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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各有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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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各有謀劃

見她一會兒焦躁地走來走去, 一會兒又作勢想開門出去,手上一張帕子被揉搓得不成樣子。

問琴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每次英國公一來,你就一副少女思春神魂不屬的樣子, 真不知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我, 我哪有, ”侍書聞言用手背貼了貼發熱的臉頰,嗔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

“叫你一聲阿姊, 好叫你知道我也只比你小三歲而已。”因著習練功法的原因,問琴的身高體型皆比同齡人瘦小很多, 但這並不代表她神智也跟著小了, 她冷笑一聲, “別忘記自己的身份, 盡妄想些不可能的事情。”

聞言,侍書不悅地皺眉, “怎麽就是妄想?殿下若選中英國公做駙馬, 我們必要跟前貼身伺候的, 以咱們殿下的性子必不耐煩行, 行房或是過多生育的, 駙馬又不能納妾, 只能擡一二通房,殿下最信重的唯有你我……”

“你還知道殿下信重你?”問琴忍不住打斷她,“那你竟然還想插足到殿下與駙馬之間,還妄圖生孩子?你怕不是瘋了吧?”

侍書一副你還小,你不懂的表情, 諄諄教誨起來,“執筆姑姑教過我, 之所以從小培養我們這些人,本來也存了這個作用,生育之於女人歷來有著很大風險,歷朝歷代死於難產的公主也不是沒有,而沒有自己生育的公主亦不少見。但是你見過哪個公主沒有後嗣?沒有子嗣便不享祭祀,子孫斷絕從來都是著姓大忌!我們這些人依附殿下而生,最是忠心不過,我們的孩兒便如殿下親子絕對不會心生二心……”

問琴再次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真不知宋婉怎麽給你洗得腦,但你說的這些我們殿下不需要,即便需要也不會需要你我來做!”

“我與執筆姑姑都曾經是官宦人家的女郎,這些內宅之事早已見怪不怪。而你出身平民之家,自小又是奉劍大監訓練長大,他一個半路出家的宦者哪裏知道這些內宅門道,你還是早早聽我的勸,別臨到頭了還要犯傻。”屢次被搶白,侍書說話亦有些不客氣起來。

“我是不懂你這些彎彎繞繞,但我知道我們要做什麽皆應聽從殿下意願,殿下若令我為犬我便跪地為犬決不二話!殿下若不欲駙馬有人,誰若有這些心思,便是對殿下不忠,不忠之人我必除之!”

侍書冷哼一聲,深知她見慣生死,手段狠辣,遂不再與她多做爭辯,她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高啟賢暴斃,白日裏四方館著實鬧騰不已。

趙慎才從謁秣使團那裏回來,被他們或猜疑或驚怒或無措的種種情緒攪得頭痛萬分。誰都沒想到高啟賢會突然暴斃,明明昨日下場時人還是清醒的,醫官和謁秣使團自己的醫師俱說沒有大礙,晚膳時也不過有一些低熱。

趙氏一族久經沙場,深知傷處若不處理得當,必會引起大患。趙氏與謁秣早已暗中達成盟約,他此行除了家族使命亦需照應好高啟賢。故而回來後他特特全程在場,命人格外關註一應吃穿用具,照說理應不會有什麽問題。

晚間聖上和大公主都派了禦醫前來診治,他亦借故留在室內旁觀。

他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景,先是兩名院正輪番診治,皆認為低熱不退傷口腫脹可能有臟汙殘留,建議再次清創。彼時傷口已經腫脹得非常厲害,觸之劇痛難忍,有一名姓方的院監便提議可用麻藥減輕小王痛處,兩名院正亦認為可以。畢竟若太過疼痛肌肉收緊,也會妨礙清創。他令謁秣醫師查看了所用藥物,雖然配方有些不同,但確實是麻藥無疑,故而也就給高啟賢用了。

隨後便是再次清創,他自小在軍中,見慣硬傷,也算頗有經驗,在他看來動手的那位院正應該是沒有動什麽手腳的。再後來禦醫開的藥方他也令人看了,沒有問題。但是禦醫院送來的傷藥以及內服藥劑他卻沒有用,而是令人暗中去外面采買回來熬制。

傷藥則用的他們趙氏特有的外傷藥四辣散。一切看來都沒有問題,為什麽偏偏到了晚間就發起高熱,無論如何都不能降溫,幾度驚厥抽搐,他們把帶來的各種急救保命之藥都用上了也無濟於事,熬到早上終是油盡燈枯,不治身亡。

若是傷口引起理應不會那麽急……但要說被人算計他全程在場竟沒發現絲毫端倪。“讓人去檢查高啟賢身體……看看內裏是否有中毒跡象。”趙慎吩咐如是吩咐手下。

一旁的謀士卻有些猶豫,“郎君,謁秣習俗不許旁人褻瀆屍體,若想要查看內裏是否中毒,勢必損傷屍體,這謁秣使團怕是不會應允啊!”

