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玄都(二)

關燈
玄都(二)

雨夜滂沱, 大雨傾盆將空茫的蒼穹攏上一層望不清的霧。

身後是雨幕,身前是火光,裴燼的眼眸沈郁, 在雨色和火光中更顯難辨。

在夜色掩映之下,他眼眸色澤顯得更沈, 看著溫寒煙的時候, 仿佛壓著許多情緒。

白衣女子周身被縛靈鎖所控, 雙手被反剪在後, 微低垂著頭, 青絲落在眉間, 掩住那雙嫵媚又清冷的眼睛。

千年前那種詛咒一般的陰霾, 仿佛在千年後的今日卷土重來,嚴絲合縫地籠罩住他。

裴燼感覺胸腔一陣刺痛, 是他不自覺滯澀了呼吸,缺少了氧氣的肺腑泛起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是因他而受制的。

他原本應該能夠抓住她, 可她卻松開了手。

溫寒煙那時候分明什麽也沒說,但他們四目相對,裴燼看得見她的眼神。

那雙眼睛裏倒映出火光和他的剪影,就像一千年前那樣, 還有很淡很淡的溫柔。

她不想讓他疼。

裴燼最不想記得的事情, 最不想讓旁人知道的事情, 在這個雨夜,像是一千年都未能愈合的傷口, 被毫無顧忌地撕扯開, 血肉翻卷, 鮮血淋漓。

這本身沒什麽大不了,這麽多年過去, 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驕生慣養的裴氏少主。

他不怕疼。

但是偏偏是她知道了一切。

知曉了他是如何殘忍,如何嗜血,如何不堪,如何不眨眼地葬送了乾元裴氏整整三百五十八條人命。

她會如何看待他。

裴燼不願再想下去。

那道宛若游魂惡鬼的聲音,仿佛貼在他耳朵上絮絮低語。

“記得要讓我滿意。不然,她——”

“裴燼,你說,究竟是你的速度更快,還是我更快?”

餘光之中,司召南掌心冷芒破空而落。

在一瞬間如岳傾軋而下的壓力之中,仿佛有什麽陡然繃斷。

裴燼突然覺得釋然。

他是個魔頭,身負累累血債,通身的兇煞邪氣,就連黃泉路閻王殿都不肯收。

他不想弄臟她。

不想要她憐憫。

更不想她因他而受傷。

重蹈覆轍。

該承受這一切的人本就該是他。

裴燼:“慢著。”

他啞聲開口打斷,慢慢地掀起眼皮,朝著一塵禪師投去一瞥。

語氣裏卻少了點冷厲,顯得更平靜。

一塵禪師看著他,似乎並不意外,但眼睛裏卻浮出幾分近乎癲狂的光亮。

“乾元裴氏果真情深義重。”說到“乾元裴氏”四個字時,一塵禪師語氣染上幾分古怪的笑意。

他沒再開口,司召南垂眸狐疑看一眼溫寒煙。

方才有一瞬間,他感覺掌心縛靈鎖微微震顫了一下。

那本是再微弱不過的動靜,就像是被風吹的,不該引起太多的註意。

受縛靈鎖困的修士,哪怕是歸仙境都難以憑一己之力掙脫出來。

更何況溫寒煙眼下已被玄都印惑了心智。

司召南又盯著溫寒煙看了片刻,見她依舊低垂著頭,青絲掩映看不清神情,他稍微放心了些,只當方才不過是錯覺。

他回過神來,微笑著將話接過來。

“裴燼,給你三息的時間。”

一塵禪師嘴角輕輕勾起,饒有興味註視著這一幕。

“三。”

裴燼下頜線條繃成一條平直的線,宛若一張繃緊的弓。

他眼睫掃下來,許是被雨水浸透,色澤更深,襯得他膚色宛若冰玉。

“二。”

一陣濕冷的風吹過,浮動他眉間的墨發。

發梢垂落在鼻梁上,緊繃的弓似乎即將折斷。

他動作很慢很緩地稍低下頭,碎發垂落下來。

“一……呃——”

最後一個尾音陡然變調,像是漏了氣一般。

司召南眼眸倏然睜大,喉嚨一陣冰涼,卻有更多溫熱的血大片大片地湧出去。

“嗬……嗬……”

