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破而後立
關燈
小
中
大
第七十二章-破而後立
帝王當然不想死, 如今局面一片大好，正是他該當有所作為的時候，他怎麽能死？禦醫們既然無用, 他就又想到了漢中王季寧。“永安, 救我！”
在季寧看來, 帝王得的是病嗎？當然不是！他只是中了毒，不，甚至都稱不上是毒。這是他從西域帶回來的一種植物的種子, 碾碎後散發異香，在西域, 經過特殊處理後, 也是一種名貴的香料。但是若不經過處理, 長期接觸便會使人的咽喉氣管對它產生依賴, 一旦戒斷，便會使咽喉糜爛紅腫, 若是年輕力壯抵抗力好多半能熬過去。而李逸顯然年紀已經不小了, 戒斷期本就呼吸道不適, 再加上一場風寒, 風邪便更加輕易地侵入肺腑。便是他, 若不知道根由, 也只會以為是極為嚴重的寒癥。
皇後對她的丈夫起了殺心嗎？也許有，但畢竟多年恩愛夫妻，以她對李逸的感情是很難狠下死手的。退一步講，便是她狠得下心，身為帝王的李逸吃穿用度皆由專人層層把控, 哪裏是那麽好下手的。
所以，當皇後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後, 便在自己宮中使用了此種香料，在李逸前來時濃度尤其高，送給李逸的東西裏亦沾染有此種香料的味道，久而久之，李逸自然就對這種香料產生了依賴，但是他自己卻是不自知的。
皇後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她死後，清涼宮仍舊常年都會保有這種味道，若帝王念舊情，必會時不時來她這裏轉轉，那麽便不會產生嚴重的戒斷反應。若帝王不想來甚至是不敢來了，那麽必定是心思有變或者心中有鬼了，如此留著他在這個世上必會對她的女兒產生莫大的威脅。便是這其中有什麽誤會或者意外，還有季寧這個知情人在其中，想要保他一命也為時不晚。
而帝王的病癥會嚴重到如今這種程度，顯然是季寧也覺得他已經不能留了。“抱歉，陛下，臣無能。”
帝王愕然地垮下身體，因為疼痛而顯得聲音格外嘶啞，“不，不，不會的！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必須要想出辦法！”
季寧沈痛地低下了頭，“是臣無能，當年既沒有救下皇後殿下，如今也無力幫助陛下”，說著他艱難地從輪椅上起身，跪到了地上，“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你滾，你們都給我滾！”帝王嘶聲咆哮起來，瘋狂地發洩著，只是最後，所有的不甘、憤怒、痛苦、悔恨……都會盡皆化作絕望。
帝王病重，藥石無效的消息在有渠道的一眾人面前自然不是什麽秘密。帝王向來註重養生，此前身體一直健朗，不過是一場風寒，怎麽就會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了呢？連李元姬都對這個結果心生懷疑，就更不要說旁人了。
季寧曾告訴她想問題要拋開表象直擊本質，所以帝王若是不在了，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各大藩鎮也許能喘口氣了，世家豪門們又有了投機的機會，朝中重臣們會因為幼主臨朝而擁有遠超如今的話語權……但他們都不能直接掌握到最高的決定權，因為輔佐太子，而後為幼主攝政的是她！帝王若不在了，便再沒有人壓在她的頭上，再沒人可以遏制她的發展，再沒人可以左右她的想法，所以，最大的受益者其實是她啊！
但她自問雖然有奪權的想法，但是暗地裏真的沒有做過什麽手腳，而且哪怕真的要動手，她都從沒想過害他性命，畢竟，這是她的生生父親，是她留在這世間最後的直系血親了啊！既然不是她動的手，那麽還會是誰？她想到了一種可能。
在去漢中王府的一路上，她是憤怒的，但是等到了他跟前，她又冷靜了下來。這段時間他們相處得很多，亦配合默契，相處融洽，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上門興師問罪，是否太沒有信任感了？如果真的不是他呢？“我阿耶病得很重，你……”一時間，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李元姬這話的後頭有可能是你能不能救他，也可能是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手腳，有很多種可能，但是季寧當然非常清楚她心裏想的是什麽。但是以她的性格，沒有態度強硬地興師問罪便已經是對他的信任了，看來自己這一年多來費的心神也不是全然無用的。季寧心中多少有些寬慰，嘴上卻絲毫沒有耽誤，“不是我，是你阿娘的安排。”
聞言，李元姬徹底震驚了。她阿娘崩逝都已經一年多了，竟然還留有這樣的安排？“你什麽意思，說清楚。”
