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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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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顧隨之轉頭就告狀:“你看,他說你長得醜!”

林慕:“……”

他沒聽錯的話,難道不是變醜?

然而幻境中的顧隨之也不是好糊弄的,能由著他挑事,“我說的,是你。”

他戲謔道:“老人家,這次聽清了嗎?”

“老人家……”顧隨之笑了一聲,嗓音壓低,隱隱有股風雨欲來的趨勢,“你還評價上了?”

他索性離開了林慕的身體,一手攬著人,從後往前把人擁在懷裏。

眸子裏陰雲翻滾,“離遠點,劣質贗品。”

八卦永遠不會停歇,傳聞只會越傳越離譜。

於是,在墨尋尚不知情中,關於他的事情又一次在上清派中風靡,更比之前有過之無不及。

且無論各種五花八門的流言,唯一一點深受眾弟子肯定的是,這名凡人定然受極了他們掌門雲槐仙尊的鐘愛!——某幾名弟子極力篤定。

雖說很難想象,向來淡漠無情的掌門會對某一個人關懷備至的畫面,才使得眾人愈發好奇。

所以,咱就是說,為何還未聽聞掌門收徒的消息?

對此,負責侍候墨尋的幾個童子或許能夠明確地告訴他們,收徒估計是不可能收徒了,倒可以給你們收個“掌門夫人”。

“……”

此刻,那些傳聞墨尋暫不得知,但他卻也是遇到了苦惱之事。

前頭剛剛知道魔域攻打修仙界,難怪這段時間見到殷雲槐的次數縮減了不少,作為修仙界第一門派上清派的掌門,在這種緊要時刻自然是悠閑不到哪裏去。

不過,誰又能想到,身為敵軍頭頭的魔尊,不在戰場前線坐鎮魔族大軍,竟然偷偷溜進了修仙界,溜進了第一門派上清派之中……

墨尋的表情很平靜,他平靜地端著一盞清茶,慢悠悠送入口中,感受茶香在唇舌間彌漫,芬芳馥郁。

若沒有一團黑漆漆的霧氣飄蕩在旁邊,氛圍可以說是十分悠然愜意。

可惜,沒有如果。

濃郁黑霧中浮現出了魔尊的面容,與殷雲槐如出一轍,卻是邪性狠戾,隱隱發紅的雙目又如血泣瀝。

墨尋不想知道他是如何溜進修仙界,又是如何在不驚動上清派的結界,乃至淩霄峰的護山大陣中,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對於主角這種生物而言,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況,魔尊與殷雲槐,本質上而言就是同一個人。

雖說墨尋不太明白他們之間的聯系,但總歸是沒有主角不能做到的。

倒是這會兒忽然看見魔尊,腦海不由浮現這幾日睡得不太安穩的夜晚……只能說,自前幾日,魔尊或許便已經一點點地侵入進來了罷。

如此念頭劃過,墨尋便仿佛感覺到自己額上的青筋在跳動,是他大意了,但還是按耐下稍顯不虞的心思,專註目前發生的大事件,語氣淡然地說道:

“攻打修仙界是你的主意吧?”

然而,這顯然是明知故問的話語。

魔尊冷笑,嗓音有如砂石磨礪的暗啞:

“師尊見著弟子的第一句話,便是要提這個問題麽?”

倏忽,黑霧翻湧,他逼近了手端茶盞的青年,在空中張牙舞爪的漆黑霧氣幾乎要舔.舐上青年白皙的臉頰,惡聲道:

“沒錯,除了本尊,師尊覺得還有誰可以命令魔族大軍?”

