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兆宜(四)

關燈
兆宜(四)

溫寒煙對上裴燼視線, 眼皮微跳,片刻才面無表情回應:“日後之事,還是日後再說吧。”

論不要臉皮, 她可真是甘拜下風。

兩人交談不過發生在瞬息之間,葉承運並未繼續方才的話題, 轉而話鋒一轉。

“如今東洛州狀況不似從前, 我並不建議各位在此長留。”

溫寒煙無聲散去運轉的靈力, 重新擡起眼:“這是您並不太歡迎我們的意思?”

葉承運走回高臺之上, 卻並未落座, 而是微躬身行了一禮, “並非兆宜府無待客之道, 著實是此刻情形兇險,我無意牽連他人, 尤其是像你們這樣優秀的年輕一輩。”

他視線掃過溫寒煙一行,又看一眼季青林二人, “還請各位速速離開東洛州,日後兆宜府定會向各位登門賠罪。”

葉含煜沒想到葉承運會突然下逐客令,心頭一急:“父親……”

他好不容易與溫寒煙重逢,打心底裏不太想讓她就這樣離開。

但他唇瓣動了動, 卻又說不出什麽挽留的話。

父親說的是對的, 如今將溫寒煙強留在兆宜府, 實際上對她並無好處。

不過短短瞬息間,心底萬千念頭閃過, 葉含煜吐出一口濁氣, 改了措辭, “季師兄同我有過約定,此番他們師兄妹二人願助我們兆宜府一臂之力。”

“胡鬧。”葉承運性情向來平穩, 聞言卻頭一次皺了眉頭,“你可知如今東洛州是什麽情形,怎能讓旁人以身涉險?”

季青林上前一步,語氣雖溫和,態度卻堅定:“葉家主,我與宛晴心意已決,還請您成全。”

葉承運眉間緊鎖,沒有說話,似是在內心做著決斷。

始終沒開口的餘冷安卻撥弄了一下沈甸甸的耳珰。

清脆的佩環碰撞聲蔓延在整個正廳之中。

這悅耳聲響音調高高低低,聽起來並無章法,其中卻隱含著屬於悟道境修士的靈力,瞬息之間撫平所有人心底隱約躁動的情緒。

見幾人臉色都重新平和下來,餘冷安才勾唇道:“此次經歷看似危急,卻也未必不是機緣。瀟湘劍宗首席果然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承運,你我二人在此,難不成還護不住兩個小輩?既然他們想留下,那便留下。”

葉承運扭頭看她,良久無奈嘆口氣:“那便聽夫人的。”

餘冷安“嗯”了聲,又看向溫寒煙。

她眉眼間笑意明艷,說出的話卻極其直接,不算客氣:“但東洛州情形兇險並不假,留瀟湘劍宗的弟子在此已是極限。寒煙仙子,你們如今無門無派,不如另找安定的地方游歷。”

這是覺得季青林和紀宛晴有瀟湘劍宗作保,不會是什麽惡人。

可她如今已叛出瀟湘劍宗,平日裏敬她一聲寒煙仙子不假,實際卻並不能完全信任她。

溫寒煙抿了下唇角。

她體內的蠱與東洛州有關,卻也未必和兆宜府有關。

在事態尚未明朗之前,她也並不想留在這裏。

空青在兆宜府多留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

但她與裴燼相互掣肘,若她違約離開,裴燼暫時殺不了她,可殺了空青卻不難。

溫寒煙咬了下牙,正欲找些托辭一同留下,肩膀卻倏地一沈。

“好啊,那我們便先行離開好了。”裴燼笑瞇瞇道。

“……?”溫寒煙難以置信擡起頭。

不是他要來的麽?

結果來了之後,什麽正事也沒做便立即告辭。

裴燼沒看她,攬在她肩頭的手臂卻微微用力,半哄半強勢地將她帶著轉了身,又攬著她向門外走。

“雖然我們此行有無法即刻離開東洛州的隱情,但畢竟我們來路不明,對兆宜府而言也是隱患。”

他狀似惆悵地長長嘆口氣,“只可惜了,空青同樣是純陽命格,若離開了兆宜府,跟著我們在東洛州閑逛,恐怕兇多吉少。”

空青正一臉懵地跟著溫寒煙一起往外走,聞言表情更茫然:“……啊?”

什麽,他是純陽命格?

亂說的吧?

溫寒煙靜了一瞬,猛然猜到什麽,故作冷淡反駁道:“我們三人合力,護他性命應當並不是什麽難事。”

空青:“……哈?”認真的?

