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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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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幽(十)

東幽少主的宴席定在廿月的第一天, 九州仙門世家陸陸續續到齊,轉眼便到了宴席召開的日子。

葉含煜本想跟在溫寒煙身邊,但他到底是兆宜府少主, 依依不舍良久,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葉凝陽走了。

“寒煙師姐, 怎麽沒看見衛長嬴?”

空青跟在溫寒煙身邊, 東張望一下, 西探頭一下, 驚奇道, “他不是向來跟著你, 寸步不離嗎?”

他冷不丁提起裴燼, 溫寒煙眼睫斂下來。

耳邊仿佛再次傳來那人懶散含笑的聲音。

【你記性是不是有些太差了。】

【在浮屠塔時我就對你說過,無論刀山火海, 刀雨劍林,我陪你。】

聽見這些話的瞬間, 溫寒煙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緊接著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片密林,回到了南和閣。

溫寒煙刻意不想去回想這句話,裴燼說話向來半真半假, 難以捉摸。

她也不想再去盲目地信任誰。

依附他人者本如浮萍。

她只想好好活下去, 為自己而活, 不想再將自己為數不多的情緒交付出去,被旁人牽動。

可那個人卻偏偏要闖進她的世界。

溫寒煙本能地想要回避, 太過熱烈反而容易被灼傷, 她更想留在安全地帶, 對自己對旁人都好。

所以她遲疑良久,還是選擇臉色清淡地婉拒。

“我身邊發生的一切, 自有我來處理,你不必費心。”她說完這句話便轉過身,“無妄蠱和昆吾刀終究並非一物,你我同行之路遲早走到盡頭。”

“我該早點習慣一個人走。”

“……”

窗外日光明媚,熱烈得近乎灼目。

溫寒煙看向空青,不欲多談“衛長嬴”這個人,轉移話題:“今日宴席上,九州五大仙門兩大世家皆會出席。昨日我已見過陸鴻雪,想必其餘宗門世家之主也會出席,屆時你在席間定要謹言慎行。”

空青睜大眼睛,註意力完全被轉移。

“陸宗主?寒煙師姐,你見過陸宗主了?什麽時候?”他上上下下打量她,急聲道,“他沒有為難你吧?”溫寒煙搖搖頭:“未曾。”

說起來,反倒算得上是她為難他。

但今日,想必陸鴻雪並不會簡單放過她。

宴席布置在東幽主殿,恢弘鬥拱遮天蔽日,彩繪金裝反射著明麗的色澤。

陸陸續續有不少仙門世家趕至,陸陸續續入座。

應光譽守在陸鴻雪身側,遠遠看見溫寒煙和空青兩人站在空地,形單影只,和周遭成群結隊來往人馬一對比,更顯淒涼。

他黑眸泛起絲絲縷縷沈郁的晦光。

季青林也一眼便瞥見了溫寒煙。

昨日匆匆一面,他分明知曉她應當看見了他,卻連她半點眼神都沒有等到,更無暇上前打個照面。

眼下宴席還未開始,季青林抿抿唇角正欲上前,餘光看見應光譽的眼神,便知道他沒想好事,心底陡然一沈。

他有點無奈,聲線放冷警告他:“她是跟隨著兆宜府一同進入東幽的,和兆宜府有淵源。今日是東幽少主的宴席,不該想的事情,別去想。”

應光譽胡亂點點頭應了一聲,眼睛卻依舊死死盯在溫寒煙身上。

他先前對溫寒煙那麽關註,瀟湘劍宗那幾百年裏,他卻也從未聽說過她和兆宜府有什麽關聯。

溫寒煙叛逃瀟湘劍宗不過數月,即便與兆宜府家主相識,她們之間相識的時間段也逃不出這個範圍。

這麽短的時間,她同兆宜府的關系能有多鐵?