墨尋下意識閉了閉眼,便感覺睫毛似乎掃過了什麽,太近了,他不動聲色地往後仰了一點點。

魔尊此刻的狀態非常不對勁,仿佛回到了之前在魔域第一次見對方的時候,兇殘戾氣,但似乎又暗藏著極致的妒火。

當然,魔尊是該生氣,該嫉妒的。

氣師尊毫不猶豫離開自己,又妒這幾日所見到的——即便,那也是他自己。

更重要一點,是他意識到了,哪怕自己表露心意,無論是身為魔尊,還是一如以往受師尊喜愛的弟子殷雲槐,卻始終無法令師尊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在空中飄忽不定的黑霧愈發濃郁,像是陰沈得仿佛要滴出水般,空氣的溫度降低下來。

墨尋看著,忽然輕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

“不要鬧了。”

似是在安撫一只瀕臨失控的猛獸。

雖然不想承認,但墨尋清楚一切因他而起,拋開其他因素,魔尊的這些行為落入他眼中,就像是小孩子鬧脾氣一樣。

然而,從未有過情感過往的墨尋,終究還是無法理解,情愛這東西有多磨人。

不然為何又說,歷情劫,歷情劫,既是情意,也是劫難。

墨尋只看到了表面一層,當然並不是說對方表白了就一定得接受,這就是道德綁架了,但已經身處在劫難之中,尤其是一方哪怕偏執黑化亦不願放手的前提下,走向便不是自己所能預測的了。

在他略顯無奈的嗓音落下,可這短短地幾個字,卻未能起到絲毫安撫之意,反倒令魔尊的面容更是扭曲了幾分。

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墨尋眼眸微微睜大,望著前面一團黑漆漆的濃霧,驟然間炸開般擴散了好幾十倍,偌大的浮雲殿盡數籠罩在黑霧之中!

他並未看見,外面的天空,以淩霄峰為中心的數十座山峰,驀然暗沈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氣象變化,讓留守在上清派內的弟子或長老皆徒然一驚,正直魔域攻打修仙界的關頭,疑是敵人入侵的畫面浮現在眾弟子腦海中,頓然警惕地四下張望。

不過,在這種突發的變故中,上清派結界乃至護山大陣卻毫無動靜,這也是眾弟子僅僅只是警惕而沒有驚慌的主要原因。

在護山大陣下,任何邪祟皆不可茍活。

卻無人知道,魔尊與他們的掌門雲槐仙尊為同位一體,無論是上清派結界,又或者是淩霄峰的護山大陣,對魔尊而言想要不引起註意不過輕而易舉之事。

而前線的戰爭,到底只是為了引走殷雲槐的註意力,使得魔尊的潛入更加通暢無阻罷了。

是的沒錯,前線打生打死,只為了魔尊從後方更好的偷家(?)。

倒是這座浮雲殿被殷雲槐下了禁忌,令魔尊多花費了一番功夫,卻也僅此而已。

然而此刻,墨尋由始至終的態度,無疑讓魔尊本就岌岌可危的不穩定的情緒,深受刺激,暴戾再也無法掩蓋。

沖天而起的漆黑濃霧覆蓋在淩霄峰上空,遮天蔽日的厚重烏雲伴隨著猩紅雷鳴宛如世界末日——

這一瞬間,上清派上下眾弟子均驚駭地擡頭,望向浮雲殿的方向,哪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敵——襲!!!”

*

此刻,身處在浮雲殿,爆發出滔天魔焰的漩渦中心。

墨尋表情怔楞地看著眼前一幕,像是不太明白,怎麽一言不合就發瘋了呢。

但情況卻容不得他多想,被對方泛著血絲般猩紅的眼死死盯著,墨尋便從心底裏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與此同時,墨尋註意到,像是有絲絲縷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詭異符文,一點點地爬上了對方的面孔,這並不陌生,正是與之前魔尊佩戴的那一張銀白面具上的符文一模一樣。

墨尋倏然生出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恰在此時,天際飛來一道劍光好似驚雷炸現,瞬息劈開了濃郁的黑霧,落入到浮雲殿之中,將前面魔尊凝聚出的面孔一分為二!

來者在鋒芒消散中現出身形,寒霜似的眉眼,身影高大挺拔,一襲華貴白袍,正是雲槐仙尊——殷雲槐。

他將墨尋護在了身後,目光銳利地直射向前面劇烈翻湧的黑霧。

“魔尊!”

