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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宜(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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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宜(八)

“破布?小氣?”

季青林聽見這話, 怒極反笑。

“井底之蛙,你可知這羅侯是什麽樣的至寶?”

這語氣聽上去不覆往日溫潤,不屑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裴燼卻沒什麽反應。

他指腹撚了撚,微涼滑膩的衣料摩挲過他指腹。

隨即, 連頓都沒頓, 面不改色擡手將羅侯扔了回去。

“既然是這麽寶貝的東西, 那你便收回去, 好生供著吧。”

溫寒煙自始至終沒有什麽反應, 直到裴燼神出鬼沒出現在她身邊, 才流露出幾分訝然。

“你怎麽過來了?”

“自然是想起有人心善, 將床榻讓給我這個病患,自己卻身體嬌弱, 又受了輕傷,擔心她在這裏受了風寒。”

裴燼似笑非笑看著她, 動作卻絲毫不拖泥帶水,指尖一扯腰間搭扣,將外衫脫下搭在手臂間。

溫寒煙微微睜大眼睛,心底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你這是做什麽?”

裴燼眉間垂下幾縷碎發, 半張臉陷在陰影裏, 辨不清情緒。

那一瞬間, 他面容眼底似乎都漾著許多繁雜思緒,但那些情緒也不過是短短瞬間。

少頃, 他傾身一笑, “你說呢?”

溫寒煙神情微微凝滯。

一件還染著體溫的外衫落在她肩頭, 掩住她一身寒涼。

淡淡的烏木沈香盈入鼻腔,壓過甜腥的血氣。

溫寒煙下意識勾起指尖攏住領口, 滑膩的布料上觸感微微粗糙。

暗紋在她指腹摩挲,就像裴燼恣睢肆意的性情一般,留下淡淡的刺痛感。

她條件反射再次垂眸看向衣衫上的紋案。

入目並非羅侯上大氣磅礴的騰龍圖案,反倒繁覆得辨不清意義。

果然是她太過敏感了。

溫寒煙反手一扯衣擺,想將外衫還回去。

不知道裴燼突然吃錯了什麽藥。

莫非他轉了性子,打算走美男計引誘她,想將她騙得團團轉,最後再把她殺掉。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之間也絕對不是這樣親密的關系。

不該她要的東西,她不想要。

溫寒煙剛一動作,另一邊突然傳來季青林的聲音。

“寒煙。”

季青林站在窗邊,光線穿過窗柩,在房中拓下一道涇渭分明的明暗線。

他站在交界處,臉上情緒莫名,眼睛直直盯著她身上顯得過分親昵的、屬於別的男人的外衫。

“你……”季青林神情覆雜,嗓音滯了滯,半晌才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如今與旁人如此親近,即便他是你弟子,可你將司玨置於何地?”

劇情裏司玨對她痛下殺手時,又將她置於何地。

溫寒煙心底湧上一股厭煩,手中動作一轉,反倒將衣領攏得更嚴實了。

但下一秒,她便感覺到體內一陣異樣。

因先前的消耗而枯竭的靈力前所未有地湧動起來,迅速流淌過她每一寸經脈,灌入丹田。

就連與鬼面羅剎交手時受的輕傷,也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恢覆。

那枚不屬於她的墨色丹田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微微躁動起來。

溫寒煙半信半疑擡眼去看裴燼。

這件外衫竟然也是一件法寶,效用竟比羅侯只強不弱。

他真有這麽好心?

裴燼察覺到她的視線,唇角微翹,笑意漾著幾分真實的愉悅。

他還是頭一次做這種“爭風吃醋”一般的蠢事。

但是當真這麽做了,倒真有幾分別樣的滋味。

原來看另一個男人因為這種事情吃癟跳腳,竟然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情。

比起出手把人揍服相比,成就感不分上下。

“不客氣。”

他如今身無修為,穿了也是白穿。

與其浪費,倒不如便宜了溫寒煙。

兩人眼神交匯,各懷心思,旁人看上去卻極其專註,像是旁若無人的眉目傳情。

季青林臉色一僵,聲調拔高:“寒煙——”

裴燼一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頭痛。

這人修為不高,廢話卻不少,吵得他額角突突跳動。

他緩慢擡起頭,露出一抹染著血腥氣的笑:“我還從未見過你這樣愛多管閑事之人。”

季青林氣結無處發作,聞言神色微慍看向他,“我也從未見過,明知對方名花有主,卻不聞不問非要湊上去的厚顏無恥之人。”

“受教了。”裴燼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摳摳索索給她半塊破布是照顧,我看不過去好心給她一整件外衫,是厚顏無恥。”

季青林眸底溫度褪去,還未開口,一道甜絲絲的聲音打斷他。

“季師兄,想必溫師姐也是不想你難做,你又何必動怒呢?”