裴燼憂心忡忡地看空青一眼:“也只得拼命一試了。”

空青:“……”別這麽看他,好惡心。

三人各懷心思,腳步卻未停。

眼見著便要一腳跨出門檻,遠處卻飛掠而來一道朱紅色的纖細身影。

與此同時,身後一道身影疾步追來。

“請留步!”

葉凝陽懷中抱著赤影刀,足下生風,衣袂浮動,似一束艷陽般瞬息而至。

“你說他是純陽命格?”她瞥一眼空青,掌心虹光一閃,一枚巴掌大的方塊在她掌心沈浮。

星星點點的光暈環繞,在虛空之中拖拽出一道綺麗的光帶,沒入空青眉心。

片刻後,葉凝陽擡起眉梢,“還真是。”

她斬釘截鐵下了結論,“那你們不能離開。”

一切發生得太快,空青立在原地幾乎反應不過來,方才幾句話間積累下的驚恐瞬間爆發。

他幾乎從地上跳起來:“你對我做了什麽?!”

“大驚小怪什麽,不過是探了一下你的命格。”

葉凝陽轉了一下掌心法器,“純陽命格還敢這時候往東洛州跑,不要命了?”

空青腦子一片空白。

純陽命格……他真是純陽命格?!

“姐姐?”葉含煜這時也趕上來,看著葉凝陽一臉驚奇,“你是怎麽出來的?”

葉凝陽一哂,她擡了下單邊肩膀,示意懷中的紅刀,眸光裏含著譏誚:“葉含煜,你怕是太小瞧我這把赤影刀。”

葉含煜上下掃她一眼,見她除了衣襟稍有些淩亂之外,吐息綿長,面色紅潤,竟是半點都沒受影響。

他不可思議道:“那可是即雲寺的玲瓏塔,就連悟道境修士被困在其中,一時半會都難以逃脫,可你不是還在合道境嗎?”

葉凝陽冷笑一聲,似是嘲弄,沒有理會他。

“你們先退下。”葉承運打斷兩人爭端,身形在高臺上化作一陣青煙,幾乎是瞬間便出現在幾人身側。

他上一句話的尾音還在高臺主座上未散盡,第二句話已然開口,“既是純陽命格的小友,又因故不能離開東洛州。”

“請三位放心住下,兆宜府定會保護你們的安全。”

……

東洛州亂象頻出,兆宜府需要處理的事情不少。

葉承運和餘冷安又與幾人寒暄幾句,便匆匆離去,留下葉含煜和葉凝陽兩個小輩替同齡人安排住處。

“姐姐,不如你還是先回房中休息。”葉含煜依舊記著季青林的提醒,擔憂葉凝陽的安全,“這些事我能處理。”

葉凝陽冷哼一聲,身形紋絲未動:“怎麽,只許你走了狗屎運遇上溫寒煙,卻不許我見一見她?”

她不僅沒有轉身回房,反而加快了腳步走到溫寒煙身邊,與她並肩而行。

葉凝陽五官生得明艷,線條偏銳利,仿若水墨丹青畫之中最艷麗的那一抹朱紅,濃墨重彩,一顰一笑皆似驕陽般蘊著刀鋒般侵略性的美感。

“寒煙仙子,若是你不嫌棄,你可以搬去我院中與我同住。”

葉含煜睜大眼睛,葉凝陽向來醉心大道,從來不屑與其他女修攀交情,今日怎麽突然轉了性,竟要主動與前輩同住?!

“我的院落極大,閑暇時,我們還可以一同切磋。”

葉含煜:“……”他就知道。

季青林和紀宛晴遠遠綴在最後方,與前面眾星捧月般走在中心的溫寒煙幾人不同,陷入一陣詭異的沈默。

季青林心煩意亂,臉上雖然依舊帶著笑,但卻不怎麽開口說話,視線間或飄向溫寒煙,對紀宛晴反倒忽略了些。

他態度不冷不熱,紀宛晴擡眼打量他幾眼,又以餘光打量空青。

白衣墨發的俊秀少年緊跟在溫寒煙身後,對葉含煜與葉凝陽怒目而視,簡直像是條護食的小狗。

她纖長的睫羽垂下來,掩住眸底一閃而逝的狐疑,腳步略微加快了幾分,走到空青身側。

“許久不見,空青,你近日還好嗎?”