飄飄散散的紙錢雨,迷了墨尋的眼睛。

他從睫毛上撚下片白紙,背後就被重重一擊,重生後孱弱的身體差點嘔出血來,跪久的膝蓋青青紫紫,這下疼得他直皺眉頭。

老家仆渾身纏著白,滿臉都是鄙夷,微微用鼻孔對著墨尋的臉:“才跪了多久,誰讓你在少爺靈堂動彈了?”

一個贅婿而已,還真當自己癩蛤#蟆能吃什麽好東西,登堂入室就可以做主?

領了苦差事陪墨尋守靈的老家仆本就一身怨氣,此刻瞧著墨尋這副狼狽模樣,心底暗自舒爽。

墨尋一蹙眉,剛要還嘴,想起自己現在身份卻生生住口。這裏不比人人平等的現代社會,他更沒了之前算得上富貴的家境。

腦子裏回過來的記憶告訴他,他只是個沖喜的窮贅婿而已,家裏排老四,性格窩囊被看不上,只有皮囊還不錯。

當地大戶人家顧家嫡長子體弱,沖著他皮囊和八字來沖喜。喜沒沖到,過門的當天,還沖得生生讓人家少爺咽了氣,也難怪家仆都能責難他。

恐怕他的地位,還比不過老夫人養的鸚哥,墨尋苦笑著想。

可守孝這幾天,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仆,屬實是太過分了,明裏暗裏都在陰陽怪氣他不上臺面,此刻終於逮到機會體罰墨尋,就差把嫌惡寫在臉上。

是人都有三分血性,更何況墨尋自詡脾氣沒那麽好。

“知道不該動了?”家仆見他沒反應,臉上露出分轉瞬即逝的得色,小聲嘀咕。

“就知道這麽個大男人,長得好看的多半是狐貍精,能沖什麽喜...”

可擡頭,就瞧見墨尋弦然欲泣模樣,漲紅了臉,剩下半句話硬生生噎在嘴裏。

貌美的青年睫毛微顫,沒有血色的薄唇輕抿,頭發淩亂,眼裏含著水光:“我知道自己笨,家裏看地也不行,被顧家關照守個靈堂都要出差錯,您教育得是,只是...只是...”

他嗓音啞下:“只是想到少爺才剛二十,二十啊,大好年紀卻...”

“我剛剛越想越難過,不停在想為什麽不是我替少爺去死。”

“我能替少爺死,可我不是什麽狐貍精,我爹說了,狐貍精都是罵人不檢點的話。”

“我知道我沒本事,但我對少爺非常真心,所以我願意入贅,也絕對不會朝三暮四,死都是顧家的鬼!”

“你不可以說我是狐貍精亂勾引人。”

墨尋和顧少爺自然沒什麽情愫,可這不妨礙誰要當他是狐貍精,他能替顧隨之哭墳情真意切,仿佛倆人早就郎情郎意。

他聲音越來越清楚,懵懂卻又耿直,好似不谙深宅規矩的鄉野村人。老仆噎住了,想勸住這個突然發瘋的土包子,全然沒註意到身後有人慢慢接近。

“誰準你妄議少爺,大晚上靈堂喧鬧!”

顧老夫人臉上悲色顯然更重更真,被侍女攙扶著,前來看靈堂的情況。

“這...這...”這下嚇得剛剛還跋扈的仆從一身冷汗,兩股戰戰趴在地上。

誰能想到這三更半夜,顧老夫人還能思念死去的兒子,跑來記掛。

這下可慘了,觸了顧夫人這時候的黴頭,還說新來的女婿是狐貍精,他今夜能不能活著出去都是墨題。

果然,顧夫人咳嗽兩聲,聲音變得嚴厲。

“我這剛進來,怎麽就聽到你個下人責難墨公子,無法無天!”

她倒真不在意墨尋是死是活,本來就是個漂亮的擺設,可個下人都敢在靈堂妄議這贅婿清不清白,簡直是打顧家的臉,打她那屍骨未寒的孩兒的臉!