紀宛晴笑意盈盈打破僵局,季青林臉色稍霽,也緩和了幾分尷尬,連忙將這沒人要的羅侯搭在她腰間。

“別著涼。”

紀宛晴紅著臉點點頭,又轉眸,似是無意似是好奇看向溫寒煙身上的玄衣。

“方才沒留意,湊近一看,這衣服上的紋案也著實精美,不輸羅侯呢。”

她餘光不動聲色掠過溫寒煙身側高大俊美的男人。

她一早便懷疑這人是裴燼,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劇情中裴燼也有一件法衣,作者寫過,即便是重傷快死了,只要還剩下一口氣,哪怕什麽都不做,只需要穿著這件法衣,便可性命無虞。

紀宛晴眸光漸深。

她若是擁有了那件法衣,何愁活命?

裴燼在劇情中出場很晚,與她這個女主也沒什麽感情戲,但功夫不負有心人。

她一早便將與裴燼有關的劇情在腦海裏過了個滾瓜爛熟,只等著他破除封印,她便想辦法去刷他的好感度。

但如今劇情變動得太厲害,紀宛晴突然有些心裏發虛。

“寒煙師姐,我可以摸一摸嗎?”她笑瞇瞇一歪頭,眨了眨眼睛。

只要她能夠碰到,立刻就能知道這衣服的來歷。

溫寒煙無所謂,但她轉念意識到,這外衫並非屬於她。

她靜默片刻:“你還是問它原本的主人吧。”

“好呀。”紀宛晴順勢大大方方轉過臉。

她下頜微收,眼睫撩起來,以一個微微仰視的角度去看裴燼。

“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紀宛晴曾經對著鏡子練過無數遍,這是她最好看的角度。

平日遇上什麽事,她只需要這樣看一看雲瀾劍尊和季青林,他們定然抗拒不了。

懶散倚著墻面的男人眉眼濃郁,輪廓深邃。

他半側著臉,眼睫慵倦地半耷拉著,聞言,就連眼神都沒有落在她身上。

“抱歉。”他挑起唇角,語氣裏卻分毫沒有笑意,“很介意。”

紀宛晴唇角的笑意凝固。

近在咫尺的男人身材優越,眉眼濃郁,輪廓深邃,僅著一件銀灰色的內衫,唇角噙著不鹹不淡的弧度,居高臨下看著她。

那雙狹長黑寂的眼底,漾著幾分辨不清喜怒的情緒。

似是笑意,又似乎摻雜著更冰冷的危險。

——仿佛她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所有的小心思都在他視線之下無處遁形。

紀宛晴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條件反射挪開視線,不再和他對視。

這眼神中氣勢太盛,竟然比雲瀾劍尊還令她下意識膽怯。

……他莫非真的是裴燼?

紀宛晴頭痛,現在劇情變動太多,尤其是和溫寒煙有關的。

她當時看小說也不過是一目十行,又沒當成閱讀理解去做,看得本身就不細致。

現在時間也過去太久,很多細節她都忘得差不多了,一時間根本分辨不清。

可溫寒煙和裴燼之間不死不休的關系,她還是記得的。

要讓她相信裴燼會和溫寒煙糾纏在一起,她寧可相信明天她就會穿越回去。

紀宛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一時間並未開口,房間裏氣氛莫名變得有些詭異。

一串淩亂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傳來,打破僵滯的氣氛。

“不好了!”

一名兆宜府侍衛在門外高聲喊道。

“小姐不見了!”

*

葉凝陽所在的廂房距離這裏不過幾步之遙,溫寒煙將玄色外衫扔回裴燼身上,當先走在前面推門而入。

幾人進入房中的動靜不算小,然而餘冷安和葉承運卻幾乎毫無反應,唯獨葉含煜勉強投來一瞥。

“前輩,你們來了。”他苦笑一聲。

溫寒煙瞳眸微轉,神識無聲鋪就而出,不著痕跡打量整個廂房。

托裴燼這件法衣的福,她方才與鬼面羅剎交手時紊亂的內息已經被平覆。

此處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但葉凝陽卻不翼而飛。

她臉色微沈。

“方才發生了什麽?”

葉含煜掌心虹光沈浮,正以法器探尋葉凝陽氣息。

聞言他扭過頭,表情說不上好看。

“方才姐姐就坐在這裏。”葉含煜指著身後的紅木太師椅。

他薄唇緊抿著,“前輩,這世上莫非當真有能夠穿墻而行的術法嗎?”

溫寒煙眉間輕蹙,穿墻而行的術法她從未聽聞過。

但她沒有立即回應,只是不動聲色擡眸看一眼裴燼。

裴燼通曉各種邪門歪道,或許他會知曉一二也說不定。

身側男人眉眼低垂,額發落在眉間,眸底的情緒分辨不清。

他按了下眉心:“自然沒有。”

葉含煜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臉色卻愈發難看。

“我特意將這把椅子貼著墻面擺放,背後是墻壁,左右前方皆有我和父親母親守護。”

他聲線幹澀,“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什麽都沒有感受到。可再一轉身想同姐姐說話時,她便已經不見了。”

“無聲無息?”裴燼倚在墻邊笑了聲。

“你也就算了,但你父母皆是悟道境之上的修為,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搶人,這人來頭可不小啊。”

溫寒煙心頭微動,轉身對葉承運和餘冷安抱劍行了一禮:“兩位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

“沒有……”

餘冷安一陣頭暈,仿佛瞬間蒼老了數十歲。

她勉強扶住桌面穩住身形,又去看葉承運。

餘冷安根本沒心思回應這些問題,滿心都是葉凝陽的安危去向,“就連你也找不到她?”

