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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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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再叫一聲來聽聽,我就不出來了。”

顧隨之壓著語氣,輕哄道:“嗯?再叫一聲。”

林慕唇邊浮起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眼睛一眨,又恢覆了平靜,疑惑得不似作假:

“我剛剛叫什麽了嗎?”

顧隨之急切道:“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你剛剛叫我的那個,再叫一遍。”

林慕撫了撫衣袖,全然一副不茍言笑的正經模樣。

“我怎麽都聽不懂前輩在說什麽?”

墨尋這才心滿意足地將手縮回錦被裏,徹底睡沈了。

兩人相貼的一小塊皮膚分開來,顧隨之居高臨下地看他,這人睡熟的時候瞧著倒很乖順,不似白日裏的張牙舞爪,方才顯露出一點同郁漣相似的雙生子氣質來。

此時的墨尋沒了孑然張狂的勁兒,昏黃燈影下,露出的半張臉愈發潤美如玉,顧隨之靜靜站了一會兒,聽見他呼吸逐漸平穩,又伸手去探了探額頭,已不如方才那般燙手。

可是離得越近,他便越發看不清墨尋這個人了。他的狠辣紈絝都擺在明面上,脆弱和溫情卻好似夜霧一樣,只可恍然間瞧見些許,實在難辨真假虛實。

他一時不知是否該繼續對此人抱有敵意了。

悵然之間,疾享用完今夜的點心,收著翅膀落在房門前,雙爪往覆蓋薄雪的地面印上獵物淋漓的血,並不進來,只支著脖子往屋裏瞅。

顧隨之聽見了門口的動靜,用腳尖將炭盆往床邊再撥弄幾寸,猶豫一瞬,終究將郁漣的狼毫擱在桌上,關門離開了。

夢裏也說著阿漣,想來應也是在意胞弟的吧。

顧隨之打個響指,疾便蹬蹬爪子落到他肩頭,隨他一同穿過岑寂長廊,回屋去了。

風雪糾纏整夜,院中小湖結了層厚冰,模糊映著冷白的月華,癡情人別過薄情種,各安一隅,今夜好眠。

翌日清晨。

榻上虛虛伸出半只胳膊來,墨尋睡眼朦朧,喉頭幹澀地叫了一聲:“米酒,水。”

沒人應他。

墨尋懵了一會兒,方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人昨夜便被自己差回寧州去了。

他支著身子起來時腦袋一陣眩暈,只好按著眉心緩解,昨夜記憶似是被人抹去一般,米酒走後他做了什麽來著?

做了什麽不記得,可再不潤潤嗓,喉嚨真要被灼穿了。

墨尋跌跌撞撞地起來,只覺得一陣頭重腳輕,顛三倒四地走到桌邊端起茶盞時,忽的定住了。

一只狼毫,此刻正服服帖帖地擺在桌上,墨尋一口氣飲盡了隔夜冷茶,抓起那筆看了又看,錯不了,正是郁漣的。

他想起來了,昨夜似是尋不見此物,又想起些陳年舊事,迷迷糊糊縮在門口睡著了......那怎的今早醒來是在床上!

墨尋靜默片刻,心下已然猜得七七八八,他身上還有些熱,應是昨夜吹了許久冷風,又著了涼。

顧隨之昨日剛同他打了一場,應是討厭透了他,心上人的東西被他撿著了,還回來作甚?

墨尋想不通,也不願再想,許多事等著他去做,眼下夫立軒那頭就得盡快挑個時間去拜會,距離冬祭只有半月了。

他面色倦沈地揉著耳根,一陣虛恍,心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事情。

煊都著實不是個好地方,這地兒大抵克他,做什麽事都像被絆著手腳,得分外小心,才不至於原形畢露。

房門突然被叩響了。

窗外遼闊長空傳來猛禽的唳叫,墨尋在這動靜裏披上件外衣,沒事人一樣把這桿狼毫揣進懷裏,深吸口氣,藏住疲憊的困意,露出點摻假的笑意,大步開了房門。

門口僅立著一人,幸好不是顧隨之。

老府醫微埋著頭行完禮,便進門給墨尋搭脈問診,不多時一躬身,道:“夫郎應是染了風寒,並不嚴重,按時服藥,註意保暖即可。”

墨尋應了聲,這府醫剛要退下,忽然又被叫住了。

“誰叫你來的,”墨尋問,“小將軍嗎?”