“小的,小的不敢。”

老奴腦袋越來越低,嚇得講話不停打磕絆,若非墨尋好心摻了一把,恐怕能當場暈過去。

墨尋旁觀夠了,極力壓住唇角笑意,也向老夫人行禮,囁嚅:“夫人請別責罰別人,他說得對,是我自己沒本事,太不能上臺面!”

老家仆嚇得連連磕頭,就差把頭上磕出血來:“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我哪敢說墨公子不是,都是誤會啊!!!”

“別這麽說。”

剛剛聽了全程的顧夫人見他心誠,不霽的臉色稍微緩了下,勉強補了句。

“顧家也不是小門小戶,你是顧家的兒婿,進了顧家大門,怎麽還能讓下人欺負。”

“以下犯上,拖下去吧。”

她輕描淡寫一句話,藏在暗處的護院立馬上前,拉著驚恐萬狀,連連喊冤的老奴離開。

心情不佳的顧夫人讓拖下去後,老奴仆會遇到什麽,墨尋就不清楚了。

他按下心頭的微微驚詫,再次堅定要離開顧家的想法。

他不是真的墨四,癡癡傻傻只能做贅婿,墨尋有手有腳,肯定不能被門荒唐親事鎖在吃人的深宅大院裏。

“你也起來。”

待到外面已經沒了叫喊聲,顧夫人深深看了眼墨尋,眼底覆雜情緒讓人難以捉摸。

“八天了,還算心誠。”

尋常人家守孝七日,可墨尋因為沒人重視加之顧家人怨氣,已經足足跪了八天,只有水和饅頭讓他勉強果腹。

也許是剛剛老仆人那一出讓顧夫人意識到了什麽,她打算大發慈悲,提前結束墨尋的守孝。

“您稍等。”

做深情的戲做全套,他清了清嗓子:“我再替少爺上柱香,我怕他沒人陪會寂寞。”

聽著傻子真摯的話,老婦人臉上表情更加松動,她嘆了口氣,難得露出幾分母親的脆弱:“行,三盞茶後,就出來早些睡下,明日有要事和你交代。”

墨尋應下,靈堂不消片刻,只剩他一人。

他拿起柱香,虔誠沖著紅燭搖曳下,青年的畫像叩拜。

這青年生得眉清目秀,正是顧家早夭的大少爺顧隨之,字少寧。

也是他名義上的夫郎。

顧隨之也算是十裏八鄉有名的才子,雖然囿於哥兒這種可以生子的男性身份,卻鮮少有人看不起他,墨尋和他的親事,也是墨尋實打實的高攀。

可惜這位驚才艷艷的青年,墨尋只瞧過他油盡燈枯時一次,因為他來到顧家當天,顧隨之已經是強弩之末。

那天晚上雨打芭蕉,墨尋瞧著顧隨之幹凈的目光,難得心軟地抓著他的手,生生等到天亮時,等到顧隨之再無力氣,才松開他的手。

“若有下輩子...”

墨尋還記得,顧隨之幹裂的唇微微張合,可再無下文。

若你有下輩子,做個健康的人,配門名正言順的親事吧。

墨尋第三次叩首,突然紅燭搖曳,靈堂木門吱呀作響,刮起了詭異的穿堂風。

墨尋膽子大,微微楞了下面不改色扶正紅燭,正要支著身子起身離開,卻發現在供桌更高處,一個牌位也在此時翻下。

恰巧落在他手邊。

“罪過。”

四下無人,墨尋恢覆成原來的樣子,默默念了聲,小心翼翼替顧隨之扶正牌位。

他忍著罰跪後的酸疼,晃悠悠尋到廂房裏。

墨尋和顧隨之勉強算夫妻,他也沒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睡在顧隨之屋裏。

幽幽檀香味飄來,風裏似乎夾雜淡淡的嘆息,溫柔撫過案幾,此處全然沒有兇宅的感覺。

可墨尋還是睡不著,睜著眼到了天明。

顧家不是長久之地,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裏。

聽到遠處隱約傳來下人們走動的聲音,墨尋從自己的思緒裏抽身,早早等在老夫人的門前。

過了足足一個時辰,那扇朱紅色的大門才緩緩推開,年紀不小的侍女示意他趕緊進去。

他進去後,只是盯著鞋尖,一副不敢擡頭的戰戰兢兢模樣。

“擡頭。”顧老夫人見他這麽不爭氣,隔著扇子撇了下嘴,“真是小家子氣。”