“無事,你令人去找使團副使並幾名行者過來,就說我要與他們商討下後續事宜,然後你帶人以防腐之名去處理一下屍體。”趙慎卻沒有猶豫,他相信這點小事只要想做他的謀士和下屬理應是做得到的。

謁秣那邊此刻亂成一鍋粥,一邊猜疑恐為人所害,一邊又擔心回程無法向大王交代,趙慎的行動自然十分順利。

“果真是青棘果之毒?”趙慎神情凝重,心中亦是駭然。

青棘果是趙氏獨門傷藥四辣散裏的一味主藥,有極強的毒性,四辣散裏其餘三味主藥相融後能中和其毒性,再經由一眾輔藥調和則成治愈外傷聖品。若要逼出青棘果之毒必要打破幾味主藥的平衡,而四辣散的配方是他們趙氏的不傳之秘,若來人以此算計了他們,用心何其之深,簡直令人膽寒。

謀士對此亦十分為難,“查驗時間有限加之毒已擴散消淡,再過幾日恐怕更加無跡可尋,想要查出到底是哪味藥相沖著實有些困難。”

“不用查了,”趙慎嘆氣,他大約已經知道是哪裏被動了手腳,“是那劑麻藥”。

“可是謁秣的藥師不是檢查過……”說著謀士自己也忽的頓住了,是了,有些藥入麻藥正常,但與別的藥一起用就有可能產生毒性,“此計著實……”他想說陰毒,但人家用的分明是陽謀,就是瞅準了他們會疑心藥有問題,“可是若我們正好不用四辣散呢?”

“他們給出那麽多藥,再加上其後飲食用具,有心算無心,總能找到機會的。”趙慎忍不住嘆息,是他失算了,而且這次甚至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要不要將此事告知……”說著謀士再次頓住,是啊,是他們堅持不用禦醫的藥,也是他們拿出的四辣散,現在人死了,若是此事暴露,雖然謁秣會更加仇恨李唐皇室,但對他們亦不可能沒有猜疑。若往壞了想認為是他們為了離間故意毒殺高啟賢,豈不是更加麻煩?“所以,我們不僅不能說這事,反而還要幫著兇手掩蓋證據?”謀士此刻的心情既憤慨又無奈。

趙慎的心情自然亦是如此,但他顯然想的更多,“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事到底是李元姬的意思還是當今聖上的意思。若是前者也便罷了,若是後者……”

謀士聞言,亦是心中一凜,嘴上卻依舊不忿地發洩道:“李逸自己無能,令黎氏把持大權,禍亂綱常。不知肅正自家,反倒盡使些陰謀詭計算計地方。”

“慎言!”趙慎盯了他一眼,並沒有如他一般抱怨。帝王若是能早早肅正自家,便不會有他們這些勢力近十年的迅速壯大了。怪只怪國無儲君,人心浮動,國朝極權,能者居之。

“稍後我將此間事情書信一封,你令人快馬送信與父親大人,請他做好最壞打算。雖然我們趙氏行事歷來低調謹慎,但是樹大招風,有些人恐怕已經坐不住了……”自來富貴險中求,四方皆厲兵秣馬枕戈以待,他們怎麽能落於人後呢?有多少人如他們一般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眼下的平衡……

翌日謁秣使團上奏請求盡快出發,護送小王歸國,姿態尚算恭敬。

此事帝王卻未曾在宣正殿朝會上提出,只私下宣了一眾閣臣。重臣們的意思出入也不大,應允自然是要應允的,只是此事定性要在出行前蓋棺定論,其後還要派使臣一道護送前去謁秣,這人選也是一大關鍵。

定性一事剛開始意見也不統一,說高啟賢挑釁在先自討苦吃在後當遣人訓誡的有之;

說意外受傷不重乃自身照護不利所致當遣人安撫一二的有之;

說畢竟事發於盛京自當擔起大國責任恩賞示下的亦有之;