老府醫趕緊作揖:“是。”他頓了頓,又急急擡頭補充道:“將軍對夫郎很是關切,一大早便差我來此候著。夫郎只待靜養幾日,病好即可再度同房。”

“好啊。”墨尋皮笑肉不笑,擡手撈起滿頭烏發,露出修長脖頸,這頸子上的幾指紅印還餘淡痕,一路延伸到衣領之中,像是半遮半掩釀著的風情。

幾縷碎發還掛在他耳側,尾稍落在鎖骨凹陷處,隨著墨尋偏頭的動作輕輕掃動著。

他眼裏含笑,懶懨懨地說:“著急的人又不是我。”

這半句話甫一出口,屋內點著的沈香也好似多了點削骨噬魂的味道,各種旖旎的畫面漂浮起來,隱隱綽綽顯出白凈脖頸上的幾處紅指印,不受控地往人腦子裏鉆。

年過半百的府醫再不敢多看一眼,只恨自己多嘴,抹著額間汗喏喏退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墨尋方才冷哼一聲,心知昨夜後半段他毫無印象,顧隨之今早既沒現身,便也一定不願提起,索性先去深柳祠尋尾陶碰個頭,緊著冬祭與探查的要事辦一辦。

是以他連虛偽客套都懶得再給,不甚熟練地獨自梳洗完畢,便徑自出侯府大門去了。

***

今日雪停了,煊都難得放晴,顧隨之正往書房走,一路聽著老府醫顫聲報明情況,得知墨尋並無大礙,他略一點頭,擺擺手讓人下去,擡腳便進了書房。

只是這書房裏今日還有一人在。

這人穿著身墨綠色紗織便服,領口繡文精細,襯著其上一張眉目俊朗的臉。

顧隨之進來時,他正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翹著二郎腿等候,嘴裏含著塊飴糖,腮幫子鼓出來一點。

此人乃是鎮北軍中謝姓參將的獨子,喚作謝韞。兩年前其父被調離鎮北軍,改任煊都都指揮僉事,謝韞便隨其父回了京中。

謝韞比顧隨之大上一歲,二人早在鎮北軍中便十分要好,這兩年間亦常有書信往來,因而再見面時也不覺生疏。

謝韞甫一見顧隨之進來,便露出點痞氣來,起身伸手勾了他脖子,壞笑著問:“雲野,成親的滋味可好啊?”

“聽聞那郁二玩兒得開,又姿色甚絕!真可惜,你成親那天我正被我爹關著禁足,屁股叫他打了三十大板,在床上趴了小半月,沒能親自來鬧鬧洞房——誒不過,你倆這才幾天啊?美人在側,合該是如膠似漆,你怎麽大清早的自己跑出來了。”謝韞咂摸著嘴,問,“新夫郎呢?”

“少瞎打聽,”顧隨之只想擡腳踹他身上,“這次又是因為什麽被你爹教訓?”

“別提了,”謝韞苦著張臉,“半月前,小寒說想去金隱閣聽新出的曲子——你知道的,她爹管得嚴,絲毫不解風情,怎麽能答應這種事呢?”

這所謂的“小寒”,乃是當朝戶部尚書的獨女梅知寒,謝韞在同顧隨之的書信中常常提及,說梅知寒表面大家閨秀,實則非常落拓瀟灑,對玩樂也頗有心得,和謝韞簡直一拍即合。

是以謝韞栽得義無反顧,一顆心早栓梅知寒身上去了,整日嚷嚷著非她不娶。

謝韞繼續喋喋不休道:“所以我就想了個辦法,讓小寒換上男裝偷溜出府,我在外接應,這一番裏應外合、天衣無縫,豈不美.....”

顧隨之打斷他,冷颼颼道:“計劃有縫,被捉了現行?”

謝韞更蔫兒了,半晌從鼻子裏憋出來個變了調的“嗯”字,但很快重新振作起來:“待我明年春試考取功名,高中榜首之日,便是我向小寒提親之時!”