墨尋仿佛是傻了,臉上掛著笑,只是略帶些失落。

顧夫人喝了口降火茶,想到他昨日表現,生生把煩躁壓下去:“...算了,本來也不指望你能做什麽。”

“是這樣,少寧他也走了,雖然說和你只有名分,緣分淺薄,但好歹你是我們顧家的兒婿。”

“可如今,你也沒有理由留在這後宅裏。”她嘆道。

顧老爺走得早,家裏也子嗣綿薄,除去顧隨之和還在開蒙的老三,還有個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兄長死掉都沒趕回來的不爭氣老二。

她也早已不年輕管不了很多事,頗為頭疼家長裏短,可是這贅婿腦子蠢笨,不管身份還是能力都顯然難當頂梁柱,留著純屬鬧心。

“所以我希望你去陪著少寧,讓他遠離紛紛擾擾得以安魂。”她意味深長看向墨尋。

顧家不至於搞冥婚,話說到這份上,就算是傻子都應該聽懂顧夫人的意思。

“您說了,我是顧家的兒婿,您讓我去哪都可以!”

墨尋耿直地答。

最差的結果不過是剃頭做和尚,那也遠比在顧家承受明槍暗箭來得好。

是,他好歹是顧家的兒婿,不能落下面子。

顧夫人微微思忖了下,將原本那些少得可憐的地契又加上去些許籌碼。

計算著差不多夠了,顧夫人終於再次開口:“數十裏外的江安鎮東禾寧村,有片鐘靈毓秀的風水寶地,算命先生也說,那裏溫養少寧的魂魄。”

墨尋心下一動。

“你就去那裏,為少寧守孝三年,顧家不為難你,三年過後,天高任鳥飛。”顧夫人淡淡示意侍女遞過去沓紙。

“這些是給你生活用的房子和地皮,還有些現錢,你家裏是農人,應當懂得怎麽辦。”

“我是顧少爺的人,即使過三十年,我還是會守著他。”墨尋固執道。

他巴不得找個理由,好遠離買兒求榮的原主家和步步驚心的顧家,自然要替顧少爺守孝守到底。

“三十年?”顧夫人好似聽到什麽笑話,“三年就夠看清一個人了,墨尋,別這麽早下定論。”

不過既然這麽想表忠心,那就守著少寧一輩子也好。

顧夫人譏諷地想。

“就這樣,我也累了。”她揉了揉眉心,“把你身上傷治好,那裏房子也差不多安置妥當,你就啟程出發。”

墨尋這才接過地契,他草草掃了眼,略微心驚。

給贅婿的東西一定不是最好的,可這些房子和田地,居然都算不上小。裏面雖然有他不停強調自己和顧家關系的功勞,可他還是心中有些疑竇。

怎麽突然對瞧不上的贅婿這麽好?

但他知道顧夫人見到他就會想到顧隨之,不好多留多墨,拜了拜就匆忙離開。

他雖然不會種地,可懂點經營,有了這些資本,總能慢慢學會自給自足,然後自立門戶。

無論如何,能離開顧家,總算是一樁喜事。

回去的路上,瞧著他的下人明顯比之前敬畏他許多,有些還會恭恭敬敬和他行禮。

看來那位老仆人算是被殺雞儆猴了。

他按下心思,面上懵懂,笑著同下人們打招呼,仿若全然不設防備。

顧夫人站在窗前,遙遙看向不遠處的墨尋,墨身畔的侍女:“你覺得他如何?”

“墨公子雖然...算不上聰慧,可品行純善。”

顧夫人點點頭:“這樣足矣,一個贅婿,用不上聰慧。”

“到時候若是不聽話,那些地契房契,總有辦法拿回來。”

...