竟然還有人說什麽畢竟為公主所傷應當令其賠禮一並送歸謁秣的論調。

後者無疑觸怒了帝王,本來還打算緩和行事,如今卻改了主意,拍板就定性是高啟賢自己意外受傷,後續照護不利導致身死異鄉,這邊派使臣並一些撫慰一道護送遺體歸國,並試探一番謁秣一方的態度。

這定性一事雖然定了,但其後關於護送人選一事卻一直爭論不定,皇帝被吵得頭疼,下令明日再議。

紫宸殿諸事自然早已傳到皇後耳中,當時李元姬亦在跟前。

皇後讚賞地看了寶貝女兒一眼,而後優哉游哉地把玩著手中新進貢的水晶鑲百寶手鏡。“你這招自汙倒是不錯,這事若這麽定性了,以謁秣的德性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李元姬今日亦穿了一身女裝,剛在皇後這兒還被她歡喜地捯飭了半天,這時覺得自己渾身插戴過多,很是沈重。但是嘴上回話卻沒有絲毫遲疑的,“這使臣人選選好了這把火才能燒起來。”這幾年謁秣與趙氏來往愈發密切,再不做幹涉,恐怕就要晚了。此事正好借題發揮,一石二鳥!

“那出使謁秣的人選想必你也已經想好了啰?”

“謁秣能鬧起來自然最好,鬧不起來也要想辦法增加他們和趙氏之間的嫌隙。所以我準備推射陽候嫡次子徐致前去出使。”河南道王氏與河東道趙氏素來不睦又相互忌憚,這次眼見趙氏有麻煩,想來王氏定然很樂意上去再加一把火的吧!

皇後聞弦而知雅意,“唔,射陽候家呀,徐致的妻子王氏確實厲害,五年時間楞是生出三子一女,再加上娘家河南道王氏的幫扶,顯然已經穩穩壓過長房,深得射陽候與其夫人的喜愛。這出使謁秣若成功了必是大功一件,若失敗了……徐致後繼有人,射陽候一家也不至於太過傷心,是吧?”

說著她想起射陽候夫人最愛誇耀他家多子多福,還曾想把她的幼女嫁進宮來,……她黎永樂生平有恩必償,有仇必報,且最是記仇,樁樁件件,都在她心中,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呀!朝野上下多傳她是禍國妖後,她覺得人家說的也沒什麽錯,她確實不是什麽好人呢,想著想著她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她活得肆意張揚,憑他們嫉恨欲死,又能耐她何呢?

“我在朝中人手有限,這裏還需阿娘想想辦法了。”這次參與討論的人員顯然只是少部分大員,想要影響最後的決定要麽有說話舉足輕重的人物,要麽就要想想其他的辦法了。這幾年她雖然已經暗地裏不斷在朝中扶持自己的勢力,但終歸時日尚淺,根基薄弱,要想左右這種程度的事件顯然還差得遠。

“阿蠻,你長大了哦,可不能事事還想著叫阿娘幫忙了呢,”皇後掩嘴輕笑,“你去找季寧,要麽說服他幫你,要麽你就自己想辦法吧!”皇後揉了揉她的腦袋,語帶促狹。

“……”李元姬其實有些想不明白,阿娘為何總是要推她去親近季寧,“我與漢中王並不是很處得來,他亦不是多管閑事的人,想要說服他怕是難。”

聞言,皇後正了正臉色,教道,“往後與你處不來的人還會有很多,如果連與你一個陣營的人你都拿不下,更遑論其他。”

道理她都懂,但是面對季寧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無處下手,季寧其人實在不能以常理揣度。“請阿娘教我!”

“與人相交無非三樣,遠大理想、切身利益、真摯情誼。”

李元姬忍不住插話,“季寧其人,心思深沈,七竅玲瓏,與他談論這些,恐怕不行。”其實她真的很好奇,當年阿娘到底是如何令季寧這樣通透的人死心塌地奮不顧身地為她所驅使的。

“你不用管他怎麽想,你做你的就行。一則就切身利益而言,你與他的關系天然就比別人近,你們是利益與共的,季寧有異族血統,又有叛主惡名,加之天下皆知他為天家爪牙,除了你,沒有其他人敢用他。”

“難道他就不能如別人那樣扶持一個傀儡上位,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這就是第二點,世人皆以為季永安權欲熏心,不擇手段鉆營權勢,但其實永安他從小就有一顆赤子之心,他一直追尋的不過是他所看重之人的認同,富貴權勢於他如同浮雲。而這世間,他所看重之人僅有三人,撫養他長大並精心栽培於他的你的外祖母,他的師尊歸元子,以及身為他阿姐青梅竹馬長大的我,而你,必須成為這第四個人!”

