,母後再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漠兒委屈道:“母後…兒臣再也不敢挑嘴了…”

我打心眼兒裏發苦,不自覺便落了淚:“不是漠兒的錯,是母後的錯,母後沒有照顧好你,漠兒忍過這幾日就沒事了,母後陪著你。”

漠兒緩緩抽出身子,用小手拭去我臉上的淚,竟還反過來安慰我道:“母後別哭,漠兒一定會好起來的。”

得子如此,夫覆何求!

我頓時覺得漠兒真是上天賜給我的福,從前總聽人說我有福氣,我都不以為然,如今我才覺得自己真是有福之人。

我握住漠兒的手道:“漠兒乖,漠兒在殿裏悶著不好受,母後帶你到外頭走走吧。”

漠兒點點頭:“好。”

我攜他在院子裏打轉,前院走到後院,後院走到前院,一步三挪繞了數圈。

這東宮的院景雖不如永樂宮清雋雅致,但別具一番文秀典雅之美,一應門欄窗柩,皆成一色,其上精雕細琢,或是蓮花蓮葉,或是峰巒疊嶂,甚而有蛟龍穿雲。廊下也有幾盆蘭草和水仙,卻不勝引人註目,倒是白墻褐瓦邊的一方紫藤花架,甚為殊奇。

漠兒說那是外邦進貢來的紫藤花,一串串垂落的紫藤花仿佛紫泉,匯成一片遠遠望去便如紫海,自其間經過像是在幻境中走了一遭,或說與紫衣美人擦肩而過,周身還落了點清淡甜香。

朝貢之物,自是周赴賞的,他倒風雅。

只是如何不賞給玉妃、容妃她們,卻送來了東宮。

我不覺發出感嘆:“漠兒怎知這花有多美。”

漠兒一楞:“兒臣看得見摸得著也聞得到,為何不知?”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忙改口道:“母後是說,這麽美的花,連宮裏也少見,可漠兒日夜苦讀,一心都在學業上,自是無暇觀賞,不免辜負了。”

漠兒振振有詞地反駁:“兒臣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自也有觀花賞景之時,雖是偷閑,卻也懂得珍惜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古人雖說惜取少年時,但若連發現美好的眼光都沒有,人生豈得樂哉。”

我驚訝於他小小年紀已有個人獨立的思想與見解,感到欣慰的同時卻也有點憂慮。我欣慰的是漠兒身上終於有一點隱隱約約像我,但我所憂慮的地方,亦在於此。

我摸摸漠兒的腦袋,不由得嘆了口氣。

漠兒仰頭瞅著我:“母後緣何嘆息?”

我笑笑道:“母後是在自嘆。”嘆自己竟真沒有半點可取之處,連一點希望漠兒能遺傳到的優點都沒有。

漠兒還待再問,年年適時提醒道:“娘娘,太子殿下的藥已熬好,娘娘已同殿下慢走了一個時辰,不如回殿歇歇。”

竟已一個時辰了麽?

我看看天色,確實已至午膳的時辰了,可漠兒不能進食,我怎能撇開他獨自去用膳?我擡手想摸摸自己的肚子,卻想到漠兒或會多想遂趕忙放下了手。

正躊躇間,漠兒搖搖我的手道:“母後,兒臣走不動了,兒臣想回屋再睡會兒。”

他是在為我著想麽?

我握緊他的手,應了聲好。瞅著他圓圓的腦袋,我真想抱他回去,可我這身子卻不允許。回到寢殿,漠兒只想在榻上小憩一會兒,我親自給他餵了藥,便轉到前殿。

歆兒把我的安胎藥端了來,我先喝了藥,再吃了粥,又回頭去陪漠兒。

誰成想漠兒沒睡,一見我便坐了起來:“母後。”年年給他蓋上的薄毯滑落到一旁。

我走到他身邊坐下:“漠兒若是不困,母後陪你再到外頭走走。”

漠兒雙眸一亮,卻又立刻變灰,洩氣道:“方才年年說兒臣不宜受風,母後也身子不便,兒臣不能這麽自私。”

我瞄了眼年年,年年當即跪下道:“奴婢該死,奴婢多嘴,請皇後娘娘責罰。”

“本宮並不想要罰你,你先起來吧。”我淡淡道,再望向漠兒,“可是漠兒睡不著,也沒精神讀書,母後想帶你出去玩也是不能,漠兒打算做什麽?”

