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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 番外·月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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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番外·月滿(六)

◎收賬。◎

仿佛池鏡.渴得很, 把玉漏喝了個幹.凈。待再睜開眼時,玉漏被窗戶上的陽光晃得眼花繚亂,看見自己向兩邊彎曲著的膝蓋, 十分窘.臊, 忙坐直了,把裙.子放下去。

看見池鏡仍然單膝跪在榻前,握著帕子搽嘴。她更覺要命,幹脆向榻上歪下去, 臉埋在褥墊裏, 想著自己才剛發出的聲音,恨得遲遲擡不起頭來。其實此刻心底裏是需.要.他.的擁.抱,但他卻捧起她的腳,親.在她的腳.背.上。

那腳才放下去, 真是險,金寶就進來了,嗅到空氣中有點微妙的味道, 兩個人一個在榻上倒著, 一個在榻前單膝跪著, 便覺得有些不對。

她眼睛不知往哪放,紅著臉,低著腦袋,只好去端水, 蚊子似的說了句:“還不快到廳上去,外頭馬上要開席了。”

玉漏如蒙大赦,這才敢起來, 換了衣裳, 到大宴廳上還覺臉上發.熱。

廳內早坐滿了親朋家的女眷, 老太太嫌她躲懶,嘀咕了一句,“讓去叫個人,你倒半晌不見回來。”

這時一看,絡嫻已在年輕奶奶那席坐下了,玉漏沒好說她什麽,只道:“出了一身汗,我回房換件衣裳。”

老太太想她倒不是躲懶的人,便笑著抱怨,“這時候就出汗,到夏天了豈不熱死。”

有位老嬸太太搭口道:“是這樣子,有的女人生完孩子是怕熱,有的呢又是怕冷,說不準,反正千萬要保養好。你看她臉上,都出汗了,又紅。”

說得玉漏面上更紅了些,忙到席上坐下。眼睛又尋奶母,見奶母抱著仙哥在那老太太她們那桌打轉,這個瞧了那個瞧,都瞧過了,老太太才說 :“抱他回房去睡吧,一會開戲,敲鑼打鼓的,吵得他不得安生。”看見仆婦們在傳菜了,又問:“兩個奶母的飯預備好了沒有?”

翠華忙在跟前應答,“單預備了一席,送去房裏她們吃。”

老太太點頭稱是,“正是了,她們也跟著辛苦一場,仙哥滿月,也不能虧待了她們。奶媽媽們帶孩子,有時候帶得比親娘還親。”又扭頭向眾位老太太太太們道:“我們三奶奶什麽都能為,就是不會帶孩子,抱也不大會抱,還是現跟著奶媽媽學的。”

秋五太太也在那桌上,聽見說她女兒的不是,不敢搭腔,忙把腦袋低下去朝玉漏這席上暗瞟,恨她這樣聰明個人,偏在這事上不精通,人家不免怪她做娘的沒教好。

玉漏懶得理她,見她像個鵪鶉一般坐在那席上,比那兩個窮親戚家的老太太們還不如,忽然消弭了素日那份咄咄逼人的氣勢。不過也難怪,秋五太太還是頭回在池家吃席,驀地見到這麽些有錢有勢的人家的女人們,不由得惶恐。

用罷午飯,看過兩出戲,大家又往老太太屋裏抹牌,照例幾個年輕奶奶跟著去伺候。秋五太太新近也跟著連家的妯娌學會了抹牌,抹不好,怕輸,推辭著不肯上桌。

老太太怕人家說她冷落窮親家,愈是要請她,“抹不好也不要緊,不過是玩,又是賭場裏白眉赤眼地指著賺錢,一局才半吊錢的輸贏。”

秋五太太聽見,心下愈發懼怕,忙搖手,“我實在是打不好,還是請五太太來打。”

五太太打趣道:“我是從來不抹牌的,親家太太不必讓我。難道親家太太是怕贏了她們的錢不好意思?這有什麽,這點錢她們還輸得起。”

言下之意笑她輸不起,玉漏在旁恨她不爭氣,悄麽拉著說:“你只管坐下來打,輸了算我的。”

秋五太太方放心坐下來,牌緊攥在手裏,如臨大敵,眉頭夾得死緊。人家又笑,“親家太太這樣子,不知道的還當我們是把一副家私都壓到了這張桌上呢。”