“他這樣的人,歷經劫難,還有誰能走進他的心……我根本看不懂他。”

“別人不行,但是你可以。因為你不僅與他有某種意義上的親緣關系天然就與外人不同;再者你是君他是臣,某些時候他是不能拒絕你的。”說到這,皇後垂下眼睛,嘆了一口氣,“男人在年少時多半有些真情,待到年紀上來有了經歷便很難再生出真摯深沈的感情了,但若刻意為之,也不是全無可能的。”

說到這,她又擡起眼,上下端詳起自己的女兒,末了拉住她的手,“若不是你要爭這帝位,我是不會教你這些的。我這一生,虧欠他良多,實不應再算計於他,但是你若想要成事,勢必少不了他的輔佐。”

說著她又嘆了口氣,“你待他要真心實意,開心便笑,生氣便罵,無需矯飾遮掩,若有所求便單刀直入,無需拐彎抹角,以你之真換他之真。”

李元姬點了點頭,她性情本也如此,回想最近與他相處的時候,“這點我應當沒有問題。”

“其次,無論你真心作何感想,你要表現得需要他且依賴他。要令他為你做事,甚至是強迫他聽從你的意願。”

“這是為何?”李元姬有些困惑了,“過於依賴不是懦弱的表現嗎?再者強迫人難道還能增加好感?”

“永安從小就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他吝於付出感情,一旦付出卻也全心全意一往而深,所以要得到他的感情,勢必要是與眾不同的。人天性有慕強心理,低位弱勢者的依賴與高位強者的依賴帶來的心理滿足本就不同。我說過你是君他為臣,以你的能力絕不會是弱者,他既不能無視你又不能解決你,只能與你糾纏。我的兒,這世上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能通過帝王權衡之術應對的,還需有軟磨硬泡的手段。這世上能令他違心的人屈指可數,你若能強迫他令他不斷退讓遵循你的意志,你便是不同的!”皇後說了很多,她知道自己說的這些她的小女兒現下定然是不能全部理解的,但是沒關系,很多事遇上了,慢慢也就悟了。

“但有一點,你必須謹記,”皇後緊了緊她的手,神色極為鄭重。

“阿娘你說!”

“要讓他永遠——求而不得!”

聞言,李元姬的心重重地震了一下,心中竟湧出一股對季寧的憐惜與同情。她不知道外祖母究竟是怎麽看待季寧的,但她的阿娘對他著實殘忍……然而阿娘也是別無選擇,她只是選擇了她更愛的人而已……

從清涼宮出來,她並不準備去找季寧,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就是不想見到他。使者一事可以自己先想想辦法。

高啟賢之死被拍板定性的時候,趙慎就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但是他們在盛京著實缺少有力的人脈。雖然想了不少路子,最後都收效不大。

剛開始被提名的人真是五花八門,禮部、兵部甚至禦史臺都有人被點名,還有一些公卿家的子弟想要這個差事,畢竟邦交大事,辦成了亦是一件不小的功勞。

眼見的仿佛要遵慣例定下禮部的人員時,事情突生變故。不知怎的有好些人就開始推他出使,這令他頓生警覺。

果然事情急轉直下,原定要定禮部人員的說法被推翻,內閣竟然提了射陽候嫡次子徐致。帝王本有些猶豫不定,但吏部尚書不知道私下上奏了什麽,竟叫帝王立時拍板了人選。授了徐致禮部官職,令其攜一應人員並□□恩賞,護送高啟賢遺體一並去往謁秣。

射陽候府徐致是什麽人?那是河南道王氏正宗嫡支當代主家嫡出大娘子,王文頤一母同胞嫡親的阿姊!讓他出使謁秣,這事還能有他們趙家的好嗎?趙慎心下苦澀,私下動作且不提。

這廂李元姬亦是被皇後叫到宮中教訓了。“我讓你去尋季寧你不去,做事前又不商量,險些叫你阿耶生了疑心。下次再這樣阿娘可不會再給你擦屁股了!”嘴上說似還不解恨,伸出玉指戳了戳李元姬的腦門。

李元姬悻悻地笑了笑,抱住皇後的胳膊,難得地撒起了嬌,“好阿娘,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你就饒了我這回吧!來來,吃果子,兒給你捏肩捶腿!”