他視線緩緩向下,一只染血的手穿過他的喉嚨。

那只手極美,指節修長,指尖圓潤,膚色也極白,此刻卻滴滴答答淌著血。

“一。”溫寒煙緩緩吐出司召南沒有說完的那個字。

她另一只手將斷碎的縛靈鎖扔掉,眼眸微轉,先是看了一眼裴燼,然後才定定看向一塵禪師。

溫寒煙臉色慘白,玄都印給她帶來的影響不小,眼下依舊一陣天旋地轉。

她手指卻不偏不倚穿透了司召南的咽喉,瓷白的臉頰上血痕飛濺,眼尾一點紅,宛若淚痣。

溫寒煙抽回手,一把將司召南甩開。

司召南一楞,痛覺這時還後知後覺,並未包攏上他的感官。

他身體軟軟地倒下來,“撲通”一聲悶響,心口又踩上一股猛力,力道之大,幾乎將他的肋骨踩斷。

司召南“哇”地又嘔出一口血。

他眼神失焦地望著上方,溫寒煙雪白的裙擺在他視野裏隨風飛揚,宛若夜色裏浮動的流雲。

怎麽會這樣?

那可是縛靈鎖,是玄都印!

即便是主上同時受這兩樣靈寶所制,一時半會也難以脫困。

她怎麽會……

變故突如其來,一塵禪師無波無瀾的眼底也泛起很淡的漣漪。

他轉過身來。

溫寒煙一腳踩在司召南胸口,眸光冰冷對上一塵禪師視線。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折辱我身邊最重要之人。”

她冷笑一聲。

“不自量力。”

一塵禪師稍有點意外,他垂眼看向司召南,但神情卻無絲毫動容之色。

司召南也看著他,只是下一刻,他便感覺心口一痛。

他楞楞低下頭,看見一道貫穿心口的佛光。

它刺穿了他的心臟,眼下正隨著風一點點化作光點潰散。

屬於他自己的血宛若赤紅的海,逐漸將他淹沒。

“主上……”

一塵禪師依舊望著他,沒有挪開視線,眼神一如既往的溫和悲憫。

“召南,睡吧。”他說。

司召南的身體越來越冷了,朦朧的雨聲中,他的視野也開始變得模糊。

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遇到主上的那一天。

那時他也倒在地上,渾身都臟兮兮的,有幹涸和未幹交錯的血痕,還有惡心腥臭的泥水。

那時辰州下了一場累月未歇的雨,地面泥濘不堪。

很多人圍在他身邊,興致昂揚地調笑著,輪流按著他的頭,將他悶在泥巴裏,不讓他擡起頭,想要看一看修士的極限到底在哪裏。

鼻腔裏灌滿了腥臭黏膩的泥,那都是他克制不住呼吸時吸進來的,就像是吸了一嘴巴鼻腔的排洩物一般,但是那時候他已經顧不得這些,肺部刺痛,心跳的很快。

他快要死了。

將死之人,尤其是一個沒爹沒媽的將死之人。

他是如何死的,死時的樣子好不好看,誰會在意。

但就在最後一個瞬間,一股猛力從後領傳來,他被從泥巴裏拽起來。

空氣裹挾著甩不掉的泥一起湧進鼻腔,嗆得他腦仁刺痛得快要死了,但這疼痛告訴他,他還活著。

他被壓在泥地裏太久,身上臉上沾滿了臟兮兮的東西,地面濕滑,方才下過雨,黏糊糊的泥巴順著動作甩的到處都是。

拽著他後領的人嫌棄地松開手,“噫”了一聲,又把他扔到一邊去。

“救他幹嘛?”

“他快死了。”

“死了又怎樣?”一人滿不在意嗤笑一聲,“不過是旁系沒人要的東西,你真當他是東幽司氏的人?放心,他連名字都沒有,早就被司氏忘幹凈了,就算死了也沒人知道。”

“哎,說起來,我最近新學了一招禦火術,還沒太熟練。過幾天不就是司氏的大比了嗎?只有第一名才有機會進入浮嵐,不過禦火術太兇險,一個不留神便容易出手太重,若是到時候我控制不住力道,怕是要被除名的。要不用他練一練手?”