老太太也笑,勸她,“讓親家太太慢慢看,我們不要催她,抹牌嚜,本來就是為消遣。”

玉漏懶得看她娘上不得臺面的樣子,趁屋裏有丫頭們伺候,便到廊下躲懶去了。

一時得空,二府四府幾個年輕奶奶也到廊下來坐,只絡嫻獨坐那頭。老太太凡有事也不叫絡嫻,也不同她說話,全當她是個擺設在那裏,大家自然也不好和絡嫻說話。她聽見她們在那頭廊下杳杳的竊竊私語的聲音,在金色的陽光裏,像幾只蜜蜂在偌大的場院中盤旋,是一節十分荒涼的春天。

但有聲音總比沒聲音好,好歹是融在人堆裏,感到些人氣。這些日子她總想到從前和賀臺相依的日子,在屋裏把他的舊衣裳披在身上,在床上一歪便是半日,或是哪裏一站,又是半日。她知道她們是在議論她,盡管一句也聽不清,也能感到她們的眼睛朝她身上掃,連翠華這樣的也比她得意。

其實各有各的苦,翠華也多半是強顏歡笑,仙哥滿月,眾人少不得要替她惋惜,這麽些年沒孩子。連小芙奶奶也滿是遺憾的為她著想的口氣,“你當時就應當跟著大爺去。”

也不是沒想過,可連她也走,一去去五年,老太太可還會記得他們?興許這五年間老太太死,滿副家業不都輕而易舉落到三房頭上?她心裏一掂量,錢財和兆林比起來,還是錢財要緊點。也不是兆林不要緊,只是他令她灰了心。這世上還是銀子從不叫人灰心,打起頭它就是冷冰冰銀晃晃的,永遠摸上去冰涼。

她靠在對面墻上,不以為意地笑著,“跟著去做什麽?我們又不像你們兩口子,難分難舍的,我們早是老夫老妻了。”

小芙奶奶道:“我們哪有你們要好?”

這話謙虛得太假,誰不知道兆林在南京的時候也常日不歸家?翠華眼一乜,笑道:“你凈是說這些瞎話,誰不曉得你們小兩口,自從娶了你,松二爺就不大愛出門了,在家做什麽?還不是守著你。”

小芙奶奶羞得臉通紅,“要說要好,還是你們三奶奶和三爺要好。”

玉漏正值做賊心虛,想起才剛在屋裏的情形,心頭一熱 ,忙端直了腰,“我們也好不到哪裏去。”

翠華哼了聲,“你這也是哄鬼,三弟和你還不好?回京科考,那麽些朋友在那裏,也不說多玩些時日,連放榜也等不及,忙不贏地跑回南京來,深更半夜到的家。”

玉漏分辨說:“他那是為趕上仙哥的滿月酒。”

“歸家來離仙哥滿月也還有好幾天,誰知他是到底急著見兒子還是急著見你?”

玉漏仍堅持道:“我們才沒那麽好,動不動就吵架。”

小芙奶奶道:“吵架也沒什麽,兩口子哪有不拌嘴的,越吵越親。”

“只怕你們是越吵越親,才來說我們。我們不是那樣。”

她抵死不認,大家都有點不高興起來,小圓奶奶嘴快心直,嗤了聲,“好就是好,有什麽不敢認的,孩子也養下了,難道還怕臊不成?”

玉漏尷尬著,沒好說什麽,恰逢看見秋五太太走出來,蛇頭鼠眼地在人堆裏找她。她借故抽身過去,拉著她娘避到西邊廊角說話。

“一定是輸了,問我們三奶奶要錢。”翠華倚在墻上望著那頭笑。

小芙奶奶道:“她怎麽自己一個錢不帶?”

翠華笑哼,“他們連家只有進的,哪有出的?當我不知道?送的那份滿月禮還是我們三爺出錢辦的,怕三奶奶面上不好看。”

“鏡三爺替三奶奶想得周到,就這樣三奶奶還說他們不好。”

“誰能有我們三奶奶會裝樣子?”