能順利混進來,多半是搭上了臉皮。

——昨日她親耳聽見自己犯下的那些惡事,都尚且臉不紅氣不喘,還好意思反駁。

這樣厚的臉皮,葉家主怎麽能拒絕了她。

應光譽冷冷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情緒。

溫寒煙不打算爭先,待仙門世家入席之後,才不遠不近綴在後面進入殿中。

她餘光中,幾道水藍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溫寒煙微微一頓,擡起頭去看,果然看見曾經在客棧酒肆裏遇見過的蒙面女子。

空青對溫寒煙的眼神反應極為敏銳,幾乎是同時,便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眼便瞥見一對似曾相識的雙生子。

其中一個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另一個朝著他做鬼臉。

空青:“……”

“寒煙師姐!是他們!!”

溫寒煙點點頭,目光落在蒙面女子身上。

她先前便猜到這名女子是司星宮中人,卻沒想到她在司星宮中的地位這樣高。

能夠坐於司星宮位首,同瀟湘劍宗宗主陸鴻雪平起平坐,她即便不是司星宮宮主,也至少是德高望重的長老。

溫寒煙一時間有些猶豫,她同蒙面女子不過兩面之緣,在如今這樣的場合下,她身份尷尬,或許佯裝不識才是最好的選擇。

或許是她的視線停留的時間過長,蒙面女子眉梢微動,主動朝著她輕輕頷首。

她姿態友善溫和,隔著一層朦朧薄紗,溫寒煙隱約看見她唇角微微上揚。

溫寒煙怔了怔,隔著人潮湧動,她鼻尖依稀浸上對方發間的幽香,連帶著氤氳而來的善意。

她深吸一口氣,也朝著對面抿唇一笑。

空青在她耳邊長籲短嘆:“怎麽會這樣?寒煙師姐,你說,這麽美好的前輩,身邊卻跟了那樣的兩個隨從呢?”

他聲音不算大,但幾乎是話音落地的瞬間,雙生子的視線便不偏不倚鎖定住了他。

空青不甘示弱一回瞪,轉眼又回想起方才溫寒煙囑咐謹言慎行,撇了下嘴角收回視線。

“溫前輩。”

一道聲音這時候插了進來。

溫寒煙回過頭,應光譽拱手立於身側,發型是重新整理過的,一截被她削斷的碎發服帖地垂落下來。

比起昨日頭上長稻草一般的賣相,看上去和諧了不少。

他的狀態也比昨日平靜許多,見溫寒煙看過來,頭稍稍低著,像是恭順,又拱手行了一禮,看不清表情。

“此番宴席座次皆是按照出席宗門安排的,每個宗門接下拜帖之時,都會提前告知東幽此行會到多少人,並沒有多餘的空位。”

他沒頭沒腦一句話,空青雖然昨日並未在場,卻也聽出點不對,敏感地反問:“那又如何,你難不成是想代東幽盡地主之誼,將我們趕出去?”

溫寒煙一言不發,只看著應光譽。

“怎麽會?你們誤會了。”應光譽低著頭道,“說來也巧,臨行前,兩名師弟突然受了傷生了病,我不過是自作主張,想要邀請二位來瀟湘劍宗處坐一坐。”

空青還沒沖出口的惡言生生卡在了嗓子眼,憋出一聲:“啊?”

這人臉色陰沈,怎麽看也不像是來發善心,倒更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溫寒煙餘光瞥一眼瀟湘劍宗的位置,最前方的主座空空如也,陸鴻雪還未到。

“自作主張?”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就不怕觸怒了陸宗主?”

“我先前已稟傳過師尊,他也是同意的。”話音微頓,應光譽擡起頭,眼神直勾勾的,流露著幾分詭異,“——為昨日的事情賠罪。”

“賠罪?”空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跳起來炸了。

他看看應光譽,又看一眼溫寒煙,“昨日發生了什麽事,寒煙師姐,他們把你怎麽了?”