漠兒頹然地搖了搖頭。

我想了想道:“要不,母後帶你去聽戲吧,上回漠兒不是說想聽故事麽?”

漠兒兩眼又亮了起來:“可以麽?”不自覺瞥了眼杵在某旮旯裏的谷嬤嬤。

我假作不曾覺察:“當然可以,只要漠兒喜歡。”繼而挺直身子,斜眼望著下方,中氣十足道:“擺駕暢音閣。”

漠兒頓時用一種崇拜的眼神望著我,我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從前我雖也端出過皇後的架子,但心中未必覺得多麽暢快。然而此時因為漠兒,我喜不自勝。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後,我和漠兒來到暢音閣,坐在最前沿的位置上,翻開戲折子,點了一出《三娘教子》和一出《南園》。

漠兒說他統共只看過三回戲,其中一回還是舊年年節之時隨宮內上下一塊在禦花園看的,另兩回則是同仁宣太後一道看的。

“皇祖母雖喜聽戲,卻不喜兒臣聽戲。兒臣養在皇祖母膝下時,每每問皇祖母從何處歸來,皇祖母多半是說暢音閣或者攬月臺,可見是極愛聽戲的了。但兒臣多番向皇祖母請求,皇祖母皆以兒臣不可貪圖享樂為由推卻。後來好容易求得兩回,皇祖母都興致缺缺,悶悶不樂的。兒臣知趣,便不再求了。”

我滿懷憐愛地揉揉他頭頂:“許是你皇祖母覺得你年紀太小,大多戲目不宜看,唯能看些勵志篇,求學篇,不合你皇祖母之喜好,故不願攜你前來罷了。”

漠兒一團天真道:“原是如此。”

當然這只是其中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實不宜透露給漠兒知道。

漠兒又道:“那母後方才點的兩出戲,是否皆是適合漠兒看,卻不是母後喜歡看的。”

漠兒還真聰明,都會舉一反三了。

我慈藹地笑道:“無妨,只要漠兒開心,母後便開心。”

漠兒卻悶悶地低下了頭。

可我委實不願說謊,我平日裏愛看的戲本子皆是風花雪月、愛恨情仇一類,越波折荒唐我越看得津津有味。可漠兒這個年紀,實是沾也不能沾的。我又不是有心向學之人,那些適合他看的篇目於我而言,無一不枯燥且無味。

猶記得娘親當年怨我頑劣,身為女子卻整日拋頭露面,到處惹是生非,為使我多少懂點事,守些女子的本分,又已知我一貫不聽勸告,便試圖寓教於樂,強拉著我去聽戲。選取的戲目皆是講靜以修身,儉以養德的道理,更誇張的是那出讚美女子三從四德的《碧玉簪》。

之後我便再沒同娘親一道聽過戲了。

如今我做了娘親,方才能切身體會娘親當年的苦心。奈何我不是個值得稱道的娘親,我自己都不好學,也吃不得什麽苦,卻要教漠兒向學,教他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真是難為了…我心內直嘆。

我唯有對漠兒道:“如今漠兒還小,所知所得尚且片面,自是母後陪漠兒聽一些內中道理淺顯易懂的戲。等到將來有一天,母後歲數大了,便是漠兒陪母後聽戲了,到時漠兒可會嫌母後喜聽之戲太過無聊而不願奉陪?”

漠兒立刻道:“一定不會,兒臣豈是忘本不孝之人。”

我欣慰道:“那就是了,所以漠兒無需介懷,母後只要能陪著你,便是高興的。”

漠兒總算振作精神,臉上陰雲消散,露出了一點笑意。

臺上早已開場,我與漠兒一同坐定,專心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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