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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座碧綠的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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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座碧綠的盆栽

時值仲夏,天空在睜眼前業已擦亮。

戚粼昨晚枕著遺憾入睡,清早自朦朧中醒來,心中郁結已隨著夜色消散大半,和白日一道冉冉升起的是對新夥伴的翹首以盼。

此刻房間外的談話聲與百葉窗前的光線交相影綽,戚粼冥冥之中預感就是現在,趙阿姨和鄭叔叔的孩子已經到來,或許她走到客廳就能與之相見。

為了給彼此留下較為良好的初印象,她利索地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打開房門,先拐去衛生間洗臉刷牙,再把頭發從頭到尾梳了兩遍,這才擡頭挺胸走了出去。t

然後她看見了——

一座碧綠的足以阻擋她大部分視野的盆栽。

房門大開,大人們側著身子站在門外交談,時不時有工人搬著家具在隔壁進出,嘈雜聲中沒有人註意到她的存在。

盆栽像路障一般橫亙在大門內側,距離室外一步之遙。

戚粼耳朵聽見大人們在七嘴八舌聊些自己一知半解的話題,目光被面前不知名的龐然大物——背後的身形吸引。

莖葉間隙中,那人肩膀與她差不多平行。

一步、兩步,她走近,輕輕撥開面具般的扇葉,驀然撞進一雙黑亮沈靜的眼。

她一怔,手上不察松了力,葉片又回彈遮住視線。

正猶豫還要不要繼續這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游戲,只見眼前的綠葉被徐徐掀開,樓道間乍亮的天光洩露進來,和鄭硯瀾的臉一同侵入戚粼雙眼。

最先發現戚粼的人是趙知華,她無意間瞥見鄭硯瀾的動作,之後便順藤摸瓜地看到了另一側的戚粼。

兩個還沒有盆栽高的小朋友扒著葉片面面相覷,這場景落在趙知華眼裏就是動畫小人跑出電視互動,是實打實的童趣盎然。

於是其他人也順著她笑意盈盈的的目光發現了安靜對視的倆人,繼而紛紛拉著他們做起了自我介紹。

由於戚粼暗中勵志過要成為一名可靠的朋友,所以她主動邁出了第一步。

“你好,我叫戚粼,很高興認識你。”

鄭硯瀾的回答很規矩,和她成對仗:“你好,我叫鄭硯瀾,很高興認識你。”

說是很高興,但他臉上怎麽沒表情。戚粼一邊禮貌微笑,一邊不太禮貌地腹誹。

打過招呼就算認識了,認識了就是朋友了。趙知華和鄭綱放心地把鄭硯瀾推進屋,讓他“跟著小戚粼去玩兒”。

謝昭然和戚斌則交代戚粼:“記得把餅幹和牛奶拿出來招待硯瀾。”

這兩句話讓戚粼意識到自己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之一,也讓她莫名燃起一股責任感,要讓鄭硯瀾在她的地盤賓至如歸。

她回憶了一下爸爸媽媽招待客人時的做法,對鄭硯瀾說:“咱們別光站著,你先在沙發上坐。”

鄭硯瀾就去沙發上坐。

她又說:“我去給你拿吃的。”

鄭硯瀾說:“謝謝,但不用了。”

戚粼會心一笑,認定他這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放不開手腳,假客氣呢。

於是她不顧對方勸阻,拿出兩盒牛奶和奧利奧餅幹。平時她想吃餅幹還得每周跟媽媽申請一次,今天可算是媽媽的額外恩典。

雖然她還沒吃早飯,但心裏已經將這看作是今天的加餐,並覺得自己賺了不少。

她插好吸管,把牛奶和拆開的餅幹遞給鄭硯瀾。鄭硯瀾吃過早飯,這會兒肚子毫無饑餓之感。但戚粼眼巴巴,像獻寶一樣看著他。

出於禮貌,他接了過來,再次說:“謝謝。”

“不客氣。”

戚粼認為這人雖然表情不多,但很有禮貌,三句話裏兩句都是謝謝,值得深交。

對了,這人叫什麽名字來著?

她依稀只記得發音,但不清楚到底是哪幾個字。

遂不懂就問:“你的名字怎麽寫?”

鄭硯瀾一手捏著餅幹,一手舉著牛奶盒,眼神有些為難。

戚粼立刻福至心靈,對他說“等一下”,跑回房裏翻出紙筆放到他面前,並且提前寫下自己的姓名,告訴他:“這就是我的名字。”

鄭硯瀾點點頭,跟著她覆讀一遍發音,又放下牛奶接過筆,一筆一劃地寫“鄭硯瀾”三個字。

戚粼湊過去看他寫字,通常情況下,小學生認字除了課堂和電視以外,另一個途徑就是同學的姓名。

但眼前的三個字裏面有兩個字她都不認識,禁不住感嘆:“你的名字好覆雜,我第一次見。”

脫口而出的瞬間,悔意姍姍來遲,開始憂慮鄭硯瀾會嘲笑她沒見過世面不識字的樣子。

好在擔心的情況並沒有發生,鄭硯瀾只是指著她的名字,用一種稀松平常的語氣說:“你的名字我也是第一次見。”

戚粼松了一口氣,並在心中給予鄭硯瀾“不僅有禮貌,還很誠實”的評價。

與之同時,她想到自己昨天許下的生日願望,“新夥伴順利到家”和“不會笑話戲弄我”似乎都已實現。

戚粼看著鄭硯瀾默默咀嚼餅幹的側臉,單方面認為最後一項心願的達成指日可待。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小話。

戚粼發現鄭硯瀾雖然不太會主動拋出話題,但基本有問必答。有點像步步高點讀機,哪裏不會點哪裏。

例如她問:“我看到有人在往你家搬東西,你是跟著他們一起來的嗎?”