葉承運眉間緊鎖,臉色沈重。

他沈默片刻:“給我些時間,夫人,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到凝陽。”

空青站在溫寒煙身後半步,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一踏入這個房間,他便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燒焦味道。

他條件反射向後退了一大步,險些碰倒一座齊人高的花瓶。

花盆底在地面上碰撞出叮當聲響,季青林冷眼掃過來。

“一驚一乍,成何體統?”

“……”

仿佛再次被那種陰鷙恐怖的氣息包裹住,空青沒搭理季青林,轉頭對溫寒煙小聲道,“寒煙師姐,這房中的味道……我聞到過。”

——“就在那個不人不鬼的家夥身上。”

溫寒煙擡起眼。

“味道?”

葉含煜就站在不遠處,將空青的話盡收耳中。

他倏地一怔,猛然間意識到什麽,臉色突然變得古怪。

餘冷安看出他臉色驟變,眼神一厲:“你可是想到什麽?”

葉含煜抿唇不語,三兩步走到空青身側,“你說的是什麽味道?”

“是不是一股灼燒的焦臭味?”

空青皺眉:“你怎麽知道?”

葉含煜臉色鐵青,沒有說話。

這味道,他早些時候便在葉凝陽身上聞見過。

季青林已在房中查探一圈,卻並未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聞言他也聽出些內情來,眸光一沈:“空青,你說清楚些。”

“我不知道。”空青道,“只是……如果真的像葉少主所說這樣,那葉小姐身上的味道,便同先前襲擊我之人一模一樣。”

“你是說凝陽想要殺你?她就是攪得東洛州人心惶惶的罪魁禍首?!”

餘冷安拍案而起,怒道,“一派胡言!不過是一面之詞,再說,不過是氣味而已,這算得上什麽證據?”

季青林與空青在落雲峰上相識數百年,對他的性子自然了解。

空青性情單純直接,有時甚至毫不知變通。

不僅蠢,還從不會說謊。

他心底一冷,順著這個方向深想過去,愈發覺得膽寒。

“昨夜在兆宜府內出手之人擅用刀。兆宜府以葉氏劍法聞名,據我所知,整個兆宜府之中只有令愛擅用刀法。”

“笑話,我兆宜府千金的名聲,哪裏是旁人可以肆意抹黑的?”

餘冷安朱唇扯起一抹冷笑。

“既無證據,便是毫無根據的揣測,凝陽消受不起。”

季青林眉間微皺:“在下不過提及葉小姐擅用刀法,並無其他深意。葉夫人,您反應何必如此激烈呢?”

原本他不過隨口一提,餘冷安態度強硬,他心下反倒疑竇更深。

餘冷安冷冷道:“你的確並未明說,可字裏行間皆是猜忌懷疑,以為我聽不出麽?”

“夫人,莫動怒。”葉承運嘆口氣。

他擡手輕撫餘冷安肩頭,轉頭對季青林道,“凝陽的確自小習刀,可說來慚愧,她如今也不過合道境修為,斷不可能在兆宜府內造成那樣的損失。”

餘冷安鼻腔裏又逸出一聲冷笑:“出現在兆宜府的刀客,便一定要是我兆宜府中人麽?”

“修為這一點,的確解釋不通。”

季青林視線不偏不倚盯著餘冷安,“只是,您先前親口說了,兆宜府並不是那麽好進的地方。若想要突破兆宜府的防禦而不驚動二位前輩,這絕非易事。”

他心下疑惑叢生,但心底絲絲縷縷的線索如今拼湊起來,全都指向葉凝陽。

他要的只是找到東洛州作亂之人,拿到璃瓊玉替宛晴續命,這人身份是什麽與他無幹。

就算那人是兆宜府千金,那也該是兆宜府的家事。

季青林唇角抿了抿,“況且——”

紀宛晴自始至終站在後面當花瓶,聞言愕然擡眸,伸手要去扯季青林的袖擺。

“師兄……”

但她動作不夠快,季青林已面不改色開口。

“在進入兆宜府之前,我與宛晴便已用羅盤查探到真兇氣息。”

“那人當時便在兆宜府。”

紀宛晴唇角微抽,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扶額重新後退半步,繼續做花瓶不再開口。

“你說什麽?”餘冷安神情一變,精致姣好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慌亂,“昨夜遇襲之前,那人便在兆宜府中?”