有人“嘖”了一聲,有點不忍:“禦火術?你想把他活活烤死嗎?他會掙紮的,那畫面太殘忍,還是不要了吧。”

“你怕他掙紮啊?”先前那人嘿嘿笑了聲。

“那就綁起來咯。”

司召南被他們綁起來,渾身都放在烈火上炙烤。

好疼。

但他連痛苦都不能掙紮,渾身被捆得很緊,沒有半點縫隙。

只能眼睜睜等著時間在煎熬中一點點過去。

等死。

其實已經習慣了,他只是旁系一個不起眼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那女人是樂修,無門無派,模樣美艷,蕭聲動人,在司氏住了幾日便走了,幾個月後回來抱著個孩子。

沒人知道他到底是誰的血脈,又究竟是不是司氏的血脈。

他在日覆一日的磋磨中,性情逐漸變得平淡,說是平淡,更像是冷漠,他像是一個旁觀者,冷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各種慘無人道地對待。

司召南沒什麽感覺。

但是這一刻,或許是被火炙烤而死實在太痛,他心裏壓抑了許久的憤怒和不甘,在死亡降臨的前一刻,前所未有地濃烈。

司氏旁系又如何?

即便他並非司氏血脈,他的命便不是命嗎?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九州變成了這副樣子。

家世,血脈,宛若沈重的山岳,壓覆在根骨天資之上。

那些寒門出身之人的堅持,岌岌可危幾乎斷碎。

明明他天賦也是極好的。

司召南是個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野種,更不會有人教他如何修煉。

他偷偷聽過司氏旁系的講學,後來被發現,挨了一頓毒打,半個月沒能從床上爬起來,險些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在那個冬天。

但他活了下來,還成功引靈入體了。

他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直到後來無意間聽聞,不少旁系的少爺至今都沒有成功。

聽說有人“聽了十次講學之後便成功引靈入體”,還浮誇又狂熱地直呼“天才”。

可笑的天才。

這些天才,總算要殺了他了。

但那天司召南到底沒有死,視線在烈火中變得幹燥而模糊,他依稀看見一道淺色的影子。

“眾生皆苦,萬相本無,施主何必再多造業障。”

禦火術陡然一停,有聲音遠遠近近,嘈雜混亂。

“你是何人?他不過是司氏旁系最卑賤的野種,犯不著你佛性大發,替他抱不平。”

“我們東幽司氏的事少管,省得給自己惹麻煩!”

他聽見這句話,心裏燃起的希冀陡然又落回去。

沒有人會救他。

那個溫和的身影卻並未離開,靜默片刻,淡淡笑了聲:“此言差矣,貧僧倒是有些別的見解。”

下一刻,禁錮在他身上,勒得他發痛的枷鎖盡數消失了。

一只手扶在他肩頭,力道不大,卻足夠支撐著他站在那裏,再也不必狼狽倒在任何人腳下。

“此子天資極佳,從今往後,他便是貧僧的弟子。”

渾渾噩噩在盈滿了檀香的房中醒來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夠躺在如此柔軟整潔的床上。

“鵲巢鳩主,於彼召南。”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那道身影,逆光立於佛像之下,笑意斯文。

“今日起,你便喚作‘召南’如何?”

後來,司召南知道,救了他的人是即雲寺的一塵禪師,是整個九州屈指可數的歸仙境大能。

但他身上絲毫沒有任何前輩的傲慢倨傲之氣,為人性情溫文爾雅,雲淡風輕,不爭也不搶。

司召南也想成為這樣的人,他努力模仿學習著與一塵禪師有關的一切。

一塵禪師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比他素未謀面的父親、狠心拋棄他的母親還要好。

他是整個九州最厲害的人。

一塵禪師聞言,只是無奈笑笑,搖頭說不是。

司召南不讚同,除了一塵禪師之外,還有誰能當得起這名聲?

一塵禪師目光悠遠,透過微敞的窗柩,落在綿延的遠山上。

他說,裴燼若仍在九州,想必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司召南不悅,若裴燼當真是天下第一,他怎麽可能會被狼狽封印鎮壓在寂燼淵之下?