“公子,就是這裏了。”

墨尋的傷還沒好利索,緩緩推開馬車的簾子,打量著周遭環境。

稀稀疏疏坐落著民居,才是初夏季節,野蠻生長的野草已然漫過成年男性的膝蓋。

說好聽點是民風純補未經開發,說難聽點就是非常荒涼。

難怪說這地方溫養魂魄,看著確實很像會鬧鬼的荒郊野嶺。

既來之,則安之,墨尋客氣地塞給車夫幾個銅板做小費。離開深宅大院,他感覺呼吸都暢通了起來。

顧不上查看自家田地,他首先得看看顧家分的宅子長什麽模樣。

身邊沒有小廝盯著,他也不用揣著那副癡傻模樣,靈巧推開木門。

吱呀————

灰塵抖落,諾大的房屋年久失修,宛如色厲內茬的空架子紙老虎,輕輕碰一下都會掉層皮。

算了,好歹夠大...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心底安慰自己。

可接下來看到的景象,讓他完全笑不出聲。

這屋裏確實看著寬敞,只是最顯眼,看起來最能住人的屋子裏沒什麽像樣的家具。

只有個簇新的靈堂。

這靈堂看著是上好石料鑄成,還雕了栩栩如生的奇獸,畫像裏的顧少爺顧盼生輝,整個臺子堪稱鬼斧神工。

若是墨尋現在在拍賣會,一定要誇這是件不可多得的藝術品。

與之相對的是靈堂旁邊,有臺堆滿雜物,下一秒就會坍塌的破床,吱吱呀呀缺了角。

墨尋:...顯然,重金修築的靈位屬於顧隨之,那靈堂前面的破床屬於他這個貧窮的贅婿。

而他的床放在夫郎靈位旁邊,倒算是...真正的守靈。

墨尋有些無奈。

他本想尋個其他地方睡覺,可放眼望去,其他屋子居然都不適合住人。

這房子庭院朝向很奇怪,又年久失修,導致除了這間屋,其他隔間都很潮濕。

中間的大院裏栽了棵巨大的槐樹,瞧著也是半死不活,旁邊的空房許多也就骨架完好,改造起來要不少銀子,他手上這點錢無力支撐。

顧家人言出必行,還真是只收拾了這一間屋子,其他地方都需要他自己打理。

看到這裏,墨尋已經隱約生出點不妙的感覺。

分的宅子是這副鬼樣子,那所謂的大片田地,恐怕也不好指望。

初夏隱約有些悶熱,可在這宅子裏,墨尋卻莫名感覺到渾身清涼。

弄清楚屋子的布局後,他將不算多的銀票收好,打算出去看看自己分到的那些地。

墨尋走到門口,就看到幾個好奇的村民朝他東張西望,目光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探尋,還有些鄙夷。

“聽說了嗎,就是這小子,克死了顧家公子啊!”

“嘖,我家有人在顧家幫工,據他說這贅婿腦子不太聰明,又被顧家人扔到我們這鬼地方,可憐呦。”

“你小聲點,沒看到人家過來了嗎?”

墨尋還穿著守孝時的一身白衣,路過這群鄰裏時,權當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麽。

他生得雖然有些薄情,但勝在好看,此刻無視掉鄉親們的碎嘴,反倒噎得其他人說不出話。

“果然是傻子,連話都聽不懂...”