“沒錯,葉夫人。”

季青林道,“我與宛晴一路追尋那人氣息,在整個東洛州繞了一大圈,最後卻察覺那人進了兆宜府,而且出入仿若無人之境。”

“或許是巧合,但這些細節與葉小姐的確不謀而合。”

餘冷安一陣氣血上湧,天旋地轉間幾乎站不穩身體。

“如今凝陽失蹤,生死未蔔。”她怒極反笑,“我絕不會相信她是作亂東洛州之人,她從小被我養大,她是什麽樣的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季公子,你是兆宜府的客人,對凝陽毫無了解,說出這些話我不怪你。只是你若無心同我一起救她,那便去一邊趁早圖個清閑,不要在此耽誤我救她性命!”

季青林身形未動,眸底狐疑反倒更甚。

“我師弟險些被取了性命,這才九死一生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我所言不過是推測,您卻如此大動幹戈,甚至要我退出不再插手此事,實在惹人懷疑。”

他眼睫掃下來,不鹹不淡道,“作亂之人在兆宜府是不假,但是葉夫人,沒有人說過作亂之人只有一人。”

餘冷安冷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若你與葉小姐一同出手,先前的困惑便不再是問題了。”

季青林擡眸,“葉小姐身負純陽命格,死去的人恰巧也都是純陽命格,幕後之人甚至能夠自由出入兆宜府,夜間宿在兆宜府之中而不驚動您與葉家主。”

“不僅如此,葉小姐擁有司星宮的法器,能夠隔空探人命格,與空青初見之時便輕而易舉探得了他純陽命格的身份。”

“葉夫人,您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巧了嗎?”

餘冷安聽得耳中一陣嗡鳴,胸口氣血翻湧:“血口噴人,兆宜府接待不起你這樣的‘貴客’。”

“來人!送客!”

守在門外的護衛聞聲魚貫而入,葉承運卻皺眉一擺手示意他們下去,一時間幾名護衛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應該聽誰的。

“夫人,你先冷靜些。”

葉承運按著餘冷安的肩膀讓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

“季公子所言不假,若他並未說謊,那麽凝陽……的確有些古怪之處。”

他動作不疾不徐,聲線也輕緩,卻無聲流露著威嚴。

下一句話開口,卻是對著季青林。

“但就像你所說,這些不過是猜測,而你的猜測卻一並冒犯了我兆宜府的夫人和千金,”

季青林還欲再說些什麽,紀宛晴卻輕輕拽了兩下他的衣擺。

“師兄你別再說了。”細弱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紀宛晴傳音同他道,“你忘了嗎?我們是為了璃瓊玉來的,不可以得罪兆宜府家主。”

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季青林瞬間冷靜下來。

他擰眉,沒有說話。

是他在心急了,險些誤了大事。

“襲擊我與空青之人是鬼修,絕非葉夫人出手。”

溫寒煙看了半天鬧劇,只覺得頭痛,出聲打了個圓場。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找回葉凝陽,而非在這裏憑空臆測她的身份。

季青林提出的一切疑點,只要找到葉凝陽,皆能在她身上找到答案。

餘冷安聞言臉色稍霽,卻也沒再開口。

一時間,空氣中陷入一陣詭異的死寂之中。

這時門前傳來一聲輕響,只是房中氣氛詭譎,一時間竟無人擡頭查看。

直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父親,母親,你們都沒事吧?”

葉含煜猛然擡頭。

葉凝陽一襲朱紅繡金楓長裙,毫發無傷地環臂抱著赤影刀,逆著光跨門而入。

餘冷安一怔:“……凝陽?”

葉凝陽快步上前幾步,撲到餘冷安懷中。

餘冷安一把抱住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有沒有受傷?”

葉凝陽搖搖頭:“我沒事。”

溫寒煙眼眸微瞇。

在葉凝陽側身越過她時,一股灼燒後的氣味隨著氣流鉆入鼻腔。

她與鬼面羅剎過招時,的確聞到過類似的味道。

溫寒煙眼瞼微垂,視線向下,看向葉凝陽懷中的赤影刀。

刀身發紅,日光掩映之下,反射著明艷的赤色光暈,絢麗奪目。

幾乎是同時,葉含煜微沈的聲線響起。

“姐姐,你方才去了哪?”

葉凝陽從餘冷安肩頭揚起臉。

她並不傻,起初進門時驚喜交加沒有察覺,但如今冷靜下來,房間裏莫名的氣氛撲面而來。

葉含煜負手立於不遠處,盯著她的眼神蘊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覆雜情緒。

葉凝陽沒有立即開口,又轉眸去看葉承運。

葉承運待她向來溫和,然而此刻見她回來臉上卻毫無喜色,一雙黑眸定定望著她,辨不清喜怒。

葉凝陽指尖微蜷,意識到什麽不對的地方:“我……”

“凝陽,你如實說便好。”餘冷安輕撫了下她肩膀,“別怕。”

葉凝陽緊緊攥了一下刀柄:“我也不知道。”

季青林皺眉:“你的去向,你怎會不知道?”