一塵禪師笑笑,沒說話。

片刻,他才輕聲說,他並非這世間最強大的人。

裴燼搶走了他的一切。

“那他便是惡人。”司召南冷冷道,“眼下被封印,也是咎由自取。”

一塵禪師:“召南,你該回東幽去了。”

司召南一楞,須臾,定定搖頭。

“我不想回去。”

他對東幽並無執念,他的命是一塵禪師給的,他合該用一生去報答。

“你是東幽子弟,你曾經承受的痛苦,該直面而非逃避,否則心魔衍生,恐難登大道。”

一塵禪師勾起唇角,“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我如何能看著你修為不得精進,耗盡壽元隕落?屬於你的,你合該爭得,終有一日,整個東幽司氏都該是你的。”

司召南靜了靜,他並非不怨,也並非不想去爭。

只是對他來說,收留養育之恩比一切都要重得多。

若他離開了,他要如何報恩?

“師尊,弟子不想要東幽司氏。弟子僅願今生都追隨在師尊左右。”

一塵禪師淡淡道:“叫我‘主上’。”

“……主上。”

一塊深褐色的根莖和一枚香囊出現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召南,你於我而言的重要性,沒有任何人能夠比擬。”

記憶中,那張臉柔和得宛若佛光普照。

“你會幫我一個大忙。”

遲鈍了許久的疼痛席卷而來,司召南死死盯著一塵禪師的方向,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他拼盡最後一口氣,猛然伸手抱住溫寒煙的腿。

他要死了。

若是沒有主上,他早就該死了。

他死了沒關系。

只要主上能好好活著。

主上說過,自己會幫他大忙。

司召南瞳眸中閃過一抹極明亮的光暈,他就這樣死死扣著溫寒煙的小腿,耗盡了渾身最後一點力氣。

窗外雷聲轟鳴,大於瓢潑。

他眼睛裏的光熄滅了。

溫寒煙眉間緊皺,司召南死前幾乎有了執念,用力之大,就連她也無法瞬時間掙脫開。

但羽化境之上修士鬥法,爭的就是瞬息之間。

罡風悍然撲面,溫寒煙於風中擡起眼,佛光已悍然殺至溫寒煙身前。

“召南是貧僧左膀右臂,溫施主,你既殺了他,貧僧今日只好替他要你償命。”

一塵禪師微微一笑,與他笑意截然不同的是,靈壓浩蕩如岳砸落而下。

溫寒煙眉間緊皺,催動踏雲登仙步化作一道流光飛掠而起,她一把撈起空青衣領,反手將他甩至戰局中心之外。

有風花沐雨在身,她只要能夠保證自己不死,空青的命便一定能救下來。

只是她以羽化境修為扛下一塵禪師攻勢,還是多少有些勉強。

溫寒煙並不戀戰,甩開空青之後便飛身疾退,身後佛光凝成一片燦金色的蓮雲,蓮葉花蕊極速向前伸展,欲將她包攏在內。

她的速度極快,蓮葉次次觸碰到她的身體,正欲向內包攏,下一瞬又被她甩開。

【[踏雲登仙步]只剩下三秒的時間了!】

龍傲天系統在識海裏焦急道。

【三……】

今日是怎麽了,好像誰都要倒數三個數。

【二……】

溫寒煙足尖一踩佛像,靈力凝於雙足,借力之餘,沈重的佛像被她一腳踢翻,在沈悶的轟鳴聲中緩緩傾倒而下。

半張低眉慈悲的笑臉掩入陰影之中,另外半張怒目圓睜的臉直勾勾盯著溫寒煙的方向。

【一。】

轟——

佛像墜地,將佛堂之內撞得七零八落。

燦金蓮雲轟殺而來。

溫寒煙借力之下又向前飛掠出數丈,她身形急轉,又錯開一次蓮葉的包攏。

她攥緊伏天墜,眼下她已是羽化境修士,伏天墜可代她承受等同於修為的傷害。

再加有佛像在身後做掩護,即便這一擊硬接下來,她也不會有性命之虞。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九州修士眾多,可羽化境之上簡直像是跨越了一道天塹一般的鴻溝。