季寧也沒有隱瞞，將前因後果簡單解釋了一遍，只隱去了藥物的作用原理。
“那是不是還有救？”李元姬急切地上前揪住季寧的衣襟，眼含期待，語氣迫切，“救他！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當然有辦法，但是很抱歉……季寧嘆了一口氣，語氣真摯自然，略帶抱歉與遺憾，“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李元姬湊在他身前，仔細地分辨著他神情裏的真偽，但是卻沒有發現任何一絲心虛與躲閃，是真的……她頹然地松開手，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而後痛苦地嘶吼一聲，仿佛一陣風般跑出了漢中王府發瘋似的沖向了宮禁。
見到李元姬，李逸心中哪裏還有從前的戒備與隔閡。他身為帝王，站在權力的巔峰，到了生死關口，這種恐懼、無助、痛苦、絕望又能夠向誰訴說？是身邊這些仰仗他而活的奴仆？還是那些毫無感情的妃嬪？除了他已經去世的發妻，也就只有眼前這個血濃於水且已經長大成人的長女了啊！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皇後最後的時光，那時她一定與他現在的感受一樣吧？他真不是人啊，為了自己心中好過，竟沒有一直陪在她跟前，甚至還不讓她唯一的女兒侍奉在她的床頭！他到底做了什麽啊？竟讓她就這麽孤獨、痛苦又絕望地死去，她一定很恨他吧？思及此，他忍不住淚流滿面。“阿蠻，我的兒……阿耶要死了，阿耶再不能護著你們了，我對不起你和你阿弟啊！”更對不起你的阿娘啊！
“阿耶，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救你的！”李元姬撲上前，跪倒在床榻邊，不顧禮儀與形象地抱住了她重病的父親，父女兩人抱頭痛哭。
但是命運是殘酷的，無論她多麽想留住父親的生命，他的生機還是在不斷地流逝。按理來說，此時她不應該時刻守在帝王床頭親力親為的，因為帝王此行著實病得蹊蹺，且真相亦是與她有關，日日請安，卻不事事親力親為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然而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理和智？就像皇後去世前她明知後果嚴重依然帶兵闖宮，如今，她一樣想為她的父親盡最後一份孝心，哪怕能讓他感到一絲的寬慰也是好的。
所謂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逸在最後的時光裏，趁著神智還清楚，言語能力尚存的時候，召集了心腹重臣，當著眾人的面立下了遺囑。他死後令太子李鈺繼承大統，封秦國公主李元姬為秦王，輔佐幼主，攝政朝綱，保李氏江山得以延續。眾臣接旨，伏地痛哭。
在知道了父女兩最後的相處以及李逸最後的安排後，季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皇後死前自然是怨恨李逸的，所以她還留有最後一個遺願，那就是如果身為父君的李逸若虧待她的女兒，那麽不僅要讓他死，還要在他臨死前把李鈺並非他親子的真相告訴於他，令他在極度的悔恨與不甘中痛苦地死去！但是看著李元姬此時的態度，季寧知道這件事他不用也不能再做了。讓一切的恩怨都到此為止吧……死者的遺願又何必徒增活人的痛苦與矛盾呢？
李逸在最後回光返照的時刻，緊緊地拉住女兒的手，斷斷續續道，“阿耶知道……你是好的……你阿娘說的對，唯有你才是我們此生最大的驕傲與依靠……若你是個男兒……我絕不會讓你阿娘再冒生育之險……也就不會有這麽多痛苦與遺憾了……阿耶對不起你們母女，你不要恨我……”
李元姬已經意識到她的父親即將不行了，強忍著依然無法控制眼淚奪眶而出，為免影響父親才極力忍耐著強作鎮定道，“子不言父過，我怎麽會恨你？”
“那就好……”聞言，李逸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眼見著就要不行了。
李元姬喃喃著問出了心中潛藏已久的一句話，“若是將來萬一阿弟也不在了，這江山要歸於何人？”
“只要……是我的血脈……都好過旁人……你，自己決斷……”說完，李逸的手倏然滑落，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李元姬捂住嘴，涕淚縱橫，泣不成聲！
正統十一年冬末，大唐王朝第四代帝王李逸駕崩。