虧他方才還以為,應光譽是好心。

空青對應光譽還有印象,先前在落雲峰上時,他時常見到這個四象峰弟子,有時是傳宗主口訊,有時是來處理些雜事。

但做完這些事,應光譽都不會立刻離開,而是遠遠地在角落裏看著寒煙師姐。

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

蠻變.態的。

溫寒煙沒有回答空青的問題,只是轉過頭再次掃一眼瀟湘劍宗的座次。

陸鴻雪雖然不在,可其餘弟子卻坐得滿滿當當,整整齊齊。

整片席位,恰好只剩下兩個,都是最角落裏的位置,幾乎被廊柱擋了個嚴實,她方才第一眼甚至沒發覺。

空青也看到了,臉色陡然一變,扭過頭沖著應光譽冷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那兩個位置,哪怕是外門弟子都排在它們上面!”

他也就罷了,可寒煙師姐在瀟湘劍宗時是什麽身份?

這簡直是折辱!

應光譽唇角勾了勾,無辜道:“我不過是好心罷了。”

他看向溫寒煙,咧嘴一笑,“溫前輩,那兩個位置,和沒有位置相比,已經是極好的選擇了,不是嗎?”

溫寒煙神情淡淡地回視著他。

應光譽不偏不倚地回視著她:“如何,溫師姐,你究竟要不要——”

“前輩!”

不遠處,一道朱紅色的身影“騰”地一下站起來。

葉含煜雖然沒能跟在溫寒煙身邊,但是自始至終都在默默關註那邊的動向。

看見空青一個勁往溫寒煙身邊湊,還時不時飛來幾個眼神耀武揚威時,他正和葉凝陽交談,微笑著險些捏碎手中的茶杯。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葉含煜怎麽可能放過。

他直接繞開桌邊將位置讓出來,“您來我這裏坐!”

應光譽愕然擡眸:“葉少主?”

怎麽會,葉含煜怎麽會這樣幫著溫寒煙?

葉含煜眉梢壓下來,他沈下臉時,當真顯露出幾分只有世家子弟才能有的貴意和氣場。

“你認識我?”葉含煜看著這個竟敢冒犯前輩的瀟湘劍宗弟子,想破了頭也沒想起來這到底是哪號人物。

他索性放棄了,“既然認識,敢問你想越俎代庖,代東幽將我敬重之人安排到何處落座?”

應光譽氣勢一下子弱下來:“我……”

葉含煜看向屬於陸鴻雪的那處空位:“那裏?”

“……”

應光譽低著頭,餘光卻又看見溫寒煙的側臉。

她臉上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露出什麽多餘的情緒,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小醜。

一股莫名的情緒燒上心頭,應光譽猛然擡起頭。

“葉少主,您何必戲弄我們,又咄咄逼人呢?您的位置,哪裏是旁人能夠入座的。”

應光譽道,“即便您想要給溫寒煙讓出位置,也得征得葉家主的同意——”

一道聲音懶洋洋插進來。

“我同意啊。”

應光譽臉色一僵,循聲望去,“您……”

葉凝陽托著下巴坐在一邊看了良久,適時加入話題。

“寒煙仙子是我的朋友,比起這個臭小子,我倒是更希望她能坐在我身邊。”

她又指了指身邊空位,擡頭朝著溫寒煙一笑,示意她過來,“不過,葉含煜無需讓位,你和空青直接坐在這裏便好。”

應光譽難以置信地看著這莫名多出來的兩個餘位。

“進入東幽時運氣好,正巧碰上了幾位朋友。正巧我聽說東幽的糕點做得不錯,便隨意點了幾個家仆去買。”葉凝陽似笑非笑看著他,“還有什麽話想說?但我勸你,還是早日回瀟湘劍宗處乖乖坐好。”

她換了個姿勢,看也不看應光譽一眼,“說多錯多,以免一不小心貽笑大方了。”

應光譽低著頭,垂落在袖間的雙手無聲緊攥。

半晌,他才應了聲。

“是。”

陸鴻雪回到席間,一道身影安靜地靠近他:“師尊。”

“嗯。”陸鴻雪淡淡應了聲,睨一眼外門弟子座次最後方兩個空位,聲線微沈,“事情沒辦妥?”

應光譽低著頭:“沒有,她搭上了兆宜府。”

“不可能。”陸鴻雪眼都沒擡,想也不想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學會找借口了?”