少女聲音脆生生的,空青腳步一頓,轉頭對上紀宛晴笑意盈盈的目光。

分明先前在落雲峰時,紀宛晴照拂他頗多,他心底對她極有好感。

但不知為什麽,如今再次見到她,空青腦海裏第一反應是那枚被他放棄的發簪。

空青稍有些不自在,連帶著態度也比起從前疏遠了幾分:“紀師姐,有事?”

紀宛晴漂亮溫婉的臉上露出一瞬間的受傷。

她眉眼低下來,看上去有幾分幽怨,但語氣卻沒有絲毫怨懟,柔柔地道:“不過是回想起我們曾經一同在落雲峰的歲月,想要同你敘敘舊罷了,你何必對我如此生分?”

空青聽得愧疚,但片刻後,還是堅定道:“我已不再是落雲峰弟子了,紀師姐,往後再見時,我們說不定便是敵人。”

“你不願多聊,便不聊了吧。”紀宛晴牽起唇角,順水推舟轉移話題,“只是,你身負純陽命格,此處於旁人而言或許不過是尋常地方,可對你而言無異於龍潭虎穴,你們為何執意要來東洛州?”

空青也不知道溫寒煙為何如此執著於東洛州,但他信任她,也並非怕事之人。

“寒煙師姐要來,自有她的道理。”他一字一頓道,“寒煙師姐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紀宛晴微微一歪頭,看不出什麽情緒:“唔。”

下一瞬,她倏地湊近空青耳邊,聲音帶著笑。

“可繼續留下去的話,你是會死的哦。”

空青臉色一變,正欲再說些什麽,紀宛晴已若無其事退開幾步,重新回到季青林身側。

莫非她知曉什麽內情?

“紀……”空青想也不想,直接擡步要跟過去,一條手臂卻冷不丁勾住他脖頸將他帶了回來。

“放開!”空青一把推開裴燼,語氣有點急,“你為何攔著我?”

裴燼順勢收回手,狀似無意道,“她同你說什麽了?”

“她說若我執意不走,定會死在……”空青猛然一頓,將後面幾個字憋回去。

但他這時候懸崖勒馬為時已晚,該說的基本都往外抖了個幹凈。

空青沈默片刻,他自始至終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這麽倒黴。

他忍不住以一種極其僥幸的心態試探道:“你和葉小姐都說我是純陽命格,你們說的是真的?”

裴燼順著他心意安慰道:“假的。”

空青不信:“真的假的?”

“那便是真的好了。”

裴燼隨口敷衍一句,直接推開一間房擡步跨進去,一邊打著呵欠一邊道,“是真是假,過幾日不就見真章了麽?”

“過幾日?!”空青一臉絕望。

那他豈不是還得提心吊膽許久。

裴燼單手按著門邊,微微一笑:“嫌命長?或許對方願意滿足你的願望,今日便來找你呢?”

空青汗毛倒豎,回想起方才這人一人一指斷了季青林淩雲劍的畫面,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跟上去汲取一點安全感。

但他也沒忘記是這人突然出現,與他爭奪寒煙師姐的註意,故意冷下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下一瞬,“砰”的一聲,房門緊閉,他險些碰了一鼻子灰。

空青臉色一陣白。

他曾經同樣是落雲峰弟子,說起來也算寒煙師姐半個師弟,算他半個師叔!

這是對師叔該有的態度嗎?

“寒煙師姐。”

空青一時間也顧不上別的,直往最信任的人身邊湊,光明正大上眼藥,“你這弟子心性著實太歹毒,我們什麽時候才能甩掉他?他竟說我今夜便會死於賊人之手。”

她倒是想甩掉他。

溫寒煙無奈按了下眉心,轉身進了裴燼旁邊的房間。

“你不搭理他便是。”

這魔頭心性不定,她必定要將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才能安心。

“寒煙師姐,你怎麽能住得離他這樣近?”空青一臉沈痛,“那我怎麽辦?”

溫寒煙不動聲色掃過周遭眾人,沈吟片刻:“你住我另一邊。”

“今夜我徹夜打坐調息,若遇險情便大聲喚我,我頃刻便到。”

空青臉上委屈頓時一掃而光,用力點頭:“是!”