時隔一年多，李元姬在失去了她的母親後又一次送走了她的另一位至親。縱觀這盛世大唐，放眼整個盛京，憑他再多繁花似錦，卻再也沒有她的家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帝王當然不想死, 如今局面一片大好，正是他該當有所作為的時候，他怎麽能死？禦醫們既然無用, 他就又想到了漢中王季寧。“永安, 救我！”
在季寧看來, 帝王得的是病嗎？當然不是！他只是中了毒，不，甚至都稱不上是毒。這是他從西域帶回來的一種植物的種子, 碾碎後散發異香，在西域, 經過特殊處理後, 也是一種名貴的香料。但是若不經過處理, 長期接觸便會使人的咽喉氣管對它產生依賴, 一旦戒斷，便會使咽喉糜爛紅腫, 若是年輕力壯抵抗力好多半能熬過去。而李逸顯然年紀已經不小了, 戒斷期本就呼吸道不適, 再加上一場風寒, 風邪便更加輕易地侵入肺腑。便是他, 若不知道根由, 也只會以為是極為嚴重的寒癥。
皇後對她的丈夫起了殺心嗎？也許有，但畢竟多年恩愛夫妻，以她對李逸的感情是很難狠下死手的。退一步講，便是她狠得下心，身為帝王的李逸吃穿用度皆由專人層層把控, 哪裏是那麽好下手的。
所以，當皇後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後, 便在自己宮中使用了此種香料，在李逸前來時濃度尤其高，送給李逸的東西裏亦沾染有此種香料的味道，久而久之，李逸自然就對這種香料產生了依賴，但是他自己卻是不自知的。
皇後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她死後，清涼宮仍舊常年都會保有這種味道，若帝王念舊情，必會時不時來她這裏轉轉，那麽便不會產生嚴重的戒斷反應。若帝王不想來甚至是不敢來了，那麽必定是心思有變或者心中有鬼了，如此留著他在這個世上必會對她的女兒產生莫大的威脅。便是這其中有什麽誤會或者意外，還有季寧這個知情人在其中，想要保他一命也為時不晚。
而帝王的病癥會嚴重到如今這種程度，顯然是季寧也覺得他已經不能留了。“抱歉，陛下，臣無能。”
帝王愕然地垮下身體，因為疼痛而顯得聲音格外嘶啞，“不，不，不會的！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必須要想出辦法！”
季寧沈痛地低下了頭，“是臣無能，當年既沒有救下皇後殿下，如今也無力幫助陛下”，說著他艱難地從輪椅上起身，跪到了地上，“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你滾，你們都給我滾！”帝王嘶聲咆哮起來，瘋狂地發洩著，只是最後，所有的不甘、憤怒、痛苦、悔恨……都會盡皆化作絕望。
帝王病重，藥石無效的消息在有渠道的一眾人面前自然不是什麽秘密。帝王向來註重養生，此前身體一直健朗，不過是一場風寒，怎麽就會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了呢？連李元姬都對這個結果心生懷疑，就更不要說旁人了。
季寧曾告訴她想問題要拋開表象直擊本質，所以帝王若是不在了，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各大藩鎮也許能喘口氣了，世家豪門們又有了投機的機會，朝中重臣們會因為幼主臨朝而擁有遠超如今的話語權……但他們都不能直接掌握到最高的決定權，因為輔佐太子，而後為幼主攝政的是她！帝王若不在了，便再沒有人壓在她的頭上，再沒人可以遏制她的發展，再沒人可以左右她的想法，所以，最大的受益者其實是她啊！
但她自問雖然有奪權的想法，但是暗地裏真的沒有做過什麽手腳，而且哪怕真的要動手，她都從沒想過害他性命，畢竟，這是她的生生父親，是她留在這世間最後的直系血親了啊！既然不是她動的手，那麽還會是誰？她想到了一種可能。
在去漢中王府的一路上，她是憤怒的，但是等到了他跟前，她又冷靜了下來。這段時間他們相處得很多，亦配合默契，相處融洽，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上門興師問罪，是否太沒有信任感了？如果真的不是他呢？“我阿耶病得很重，你……”一時間，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李元姬這話的後頭有可能是你能不能救他，也可能是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手腳，有很多種可能，但是季寧當然非常清楚她心裏想的是什麽。但是以她的性格，沒有態度強硬地興師問罪便已經是對他的信任了，看來自己這一年多來費的心神也不是全然無用的。季寧心中多少有些寬慰，嘴上卻絲毫沒有耽誤，“不是我，是你阿娘的安排。”
聞言，李元姬徹底震驚了。她阿娘崩逝都已經一年多了，竟然還留有這樣的安排？“你什麽意思，說清楚。”