“師尊,我說的是真的。”應光譽吐出一口氣,聲音裏透出幾分情緒,“不相信的話,您可以擡頭看。”

陸鴻雪皺眉擡起眼,視線掠過兆宜府時霍然凝固了。

白衣女子端坐於主座,左邊是兆宜府少主,右邊是兆宜府家主。

兩個眉眼相似,紅衣張揚的人將她圍在中間,後面站了一個一臉郁色的空青,你一言我一語同她說話。

簡直熱鬧親近到不可思議。

喀嚓——

桌案一角被生生捏碎,陸鴻雪眸光沈沈。

憑借他的修為,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整個正殿裏所有目光都若有似無地在他和溫寒煙之間來回移動。

不過是礙於他的面子,才沒有放在明面上議論。

——不,或許他們早已光明正大地當著他的面傳音,議論紛紛了。

瀟湘劍宗的棄徒,怎麽能同兆宜府關系如此親近?

那他刻意散播出的傳言,豈不是會被動搖得徹底。

瀟湘劍宗自此便不再能立於道德的制高點。

那他要如何才能控制住她?

陸鴻雪神情陰晴不定。

渾身經脈骨髓都仿佛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朱雀臺之後他閉關療傷,這傷勢,自然不是溫寒煙做的。

她造成的那點傷,還不至於讓他閉關去養。

幽暗寂冷的洞府裏,陸鴻雪渾身是血,癱軟在地艱難地喘氣。

“師、師祖……”他強忍著劇痛,努力爬起身行了一禮,地面上拖拽出觸目驚心的血痕,陸鴻雪感覺渾身骨頭都被打碎了。

黑暗中傳來一道溫和含笑的聲音:“誰讓你殺她的?”

陸鴻雪斟酌著小心道:“可溫寒煙眾目睽睽下刺傷雲瀾師叔,口無遮攔,已是觸犯宗門規矩……啊——”

又是一陣劇痛襲來,陸鴻雪嘔出一大口血,軟倒在地上不住抽搐,像是離了水在砧板上撲騰的魚。

“噓。”

暗處拂過一道流水般的雪白衣袂。

直到陸鴻雪徹底安靜下來,空氣中只剩下他因痛苦而粗重的呼吸聲,那道聲音才緩聲道,“不必追了。”

“溫寒煙……”他不知想到什麽,笑了笑,“她還有大用處。”

陸鴻雪幾乎無法呼吸,自然不敢再多問,勉強吐出一個字來:“那……”

“讓她走。但,決不能讓她真正逃出你的掌控。”

陸鴻雪咬牙:“可是……”

若溫寒煙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九州這麽大,他就算有通天遁地之能,身邊人卻沒有,他上哪去掌控她?

“讓你做宗主,自是看重你的本事,也看重你聰明聽話。瀟湘劍宗人才濟濟,找一個能替代你的人——”那個聲音輕輕一笑,“我想,應該並不難。”

陸鴻雪呼吸一滯:“師祖教訓的是。”

一聲金屬碰撞清脆輕響,那人微微一笑,似是滿意。

“該怎麽做,你心裏應當很清楚,對嗎?”

……

“兆宜府如今果然同從前大不相同,令人刮目相看。”

陸鴻雪的聲音不大,但也絕對不算小,其中隱隱蘊著真力。

這句話一出,尚未正是開宴的正殿裏倏地一靜,幾乎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到他身上。

葉凝陽緩緩皺起眉頭。

她平日裏雖行事直率張揚,卻也不是個傻子,不可能聽不出這話中的暗諷。

她冷笑一聲,不悅譏諷道:“陸宗主,有話不妨直說。如此遮遮掩掩,倒還不如你座下弟子爽快。”

陸鴻雪原本想要給兆宜府一個下馬威,稍加打壓。

卻沒想到葉凝陽如此肆意妄為,竟絲毫不將他修為放在眼裏,大庭廣眾直接地頂撞他。

但她雖然修為不如他高,如今身份卻與他平齊,一時間,他還當真無法撕破臉反駁。

“葉家主言重了。”陸鴻雪扯了扯唇角,“只不過,這千年來,九州仙門世家雕敝,當年繁盛的四大世家只剩下兩家。同為五宗之一的宗主,我不過是可惜,不忍看任何一家在眼前衰弱式微。”

葉凝陽聽不慣他這繞來繞去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麽?”