李元姬性格要強,從小就老成持重,極少作這樣的小女兒情態,皇後被她這討巧賣乖的模樣一下子逗得破了功,根本崩不住生氣人設,只能無奈地指著她道“你啊,你啊,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呀!”

“我原本想著閣臣們多是看不慣藩鎮擁兵自重的,河東道守邊又與謁秣關系和睦本身就犯了忌諱。當此之際,不提也罷,被推上風口浪尖,哪裏還有放過的道理。再加上我著人引王氏那邊推波助瀾,此事本應問題不大。哪知最終還是低估了帝王的多疑。還好阿娘這邊及時令吏部的人手呈上了趙慎私下走動意圖收買人手為他說話的證據。”

皇後橫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手眼通天,那麽短時間就能又搜集證據又組織人上奏還能不引起有心人註意?”伸手狠狠揉亂了李元姬的頭發方覺得有些解恨。

這點李元姬初時也頗覺得驚異,“是啊阿娘,據我所知趙氏在盛京人脈不廣,即便想走動也走動不了幾家……”說著說著她才突然回過味來,“這是本來就設計好的?即便他們沒有行動也準備無中生有?!”

見她總算聰明了一回,皇後才放過她的腦袋,點了點頭道:“是永安一早就設計好的啊!所以我讓你去找他商量,要論計謀,他向來算無遺策。今次他也算幫了你,你就借機去服個軟認個人情吧!”

李元姬這次只能乖乖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現在羽翼未豐,確實是需要他幫手的。

李元姬聽話地去了季寧府上。

季寧的殘廢同他的狠辣一樣“享譽盛京”,所以若非必要,他輕易是不出門的,她也算去找過他很多次,每次他都是呆在房間裏。但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在書房,在這個陰雨綿綿的天氣裏,他竟然去了院子裏。

漢中王府在永昌坊,毗鄰東宮,離大明宮亦很近,但它的規格和裝修在一眾公侯府第裏卻並不起眼。

正統元年今上初等大寶,諭旨親封的漢中王並賞下王府,如今將近十年過去,盛京逾制的豪門府第不知凡幾,卻唯獨沒有漢中王府。照說以季寧的功勳,若是真的得寵,便是身有殘疾也定可執掌大權,但是沒有,多年來連一官半職都沒有。難怪外界一直傳言他不為帝王所喜,故而多年來一直門庭冷落。

李元姬一路走來,環視四周,最大的感覺就是隨意,不用心,不僅從人侍婢很少,連樓宇建築都有些老舊失色,仿佛這不是他的家,只是……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

她揮退從人,自己撐傘慢慢地在這座冰冷死寂的王府裏走著。

時近深秋,天氣尚算不得冷,但陰雨纏綿而下,冷意紛紛,亦濕了她的長裙鞋襪。李元姬卻渾不在意,她靜靜地立在一處廊下,遠遠地看著後院荒蕪的池塘邊亦獨自執傘而坐的季寧。

他微仰著頭,長久地凝望著墻外一望無際又黑雲沈悶的天際,李元姬無端地感到一種仿佛令人窒息一般的孤獨與壓抑。這一刻她突然失去了接近他的欲望,本想就此離去。誰知下一刻就見他突地扔掉傘,任由雨絲打濕了他的衣衫發膚。

李元姬忍不住地皺眉,疾步上前撿起傘塞進他的手裏,“你瘋了嗎?身體不好還學人淋雨?”

季寧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你在那站了這麽久難道只是為了關心我淋不淋雨?”

李元姬一滯,是啊,她到底是為了什麽前來的,不是關心他,只是為了利用他罷了。

見她沈默不語,季寧也不以為意,“推我回去吧”。

一路沈默回了季寧住處。季寧自去換了幹凈衣服,卻獨獨將她晾在那裏,絲毫不管她亦濕了裙裳鞋襪。

李元姬語氣不善,“來者是客,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季寧瞥了她一眼,“我這裏沒有你能穿的衣裳。”

“隨便什麽衣服都行,”說著她不知怎麽靈光一現,“你跟前不是有個侍婢喚作月娘的,拿她的衣服來便可。”

季寧古怪地看著她,“你確定她的衣裳你穿的下?”

