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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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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離

冷厲的聲音驚雷般炸響在耳畔,生殺予奪慣了的人,話語間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江憶連思考都沒來得及,順從地擡起頭。

看到鎮北王眼神的那一刻,江憶手緊緊握著籃子,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一個擁有權力的男子,叫女子擡起頭來,這讓人不得不猜疑有其它齷齪的想法。

江憶擡起頭,王妃看向她,方紹看向鎮北王。

帶著不同意味的目光在大廳交匯。王妃看到江憶的長相,噓了一口氣。方紹不動聲色,莫名的光在眼中閃動。

每個人都各懷心思,只有江憶不敢思、不敢想。鎮北王的目光太嚇人了,可以說是毛骨悚然,就像站在冰窟窿的邊緣,一個表現不慎,就可能滑下去屍骨無存。

“你叫什麽?”鎮北王道。

“小婦人名喚江心以。”

“江?”鎮北王皺了皺眉,“哪個江?”

“江水的江。”

“本地人?”

“不是,小婦人來自長亭以北的壽北縣。”

江憶一直保持答話時低頭,其餘時間擡頭,這樣的姿態既有對上位者的恐懼,又有坦蕩。鎮北王沒再說話,只是看著她,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拉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壓力驟然減輕,江憶知道自己成功挺過了這次危機。

又答了幾句關於康茹的話,已經設計好的答案找不出任何漏洞,江憶最終還是被放了出來。

直到風吹到身上,一陣欠違的涼意襲來,江憶才發現自己渾身已經被汗浸的濕透了。

也到現在才有心思懷疑,鎮北王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其他東西。

因為他剛才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個死人!

幫助郡主逃婚罪不可赦,但也不至於仇恨至此。而且鎮北王是武將,不是權臣,沒有那麽多花花繞繞的腸子,沒必要使這種方法詐她。

回到家,放下裝著積木的籃子,江憶手一陣痛麻,低頭一看,勒的又紅又腫。

她對著鏡子調整好表情,換了身幹凈衣服,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住剛才經歷生死交鋒的疲態。

身後傳來一句甜甜的「娘」,江憶放下梳子,透過鏡面反射,看到阿晗正扒在門上望著她,額發蹭的亂糟糟的,顯然已經站了很久。

江憶在帕子上抹抹手心,蹲下身張開雙臂,笑道:“怎麽不進來呢……”

阿晗這才蹬蹬蹬進來,抱住江憶脖子,熱氣吹在她臉上癢癢的,“娘不開心……”

孩子眼睛純粹,最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那一面。正是他生辰,江憶怎麽能說不開心,撒了個不大不小的謊,“昨夜睡得太晚,今天沒什麽精神,不用擔心。”

江憶一直把阿晗當作成年人對待,說話盡量誠實,這次糊弄了他,心裏過意不去,把積木倒在地上,拿起兩塊,“娘帶你堆房子。”

阿晗卻一直搖頭,小腦袋跟拔浪鼓似的。

「不喜歡玩」江憶問。

“不是……”阿晗鼻尖貼上江憶鼻尖,“娘再睡一會兒。”

男娃鼻尖涼絲絲的,江憶心竟霎時熱了。

如果說人需要有什麽東西支撐著才能一直走下去,以前是為了生存,今後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小天使。

“好。”江憶親親他的額頭。

她確實疲累,抱著阿晗休息了一小會兒,之後陪他吃了碗長壽面,玩了一晚上,生辰就這麽過完了。

沒能陪他一整天,心裏不免遺憾。躺到床上的時候,可能是白天睡過了,江憶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睡不著。手上的於血還沒完全散開,她把手舉到眼前。

紫色的痕跡反反覆覆提醒著她白天發生過的一切。

鎮北王冰冷的目光又一次在眼前晃過,寂靜午夜裏,不安的情緒無限蔓延,江憶神經跳的越來越快。

她信心滿滿的以為能逃脫,沒想到竟橫生枝節。

是她做的決定,若因此死了也就認了。

可她現在不僅有自己,還有阿晗。

心中閃過一絲逃跑的念頭,隨之愈演愈烈。

江憶拋開被子,猛地坐起來,這一刻,她承認她慫了,一分鐘都呆不下去,她想逃!

鎮北王府。

王妃一直有頭疾,愛女的無跡可尋讓她一顆心揪成皺巴巴的一團,身邊男人時不時翻身,頭更疼的一點睡意都沒有。

“王爺……”王妃按住太陽穴,嗓子啞的不成樣子,“在想茹兒……還是那個女子的事……”

二十多年的枕邊人,彼此性格早已了解甚深。

鎮北王無奈笑笑,“黛黛,你別多想,我只是覺得她像一個人。”

王爺在王妃耳邊說了一個名字,隨即又嘟嚷不太像。

王妃瞳孔漸漸擴大,忍不住失聲驚呼:“這可是掉腦袋的事,不管像不像咱們都不能馬虎,要不咱們……再把她請回來確認一下……”

江憶第一反應是去找沈千離商量。

她也確實這麽做了,彼時沈千離已經入睡。但他睡眠一向極輕,聽到卻步聲立刻從密室裏岀來,看到江憶只穿著中衣,靴子堆在腳踝,便知道她是真有急事。

撿起椅子上搭著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沈千離溫聲道:“慢慢說,別著急。”