在旁人看來,時間不過流逝了短短一個呼吸。

時間的流速在這間破敗而逼仄的佛堂之中,宛若無限放緩。

轟鳴之餘,空氣裏僅剩下死寂。

蓮雲籠罩而下之時,一道身影卻更快,宛若融於清水之中的墨色,瞬間鋪陳開來,一點點無聲浸潤,將溫寒煙身前攔得密不透風。

“歸影霜時。”

一道聲音落下來。

雲歸山河影,風霜時人間。

刀光裹挾著高亢的騰龍吟聲呼嘯斬落。

強橫無匹的威壓瞬間席卷了整個佛堂,與那片燦金色的蓮雲撞在一起。

傾倒的佛像在兩道氣流的撕扯下化作齏粉,火光瞬間熄滅,佛堂間陷入一片冷淡的黑暗。

門外雨聲淅淅瀝瀝不斷,在彼此如野獸般針鋒相對較量的兩道威壓之間,縹緲的雨珠墜落的速度無限放緩。

裴燼一把將溫寒煙扯到身後。

他撩起眼睫,露出那雙黑沈的眼眸。

“本座說過,沖我來。”

他語調冷冽,“這是通知,不是商量。”

溫寒煙感覺他的手指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輕輕掠過她腕間,一觸即離,涼的像一塊冰。

她擡起頭,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許是她視線太過專註,且不加掩飾,裴燼喉結滑動了下,目光落在瓢潑雨幕之中。

他眼睫壓下來,勉強扯起唇角笑了下。

“嚇到你了?”

溫寒煙盯著裴燼看了片刻,用力將他抽離的手扯回來,混雜著冰冷的雨水,囫圇將他牽緊了。

她聲線很輕,卻很穩,字字句句在這瓢潑而下的雨幕之中,擲地有聲。

“為何不早說,那一切分明皆是受玄都印所累,受人所害?”

雨水綿密落下,模糊了溫寒煙的面容,平日裏那幾分冷,仿佛也被沖刷得淺淡。

裴燼一楞:“你……”

話還沒說完,他冰冷的指節便被更用力地攥緊了。

“我一早就說過,了解你,我只會用自己的眼睛。”

溫寒煙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任何人都左右不了。”

“我信你。”

裴燼睫毛很長,眼尾處不似大多數那樣上揚,凜冽地下壓著,落了雨滴,水珠往下落,在朦朧的水汽中,掩住眸底的情緒。

他指尖微微一蜷,想說點什麽,卻又無聲。

掌心的溫度並不熱,他們皆或多或少受了傷,體溫在冰冷的雨水中被掠奪一空。

但那熱度卻幾乎要燙到他心裏去。

裴燼冷不丁掀起眼皮,避開她視線。

須臾,他一笑:“還不是在寂燼淵下睡了太久,記性不好。”

“現在告訴你,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雨聲連綿成片。

溫寒煙:“你說呢?”

她用力攥緊了裴燼的左手。

下一瞬,一道更重的力道回握住她,修長的手指反客為主,將她包裹在掌心裏。

眼下他身體裏擁有的不過是羽化境的修為,卻短時間內接二連三強行催動全盛時期的昆吾刀氣,又不要命地耗損精血三番五次施展秘術。

裴燼嗆出一口血,血水順著雨水沿著他冷白的下頜向下流淌,濡濕了深黑色的法衣。

淡淡的血腥氣湧入鼻腔之中,溫寒煙神情雖然並未有多少變化,眸底卻染上很淡的憂慮。

她抿抿唇角,終究並未多說什麽,只是道:“不準死在這裏。”

前面還有很長很長的路。

這一次,她想同他一起走。

雨水落在裴燼眉間,他發尾不知沾著水汽還是血痕,微向後撩起,露出的眉眼深邃,玩世不恭中漾著點冰冷的殺氣。

“那是自然。”他單手拭去唇畔的血痕,不甚在意輕笑一聲,“我還要留著命,為了美人活到明年的正月三十。”

他牽著她的手,手指順著指縫劃入,十指緊扣。

兩只沒有溫度的手,在漆黑的雨夜裏汲取著彼此殘存的體溫。

“接下來,你可要認真些保護我。”

“阿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