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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 番外·前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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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番外·前緣(二)

◎夙願未了。◎

池鏡心裏不服氣, 偏要坐在這裏,明知素瓊的目光有意無意間總落在他身上,他也懶得避開。

隔了會, 聽見她們笑, 他也擡起頭來搭腔,“南京的新鮮事也多,瓊妹妹多留幾日,還有稀奇古怪的呢。”

素瓊有些意外, 以為他是真心在留她, 覺得他比從前待她熱絡。沒少聽人家說,成了親的男人是這樣,家裏有的再好也不滿足,又惦記外頭的。從前沒得到的更不一樣, 提上心頭來,另有一種魂牽夢縈。

也許他們從前的緣分不到時候,當下才到了時候。如此一想, 別有滋味, 愈是望著他, 端麗地笑道:“就是想走也不行,我父親還有事要在南京耽擱半月。”

小芙奶奶搭腔,“這半月住在我們家,我們家倒熱鬧了。橫豎三奶奶成日悶在家裏也沒趣, 趁天氣好,還不怎樣大熱,明日也到我們家去坐坐。”

玉漏本不愛往四府裏去, 架不住連素瓊也請她, “是啊, 總在家做什麽?我在南京也沒有要好的人,從前住在這裏,除了大嫂二嫂,還只同你說得上話。”

小芙奶奶又道:“三爺也去,我們二爺正說弄了幾樣新鮮玩意,要請你掌掌眼呢。”

一向池鏡和他們堂兄弟間往來也是淡淡的,玉漏以為他會推,誰知他卻單說了個“好”字,幹幹脆脆地應下了。

她睞他一眼,想必是為素瓊在四府裏住著的緣故。她在感情上一向不信任他,根本天下男人她都不信,眼下他還沒有,只不過是沒到時候。

或許這時候機會來了,前緣再續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事,何況連素瓊眼睛裏也流露著夙願未了的波光。

再坐一會,聽見老太太打發丫頭來叫她二人,素瓊這才同小芙奶奶過去,又邀玉漏同去,玉漏推讓她們先去。送到廊下,看見素瓊走到那邊廊角還回首,朝窗戶上望了一眼。

玉漏踅回屋內,池鏡換到榻上歪著道:“瓊妹妹還是那樣,沒變。”

“沒變”兩個字咂得有點回味無窮的意思,玉漏沒接他的話,幫著金寶把茶碗擱到茶盤內。

金寶抿著嘴笑起來,“是沒怎麽變,還是那樣子,什麽話不肯直說,一定要兜圈子。”

想來是先前他們在臥房裏的時候,素瓊和丫頭們談了些什麽。玉漏因問:“兜什麽圈子?”

“也沒什麽,連翡兒也聽出來,她是想問你和三爺過得好不好。”

玉漏睫毛一垂,抿著茶道:“這也是人家好心記掛著,慮著從前和你們三爺議過親,怕直問出來人家多心,所以才繞圈子,哪有什麽別的意思。”

金寶道:“誰知道她到底什麽意思呢。”

“你就告訴她,過日子嚜,有什麽好不好的,能湊合就湊合。”

池鏡聽著這話刺耳,笑著睇她,“這話怎麽聽著有些酸?”

“酸麽?”玉漏和金寶笑起來,十分不以為意的口氣,“這個人怪得很,一心要人吃醋。”

金寶笑著瞅池鏡一眼,坐下來和玉漏說:“聽說瓊姑娘還沒定下人家呢,都二十的年紀了,再不訂下就要成老姑娘了,他們於家怎麽也不急?”

那丁香走進來道:“怎麽不急?於家太太都不知道急成什麽樣了,不過是嘴上逞強說不急。在蘇州的時候不知道議了多少回,瓊姑娘都瞧不上,為這事,母女兩個還鬧過一場。”

“你怎麽知道?”

“聽小芙奶奶的丫頭說的。”

玉漏搭話說:“瓊姑娘眼光高,尋常男人她瞧不上。”說話暗裏把池鏡瞟一眼,意指他不過個尋常男人。

池鏡看見她的目光也作無所謂,知道她意圖打壓他的得意來平覆她心裏的酸意。他此刻偏要說一句:“眼光高也是應當的,瓊妹妹貌若天仙,又知書識禮,多少男人夢也夢不到這樣的女人。”

金寶嗤了他一聲,“這時候又把人說得那樣好了!當初怎麽不見你熱絡點?”