葉凝陽也皺起眉:“不,我知道。我的去向我當然知道,但我說的不是這個。”

“季師兄,我姐姐方才或許九死一生,還請你不要如此咄咄逼人。”

葉含煜上前一步攔在葉凝陽身前,聲音放輕了些對她道,“姐姐,你慢慢說。”

葉凝陽臉色古怪地盯著他看了片刻,眼睫垂下來,沒有抗拒他的維護。

“方才葉含煜要我坐在太師椅上,由他和父親母親將我圍在其中。我不服氣,自認為修為不算弱,根本不需要如此謹小慎微的保護。”

“我與他爭執了幾句,但還是拗不過他,只好坐下。可是剛坐下沒過多久,我竟然突然失去了意識。”

溫寒煙眸光微斂,失去意識?

這聽上去,不像是什麽取人性命的手段。

與她和空青遇上的鬼面羅剎,稱得上截然不同。

葉承運自始至終情緒淡淡,聽見“失去意識”四個字時,神情稍微一動:“之後呢?可有人為難你?”

葉凝陽搖頭:“我並未被為難,我甚至沒有見到任何人。我恢覆意識時,便一個人躺在房間裏了。”

“哪個房間?”

“……我自己的房中。”

季青林靜默片刻,“之後你便從你的房中趕了回來?”

“……正是。”

葉凝陽自己聽著都覺得匪夷所思,“我知道這聽上去有些怪異,但這真的是事實。”

“巧合未免太多。”

季青林幾乎認定葉凝陽難逃幹系,“這房中這樣多的人,那人唯獨對你出手,卻又不殺你,只是將你扔回房中,還能讓你好端端地自己走回來。”

“葉小姐,你可否解釋一二,若當真如你所說,那人冒險做這麽多,圖的是什麽?”

他語氣不善,葉凝陽冷眼瞥他一眼便收回視線。

“你要解釋我便要向你解釋嗎?我向來不屑於說謊,這些話,你愛信不信。”

溫寒煙視線向下,落在葉凝陽腰間方塊大小的法器上。

“敢問葉小姐。”她語氣不卑不亢,“這法器是你何時所得?”

聽見溫寒煙的聲音,葉凝陽臉色稍微緩和幾分。

她垂眼撥弄一下腰間流蘇:“這個麽?這是我十八歲時,司星宮送來的生辰禮。”

“怎麽了?”

溫寒煙輕搖了下頭:“沒什麽。不過,算起來,這法器在你手中也有些時日了。”

季青林打斷她們:“寒煙,你與葉小姐多說這些有什麽意義?說到底,若想洗刷她身上的疑點,需要確認的問題也不過只有最重要的一個。”

他擡眼正視著葉凝陽,“為何你身上會有一種灼燒之後的味道?”

葉凝陽總算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你以為在東洛州不斷殺人的是我,這些事也都是我做的?!”

她越想越覺得奇葩,氣得笑出聲來,“季青林,旁人敬你你是瀟湘劍宗首席,我卻不怕你。你這樣汙蔑於我,是不是腦袋不好使。我怎麽可能對東洛州下手?”

季青林臉色微沈,只是道:“如今兆宜府內危機四伏,方才你所說的經歷又太過令人匪夷所思。葉小姐,還請以大局為重。”

“你……”

“姐姐,你便再同他們解釋一下吧。”葉含煜閉了閉眼睛。

他也不敢相信這些,但卻又不得不承認季青林所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天明時空青和溫寒煙遇襲,他趕來時,便在葉凝陽身上聞見這種味道。

當時葉凝陽說是因為在練刀,他並未多想。

可如今空青說曾在賊人身上聞見過這種味道,他不得不多想。

——先前葉凝陽練刀之後,他從未聞見過這種味道。

葉凝陽吐出一口濁氣,冷冷一拍刀鞘。

“好,看在葉含煜的面子上,我便同你解釋一次。”

她冷艷一笑,“我突破了刀法,如今赤影刀舞動起時,刀氣掀起烈火繚繞刀身,自然會產生你說的那種味道。”

葉含煜一楞,渾身緊繃驟然一松:“姐姐,你突破了怎麽不早說?”

葉凝陽冷哼一聲,扭過頭去沒看他:“說這些有什麽意思,葉含煜,我自然是覺得,在切磋時打你個措手不及要爽快得多。”

餘冷安從位置上站起身,將葉凝陽擁入懷中,眸光如冷電掃向季青林:“季公子,如今你可還有什麽別的困惑?”

“困惑不敢當。”季青林抱劍行了一禮,語氣卻並未相讓,“還請葉小姐為在下演示一番。”

紀宛晴忍不住又拉了他一把,傳音道:“師兄,你這是做什麽?”

“若葉夫人與葉小姐一同出手,樁樁件件蛛絲馬跡全都對得上。”

季青林傳音回答她,“師妹,若兆宜府的夫人和千金都是東洛州禍事的元兇,即便我不與她們針鋒相對,她們同樣不會給我們璃瓊玉。”

他聲線微冷,“如此一來,還不如此刻放手一搏點醒葉家主。若此事能了,他或許會將璃瓊玉交予我們。”

紀宛晴一急:“可你如何能確定她們就是元兇?”