“就你這個腦子,”顧隨之瞥他一眼,“還是別白費力氣了。不如開春了回軍營中好好歷練一番,或許還能拿個靠前點兒的武試名次。”

謝韞又氣又惱,拿手肘杵他:“你今天吃炮仗了嗎?還是我擾了你和郁二的好事——得,可不想趕著觸你黴頭,我還是找小寒去吧。”

他說著,裝模作樣就要走,被顧隨之扯著領子一把揪了回來:“趕緊說正事。”

“小將軍,敘敘舊也不行嗎?你這人好生無趣。”謝韞哐一聲坐下了,嘴裏含著的飴糖被他換了一邊裹著,含糊不清地開口道,“你信中所言之事,我大致想了想。”

“如若真如你所言,烏日根一事大有蹊蹺。那麽他當日做這事之時,只給自己留了兩條路。”謝韞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要麽成事,借勢排除異己,來日成功登上朔北十二部頭領之位;要麽不成,一個背信棄義的失敗者,朔北十二部再容不下他,當日便是他的死期。”

這話將顧隨之又拽回了當日陣前,兩軍將領對峙談判之時,猝然射向顧泓宇的那一箭。

朔北人天生體格較梁人強悍,慣使大弓,這樣近的距離下,風沙半分也損耗不了其威力,這偷襲的尖銳箭鏃刺破了大哥的軟甲,即使顧泓宇反應極快,卻也只堪堪避過心臟要害,胸口被直直逼濺出一股血線來。

雙方目中皆是驚愕,惟有烏日根的眼裏彌漫開戰栗著的狠戾。

兩邊軍隊轟然而動,箭雨交錯兵器碰撞間,不斷有人倒下,嘶啞叫喊聲響徹天地,顧隨之的馬蹄碾散黃沙,悍然朝烏日根死死追去!

烏日根馬背上疾馳中回身搭箭去射,被顧隨之盡數躲過,待到箭矢耗盡,二人已從莫格河灘一路追逐至蒼嶺山下。

烏日根逃無可逃,從長靴靴筒側抽出兩把馬刀來,在烈烈風聲裏,用目光死死鎖住了顧隨之。

顧隨之也下了馬,長矛在手,直指烏日根咽喉,紅纓被這過野的強風吹得淩亂狂舞。

二人同時暴起對沖,烏日根的馬刀削破了顧隨之的衣領,擦著他的胸膛而過,顧隨之猛一擡腕,雪刃同尖槍碰撞出叫人牙酸的聲響,烏日根被逼得連退好幾步,被長槍狠狠擊中了腹部。

他一言不發,就勢翻滾一圈,馬刀貼著黃沙,直直紮向顧隨之小腿,顧隨之沒躲,反而直直撲身上去,刀尖刺入皮肉時,他已朝烏日根面上狠狠砸了一拳。

這一拳實在夠狠,烏日根吐血之間,掉落兩顆斷裂牙齒。

他眼神陰狠,以手背抹掉嘴邊血沫,做這動作的須臾之間,被顧隨之狠狠壓翻在地,馬刀紮進顧隨之腰側,少年將軍似是覺察不到痛似的,任鮮血汩汩湧出,上面的拳頭沒停,身下也狠狠屈膝,碾在烏日根小腹,壓得人一陣痙攣。

顧隨之在這烈風裏嘶吼出聲:“為何言而無信!”

“哈,”烏日根滿身滿頭都是血,血沫嗆到他氣管裏,小辮上也戚戚瀝瀝地淌下來許多,盡數被黃沙吞沒了,他斷斷續續地說,“做了......便是做了,我認。”

顧隨之揪著他的衣領,雙目猩紅地惡狠狠道:“你該認!我現在是問你為何如此!”

烏日根雙目也被汩汩血流蒙住了,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可他在這孤立無援的瀕死境地裏,忽然低低念了一句部族話。

顧隨之只聽懂了其中的三個字。

......長生天。

下一剎,烏日根猛地握刀擡臂,顧隨之本能一躲,那刀卻沒沖著他來,他蹙眉之間猛一回頭,心下劇震。

——烏日根用這血刃,生生紮穿了自己的喉嚨。

你絕對是我們三個中最不餓的,我餓了你都不可能餓。

“前輩,我想吃魚。”

顧隨之:“?”

林慕撥了下清水,五指浸在水中,皮膚清透白皙。

五彩斑斕的靈魚從他指尖擺著尾巴逃走。

少年一手托腮,柔黑的眼睫壓著眼尾,彎出的弧度仿佛帶著鉤子,眼眸半闔時裏面的神采恍若多情,艷若桃李的面頰上滿是苦惱。

“不是說我前輩無所不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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