鄭硯瀾答:“不是,我是坐爸爸的車過來的。”

戚粼煞有介事地抵住下巴:“原來如此。”

又比如戚粼問:“你會在這裏待一整個暑假嗎?”

鄭硯瀾:“應該會。”

“暑假過後還走嗎?”

搖頭:“媽媽說我下學期要轉學到梧桐小學。”

戚粼眼睛一亮:“我就在梧桐小學讀書!”轉念一想他離開以前的同學,孤身一人來到新學校,剛開始一定會很孤單。

這樣的想象令人於心不忍,於是她拍拍胸脯,保證道:“放心,到時候我會和你一起玩兒的,你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我都可以幫忙!”

“好的,”鄭硯瀾還是說,“謝謝。”

戚粼不得不開始懷疑他出生的第一句話就是對著趙知華和滿屋子醫護人員說“謝謝”。

“那是你們家的東西嗎?”戚粼指著門口那座盆栽問。

鄭硯瀾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是的。”

“它叫什麽?”

“明脈蔓綠絨。”

“明......明什麽?”

“明脈蔓綠絨。”鄭硯瀾重覆一遍。

好拗口的叫法。

戚粼點評:“跟你的名字一樣覆雜。”

話音剛落,搬家工人就湧進來,擡起這盆覆雜的植物往隔壁送。

鄭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聽說,美國加州有一條法律規定,植物要是長過了界,過界的部分也要跟著換歸屬。”

戚斌立馬跟著打趣:“那你們家的盆栽都進過我們屋了,哪裏還有端回去的道理!”

接著就是一片熱鬧的哄笑聲。

戚粼新奇地睜大雙眼:“你爸爸還懂美國的法律?他說的是真的嗎?”

鄭硯瀾也是頭一回聽說,他一個八歲小孩,哪裏知道真假,遂嚴謹回覆:“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戚粼拍拍他的肩,表示十分欣賞他的坦誠。

明脈蔓綠絨作為最後一件進場的“家裝”被妥善安置在電視櫃旁後,趙知華便來召喚鄭硯瀾回家。

戚斌謝昭然還在一步三回頭地同趙知華鄭綱吹水閑聊,戚粼趁著他們沒註意到這邊的空檔,心一橫,把剩下三分之二的奧利奧塞進鄭硯瀾懷裏,湊到他耳邊說:“這個餅幹你帶回去吃吧。”

“一定要記得吃。”她叮囑。

如果鄭硯瀾的詞匯量再豐富一點,那麽他會知道一個詞叫“盛情難卻”。就像現在,他其實對甜口的東西沒什麽感興趣,但他可以禮貌地拒絕餅幹,卻不太能拒絕熱心的戚粼。

所以他收下餅幹,並在戚粼有些扭捏地說完“我會來找你玩兒的”之後,點點頭,禮尚往來道:“我也會來找你玩兒。”

戚粼覺得這就是約定了,她高興地應道:“好!”

約定達成後,戚粼便惦記著什麽時候去找鄭硯瀾合適。午飯過後是否會顯得操之過急,晚飯過後是否會打擾對方休息。

沒等她琢磨出個所以然,門外突然響起節制的敲門聲。

戚粼得到謝昭然的首肯後打開門,剛離開不久的鄭硯瀾去而覆返,手裏捧著一碟奶油蛋糕,主動對她說:

“我們一起吃吧。”

戚粼定睛一看,立馬認出這就是她昨天分給鄭硯瀾的蛋糕!

她還記得自己的蛋糕被摔壞以後,趙知華曾主動提出把她一早分出來幹凈完好的部分還給她。

戚粼雖然傷心,但也知道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拿回來的道理。更何況她的心情已經隨著垃圾桶裏的蛋糕一同破碎,倒不如讓剩下的蛋糕去愉悅另一個人的心靈。

誰曾想世上還有如此兩全其美的方法!

戚粼一邊在心裏為鄭硯瀾添加“聰明、大方”的記憶點,一邊如履雲端地側過身子歡迎他進門。

蛋糕放在冰箱裏儲存了一晚,撚在舌尖有種冰凉生硬的口感,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新鮮。戚粼卻覺得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蛋糕,比其他小朋友生日宴上層層疊疊樣式繁覆的蛋糕都更美味。

她幸福地吞咽,企圖在鄭硯瀾身上找到同感:“蛋糕甜甜的真好吃,你覺得呢?”

鄭硯瀾吃所有甜食都是一個味,但他從戚粼的表情中讀出此刻並不是展現誠實品質的好時機。

他想了想,說:“我和你的感覺一樣。”

這句話顯然比單純的“我也覺得蛋糕很好吃”更能取悅戚粼。交代的似乎不只是味蕾的偏好,而是某種更加深刻且形而上、可以t稱之為共鳴的東西。

由此,戚粼宣布,目前為止她的生日願望已經全部實現。

她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為鄭硯瀾鄭重貼上“好朋友”的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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