“原本無意直言,以免有趕盡殺絕之嫌。但既然葉家主如此直率,我便冒險直說了。”

陸鴻雪目光投向溫寒煙,“溫寒煙乃我宗棄徒,葉家主,你如今已不是兆宜府千金,而是家主,卻堂而皇之同一名欺師滅祖之輩交好。”

葉凝陽瞇起眼睛。

“若有心之人傳出去,說你品行不端,失了眾仙門世家信任。往後,你要如何在九州立足,兆宜府又該如何自處?”

陸鴻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不過好意提點,言盡於此。”

葉凝陽看見他那副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樣子,便覺得牙根發癢。

她回想起溫寒煙身上不知道何時被種下的無妄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信那些傳言。

分明被迫害至此,此刻竟然還成了眾矢之的。

陸鴻雪說不定便是罪魁禍首之一,如今卻好端端坐在那裏,竟還好意思說這些話。

葉凝陽嗤笑一聲,絲毫不給他面子,直接拍案而起:“誰知道她是真的欺師滅祖,還是有人刻意搬弄是非,有意要欺辱利用她?”

陸鴻雪低垂的眼睫驀地擡起。

他眼睛裏的溫度極速冷卻,一雙眼眸沈沈,凝視著葉凝陽。

“葉家主,慎言。”

陸鴻雪一字一頓冷聲道,“究竟你是瀟湘劍宗中人,還是我是?當日朱雀臺上,溫寒煙所作所為在場之人皆親眼目睹。那一日是你在,還是我在?”

葉凝陽氣急:“你——”

她卻不能再多說。

溫寒煙大鬧朱雀臺那日,她的確不在場,根本沒有什麽替她雪冤的資本。

她總不能將無妄蠱的事情說出去。

那只會讓溫寒煙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陸鴻雪見她只冷眼盯著他,卻無話可說,鼻腔裏逸出一聲冷嗤。

“葉家主說不得,那麽換作是我呢?”

一道輕柔女聲冷不丁響起。

陸鴻雪眉梢一跳,轉頭看過去。

蒙面女子眼底笑意淺淡,註視著他,“陸宗主,我可說得?”

“玉宮主。”陸鴻雪眉心緊皺。

司星宮向來不過問九州事,不僅弟子鮮少走動,宮主更是神秘,上一次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已記不清是什麽時候了。

司星宮宮主修為不算高深,但所修獨門秘法可觀星占蔔,因此敬重她的修士極多,廣布各大仙門世家。

師祖雖並未直言,但陸鴻雪看得出,就連他待她也有幾分忌憚。

司星宮宮主怎麽會有興趣出席東幽少主的宴會。

還主動替溫寒煙說話?

就在這時,空氣裏陡然一靜。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從門口跨進來,玉面骨秀,風姿冶麗,著一身淺金色錦衣。

衣擺處蓮紋泛著瑩潤光暈,隨著步伐邁動飄散開,宛若盛放的睡蓮。

“是司少主!”

“宴席開始了,噓,安靜些。”

司予梔百無聊賴跟在司玨身後走進來,仙門世家統一制式服裝大多顏色素淡,兆宜府鮮艷得獨樹一幟。

她一眼便望見萬素叢中一點紅。

還有萬紅叢中一點白。

“溫寒煙?!”司予梔眼睛微微睜大,她怎麽不知道溫寒煙來了東幽?

但很快,她便意識到什麽。

司予梔擡起手臂,手肘直接戳一下司玨,“是你做的?你故意隱瞞她的消息,不讓我知道?”

