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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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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一)

司玨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這種感受,甚至比死了還要痛苦。

身體的痛苦結束之後,是神魂的痛苦, 仿佛被一團烈焰來回撕扯成一片一片,然後毫不留情地灼燒殆盡。

在這種煎熬折磨之中,時間的流速變得極其模糊, 司玨根本感受不到過去了多久, 似乎是一千年, 又似乎只是一瞬間。

就在他漸漸地在那種痛苦中失去知覺的時候, 司玨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但他僅剩的意志竟然沒有感受到絲毫不甘怨憤, 只剩下解脫。

但就在他即將徹底解脫的時候,突然被一股猛力撈了出來。

那種好不容易平覆下去的疼痛, 再一次席卷而來,而且愈發劇烈。

朦朦朧朧間, 他聽見有人說話:“請您出手,救一救我兒。”

司玨無意識地掙紮起來。

不,他不想被人救,實在是太疼了, 他只想永遠逃脫這種折磨, 立刻馬上。

司玨什麽都看不見, 憑著本能四處橫沖直撞,但他像是被關在了一個狹窄的罩子裏, 到處都是墻壁, 撞得他更疼。

與此同時, 一個他從未聽見過的溫和聲音傳來。

那聲音仿佛從虛空中傳來的,帶著笑意說:“司玨已經徹底失去了他的用處。欲成大事, 至親可殺,你應當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司玨聽見空氣中安靜了片刻,緊接著,是幾道沈悶的聲響,似乎有人在“砰砰”磕頭。

沒過多久,他仿佛感受到一陣濃郁的血腥氣。

“請您出手,救我兒性命。”

*

司玨和溫寒煙相繼離開之後,紀宛晴也一早就離席。

主角都不在,這宴會也繼續不下去了。她直接按照記憶中劇情指引,早早回了臨深閣。

一想到待會會發生的事,紀宛晴心跳如擂,耳根忍不住發燙。

雖然穿越前她還沒成年,但是在這個鬼地方已經待了很久,她也算是個成年人了,有些滋味該體驗,還是可以體驗一下的。

更何況,司玨身為古早文男配,雖然性格到處都是雷點,但是長得的確讓人挑不出錯處,簡直比娛樂圈裏爆紅流量還要好看,身材也好,某些部.位肯定也是頂級的。

紀宛晴心懷忐忑在房間裏等了許久,等來等去卻怎麽也等不來司玨。

怎麽回事?

紀宛晴記得很清楚,就在東幽這一段劇情裏,司玨退了溫寒煙的婚。

溫寒煙嫉妒發狂,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給司玨下了烈性藥,要同他生米煮成熟飯,好挽回這樁婚事。

但這個時候的司玨,早已認識到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是誰,所以憤怒堅決地將溫寒煙推開,不顧她同時受藥性折磨,顏面盡失,將她獨自留在房中。

後來,有路過的家仆見到她動情的模樣,心裏起了谷欠念,以布帛包裹住她的頭,不讓她看見來人,然後幾人輪流糟蹋了她。

而司玨拒絕溫寒煙後,去找的人就應該是自己才對。

但他為什麽還不來?

紀宛晴有點忐忑。

難道司玨沒有拒絕溫寒煙,他們兩個人真的滾到一起去,舊情覆燃了?

紀宛晴心頭狂跳,顧不上別的,連忙起身出門去找人。

和溫寒煙相關的劇情出了太多變故,她不得不多想。

剛沖出門外,她便遠遠看見一道鬼火搖搖晃晃飄過來。

“啊——救命——”紀宛晴克制不住尖叫一聲,轉身就往回走。

這個世界裏,怎麽竟然還有鬼?!

她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往門內跑,那團鬼火卻比她速度更快,直接掠過她身邊鉆入了房中。

靠得近了,青白鬼火下,那張又冷又艷,好看得奪目的臉被飛檐垂落的燈盞映亮。

“阿玨?!”

紀宛晴悚然一驚,司玨怎麽折騰成了這副模樣,如果不看那張臉,只看他連身體都沒有的游魂模樣,誰能看得出來他是誰??

這樣近的距離,她甚至能感受到一種森然鬼氣,沒有絲毫活人應有的溫度。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但這種時候,豈不是刷好感度最適宜的機會?

紀宛晴強忍著渾身的雞皮疙瘩,勉強笑著,上前把他扶進去。

但司玨本應是上半身的位置,只剩下一團幽然鬼火,她的手一觸碰到對方,就穿透了過去。

司玨青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

“滾開。”

紀宛晴顧不得他極差的語氣,順水推舟地退開了,天啊,他以為她想碰他嗎?