“不然又能是誰?還有誰能夠同時能夠查探旁人命格,自由出入兆宜府,還擁有悟道境之上的修為,擅用刀法。”

季青林不再打算多言,“宛晴,此事太過繁雜,你不必插手勞心,交給我來做。”

紀宛晴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他幾句話噎了回去,一時間甜蜜的神情都險些維持不住。

她抿抿唇角,做了個深呼吸,幹脆不說話了。

紀宛晴不再打擾他,季青林渾身一輕,再次看向葉凝陽:“葉小姐意下如何?”

葉凝陽懷中抱刀分毫未動,嗤笑一聲:“瀟湘劍宗這些年當真狂妄得很,可別忘了你現在身在何處,千年前就算是瀟湘劍宗宗主也得高看兆宜府一眼。你要我演示,我便要演示給你看?”

“好漢不提當年勇,除非英雄遲暮,窮途末路。”

季青林微微一笑,“葉小姐何必顧左右而言他,在下並無惡意,不過是替東洛州著想,真心想要幫助兆宜府解決禍患,也替小姐洗刷嫌疑。”

葉凝陽臉色徹底冷下來:“道貌岸然。瀟湘劍宗首席的仁義,我今日算是領教了。”

“凝陽,不可無禮。”

葉承運面色沈凝,不輕不重瞥葉凝陽一眼。葉凝陽扁了扁嘴,扭過頭不再說話。

“不過,凝陽自小性格剛烈直白,從不撒謊。她既然說了自己刀法有所突破,便定然並非虛言。”

葉承運看向季青林,語氣溫和,聲線卻漾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凝陽方才失蹤一事頗有疑點,此刻正是需要加強戒備、加速調查的時候。”

“自古以來,主張者舉證是天理。凝陽是我的女兒,是兆宜府千金不假,但我兆宜府也絕非徇私之地。”

“只是,既然此刻尚無證據證明凝陽便是幕後主使,她所說的話便無需如此追根究底的求證。”

葉承運拂袖擡眸,“相反,若季師侄認為凝陽所言為假,應當拿出你認為可信的證據才是。”

葉凝陽神情微動:“父親……”

季青林眼睫壓下來,掩住眸底的情緒。

葉承運是兆宜府家主,取用璃瓊玉全憑他一句話,他的面子自己不能不給。

既然如今葉承運鐵了心要護著妻女,這件事未嘗不可暫且揭過。

若葉凝陽和餘冷安當真與此事脫不了幹系,她們早晚還會出手。

待她們露出破綻,他再提起此事也不遲。

思及此,季青林略一傾身:“葉家主所言極是,是在下冒犯了。”

紀宛晴悄無聲息松了口氣。

季青林這男配在落雲峰順風順水,從小被捧到大,過慣了眾星捧月的日子,還真是不知道服軟妥協為何物。

她險些以為他要壞了她的事,失去這塊璃瓊玉。

若是拿不到璃瓊玉,她的命絕對活不過兩個月。

餘冷安卻冷不丁開口:“凝陽,演示給他看。”

葉凝陽蹙眉抵觸道:“母親,我不想。您知道我的,向來不喜歡別人管著我,他算什麽人,憑什麽我要聽他的話做事?我不樂意。”

“我們兆宜府行的端做得正,為人坦蕩向來不懼旁人質疑。”

餘冷安輕哼一聲道,“你便出手打消了季公子的疑慮又如何,令他徹底安心,否則傳出去還以為我們兆宜府沒有待客之道,平白落人口實,成了個‘不顧全大局’之人。”

她盯著季青林道,“只是季公子,你空口無憑扣人帽子的能耐,簡直比劍法使得還要漂亮,這也是同雲瀾劍尊學的嗎?”

季青林臉色也冷下來:“葉夫人說笑了,您如何對我不滿,也不該遷怒旁人,對我師尊不敬。”

“你師尊又如何,得了個天下第一劍的美稱,真當自己天下無敵、誰都怕了他麽。”

餘冷安連連冷笑,“若待會證實你冤枉了我的女兒,不僅僅是你師尊和落雲峰,這筆賬,我定要連著瀟湘劍宗一同算在頭上。”

“凝陽,出刀!”

紀宛晴死死攥緊手指,掌心滲出冷汗。

她精神緊繃成一根弦,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葉凝陽的動作。

鏗——

墨發紅衣的女子鏗然拔刀,赤紅的刀身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赤色刀光轟然蕩開。

房中溫度在猛烈的刀風中極速攀升,紀宛晴不敢眨眼,直看得眼睛發酸發澀幾乎流出淚來,也沒有看見葉凝陽口中烈火焚刀的景象。

紀宛晴不可思議地擡眸,看見葉凝陽鐵青的臉色。葉凝陽緊緊攥著刀柄,指尖甚至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

“怎麽回事……”她雙目怔怔,“為什麽失敗了?”

餘冷安直接扶案而起,她一眼也沒有看季青林,一把攥住葉凝陽的手腕:“凝陽,你——”

“這一次,葉小姐要如何解釋?”

季青林唇角扯起一抹了然,“方才你推辭不願出手,莫不是心虛了?”