李元姬額角抽動,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著自己想揍人的沖動,“那就拿你的來,總不會連你的我也穿不下吧?”

“不行。”季寧拒絕得幹脆利落,“我不喜歡。”

李元姬終於忍無可忍,沖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威脅道,“不行不喜歡是吧,我也不喜歡這身濕的,把你身上的扒下來說不定你就喜歡了!”說著真的開始扒他衣服。

季寧抓住她的手腕,嘖了一聲,皺眉道,“別鬧。”

李元姬抓著他的衣襟不放,“拿不拿?”

季寧推開她,終是做出了妥協,“……等著。”

李元姬換上衣裳,感覺有點不對勁,“這是你的衣服?”照季寧這身量,她穿到身上理應會大很多,但這身袍衫雖然長了些卻並沒有大很多,而且看樣子也很新,似乎沒怎麽穿過的樣子。

“是我少年時你阿娘親手做給我的,”一直珍藏都不曾舍得穿,“你穿回去,也算還給她了”。

也算還給她?這話怎麽聽起來那麽奇怪呢?“放心,回頭洗了給你送回來。”

季寧聞言卻是不置可否,他從輪椅上挪到了榻上,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找我何事?”

“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她正猶豫著要說點什麽,就見他仿佛滿臉寫著沒事就趕緊滾蛋,立馬改口道,“就是來謝謝你。”

“好了,現在謝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李元姬深吸一口氣,忍下怒氣。既然著意要接近他,亦知他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沖動行事根本無濟於事。“我不走。”說著她亦坐到了榻上。

這大約是她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思考如何接近一個人,她看的出他似乎心情不佳,但她並不想說話安慰,於是兩個人就這麽相對無言地坐著。

季寧半靠在憑幾上隨意翻著一本書,李元姬坐在另一邊勿自出神。

她阿耶非嫡非長並非正統,當年身登大寶亦用了手段,故而國朝之初便已埋下隱患。

後來她阿娘為了固權,開了地方軍政一體的先河,雖然極大穩固了京畿周圍與北地的統治,但各地亦紛紛效仿。等到騰出手來想要控制的時候,各地顯然也已經成了氣候。想要削除藩鎮唯有連同皇後的山南西道以及黎氏一族歷代統禦的關內道一起削除,而後方能集權於中央。

若皇後有嫡子可以繼承大統,想要權歸天子也不是不可能,但現實是皇後沒有!不僅沒有嫡子,大婚十幾年來除了一位公主再沒有所出。

她自己無所出,還不讓帝王納妃,朝野上下一片怨言,但是皇後手握重權連帝王也忌憚三分,旁人便是再有怨言又能奈她何?

然而天家絕嗣,怎教天下不人心浮動呢?

思及此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季寧……以他的聰明和先知先覺不可能料不到今天之局面!但是他就是什麽都沒做,生生當了近十年的富貴閑王……

想到今日所見那如同受困囚籠般的壓抑孤絕,李元姬恍惚間仿佛抓住了點什麽,但又不甚清晰。

大約是她長久凝望的視線存在感實在太強,季寧擡頭看向她,“究竟何事?”

“我見你心情不好……”

“我沒有心情不好。”話沒說完就又被搶白了。

“那你就當我心情不好,我們來喝酒吧!”喝光他的好酒,就當解氣了吧,李元姬有點好笑地想著。

季寧亦覺得有點好笑,這小孩明明心裏有事,卻非不說,“上次搶了我的好酒還搶上癮了是吧?還想來打劫我。”

這麽一說李元姬還真回味起上次那壺好酒,確實回味無窮!遂一把抓住季寧的手,眼冒精光,“漢中王富可敵國,還稀罕這點酒?快讓人拿酒來!”

季寧是真的被她的樣子逗笑了,真情假意,他一眼就能看穿,李元姬這小孩啊確實是真實到近乎驕傲,驕傲得十分真實!命好不用裝啊,羨慕不來,羨慕不來!

於是兩人真的相對而坐,也不說話,就是喝!

李元姬的酒量其實很好,今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竟有些反應遲鈍了。她目光直直地看著對面的人,思維亦有些遲緩了。“你今天的酒不行,沒有上次那個味,哼,小氣!”

季寧被她氣笑了,“你以為那種級別的是想要就能有的?我自己都輕易不舍得喝!”