“阿玨,你這是……怎麽了?”

司玨聽見紀宛晴問話,他唇角一顫,像是回想起某種極端事情驚懼的條件反射。

方才他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在那一瞬間他什麽都沒有看清,只看見一道燦金色的靈光。就在他心臟幾乎被刀氣徹底震碎的時候,悲問罡陣救了他。

司玨指尖捏著碎裂的寶盤。

這是不久前司鶴引給他的。

司玨回想起司鶴引那時的語氣,隔著珠簾影壁,司鶴引情緒莫名。

“你眼下肉.身盡滅,即便是那位,也只能奪回你一小片殘存的神魂。”

詭異地停頓片刻,司鶴引冷淡道,“拿著它,這是‘悲問天罡’,能夠助你穩定神魂。”

司玨的鬼火小心翼翼伸出一團,那悲問天罡羅盤看上去沈重,卻在觸到他鬼火的時候輕盈地漂浮而起。

霎時間,微弱的暖流湧入神魂,將那幾乎凍僵他的死氣揮散了一些。

“還有,紀宛晴體內的無妄蠱得不到裴燼的心頭血,眼下還是個半成品,只要你接下來日日同紀宛晴雙修,將她體內的無妄蠱占為己有,你便能共享她的壽元,重塑肉身。”

司玨只喃喃應是,直到這時候,才遲遲感覺心有餘悸。

那個他連臉都沒看清,一招就幾乎絞碎了他神魂的男人到底是誰?

他把寒煙帶到哪裏去了?

寒煙身上的桃花蠱無解,如今他身在此處,而她被那個男人帶走。

他們此刻,恐怕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

司玨眸色陰沈,眼中逐漸爬上蛛網般的紅意。

他竟為旁人做了嫁衣,此事簡直不能細想。

紀宛晴立在一邊,小心翼翼打量司玨。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這次的機會她不能放過,季青林的淩雲劍裏提煉出的雲靈不多,根本救不了她的命。

拿不到溫寒煙的本命劍,她絞盡腦汁才從劇情裏找出來,東幽的曜影珠能救她。

她不能再錯過了。

紀宛晴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湊近過去,見他被鬼火覆蓋的額間覆著層薄汗,那雙黑眸也泛著紅。

果然還是中了藥吧!

她攥緊了衣袖,指尖又松開,轉而去拽裙擺,輕輕撩起。

“阿玨,你出汗了,我來幫你擦一擦吧。”

手還沒觸碰到司玨,便被用力攥住了。

司玨垂眼看著她,呼吸略微沈重,不只是受傷還是別的,一團鬼火伸出來纏緊了她,將她向外推,卻又並未松開。

這鬼火實在太滲人了,一想到接下來,她可能會和這種東西……紀宛晴呼吸也變得急促,“阿玨。”

她聲音低下去,聽上去更軟,“我、我也可以給你。”

司玨眼神緩緩變了。

鬼火纏繞在她腕間的力道加大,像是要灼傷她的腕骨。

司玨詭異一笑,“你確定?”

“我確定!”

紀宛晴穩住身形,扯了扯領口,“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阿玨,只要你開口。”

司玨看著她的目光沈郁,心底掠過幾分思緒,漸漸地,眼睛裏的光暈變得熾熱,融化了堅冰。

他瞥向她通紅的腕間,輕扯過來,將人旋身一並坐在他鬼火中籠罩著,溫柔撫慰:“疼嗎?”

紀宛晴靠在一團鬼火中,努力催眠自己,那其實是司玨的手——

司玨的手冰冷,像是在她身上游弋的蛇。那條蛇越鉆越深。

她臉色又紅又白,低下頭,“為了你,我不怕疼。”

鬼火用力撚了撚她的臉頰,力道並不憐惜,反覆揉幾次便泛起紅,像是要破開。

紀宛晴眼睫顫了下,乖乖縮在他懷裏,沒有反抗。

司玨這才停下動作,指腹向下,捏住她的下頜,低頭吻住。

他的動作一下子溫柔起來,眼睛裏的溫度卻像是結冰。

溫寒煙拒絕他,差點殺了他,還和別的男人一同背叛他。

今日若不是司鶴引求了那個神秘人,他恐怕早就死了,神魂俱滅,永世不入輪回。

在溫寒煙一劍刺入司玨心口的時候,在震驚疼痛之餘,隨之而來的是她的靈力波動。

合道境中期……她竟然只不過是個合道境中期?!