翠華老遠望著玉漏冷笑,想起池鏡來,心下有些不服,這麽個上不得臺面的丫頭,虧他肯當個寶似的娶回家來。老太太也如此偏心,這會又有了個仙哥,愈發得意了。如此思想,不免又恨兆林不爭氣。

她這一眼望過去,也看到絡嫻的窘境,心裏暗暗冒出個念頭,暫且不題,仍扭回頭和小芙奶奶她們說話,“我們三奶奶是不好意思。”

眾人胸中松了口氣,不然前頭說玉漏“裝樣子”的話,簡直叫人不知該如何搭腔。

小圓奶奶撇了下嘴,“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新娘子,這樣久的夫妻了。”

翠華笑了笑,覆朝那邊望去,這回眼梢的餘光卻長久停頓在絡嫻身上。

下晌用過晚飯,親戚們漸都家去了,男客們應要吃酒劃拳,散得慢些,玉漏領著秋五太太回房來。池鏡仍在小宴廳那頭陪客,母女兩個便進到臥房裏,叫丫頭端了茶來。

今日跟秋五太太來的丫頭不是珍娘,玉漏多嘴問了聲,她娘臉色就很不好看,看樣子立刻要破口大罵,玉漏忙“噓”了聲,瞥一眼簾子道:“你當這是自己家裏呢,又要嚷嚷。”

秋五太太雖咽了罵,臉上仍滿是生氣神情,“我正要告訴你呢,你爹昨日請你梅姨和我說,想把珍娘擡做姨太太。那個丫頭,也不知你爹的眼睛幾時望到她身上去的,昨日和我說,差點沒把我氣死過去!”

以為玉漏聽了會吃驚,想不到玉漏非但不驚訝 ,反而笑起來,“珍娘年輕,相貌又過得去,望到她身上也不奇怪,咱們家裏本來也沒兩個像樣的丫頭。你應沒應呢?”

她避而不答,“珍娘算起來還是我的外甥孫女,哪有老姨公討外甥女做姨太太的道理?”

玉漏抿著茶笑道:“要認真算起來,那都是八百裏開外的親戚了 ,不過按著輩分叫你一聲姨婆。你到底應沒應?”

秋五太太對著她略帶譏諷的微笑,眼神開始閃躲,一扭頭說起別的,“你快把東西拿給我,我好家去了,我和你爹都出來了,家裏沒人不放心。”

說好是回來拿些仙哥使不上的東西,早都包好了,玉漏叫丁香取了來,親自遞到她手上,“往後這些事,你一句也不要和我抱怨,反正都是你老人家自找的。”

秋五太太原還想還問她要點別的東西,一聽這話,罷了,也別討氣慪了,只裹緊了包袱皮,廊下叫著丫頭並玉漏一道往門上去。

連家只一輛馬車侯在那裏,秋五太太擔心她乘了去,一時連秀才也要走,又沒車,便欲自己走路回去,將馬車留給連秀才。

玉漏十分瞧不慣,兩眼直朝天上翻,“我們這裏又不是沒車送他!”

秋五太太這才笨拙地登輿,玉漏在下瞧著她那臃腫的身子,又想起下晌和幾位年輕奶奶在老太太那邊廊下打趣的話。

她們說她和池鏡好,可再要好的夫妻,也難逃老的這一天,人老心老情老,剩一層皺巴巴的皮蒙做表象,其實無論怎麽看都難看。但誰有辦法避免?有始就有終,她知道不管什麽都是一樣。不過此刻再想著這些,已不覺怎樣灰心,仿佛是坦然接受了這不可更改的宿命,反而想著該把當下的日子過得盡.情.點。

料想池鏡今日一定沒少吃酒,回到房裏,便命小丫頭去預備醒酒湯。金寶在小書房裏聽見,有些吃驚,放下活計過來,在罩屏底下望著她好笑。

玉漏斜她一眼道:“你在那裏笑什麽?”

金寶笑著撇兩下嘴,一句沒說,轉背要走,玉漏在後頭恨道:“早該打發你出門了!”

金寶回首笑道:“那敢情好,我爹媽正想求老太太呢,爺奶奶行行好,幫著說句話,回頭我成了親,還回來這屋裏做個執事的媳婦。”

玉漏磨了磨牙,直坐到天色凈黑,仍聽見外頭隱隱有管弦說笑之聲。玉漏耐不住,特地背著金寶去叫了個小丫頭進來吩咐,“你去外頭看散了沒有,要是沒散,囑咐永泉他們別都只顧著吃酒,一會把你爺送回進來,估摸著他吃了不少酒,絆倒在那裏就不好了。”

旋即聽見金寶走進來一笑,“你就放心吧,永泉他們幾時有那份膽子,放著主子不管自己高樂去?你這個人吶,不關心的時候什麽事也不問,關心的時候也嘮叨起來,這還用囑咐麽?”