他大約也是喝多了,不僅話多了,表情也生動起來,眼尾微紅,唇色鮮艷,襯著一張白玉般如雕如琢的臉,稱得上秀色可餐。李元姬有些怔楞,“其實你不錯。”雖然嘴巴刻薄了點,但辦事靠譜,而且真的長得好看,放眼盛京,大概無人能出其右!阿娘曾說阿耶年輕時也是風華絕代的,所以她們母女喜好都是一樣的,好看就行……

思及此她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想什麽呢?季寧這樣的人,心思深沈,狡詐如狐,可以用但不可以碰!要用心,但不能用情!

季寧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那種陡然警醒防備的心思在他眼裏根本無所遁形。嘴角的笑意亦是淡了下去,“你倒是說說我哪裏不錯。”

李元姬亦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變化,這一刻她的思維倒不慢了,卻答非所問,“我聽過很多關於你的傳言,與我親眼看到的你都不盡相同。”

大約真的喝多了,她問了一個她清醒時絕不會問的問題,“你心裏是不是一直還放不下我阿娘?”

季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當她決意離家萬裏選擇別人的時候,我就已經放下了。”

李元姬有些不信,“那你為何……”她想說他明顯別無所求,那為何這麽多年還一直盡心盡力地為她阿娘做事。

但這話她又覺得說不出口,因為對一個人好並不該被質疑和詬病。也許本心裏她也並不想以任何惡意去揣測他的行徑,畢竟這麽些年他從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他們家的事情。

季寧就像會讀心術一般,“你想說我為何一直還幫她做事是嗎?”他笑了笑,眼裏洶湧著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你不懂,我是在幫她。”亦是在救她!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他不想說她也很難再追究。場面再次冷清下來,她看著杯中酒,思緒紛飛。

沒有人會願意讓自己一直生活在痛苦裏,即便無法反抗也可以選擇逃避。季寧若想走,必然沒人攔得住他,他不走,一定有原因……這一刻之前模糊抓住的東西突然明了起來——是了,他在等待!或許是等一個結果,或許是等一個脫困的契機……

“你,究竟想做什麽?”李元姬遲疑地問道。

季寧笑了笑,“我什麽都沒想。”

在李元姬看來對方這笑流於表面,不達眼底,敷衍的很。相處多了她也算摸清一點,季寧這人,溫和平靜是假,尖銳瘋狂才是真!

“我欲使人去往謁秣,你在那邊有沒有人,屆時與我些助力。”

“謁秣與河東道的局勢並不簡單,尤其是河東道,守備極為嚴緊。這次如此明顯針對他們的動作,趙氏不可能不防。要想萬無一失,你還是讓奉劍親自跑一趟吧!”季寧有些漫不經心,似笑非笑,“奉劍啊,這麽多年腦子沒什麽長進,殺人與訓人殺人的手段卻是一日千裏。戾氣那麽重,恐怕要不得善終。”

“我看你的戾氣也不輕。”

“瞎說,我修身養性十年,哪裏還有戾氣?”我心中有的早就已經不是戾氣了!

李元姬懶得跟他貧嘴,“我有事托付於奉劍,他眼下是趕不回來的。你就說你有沒有人吧。”

“當然有!”季寧轉頭看她,目光挑釁,“但是我為何要幫你?”

“憑我是當前唯一能改變當朝局勢的人!”

聞言季寧卻大笑出聲,仿佛聽到什麽十分可笑的事情一樣,笑得都有些停不下來。

李元姬瞇眼,“不管你暗中有什麽謀劃,我想我的行事與你理應不會有沖突。”

季寧還在笑,半晌才停下來,“行啊,如果你真能改變朝局我開一整壇焚心請你喝!”如果那時你還願意喝的話。

“那種酒叫焚心?怎麽從來沒聽說過?”這世間的好東西就沒有皇家沒有的。

“是我自己釀的,就埋在院子裏那棵槐樹下……至純至烈,猶如烈焰焚心,”心如灰燼。

“統共十壇,一年一壇,還剩最後一壇未啟,喝完就沒了,”一切也都會一並結束。

“我以為應該沒什麽人會喜歡如此烈的酒。”

“我覺得還不錯,夠辣夠烈,夠刺激!”

“確實挺刺激的……”季寧看著眼前勉強算得上成年的李元姬,心底甚至隱隱冒出一絲憐憫。還是個孩子啊,如此生機勃勃,充滿希望,未經摧折……但是命運,從不會顧惜任何美好!即便是氣運加身之人亦不能阻擋命運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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