竟敢騙他。

司玨眼底逐漸染上癲狂之色。

他要活著。

他要將溫寒煙那塊本屬於東幽的先天道骨拿回來。

區區合道境中期,他要她的命,難道不是易如反掌嗎?

身上的力道一下比一下兇狠,紀宛晴仿佛整個人都要散架了,昏昏沈沈間,她聽見司玨的聲音。

“你今日做了我的人,宛晴,明日我給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紀宛晴掙紮著清醒過來,天花板在視野裏搖晃,她主動想要伸手攬住他的肩膀,掌心卻落了空,只攥到一團冰冷的鬼火。

紀宛晴指節蜷了蜷。

“阿玨,你對我真好。”她瞇起眼睛,聲音甜絲絲的,“我已經開始期待了。”

隨後天花板更劇烈地晃動起來。

迷蒙之間,司玨埋首在她身前,手指攥得她發疼。

“寒煙……”

紀宛晴臉色微僵,冷笑著閉上眼睛。

……

驟雨初歇,翻滾的雲層散去些許,泠然月光從間隙間灑落。

院落中的槐花被雨打落一地,米粒大小的花瓣淒淒慘慘墜入淤泥裏,染上深色的痕跡,像是幹涸的血漬,殘敗中呈現出一種破碎的靡麗感。

裴燼將溫寒煙最後一片衣角理好,起身時身形忍不住晃了下,他反手撐住桌面閉上眼睛,片刻後才緩緩睜開。

白衣女子衣著熨帖,躺在拼湊並攏在一處的蒲團上,側著身睡得正沈。

她身下墊著他的外衫,抱著衣角蜷縮在一處,青絲沒有挽起,順著瑩白脖頸肩膀傾瀉而下,幾乎和他的玄衣融為一體。

[在別人的地盤上,跑到別人家祠堂睡別人的未婚妻——呸,前未婚妻。]

綠江虐文系統感覺過去了一個世紀,才從一堆馬賽克裏鉆出來,嘖嘖稱奇,[你厲害,給你大拇哥。]

裴燼緩聲笑了下,沒什麽情緒:[我厲害?]

要不要看看,究竟是誰睡睡。

他臉色慘白,在幽幽月影掩映下,簡直全無血色。

心口一陣氣血翻湧,裴燼一口血嘔出來,淋漓鮮血淅淅瀝瀝落了一地,幾滴血珠飛濺上溫寒煙衣擺。

綠江虐文系統瞬間被馬賽克糊了一臉,它還以為突然又發生了什麽,但這一次馬賽克很快就消失了。

[剛才那個任務雖然沒做成,但是白月光已經自己解決了!現在你幫她解了蠱,就算抵消,這次不算任務失敗。]

正要嘲諷他快,看清眼前畫面,它怔住了。

[怎麽回事?]

看著恐怖血腥仿佛兇殺現場一般的場面,綠江虐文系統聲音發抖,[之前不是這樣的啊,虐文改甜文,最多不就是吸走你的修為嗎?]

但現在顯然不是這麽回事。

裴燼闔眸靠坐在天尊像下,反手毫不在意地將掌心血抹上去。

一道殷紅色澤拖拽上去,更顯淒麗。

他冷冷掀了下唇角。

無妄蠱。

雖然一早便有猜測,但今日,他總算確定了。

這是許久前裴氏一名先祖偶然自創出的蠱種,但由於效用太過惡劣陰狠,是就連裴氏都嚴令禁止的東西。

無妄蠱種下,直至身中無妄蠱之人修為晉階天靈境,方可顯現效用。

蠱中滴入心頭血,便可將兩人性命牽扯在一處。

中蠱者修為越高,受制者所受影響越大。

第一次,是他修為盡失,這不過是個開始。

這一次雙修,他不僅沒了修為,還受反噬,身受重傷。

若溫寒煙修為晉階煉虛境,羽化境,甚至歸仙境,他很可能會死。

他如果死了,她也會因為失去了他的氣息牽制,承受不了體內魔氣,爆體而亡。

此番無妄蠱受人催動,那人打的主意,恐怕就是一石二鳥,要他和溫寒煙一起死在東幽。

只是那人卻算漏了一步,溫寒煙一早便將一部分魔氣借昆吾刀轉移回了他體內,眼下雖然受反噬重創,卻無性命之憂。

裴燼指尖搭在溫寒煙發絲上,輕輕替她攏了攏碎發。

他註視著窗外的月色,方才下過一場雨,弦月被濃雲遮掩,只逸出朦朦朧朧的黯淡光亮。

無妄蠱理應在九州失傳已久,無裴氏血脈者,絕無可能得到。

可笑裴珩早就死了一千年,而自己也從未染指過這種東西。

這無妄蠱到底是怎麽流傳出來的?