又簡單交代幾句,溫寒煙和空青各自回到房中,季青林和紀宛晴則住在了隔壁的院落。

不愧是九州之中最富饒的地方,兆宜府中裝潢幾乎稱得上窮奢極侈,房間四角皆擺著純金打制的鶴形燈,燈芯是極品鮫人膏制成,經年不滅。

溫寒煙只隨意打量了一眼房中陳設,連坐都沒坐一下,便掀開窗戶利落勾住邊緣翻了出去。

她方才在院中已觀察過廂房的格局,輕而易舉便找到裴燼房間的窗戶,如法炮制地翻了進去。

天色已漸趨黯淡,裴燼房中並未燃燈。

溫寒煙輕巧落地,擡眸瞥見內間軟塌上斜倚著一道身影。

裴燼一襲玄衣廣袖,半張臉陷落在陰翳之中,更顯眉眼濃郁,鼻骨高挺。

他輕闔著眼眸,似是困倦,鴉羽般烏濃的睫羽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陰翳,不知是並未察覺她靠近,還是並不在意。

沒有多少笑意時,他眉眼間被殺戮浸染的冷戾便前所未有地放大。

溫寒煙收斂氣息,右手緩緩撫上流雲劍柄,立在原地沒動。

若她與系統合力壓制住體內另一枚墨色氣海,不知殺了裴燼的機會有多少?

裴燼眼也沒睜,依舊懶洋洋靠著打破沈默:“你經常這樣不走尋常路,隨便進別的男人的房間?”

溫寒煙指尖一頓,若無其事收了回去。

“執意要空青留在這裏,卻不明確告知他如何自保。”

她上前兩步,聲線有點冷,“他是我的人,卻為了你的事只身犯險,你不去暗中保護他,卻反倒安心在這裏睡覺?”

“你不也在這裏麽?”

裴燼慢條斯理睜開眼睛,悠然一笑,“為何不去保護他?不怕他連喊一聲救命都沒機會,現在就無聲無息死在你一墻之隔的廂房裏?”

“進入東洛州之前,我已暗中以血陣在他身上留下印跡。若他出事,陣法立刻便會催動帶我去他身邊。”

溫寒煙一早便猜到裴燼知曉些內情,只將空青當作用完便丟的棄子,從未想過保他的命。

溫寒煙撩起袖擺,掌心一翻,露出一截潔白纖細的手腕。

一道詭譎繁覆的血色印跡停留在上面,看起來幾分不祥。

裴燼眸光微頓,半晌才笑了聲:“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樣,不將修為精血放在眼裏的人。”

“若我死了,你的魔氣也會同我一並消散吧。”

溫寒煙牽起唇角,露出一個略有些挑釁的笑,“如何?”

如今空青遇襲,她立即便會被血陣拖過去,若是她不敵,她便得陪著他一起死。

裴燼絕不會袖手旁觀。

裴燼盯著她腕間血印看了片刻,沒骨頭般靠在軟塌上,語氣染上幾分故意為之的無奈:“你想我怎麽做?別忘了,我如今也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溫寒煙壓根不理會他的瞎話,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能震碎季青林的本命劍?

她早已想好來意,單刀直入:“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裴燼顯然對兆宜府了解頗多,說不定心底早已對幕後兇手有幾分猜測。

裴燼指尖在軟塌上輕點兩下,“站在那裏做什麽?倒像是我虧待了你。”

他挑起唇角,側臉在淡淡光暈下顯得極為深邃,“以你我的關系,何必顯得那麽生分。”

溫寒煙只當沒聽見,立在原地動也不動。

她垂眼看向裴燼,“關系?我同你——”沒有任何關系。

裴燼卻冷不丁起身欺近,打斷她的話。

“對我感興趣?”

他伸出一根手指撥弄了一下她臉側的碎發,唇角扯起一抹笑意。

“但這樣唐突地打探我的事,著實有些太生硬了。”

顧左右而言他,溫寒煙早已熟悉他這一套,一臉漠然地拍開他的手:“不想說?”

裴燼順勢收回手重新靠回去,笑得很隨意:“知道得太多,對你沒好處。”

“藏頭露尾。”溫寒煙冷嗤一聲,“若是空青因你而死呢?”

裴燼睜大眼睛,無辜道:“又不是我殺了他,怎麽就成了因我而死?”

鏗——

溫寒煙連鞘帶劍挽了個劍花,瞬息之間便抵在裴燼頸側。

“少跟我來這一套。”

她居高臨下看著他,“我可以不過問你的事,但你要向我確保空青的安全。”

裴燼垂眼瞥一眼流雲劍鞘,冷不丁笑了。

“第幾次了?”