玉漏笑道:“這就叫得不到的永遠最好。”也是很輕松愉快的口吻,仿佛沒有一點芥蒂。

但池鏡篤信她心裏不高興,愈是要試探,端坐起來,胳膊撐在炕桌上,盯著玉漏看,“你要是真不吃醋,明日我可真跟著到四府裏去了。”

“去好了,人家方才請,你本來也沒回絕呀。”

他笑道:“我是聽見你沒回絕,所以我才應的。”

“親戚間本來也該多走動。”玉漏說著,全沒拿這當回事的樣子,反而叫丁香把擱在飯桌上的那只茶碗拿來給她看。

那茶碗外壁上不知幾時磕掉了一丁點,因是白瓷的,很難留意到。她歪著指給丁香看,“你看這裏,磕掉了一小片,方才小芙奶奶端著吃茶的時候我就看見了。這只不要了,再到庫裏討一只來。”

丁香答應著放回去,轉頭又說素瓊,“要我說,尋常的男人娶了她也有點遭罪,她挑剔,這裏不好,那裏不周全,從前在咱們家住著的時候就是那樣,稍微哪句話不對她都要多想,和她過起日子來也怪累人的。”

池鏡見縫插針道:“人家有挑剔的資格。”

丁香嗔他一眼,“男人就是這樣,只看相貌。”

玉漏只是笑了笑,撇下他們,起身往臥房裏去了。隔會池鏡便追了進來,看見她在妝臺前,把嘴上緋紅的胭脂搽幹凈,依舊抹素日一點桃粉的胭脂。

他奇怪,“怎麽又不要那顏色了?”

玉漏也不知道因何,忽然失去了一份攀比之心,變得格外平靜,“一會吃飯,抹得太紅掉得斑駁了反而不好看。”

池鏡又有點拿不準她是不是吃醋,變著花樣逗她,“別是因為瓊妹妹抹的是大紅的胭脂。”

“她抹她的,我抹我的,怎麽扯到她?”玉漏搦腰轉過來,微笑著看他。

他見她反而坦誠起來,有點尷尬,坐都床上去,“你到底吃不吃醋?”

“本來有點的,現下又沒有了。”

“為什麽?”

她抿著唇微笑,怎麽和他說得清,也就才剛那一段小小的暗波,她已經預想過了他和素瓊再續前緣的過程。其實從小到大,就在心裏預想了無數遍丈夫背叛,即便果有其事,也早傷心得麻木了。何況眼下根本什麽也沒發生。

她只能簡明扼要地告訴他,“因為我本來就不信你。”這樣說也覺不對,又凝起眉來,找到更確切的措辭,“應當說,我不論和誰做夫妻,都不會信他。”

池鏡一剎那就理解了,一點洩氣,一點無奈,又有點高興。一時百感交集,笑著倒在鋪上,慵懶的聲音傳出來,“你不是不信我,是根本不信什麽夫妻之情。”

“也不是不信,我只是不信有什麽東西是能夠永恒的。”

“所以我往後不論怎樣出格,都在你的預料之中,你也不會很恨我。”

玉漏聽出他的沮喪,從凳上起來,坐在了床沿上,主動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輕聲道:“有的人天生愛就這麽點,恨也就這麽點。”

她信他會懂得,因為他也是同樣的人。不一樣的是,他偏偏期待狂風驟雨似的激烈情感,也許人都是沒什麽就想什麽。

“我生來就這點感情,也都給了你了。”

他又覺得應當知足,坐起來,攬著她道:“我明白。”他親在她面頰上,點點的,很珍重的樣子。

玉漏扭臉望著他,笑了,擡手蹭著,裝作很嫌棄,“咦,都是唾沫星子。”

他學著她的口氣,“咦,唾沫星子沾在你身上別的地方,又不見你這樣嫌棄。”

玉漏對著他又搡又打,“大白天的,能不能不要講這些沒廉恥的話!”