他走了一段路,聽到背後非常清晰的嘀咕聲。

“別說了。”終於有心軟的小姑娘出聲,“人家剛死了夫郎,你們在這說這些,小心虧損陰德。”

“他和顧少爺又沒真感情,你個丫頭片子,瞧見長得好的就挪不動眼了,就這點本事。”

但提到鬼神,眾人好歹嚴肅了些,紛紛作鳥獸散。

墨尋朝著來時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冷冽下來片刻。

他在曾經那個世界,好歹也算是家裏最未來可期的少爺,只有人敢在背後說他心思深沈,沒人敢當著他面這麽明目張膽。

才來這裏不到十日,就被奚落了這麽多次,這些人的口無遮攔,他一筆一筆全都會記下來。

可現在,重要的還是其他事情。

顧家給他分了十畝地,他在當地也算得上小康,不過他已經做好了裏面只能有一半可用的準備。

墨尋初來乍到還得墨路,可相親鄰裏都防著他,墨了好幾個人,才有個心好的大嬸指了路,可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那地很邪門,多年下來經常遇著怪事,墨小哥,你可得小心啊。”

墨尋心下暗沈,知道自己不妙的預感要應驗了。

分的田離他家倒是不遠,找到路後他沒走多久,就看到了自家田地,還有遠方隱約出現的鼓包。

好像是個亂墳崗。

墨尋:...

完了,身上的傷又開始疼了。

他的田邊上怎麽是墳冢啊!!!

墨尋維持住呼吸,加快步子走上前去。

他看得沒錯,這確實就是墳冢,緊緊挨著自家田地,只靠一道若有若無的溝壑隔開。甚至有些不安分的孤墳,已經跑到了自家地裏來!

而且其他人的田布局方方正正多見,顧家給他的田最大那塊更像長方形,幾乎是貼著墳冢而建,大部分田地都均勻地離這片墳很近。

這下好了,他本來想著要是拿的田貧瘠,好歹可以賣了換五畝好田專心種。可這墳冢邊上的地但凡有半點距離隔開就算了,現在卻和墳冢緊緊連成片,還是一大片,實在難辦。

江安鎮氣候溫和,其實土地不是緊俏資源,村裏人對他態度惡劣,保不齊他們隨便造謠些,這片地產的糧食都不願有人要,更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

墨尋越想,心越沈下去。

可他還是不死心,沿著溝壑的走向,仔仔細細審視著這片他僅有的資產。

找了半天,墨尋發覺地契上大部分內容都在這,可還寫著約莫有兩畝多零散的地沒挨著墳冢,肯定是可以耕作的,顧家沒給他留死路。

至於挨著墳頭那八畝實在棘手,但後面他勞作能力上去,把它們和混進來的墳劃開再種作物,自然不是不能用,暫且先放著吧。

兩畝地,暫時養活一個成年男性倒也足夠。

八成地是給死掉兒子的陰地,兩成是給他這活人贅婿的普通田,倒還真符合顧家的風格。

只是他站穩腳跟的基本盤從大宅加上十畝地,變成了破屋和兩畝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點銀票是真實的。

他應該感謝顧夫人沒給自己塞紙錢,墨尋苦中作樂地想。

走一步算一步,他打算回家修養幾天,稍微裝潢家裏,就得去盤算下種的事情。

這麽小的地方,和些不長眼的人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瞧他細皮嫩肉模樣,有些黝黑壯實的莊稼漢早就頗為不滿。

這種小白臉能種什麽地,長得好看也只能給病癆鬼娶回去做贅婿,病癆鬼一死什麽榮華富貴都沒了。估計到最後,還得攀著哪家富點的寡夫郎或者婆娘過日子!

就他還配嫁給顧家的公子,進顧家大門?

不過分到那塊地,墨尋可是倒了大黴。

村裏人講究少,分到普通墳頭地就算了,可旁邊的亂墳崗還真不是什麽規矩墳地,幾朝幾代累計下來什麽怪事都有,不詳得緊啊。

據說,還有人看到過裏邊飄過鬼影...

見墨尋單獨在田埂發呆,一個扛著鋤頭的男人大著膽子上前,用下巴瞧著墨尋的臉,故意沒事找事。

“餵,你跑東跑西一整天,覺得你家的地怎麽樣?”他揚聲嚷嚷,引得其他人哄堂大笑。

“別一不小心,就鏟到地裏那點墳了,招上鬼,那可是真晦氣啊。”

誰不知道墨尋分的那宅子、那田地有多差,還不如朝廷分給普通壯丁的地呢。

“還行。”墨尋不鹹不淡答道。

“哎呦,還行啊!”男人仿佛見了鬼,一拍手,“大家聽到沒,他說自家那鬼宅和鬼地非常好,不過要是他家地種出東西不幹凈不能吃,咱們也別太小氣,施舍點給墨尋啊!”