他從廣袖中探出兩根修如梅骨的手指,不輕不重在劍鞘上輕敲兩下。

一陣冰冷的涼意從劍鞘上攀爬而上,伴隨著細細密密的震顫。

溫寒煙虎口一麻,當機立斷甩袖翻腕,卸去這股力道。

她再一回過頭時,裴燼已歪著頭在活動脖頸。

“先前似乎忘記說了,本座很不喜歡劍修。”他自下而上大大方方迎上她視線,笑意不達眼底,“尤其不喜歡這種姿勢。”

此刻裴燼身上那種漫不經心的氣息已褪盡,坐在陰影之中這樣看著她時,溫寒煙甚至在他目光中感受到一種森冷的危險。

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裴燼卻並未打算放過她,他一撩衣擺起身靠近她,反客為主扣住她手腕,刻意在她腕間血印的位置摩挲了一下。

“至於空青——他就算死了又怎樣?”

他偏頭一勾唇,“溫寒煙,是不是本座這些日子對你太過溫柔了,以至於你忘記了我究竟是為什麽被鎮壓在寂燼淵之下。”

“我可是令整個修仙界聞風喪膽的魔頭。”

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裴燼輕聲笑出來,“你不會以為,本座是什麽良善之輩吧?”

溫寒煙身體只僵硬了一瞬,便再次放松下來。

這個問題也困擾了她許久,卻苦於尋不得機會詢問,既然裴燼此刻主動提及,她不打算放過。

就著這個格外暧昧親近的姿勢,溫寒煙仰起臉:“溫柔待我,我且當作你還需要我體內的魔氣。但今日,你為何要斷季青林的本命劍?”

裴燼眸底浮現起一抹怔然,盡管只是短短一瞬,這種情緒很快便被他掩在更深邃的眸光之下,但溫寒煙還是精準地捕捉到了。

“早說過了。”他重新扯起唇,懶散道,“本座對你情有獨鐘呢。”

其實他沒想動手,但是誰讓季青林自己找死,不自量力對他出手。

若不是還需要順藤摸瓜找到給溫寒煙下蠱的人,他恐怕已經把季青林殺了。

溫寒煙擰眉盯著他,絲毫不願放過他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幻。

她抿緊唇角,緩緩道,“你——”

裴燼黑眸微瞇,突然打個呵欠。

他興致缺缺松開溫寒煙,重新軟綿綿靠上軟塌閉上眼睛。

“我困了。”

他懶散睜開一只眼睛,屈肘枕在右手臂上,故作愕然道,“你怎麽還留在這裏,莫非是想自薦枕席?”

簡直油鹽不進。

溫寒煙見問不出什麽,便不再打算留在這裏浪費時間。

裴燼雖然沒有口頭答應她什麽,但想必真正遇險時,並不會坐視不管。

她沒再分給裴燼半個眼神,按照來時那樣輕盈飛身而出。

細微的動靜在房中清晰入耳。

軟榻上的人緩慢睜開眼睛,眼底毫無半點睡意。

裴燼看著溫寒煙消失的方向,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他瞳色原本就很深,眼下被一片夜色籠罩,更顯得深晦。

窗戶被掀開一條縫隙,並不寬敞,僅能通過身形極其纖瘦苗條的人勉強通過。

一些被他刻意丟棄的記憶在這時不合時宜地席卷而來,將他整個識海都鋪天蓋地地包裹住。

她纖長微顫的指尖,她指腹的熱度,她滑落晶瑩汗珠的脖頸,她不盈一握的月要月支……

裴燼閉上眼睛按了下眉心,屈指彈出一道稀薄黑霧,勾住窗戶向內一帶。

窗外黯淡的天光被薄薄的窗紙隔絕,僅剩下一片朦朧的柔光。

裴燼左臂搭在額前,掩住那最後一點礙眼的光亮。

他心底忍不住笑了笑。

竟還開始威脅他了。

體內魔氣悄無聲息運轉,在經脈中流淌,盡管與從前相比簡直不能相提並論,但聊勝於無。

裴燼半夢半醒倚在軟塌上,鼻腔中縈繞著淡淡的迦南香味道。

老掉牙的審美,兆宜府一千年都不知道換換口味麽?

裴燼太陽穴突突跳動。

今日他的確太放肆,天道反噬無時無刻不蠶食著他的經脈肉.體,他懶得連眼皮都懶得睜開。

然而盡管昏沈至此,他還是難以入眠。

絲絲縷縷的迦南香纏繞著裴燼的神識,撕扯得他一陣陣刺痛。

‘長嬴……’

‘長嬴?不會吧,你又在睡覺?’