次日往四府裏來,池鏡已再沒有要逗弄玉漏的心思,所以沒想著去和素瓊搭訕,只在西邊小書房裏和他堂弟松二爺說話。並沒有告訴玉漏他的心思,也不需要什麽借口,本來她們女人家說話,男人就不好在跟前。

素瓊在他們正屋裏自與小芙奶奶玉漏兩個談天,一雙眼睛卻禁不住時不時地往窗外溜,湊巧西廂小書房的窗戶也是開著的,可以看見池鏡同松二爺在那裏鑒賞幾件古董。不由自主地 ,話就從嘴邊漏出來,“原來鏡哥哥還懂古玩字畫。”

小芙奶奶跟著望去,笑道:“聽我們二爺說,他很懂行的,看什麽都看得準,要是不是生在侯門,去做個古玩商人也未必不能發達。不信問三奶奶。”

玉漏不大懂這些,不過想起金鈴嫁妝裏的古玩都是池鏡置辦的,興許他是真懂得不少。倒知道他最喜字畫,她道:“他那間外書房裏的確掛著許多古今名家真跡,不過我也少到那裏去,由他擺弄吧。”

小芙奶奶想起舊日的笑話來,“聽說當初三爺還送過瓊姑娘一柄古人真跡的扇子?”

提起那柄扇子素瓊還有些生氣,當著玉漏的面 ,不好表露,只淡淡笑了過去,“是有這回事。”

“聽說就是為這事你和三爺鬧得不痛快?那扇子上刻著別家小姐的名字。”

玉漏也想起來,為表示全不介意素瓊和池鏡從前的事,刻意提出來說一說,“是京城的鮑家小姐,他也是粗心,沒留意到扇柄上刻著名字,說是那位鮑小姐的兄長送給他的。”

說到此節,陡地心竅乍開,池鏡既然愛這些玩意,怎麽會沒留心到象牙骨上的刻字?難道當初就是知道素瓊收了那份禮會生氣才故意拿去送給她?

此刻素瓊也想到這點,不可置信地朝那邊窗戶望,只見池鏡拿著柄放大鏡對著手上的一枚印章細看,分外仔細,仿佛聽見他在和松二爺說上頭哪裏有一條細細的裂紋,“有這條裂紋,倒恰是真品了。”

松二爺接了放大鏡,湊著細看,“裂紋在哪裏?”

他指給他看,簡直明察秋毫。

這一刻素瓊騙不過自己,想起從前自己真是傻,還怨他對她不夠上心。她忽然感到悲哀和難堪,微笑得勉強起來,那前緣重續的刺激的夢,又再轟然破滅。

她只好安慰自己,池鏡天生就是這樣一個人,對誰都是一樣,不是單針對她。所以有意試探玉漏,“鏡哥哥成親後還是這樣馬虎?大概也沒少惹你生氣。”

玉漏細細回想,倒沒有弄錯禮這些事,池鏡少有鄭重送她什麽東西。如今他們搬到後頭去住,東面有兩間廂房,一件較小的做了庫房,庫房鑰匙是在她手上,要什麽都是她自己做主。

不過為給素瓊留面子,她笑道:“又不指望他多細致,凡事自有丫頭們。”

“你這話要給三爺聽見,他恐怕要傷心了。”小芙奶奶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月子裏的時候,是誰盯著你的飲食?別看不在一個府裏住,這些我們都曉得,三爺自打一回來,就將太醫和產婆請去細問了你生產的事,生怕你落下什麽病癥。聽說前幾日他哪裏弄了個藥方,搓成丸藥叫你吃?”

那方子也不知是哪位江湖郎中開的,請太醫斟酌過,倒真是副好方,池鏡又拿去給老太太看,求老太太叫庫房裏按方配了藥丸來,每日早起要她吃一粒。那丸藥又大,嚼著極苦,只好生咽,咽得她直打嘔。

她皺起眉,搖撼著手,“快別提了,吃藥吃得要吐,此刻想起來就惡心。”

素瓊聽得心裏發酸,笑道:“鏡哥哥倒是體貼——就是愛和丫頭媳婦們說笑這點不好,現今還是這樣麽?”

玉漏仍是顧及她的自尊,橫豎池鏡早已名聲在外,往他身上再潑點臟水也沒什麽,何必為兩句話得罪旁人,便順著她的話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姑娘幾時見狗改得了吃屎的?”

“你不生氣?”