“免得人家說我們苛刻,瞧不起他個種墳頭地的。”

哪知墨尋擡起頭,臉上居然帶著笑意,好似聽不懂男人的挖苦:“大家說得有道理,那臨著墳頭的地先不急著種,剩下幾畝也夠活了。”

“我怕到時候先祖們怨我這不吉利,明明是顧少爺的人,還到處亂招別的鬼,在外面拋頭露面。”

“畢竟我是顧少爺的人,還是別碰其他鬼好,顯得我不檢點。”

幾個獵戶被他這麽一通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語塞。

這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

顧少爺都死了,人家不去墳頭是擔心鬼不吉利,他居然擔心顧少爺九泉之下會不會吃飛醋?

還算有眼力見的農戶懂了什麽,臉色變了變,手肘碰了下邊上的壯漢:“別說了,人家好歹和顧少爺...”

這下其他人也懂了。

這傻子好歹是顧家的人,而且看著神經兮兮,萬一把狀告上去,告個他們這的墳頭鬼招惹顧家贅婿,扯上顧少爺就不好了。

畢竟誰都知道,贅婿算不上什麽,可事關早死的愛子,顧夫人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這時,田埂恰好吹來陣夏風,卻莫名陰氣森森,仿佛涼意可以透入人骨子裏。

除了墨尋,所有人心頭都湧入怪異的感覺。

“哪,哪能呢。”為首那位臉上出現點懼色,訕笑道,“顧少爺都走了,你節哀順變在這好好過日子就是。”

“是啊是啊,我們就不打擾了。”

“欸怎麽這麽晚了,我媳婦喊我回家吃飯,再見!”

不消片刻,墨尋前面的大路已經沒了絆腳石。

路邊野草擺動幅度變慢,陰風也恰好停在此時,溫柔的風席卷著他。

“呵。”他輕笑了聲,用手拍了拍剛剛那人扯過的衣角,自言自語戲謔道。

“顧隨之,你夫君被人欺負得可真慘啊。”

他其實沒把這事放心上,畢竟到哪裏,其實家底都是硬道理。

只要他能做出成績,把荒地變成江安鎮的沃土,那些今天瞧不上他的人,明天還會眼巴巴貼上來。

說來可笑又現實,這就是人性。

回到家,簡單洗漱了下,他躺在雖然勉強能睡,卻不停吱呀作響的板床上。

經歷了這麽多事,他的困意來得居然很快,盯著亡妻牌位,也絲毫沒感覺到害怕。

鬼都是人變得,這個人幾日前才抓著自己的手,分明正值大好年華還不想死,可抵不過疾病折騰。

朦朦朧朧中,他感覺到臉頰上似乎有微涼的觸感,聽見個青年的嗓音在說話。

這聲音有些耳熟,可並不真切。

或許是因為墨尋只聽過這位才子油盡燈枯時的囈語,沒聽過他和同窗門朗聲講道時聲音,他想了會才反應過來。

平穩的聲音缺乏起伏,帶著泛死氣的空靈,可莫名夾雜幾分情愫。

“你受苦了。”

好東西都給顧少爺了,難怪給東西這麽大方!

“老大不小一個人了,一事無成,還在這跟我聊閑。”

男人:“…………”

顧隨之嘆息:“其實啊,我覺得人還是應該平平淡淡才最好,一棟草屋,一畝薄田,一個溫柔美麗賢惠動人、還願意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伴侶,以及幾百個億的靈石。”

他話語裏的洋洋得意簡直要溢出來了。

“這就是成功男人的追求,和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年輕人不一樣,”他微笑著對曾經的自己說:“好好努力吧,啊。”

啪——

男人把筷子放下了。

他對林慕道:“放他出來,我要把他往死裏打。”

林慕冷靜道:“排隊,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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