昆吾刀不知何時飛回來,在裴燼身側沈浮,似是擔憂,又不敢觸碰他,生怕又傷了他。

“我沒事,不必擔心。”裴燼撐起眼皮看它一眼,低聲安撫,卻牽扯了傷勢又嗆咳出一口血來。

他以手背拭去唇畔血痕,實在失了力氣,“幫我將她身上血痕清理幹凈,此事不能讓她知道。”

否則,以溫寒煙的性格,即使嘴上不說,心底也多半過意不去。

此刻他們仍在東幽,事態尚不明朗,不能自亂陣腳。

昆吾刀重重點頭,“刷”地一下閃到溫寒煙身側,刀光明滅,刻意放輕了動作,勤勞地開始一寸寸剝落那層血痕。

裴燼咽下喉嚨一口甜腥血氣,正欲凝神調息,卻依稀聽見她方才呼在他耳畔的鼻音。

那聲音像是碾碎了的梨花,清軟中幾乎溢出花蜜。

攪得他心神不寧。

裴燼一把捏碎了供桌一角,方咽下不久的血氣再次翻湧。

他唇畔逸出一抹血痕,但好在那聲音觸感在這陣疼痛下,終於偃旗息鼓。

裴燼壓抑著輕咳兩聲,視線落在熟睡的女子臉上,片刻又猛然挪開。

他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

溫寒煙醒時,腰間略微酸軟,先前難受的感覺卻沒有了,神清氣爽。

【總算醒了啊,寶貝,你這個年紀,怎麽睡得著的?】

龍傲天系統察覺到她蘇醒過來,連忙馬不停蹄一串話倒出來,像是已經按捺著興奮憋了許久。

【你快看一看,咱們這次真的是賺大了——】

她睜開眼睛,龍傲天系統不想她勞累,已經非常主動地將技能欄調出來。

溫寒煙一眼便看見【煉虛境中期】五個字,目光微微一頓。

視線向下,剛獲得的【春風詠】後綴著三個字,已失效。

【你和反派一人修道一人修魔,原本是功法相克不能雙修的,所以之前你沒得到什麽好處。】

龍傲天系統得意道,【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有[春風詠]在,和歸仙境魔修雙修簡直收獲頗豐,你原本就在突破邊緣,這下子直接一夜間突破了兩個大境界!】

一些混沌之中的記憶瞬間回籠,溫寒煙身體一僵,努力平心靜氣轉眸觀察四周。

她只記得司玨對她用了桃花蠱,後來她遇上裴燼——

下一瞬,她冷不丁對上一雙黑眸。

不知道裴燼註視了她多久,他松散倚在天尊像之下,身後肅穆,身上卻只松松垮垮穿著一件內衫,深灰色襯得他膚色愈發白,眉眼也愈深。

“早上好啊。”裴燼扯了下唇角,“睡得好麽?”

怎麽能算不好呢?

溫寒煙感受到體內愈發壯大的墨色丹田,以及奔湧沸騰的靈力,有點無言地垂下眼。

在那些零碎的記憶裏,她似乎為了逼他,說了些不那麽好聽的話。

許是今日陽光太熱烈,明晃晃的仿佛還在夢中。

溫寒煙思緒紛飛,像是春日裏漫天飛舞的柳絮,抓不住,摸不清。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沒有那些話,裴燼是不是真的會保全那一身魔氣,棄她於不顧。

這也是有可能的,畢竟若她死於桃花蠱,道心誓便自然可解。

對於他來說,少一個牽制著他的人,比起少一千年的魔氣,或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溫寒煙撐在身側的手指微微用力,滑順的布料在指縫摩挲,她一怔,才發現身下墊著手裏攥著的,還是裴燼的玄衣。

她連忙將法衣抽出來整理好。

“多謝你幫我。”溫寒煙將法衣扔回去,話音微頓,“還有,抱歉。”

她用的力氣不算大,裴燼卻未擡手去接,似是懶得動手。

衣服不偏不倚落在他懷中,不知是不是掀起了細小的浮塵,他竟偏頭輕輕咳了兩聲。

溫寒煙原本已挪開視線,聞聲狐疑又將視線轉回來。

裴燼將外衫披在肩頭,玄色顏色更深更重,將他整張臉都襯得慘白,一雙唇泛著詭異的丹紅,像是血色,血色之下,仿佛深掩著毫無生氣的蒼白。

這模樣,簡直比上一次還誇張。

“你怎麽了?”溫寒煙覺得不太對勁,顧不得其他,起身便往裴燼的方向走。

先前在寂燼淵那一次,裴燼修為盡失,結合浮屠塔中巫陽舟所說,她體內的無妄蠱中有他心頭血。

溫寒煙不得不多想,或許他們之間的親近,於他們彼此而言,尤其是裴燼,短暫歡愉之後只剩下綿長的隱患。

“沒事。”裴燼收起撐著頭的手,一扯外衫勾唇道,“昨夜你拽著我的衣服不撒手,我憐香惜玉慣了,不好奪人所愛,便將它謙讓給你。但也是巧合,昨日落雨,祠堂寒涼,今晨我才發覺害了傷寒。”