“我要生這些閑氣,豈不是要慪一輩子?”玉漏笑著搖手,“自己心放寬點還是為自己好。”

素瓊道:“你當心點,可別成了第二個大嫂。”

是說翠華,玉漏也不便在外人跟前說她,“像大奶奶那樣也沒什麽不好,看我們大奶奶,大爺再胡來她也不往心裏去,如今大爺在成都府,她自己過得倒自在。”

素瓊心裏方才好受些,看著玉漏,自覺玉漏是俗世中蹉跎的女人,就和那些婚姻裏的女人一樣,全憑著不對丈夫有要求,日子才能過得順心。

她知道她們這樣的女人暗裏笑話她,耽擱到二十的年紀還沒有夫家。而她也同樣瞧不起她們,她始終以為,在感情上吹毛求疵心高氣傲是應當的,理想的婚姻絕不能是為“過日子”,是為愛。

她搖著扇,有絲鄙薄的口氣,“我是做不到像大嫂那樣,嫁個這樣的丈夫,不如不嫁。”

小芙奶奶笑她,“可天下男人差不多都是如此,難道你一輩子不嫁人?”

她又不說話了,這幾年都在理想和現狀中搖擺,寂寞的心遠沒有嘴上的話那樣堅定。

一時五太太打發人來叫,小芙奶奶領著過去,走到西廂窗前,池鏡將玉漏喊住,走到窗前來問:“日頭這樣毒,不好好在屋裏坐著,還要往哪裏逛去?”

原本問一句也沒什麽,可當著素瓊,玉漏很覺尷尬,就怕給人家以為他們是故作情深,便垂下扇子,口氣淡淡地道:“又不與你相幹,你問什麽。”

沒承想弄巧成拙,素瓊很聽不慣她這口氣,覺得是恃寵生嬌,便十分溫柔地代答,“太太午覺起來了,叫我們到那邊屋裏去說話。想必是要抹牌,鏡哥哥也去麽?”

池鏡不愛抹牌,玩笑道:“我沒錢,抹不起。”

素瓊拿扇掩著嘴笑出聲,“說這話,誰信?”

他兩手先是一攤,又剪到背後去,下巴朝玉漏遞了下,“我真沒錢,錢都在我們三奶奶手上。”

素瓊玩笑著推著玉漏向前,“你還不快拿些銀子給他!”她在玉漏肩後,兩只眼睛望著池鏡微笑。

玉漏直覺素瓊是在和他打情罵俏,這種手段都是她早耍過的,有什麽看不出來?素瓊從前也不是這樣的人,不過女人年紀漸長,在這方面就有了無師自通的本事。

她回頭笑嗔,“你聽他胡說!只有瓊姑娘這樣傻,還肯信他的鬼話。我們快過去吧,別叫太太等急了。”

素瓊望著窗戶裏的池鏡,有些流連不舍的情緒。總算有點明白了,其實愛和理想是兩回事,有時候喜歡上的人,偏偏和理想中的人相差很遠,但也不由自主地喜歡了。可惜明白得太晚,和池鏡錯過成遺憾。偏偏這情形之下,又是越遺憾,越掛心。

她在廊下暗暗回頭,池鏡早不在窗前了,聽見他與松二爺說起明日他到衙門任職之事,很松快的口氣,仿佛什麽都不在話下。其實他比許多男人都要出色,只不過並不獨鐘情欲於她。

她以為玉漏走在前頭沒看見她回頭看,哪裏曉得玉漏後腦勺上都長著眼睛。不過不去管她,玉漏理解她這一時因為遺憾而生出的心猿意馬。

這一晌素瓊抹牌抹得心不在焉,好在玩過三局,二府裏的小圓奶奶和琪奶奶也來了,便讓她們來替。

屋裏一下熱鬧起來,又是自家三位姑娘,兩位奶奶,又是二府裏的兩位奶奶,又是玉漏,又有於家太太在。五太太一看東拼西湊來了這麽些人,索性就要張羅筵席吃酒,回頭對玉漏說:“早知道把老太太也請來的。”

玉漏笑道:“請她也不一定來,昨日睡得晚,吹著夜風,早起說頭疼。”

五太太笑了笑,因叫了個婆子來吩咐:“聽說張家新近買了兩個會變戲法的戲子,你打發人去向他們家裏借來,咱們下晌也樂樂。”

【作者有話說】

感謝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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