司玨沒有看她,卻分毫不差地避開她的動作。

他垂眼掃她一眼,不冷不熱道:“宴席已開始,你身為東幽千金,代表的是東幽的臉面。若有什麽話,不妨之後再說。”

司予梔冷哼一聲,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只好稍微收斂了些。

她跟著司玨走到最上首,在他左手邊落座,視線不自覺往溫寒煙身上飄。

白衣女子沈靜端坐在席間,素衣在旁人身上顯得寡淡,她穿著卻流露出一種別有風味的疏淡感。

越是疏淡,卻又越吸引人看她,想要她也看自己一眼,褪去那層疏離,把唯一的溫柔給她。

司予梔忍不住回想起浮屠塔裏那個漾著梨花淡香的擁抱,眼角眉梢壓抑不住喜色。

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嘴角不知道什麽時候咧到耳根,就差飛上天了。

司予梔硬生生克制住,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不再看溫寒煙,梗著脖子裝高深,裝陌生人。

讓溫寒煙不聯絡她!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是東幽的千金嗎?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溫寒煙就是心裏沒有她!

那她憑什麽要在意溫寒煙?她才不在乎呢。

司予梔板著臉,說來很神奇,她分明沒什麽表情,但什麽情緒幾乎都寫在了臉上。

香茗和香葉從後門進來,準備開席後布菜伺候,垂眼瞥見司予梔臉上的表情,立刻便知道她在想什麽。

香茗:“……”

當初小姐那份尊容,就連她都沒敢認,更別提寒煙仙子了。

司予梔的目光沒有刻意避諱,溫寒煙幾乎在她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間,便感覺到了。

她警惕回望過去,卻看見一張陌生的臉。

五官雖然陌生,一些細小的動作和習慣卻不會改變。

溫寒煙回想片刻,這才回過味來。

浮屠塔中遇見的那名東幽少女,竟然是司玨的妹妹。

“宛晴。”坐於上首中央的司玨冷不丁出聲。

“到我身邊來坐。”

這話一出,頃刻間,眾人表情精彩紛呈。

他們也聽說了些傳言,知道司玨同雲瀾劍尊這位新弟子關系熱絡,也知道他身負婚約之人同為雲瀾劍尊弟子,只是如今已被逐出師門。

但巧合的是,如今這兩位都在場。

尋常是看不到這種場面的,眾人雖不出聲,眼睛卻轉得勤快,一時去看紀宛晴,一時去看溫寒煙。

被點到名字的紀宛晴也在看溫寒煙。

她眼神覆雜,片刻後收回視線,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到司玨身邊坐下。

“諸位前輩賞臉來參與晚輩宴席,晚輩感激不盡。”司玨甩袖拱手行一禮,視線毫不在意地掠過溫寒煙,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在正式開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溫寒煙聽見一串輕盈的腳步聲,不偏不倚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

緊接著,腳步聲停下來。

“寒煙仙子,還請收下。”

溫寒煙擡起頭。

十幾名東幽家仆手中捧著托盤,一字拍開立在她身前。

托盤上大多是些千金難尋的靈寶,溫寒煙粗略掃一眼,有丹藥,有法器,甚至還有一枚劍匣。

正中央的托盤上擺著一塊暖玉,玉上雲紋托舉著蓮花,親密糾纏間,枝葉勾勒出兩個名字。

司玨。

溫寒煙。

只需要在正式結為道侶的那一夜滴血認主,便可結三生契。

溫寒煙認出來了。

這是她和司玨的婚書。

“今日諸位前輩見證,東幽與瀟湘劍宗曾經定下的婚約作廢。我與溫寒煙的婚事,就此作罷。”

司玨居高臨下投來一瞥,濃密的眼睫掃下來,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鴉青色陰翳。

“事已至此,寒煙,你也不必再故作大方。”

“拿著吧。”他薄唇微勾。

“讓你錯付了那些年,這點心意,是我對你的補償。”

白衣女子安靜地註視著那塊白玉婚書,半晌沒有動作。

在所有人的視野裏,她都像是陷入了一種莫大的悲傷之中,一時間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只有溫寒煙能夠聽見,識海裏傳來一道鬥志昂揚的系統音。

【該角色符合:見風使舵、見利忘義的炮灰未婚夫。】

【請撕碎你們的婚書,踹翻他的補償,把劍抵在他的咽喉冷笑:“我說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溫寒煙準備按上劍柄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

這話她可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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