葉凝陽用力搖頭,心神大亂般:“不……我沒有說謊。”

她猛然擡起頭,用力回握住餘冷安的手,眼中似有淚光,“母親,您相信我,我沒有說謊。”

說罷,她毫不猶豫再次揮出數到,狂亂的刀氣轟然將整個房間劈了個七零八落。

罡風肆虐,裴燼眼也不睜挪動一步,退到溫寒煙身後,心安理得享受著她以靈力攏下的防禦。

“無恥。”空青一邊調運起靈力,餘光瞥見裴燼的動作,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

“不過,寒煙師姐,葉小姐果真沒有以刀舞出烈火來。”空青狐疑道,“她當真在撒謊?”

溫寒煙長睫微動,抿唇不語。

葉凝陽連斬十數刀,眼尾都染上血色。

她不信邪又一擡手,斜地裏卻伸出另一只手牢牢扣住她手腕。

“夠了,姐姐。”葉含煜長眉緊皺,語調覆雜,“不要再試了。”

“葉含煜,你也不信我?”

葉凝陽高聲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分明我已經突破了不下十日,氣息功力也已經穩定,今晨還……”

她倏地想到什麽,惡狠狠看向季青林,“是不是你動了什麽手腳?莫非東洛州作亂之人便是你!誰知道你究竟是何時來的東洛州,又是不是血口噴人、賊喊捉賊!”

季青林還未說話,葉含煜便打斷她:“姐姐,不是他。”

他聲線稍微冷了幾分,“我能夠為他作證,在他還未進入兆宜府之時,元兇的氣息便已在兆宜府之中。”

頓了頓,他聲線嘶啞,一字一頓艱難道,“除了與我一同回到兆宜府中住下的幾位之外,姐姐,你的確有嫌疑。”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葉凝陽睜大眼睛道,“葉含煜,你臨走前還親自用法器將我困在房中,如今卻又說我有嫌疑,你是不是自相矛盾?你從小就笨得不可思議,你現在清醒一點,好好想想是不是那個人對你說了什麽,把你騙得團團轉!”

葉含煜無奈搖頭:“姐姐,他什麽也沒說。”

話音微頓,他輕聲道,“只要你能回答我——”

“姐姐,你先前究竟為何執意要出來……”

葉凝陽眼底閃過一絲受傷,臉上神情空白了一瞬,“葉含煜,你這是什麽意思?”

“分明知曉自己身負純陽命格,而作亂之人專殺純陽命格之人。”

葉含煜抿唇沈聲道,“有兆宜府護著你,於你而言豈不是最好,可你卻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出來走動,任何人都勸不動你。姐姐,你這樣執著,到底為什麽?”

“我……”葉凝陽顫聲道,“我不過是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解決這件事。”

“你打算如何解決?”葉含煜喉頭上下滑動,“你如此篤定你能夠解決,若不是知曉對手修為不如你,便是知道這人即便修為高於你,也絕對不會殺你。”

“你閉嘴——!”

一滴清淚自葉凝陽眼尾沿著臉側滑落,她攥緊了刀柄,像是在汲取什麽力量,指尖微顫著大聲開口。

“我為何不能解決?東洛州如今人心惶惶,身為兆宜府嫡女,我想為父親母親分憂,平息禍亂難道有錯嗎若那些人當真有通天遁地、神出鬼沒的本事,他執意想殺我,千防萬防又如何能防住,不過是多枉死些無辜之人。”

“想殺我,那便來殺我好了!我葉凝陽絕不貪生怕死,定會奉陪到底!”

葉凝陽含淚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本小姐不需要旁人保護,也絕對不會連累任何人為我而死!”

葉含煜一時被她澎湃的情緒震得僵在原地,沒有再說話。

季青林也沈默片刻,但很快便轉身朝餘冷安和葉承運行了一禮:“如今疑點重重,最妥帖的辦法,便是暫且委屈葉小姐一段時日。”

餘冷安盯著葉凝陽的方向沒有回應,葉承運卻只是皺著眉,稍擡下頜,示意季青林繼續說。

季青林心底松了口氣,葉承運倒也是大義滅親之人,這比他想象中順利許多。

“東洛州純陽命格之人失蹤頻率頗有規律,幕後之人定然有所圖謀。”

“讓葉小姐休息之後,我們也好觀察對方是否有什麽其他的變化和動作。”

餘冷安心頭舉棋不定,但要她相信葉凝陽便是東洛州作亂的幕後主使,幾乎是要她相信明天太陽會從西邊升起來。

“凝陽絕不是這種人。”她看著葉承運,“這其中定有誤會。”

“夫人,此事交由我來定奪。”

葉承運將餘冷安的手攏在掌心,覆在上面輕拍兩下,溫聲道,“你放心,我定會給你一個讓你滿意的交代。”

說罷,他擡眼,“來人,送夫人回房休息。”

餘冷安有些遲疑,她看一眼葉凝陽,後者沖她勉強勾起唇角笑了笑,輕輕點頭。

回想起方才葉承運寸步不讓替葉凝陽撐腰,餘冷安一甩袖擺,起身離開。

房門再次闔攏,房中卻留了幾名兆宜府護院,不遠不近守在門邊。

葉承運閉了閉眼睛。

“將小姐押入地牢。”

葉凝陽猝然擡眸:“父親?!”