“傷寒?”溫寒煙眉間緊蹙,重覆一遍。

修仙中人,哪有那麽容易傷風。

即便昨夜裴燼修為再次被她吸幹,她也很清楚,尋常沒有修為根骨的普通人,根本不能同他相提並論。

“是。”裴燼語氣平和,字裏行間卻寸步未讓。

他擡眸松散一笑,“讓你見笑了。”

溫寒煙心緒繁雜,她定定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

有一種人,疼的時候會笑,哭的時候反倒沒那麽疼。

若裴燼當真只是傷寒,此刻早該沒臉沒皮湊上來要她補償,然後順勢獅子大開口,得寸進尺朝她討要魔氣。

他不該這麽平靜。

“那就讓我查探一下。”溫寒煙毫不猶豫上前,伸手要去碰他的手腕。

但她話音剛落,小臂猛然被扣住。

裴燼俊美無儔的臉停在她眼前。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指腹溫度比昨日涼了不少,像是初春消融的水包裹上來。

似是感受到什麽,裴燼掀起眼皮朝窗外看一眼,神情深晦,昆吾刀陡然鉆出袖中浮於身側,他收緊手指,“先給點魔氣。”

溫寒煙不疑有他,單手攥住昆吾刀柄,幹脆利落灌入屬於煉虛境中期的洶湧魔氣。

她剛收回手,祠堂外便傳來陣陣腳步聲,聽聲音,不下於五六十人將整個院落團團圍住,守了個水洩不通。

緊接著,司玨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寒煙,出來見一面。”他好像壓抑著一種情緒,開口時聲線平穩卻詭異,“我知道你在裏面。”

只不過帶了潦草數十人,想必司玨已經察覺到了她的真實修為,在昨夜不過是合道境中期。

但現在,司玨恐怕還不知道,她已經晉階煉虛境中期。

昆吾刀倏然一震,溫寒煙將它重新按下去,另一只手攥住昆吾刀的另一端,又將它提起來。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許是開口時吸入了涼風,裴燼擰眉輕咳了兩聲,搭在昆吾刀上的手指卻紋絲未動。

他唇色原本便淺,此刻淡得幾乎全無血色,指尖卻微一用力,將昆吾刀抽了回來。

“昨夜美人辛勞了整晚,哪有今日還要你來操心這些瑣事的道理。”

裴燼眼睫垂下來,被膚色襯得色澤愈發沈郁。

“今日若我要殺他,你不會再攔我,對麽?”

“你要去可以,即便你今日不殺他,我也必殺他。”溫寒煙沒有同裴燼僵持,順勢松開手,只是視線卻定定落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

“但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她一字一頓問他,“你真的只是傷寒嗎?”

裴燼薄唇微動,他分明有一萬種推脫之詞,然而眼下對上溫寒煙那雙眼,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少頃,裴燼挪開視線。

“你擔心我出事?”他甩了下刀柄,輕笑一聲,“即便我即日便要重傷不治,也不是這些螻蟻有能耐翻天的。”

“即便如此,我也擔心你。”溫寒煙定定看著他,“我不想你再為了我受傷。”

裴燼眸光微凝,下一瞬,一雙白皙柔軟的手已按在他肩頭,將他不輕不重地按回了原位。

“我去見他。”溫寒煙站直身,“你留在這裏休息。”

“既然你害了傷寒,有勞累了一夜。”她唇角微勾,“裴燼,我來保護你。”

溫寒煙餘光穿過被日光映得泛白的窗柩,望向一片湛碧晴空。

來的正好。

她眼下已經是煉虛境的修士,以最淺顯的劍意來舉例,引靈境修士一劍能碎巴掌大的石塊,合道境修士一劍能劈碎高山,而煉虛境修士一劍,可移山填海。

若她有心,此刻放眼整個東幽,皆可被她一劍夷為平地。

今日司玨送上門來,她要殺他,誰能攔得住她。

誰又敢攔她。

她和東幽之間的賬,是時候徹底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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