“誰關心了?”

“噢,不關心的時候又是熬醒酒湯又是打發人去哨探,那要是關心起來,又是怎樣呢?”

恨得玉漏將她撳在榻上咯吱,屋裏燈點得大亮,敞著門窗,月光撇進來好幾片,廊下還有幾個丫頭在坐著說話,也聽得見些吟蛩聲。金寶笑著大喊,翡兒她們也進來,反將玉漏撳在榻上咯吱。

池鏡甫進院門就聽見一片笑聲,從哪橙黃色的窗戶門裏蕩出來,春夜的風拂著面,忽然拂去了這一日應酬的疲倦。走進門來,看見那邊暖閣裏大家在鬧,玉漏給人咯吱得衣裳也亂了,頭發也散了,笑得沒了力氣,兩手不是急著按這裏就是捂.那裏。

她倒在榻上,忙隔著鏤空罩屏呼他,“你快、快來救我,她們要造我的反了——”

池鏡抱在胳膊欹在罩屏旁邊,笑道:“你求求我,說兩句好聽的。”

玉漏不情願,仍在榻上笑著掙紮,“我要扣你們月錢了!”

兩個小丫頭有些猶豫,金寶指揮道:“摁著她,怕什麽,你們才幾個錢,她扣了,叫三爺補,三爺補不補?”

池鏡道:“若是逼得你們奶奶說幾句軟話求我,我就給你們補。”

後來玉漏笑得眼淚流出來,只好和池鏡討饒,“你要聽什麽一會說給你聽,當著這些人你也不怕臊,快趕她們出去!”

池鏡方走過來趕她們 ,“好了,看在我的面上,就饒了她吧,明日來拿賞錢。”

眾人這才出去,玉漏忙爬起來,趴到窗戶上去朝她們嚷,“明日我才要和你們算賬!”

誰也不理她,她忿忿地扭過頭來,和池鏡說:“金寶就是頭一個,我說早點打發她出閣算了,偏你舍不得。”

池鏡一臉發蒙,“我幾時說我舍不得?你又幾時說過這話?”

不過是遷怒,玉漏一時無言以對,咬著嘴坐下來,一面理頭發,一面怨氣森森地瞅他一眼,怪他遲遲不肯解救,下榻來便往臥房裏走。進去坐在妝臺前,看著鏡子裏池鏡跟到後頭來才放心。他在她背後彎下腰,她又只盯著自己的臉,左照照右照照的,假裝沒在看他。

她擡手蹭了蹭臉上,“胭脂都花了。”又在胭脂罐子裏摳了一點勻在面上,嘴巴上。

池鏡把一盞銀釭擱在案上,兩條胳膊將她圈住撐在案沿上,歪著臉很認真的睇她,“天黑了,花了也看不出來。再說客都散了,還抹它做什麽?”

他懂什麽?本來也不是勻給那些客人看的,她在心裏嘀咕,不瞞地斜他一眼,“外頭那些人也散了?”

“有幾個還在和大老爺吃酒聽曲。”

“我爹呢?”

“岳父還在席上,我交代了小廝一會散的時候套車送他。”

她料到她爹不舍得走,好容易有機會和大老爺坐下來說話。她無心去理他,只哼了聲,“那你還出去麽?”

“我說吃醉了回來睡覺,還去做什麽?再說這都一更天了。”

玉漏想從凳上起身,他把著手不放,還撐在背後,趁她扭頭瞪他的工夫,他朝她嘴巴親.下去,幾下便吃幹凈了她.嘴.上新抹的胭脂,臉上有些陶醉的神情,低聲說:“我看天一黑,就在那頭坐不住,急著要回來。”

玉漏明知故問:“急著回來幹什麽,屋裏又沒什麽事。”

他微微笑著望進她眼睛裏,一時拿手捏住她的下巴頦,“怎麽沒事,你午間倒高興了,我可什麽也沒得著呢。我趕著回來收這筆賬。”

【作者有話說】

感謝追更,這四天連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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