葉含煜也是一楞:“父親,此事是否……”

葉承運滿頭墨發仿佛一瞬間變得花白了不少。

他沒有睜開眼睛。

“帶下去。”

*

葉凝陽一路跌跌撞撞暈頭轉向,被帶入地牢之中。

押解她的護院倒是並未對她下狠手,似乎還念及她兆宜府千金的身份,並未束縛她四肢。

兆宜府地牢不見天日,牢中只點了一截幾乎燃盡的蠟燭,地面濕冷,隱約還泛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腐臭味道,仿佛曾經無數人在此處深受折磨,流血喪命。

葉凝陽找了個還算幹凈的角落坐下,赤影刀和芥子早在入地牢前便被收走了。

她抱著膝蓋蜷縮著,耳邊靜得只剩下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滴水聲。

好黑,好硬,硌得屁股都疼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凝陽聽見一陣腳步聲。

溫潤的光暈從牢門外湧進來,葉凝陽微微瞇起眼睛,適應之後才仰起臉,看清來人時神情微微一頓。

“父親……”她抿了抿唇角,故意轉過臉去,“您把我關起來,怎麽又出現在這裏?”

葉承運手中捧著一尊燭臺,嶄新的鮫人膏幽然燃著火光。

“你母親放心不下你,要我來看看你。”

他傾身將燭臺遞進去,掌心中還躺著一枚芥子。

葉凝陽一楞:“我的儲物戒?”

“拿好,此處不比兆宜府其他地方那樣安逸,這些日子你獨自在此,照顧好自己。”

此處光線昏暗,葉承運的半張臉被朦朧的光陰模糊,看不真切。

他似乎是深深地打量了葉凝陽一遍,良久才輕嘆一聲,“你是不是在怨我?”

葉凝陽一邊將儲物戒重新戴在手上,一邊撅著嘴悶聲道:“我才沒有。”

“凝陽,我把你關起來,只是為了保護你。”

葉承運語氣很輕,低聲道,“如今我與你母親相信你沒有用,季青林是瀟湘劍宗首席,身後站著的是瀟湘劍宗和雲瀾劍尊,我們兆宜府,總歸得給旁人一個交代。”

“瀟湘劍宗又怎麽樣,雲瀾劍尊又怎麽樣,父親難道怕了他們不成?”

葉凝陽冷嗤道,“誰不知道我們兆宜府千年前是與瀟湘劍宗並駕齊驅的仙門世家?放眼整個修仙界,誰人不知道給兆宜府幾分薄面?”

“凝陽,你也說了,那是千年前。”葉承運道,“凝陽,這一千年來,瀟湘劍宗人才輩出,雲風師祖修為高深已至歸仙境,只差一步便可破碎虛空,而兆宜府卻日漸衰微,早已不比當年。我看如今經歷這些也好,你日後也該低調些行事。”

“我相信父親您一定能帶領兆宜府重回昔日輝煌的。”

“我?”葉承運輕笑一下搖頭,“我怕是做不到了,兆宜府的未來是你和煜兒的。我如今胸無大志,只要你們平安順遂,我便心滿意足了。”

“您說我便罷了,葉含煜那個傻小子有什麽本事?”葉凝陽輕哼一聲,“父親,未來您若是將兆宜府交給我,我定然做得不比瀟湘劍宗那個陸鴻雪差。”

葉承運又是一笑:“巾幗不讓須眉,你果然是我的好女兒。凝陽,為了兆宜府,你當真什麽苦都可以吃,什麽都願意做嗎?”

“當然了。”葉凝陽不假思索道。

頓了頓,她半信半疑看一眼葉承運,“但也得看是什麽事,有些事就不行。比如……您不會在想著讓我和什麽人聯姻吧?那我才不要。”

葉承運忍不住大笑出聲:“我女兒的婚事,自然能夠自己做主。”

他從身上解下鬥篷,指尖彈出一道靈風,攏著鬥篷披在葉凝陽身上。

“凝陽,你受苦了。待這件事情了了,父親便立即帶你回去,任你處置。”

葉凝陽攥緊了鬥篷,屬於葉承運熟悉的氣息令她在這陌生逼仄的環境之中安定下來。

她擡起頭:“您相信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自然相信。”葉承運輕聲道,“權宜之計而已,此處不光是地牢,也是我兆宜府最安全的地方,防禦固若金湯,絕無可能有外人混入此地。”

“凝陽,你照顧好自己,如今瑣事繁多,我與你母親擇日抽空再來看你。”

葉承運轉身,“待安全了,便將你放出來。”

“父親……”見他要走,葉凝陽有些舍不得。

這裏太黑了,即便有鮫人膏也照不亮方寸大小的空間,還沒有人陪她說話。

她擡起眼,卻只望見葉承運的背影消失在狹窄的門縫之後。

大門轟然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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