他的聲音總有種鎮定人心的力量,江憶平靜下來許多,把鎮北王的事跟他說了一遍。沈千離聽到最後,神色也微微變了。

江憶心沈了下去。

撫了下江憶後背,他捏捏眉心道:“還來得及,回去收拾一下,咱們要盡快出發。”

「去哪兒」江憶問。

“還不確定……”沈千離遲疑片刻,“先離開再說。”

事態緊急,顧不得大家是不是在睡夢中,江憶去女眷的房間將他們一一喚醒,飛殤早在她去書房時就跟出來了。

大家看她不似作偽的焦急都忙活開,錦姨把沈睡的阿晗系在身上收拾細軟。

在黑暗裏,有序且雜亂的聲音鋪滿整個宅院,許是逃亡經歷的太多,沒一個人問究竟發生了什麽,只悶聲往馬車上搬東西。

突然,遠方閃出幾簇火光。

已過宵禁,幾十支火把的光亮由遠及近,達達馬蹄聲踩顫了所有人的心。

江憶從錦姨手中接過阿晗,低聲道:“別收拾了,快上馬車。”

沈千離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邊,江憶指指後方,“走,咱倆去後面那輛。”

他卻不動。

“走啊?”江憶急了。

沈千離拉開後門,接過她的包袱,聲音不疾不徐,“我先不走。”

他越是鎮定,江憶越是害怕。她顧不得矜持,抓住沈千離的手,指稍一片冰涼的觸感,“不行,一起走。”

沈千離低頭笑了笑,上揚的眉峰在黑夜裏格外顯眼,“得有個人留下來善後。”

停了一下,他聲音輕了許多,“別怕。”

“公、小姐,快走,他們要過來了!”錦姨前後背著兩個包袱,稍顯吃力,急的聲音都變了調。

一夢跑過來,幫她把江憶往馬車上推,“快走!”

江憶一句話沒說完,耳邊是不停的催促聲,被推著叫著什麽都聽不到。

一夢和錦姨遮住了視線,透過縫隙,她看不到沈千離,只能看到兩人相牽的手。

江憶被強行拉上馬車。

它們漸漸拉遠、松開。

最後江憶的手空了,停在半空。

火光已堪堪照進大門,映出沈千離一貫漫不經心的表情。馬匹在鞭子抽打下昂首長嘶,腐朽的木質車輪「吱呀」一聲,開始快速轉動。

江憶覺得它似是軋著血肉前行。

漸行漸遠,江憶回頭看過去,男人還是站在原地,面目越來越模糊。

即使她們之間有過欺騙、吵鬧、爭執,這一瞬間,江憶強烈地意識到,她不想失去他。

她半個身子探出馬車,嚇得錦姨連忙攔住她的腰。在下一句出口之前,她看見男人用口型對她說了句話……

他說一一——“等我。”

一夢陪江憶去後花園曬了會兒太陽,九月份花開正艷的時節,看著滿園子盛開的芙蓉,兩人臉上卻不見分毫悅色。

朱紅的柱子剛漆過不久,襯的靠於其上的江憶臉色愈發蒼白。兩道細眉輕輕皺著,纏繞著絲絲病氣,略顯青黑的眼窩時不時掃向北方。

當初離開長亭,幾人趕著馬車漫無目的跑了幾天,後來決定去建安紮根。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鎮北王要找他們……

按照正常思維會認為他們躲去了深山老林或者荒無人煙的偏遠小鎮,猜不到他們會大著膽子去皇城。

果然一路上還算順利,就是江憶沒多久就生了場病,勞累和憂慮所致,沒什麽大事,反覆纏綿,到現在都沒痊愈。

一夢摘了朵開的最大的花,塞到江憶手裏,“小姐,你瞧它多漂亮。”

「可惜個把月就落了。」江憶放到鼻尖嗅了一會兒,抓在手中把玩,“找到合適的鋪子了嗎?”

安頓下來沒幾天江憶就讓一夢去找鋪子,一夢見她狀態不好,一直故意拖著。

她搖搖頭表示沒找到,想了想,道:“雖說花開不久就落了,可等到明年花期,依然還會盛放。”

頓了一下,一夢繼續說,“人也一樣,無論什麽事,時間長了也就過去了,遲早會忘的。”

她邊說邊看江憶,只見方才被她把玩的松動的花瓣顫了顫……隨即脫離花莖搖搖蕩蕩,落地悄無聲息。

江憶知道她想說什麽,對於時間長了就忘了這說法,她一直相信。關鍵在於,她沒必要忘。

她相信沈千離,既然他讓她等他,那他就一定會回來。

只是他一日未歸,這顆心就放不下來。

多日來纏綿病榻有她自己自責的原因,也有擔心沈千離的原因。

江憶心知一夢是為她好,把花塞回她手中,笑道:“放心,我沒事,我都知道。”

既然大家都關心她的身體狀況,她也就不好再催找鋪子催的那麽緊。

每天吃吃喝喝曬太陽,人閑下來了,日子裏好像除了等待就剩等待。

三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

有時淘氣的小貓撓了下門,她也要擡頭張望許久。

十月,芙蓉落了。

江憶坐在塌前,剪了燈芯,將燈油添到最滿。

經過長時間的休養,身子好了許多,精神還是有些不濟。

她沒熄油燈,給自己唱了一段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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