季寧也沒有隱瞞，將前因後果簡單解釋了一遍，只隱去了藥物的作用原理。
“那是不是還有救？”李元姬急切地上前揪住季寧的衣襟，眼含期待，語氣迫切，“救他！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當然有辦法，但是很抱歉……季寧嘆了一口氣，語氣真摯自然，略帶抱歉與遺憾，“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李元姬湊在他身前，仔細地分辨著他神情裏的真偽，但是卻沒有發現任何一絲心虛與躲閃，是真的……她頹然地松開手，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而後痛苦地嘶吼一聲，仿佛一陣風般跑出了漢中王府發瘋似的沖向了宮禁。
見到李元姬，李逸心中哪裏還有從前的戒備與隔閡。他身為帝王，站在權力的巔峰，到了生死關口，這種恐懼、無助、痛苦、絕望又能夠向誰訴說？是身邊這些仰仗他而活的奴仆？還是那些毫無感情的妃嬪？除了他已經去世的發妻，也就只有眼前這個血濃於水且已經長大成人的長女了啊！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皇後最後的時光，那時她一定與他現在的感受一樣吧？他真不是人啊，為了自己心中好過，竟沒有一直陪在她跟前，甚至還不讓她唯一的女兒侍奉在她的床頭！他到底做了什麽啊？竟讓她就這麽孤獨、痛苦又絕望地死去，她一定很恨他吧？思及此，他忍不住淚流滿面。“阿蠻，我的兒……阿耶要死了，阿耶再不能護著你們了，我對不起你和你阿弟啊！”更對不起你的阿娘啊！
“阿耶，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救你的！”李元姬撲上前，跪倒在床榻邊，不顧禮儀與形象地抱住了她重病的父親，父女兩人抱頭痛哭。
但是命運是殘酷的，無論她多麽想留住父親的生命，他的生機還是在不斷地流逝。按理來說，此時她不應該時刻守在帝王床頭親力親為的，因為帝王此行著實病得蹊蹺，且真相亦是與她有關，日日請安，卻不事事親力親為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然而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理和智？就像皇後去世前她明知後果嚴重依然帶兵闖宮，如今，她一樣想為她的父親盡最後一份孝心，哪怕能讓他感到一絲的寬慰也是好的。
所謂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逸在最後的時光裏，趁著神智還清楚，言語能力尚存的時候，召集了心腹重臣，當著眾人的面立下了遺囑。他死後令太子李鈺繼承大統，封秦國公主李元姬為秦王，輔佐幼主，攝政朝綱，保李氏江山得以延續。眾臣接旨，伏地痛哭。
在知道了父女兩最後的相處以及李逸最後的安排後，季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皇後死前自然是怨恨李逸的，所以她還留有最後一個遺願，那就是如果身為父君的李逸若虧待她的女兒，那麽不僅要讓他死，還要在他臨死前把李鈺並非他親子的真相告訴於他，令他在極度的悔恨與不甘中痛苦地死去！但是看著李元姬此時的態度，季寧知道這件事他不用也不能再做了。讓一切的恩怨都到此為止吧……死者的遺願又何必徒增活人的痛苦與矛盾呢？
李逸在最後回光返照的時刻，緊緊地拉住女兒的手，斷斷續續道，“阿耶知道……你是好的……你阿娘說的對，唯有你才是我們此生最大的驕傲與依靠……若你是個男兒……我絕不會讓你阿娘再冒生育之險……也就不會有這麽多痛苦與遺憾了……阿耶對不起你們母女，你不要恨我……”
李元姬已經意識到她的父親即將不行了，強忍著依然無法控制眼淚奪眶而出，為免影響父親才極力忍耐著強作鎮定道，“子不言父過，我怎麽會恨你？”
“那就好……”聞言，李逸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眼見著就要不行了。
李元姬喃喃著問出了心中潛藏已久的一句話，“若是將來萬一阿弟也不在了，這江山要歸於何人？”
“只要……是我的血脈……都好過旁人……你，自己決斷……”說完，李逸的手倏然滑落，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李元姬捂住嘴，涕淚縱橫，泣不成聲！
正統十一年冬末，大唐王朝第四代帝王李逸駕崩。
時隔一年多，李元姬在失去了她的母親後又一次送走了她的另一位至親。縱觀這盛世大唐，放眼整個盛京，憑他再多繁花似錦，卻再也沒有她的家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