‘長嬴,咱們開溜吧。那群老頑固的講學有什麽好聽的?’

‘我們去後山,你們乾元裴氏不是心靈手巧、最會折騰那些野花野草了嗎?也替我給流華編一個唄!’

‘她上次看見,雖然沒說,但我看得出她可喜歡了。’

‘長嬴,你怎麽這麽小氣?兄弟一場,這點小忙都不肯幫?’

‘哎,長嬴!’

‘裴長嬴——’

‘……’

“衛長嬴——!!”

裴燼倏地睜開眼睛。

一道溫熱的身體近在咫尺,淡雅熟悉的馨香湧入鼻尖。

一片黑暗死寂之中,一只手探向他。

裴燼眸底湧現起濃郁戾氣,眼也不眨地反手擰住對方手腕一個翻身,幹脆利落將來人反壓在軟榻上,五指毫不猶豫扣住對方脖頸。

“找死。”

纖細脖頸被他掐在掌心,脈搏有力一下下跳動。

對方卻除了起先條件反射的反抗之外,再也沒有掙紮,更沒有表露出分毫惡意。

裴燼擰起眉,左手一甩廣袖,滿屋鮫人膏登時顫顫悠悠漸次亮起。

瞬息間,照亮了這方寸大小的空間。

一張精致清麗的臉在眼前無限放大,連帶著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氣都仿佛在這一刻濃郁起來。

溫寒煙被他按在身-下,衣衫稍有些淩亂,向來白皙的臉頰不只是因為火光還是因為缺氧,泛著一種極其瑰艷的酡紅,將那幾乎挑不出錯漏的五官映得愈發艷麗。

裴燼擡眸便望見這一幕,神情肉眼可見地一頓:“你怎麽在這?”

“我們怎麽不能在這?”一道熟悉的男聲從斜地裏傳來,染著濃濃的憤怒,“還楞著幹什麽,還不快放開寒煙師姐!”

比起溫寒煙,空青看上去狼狽了許多。

他發冠歪斜,渾身染血,瀟湘劍宗外門弟子制式服裝也破了好幾道口子,幾乎是不能要了。

溫寒煙強行克制著自己出手的沖動,直到這時才出聲:“清醒了?”

她也沒想到沒被出沒的鬼修殺死,反倒險些被裴燼夢中殺人。

溫寒煙眼神微凝。

方才那一瞬間,裴燼身上爆發出來的戾意,至今都仿佛縈繞在她身體上。

這魔頭的起床氣未免太重。

好在她不願同一個神智不清醒的人計較,並未還手。

否則恐怕眼下不僅借不到裴燼的力,反而他們倆立即便要動起手來了。

裴燼眼睫低垂,盯著溫寒煙看了片刻,許是鮫人膏的火光映入他眼底,那些凜冽的涼意漸漸散去。

他松開她沒說話,臉色依舊有些沈冷。

他瞥一眼空青,片刻才嗤笑一聲:“喲,真不容易,你竟然還活著呢?”

“你——”空青滿眼慍意瞪著他,條件反射一擡劍,卻牽扯到身上傷口,自己疼得齜牙咧嘴又把手收了回去。

如今事態緊急,溫寒煙不打算多說。

她一撐身側,直接從軟榻上起身,將手腕遞到裴燼眼前:“答應過我的話,還算數嗎?”

血紅的血陣紋路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顯得極為醒目。

也極為刺眼。

裴燼掃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我不記得答應過你什麽。”

“沒關系,你當然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答應過。”

溫寒煙瞳眸一轉,越過裴燼肩頭,直直望向他身後。

“所以我帶它來找你了。”

她望著鮫人膏光線映不到的角落,陰翳之中空氣無聲波動,仿佛從水面之下緩慢走出一道煙霧蒙蒙的身影。

裴燼微側身,順著溫寒煙的視線望去。

幾乎是同時,薄霧狂亂扭曲了一瞬,一道猩紅光暈裹挾著陰森鬼氣席卷而來。

空青瞳孔驟縮,條件反射擡劍格擋。

然而那道來勢洶洶的攻勢卻並非指向他,瞬息之間直逼裴燼咽喉!

陰冷的鬼氣瞬息間撲上面門,裴燼不慌不忙足尖微轉,往溫寒煙身後一躲。

厲鬼尖利的哭嚎聲呼嘯而來,幾乎刺穿耳膜。

溫寒煙聽見裴燼含著笑意的聲音。

“忘記告訴你了。”他俯身貼近她耳邊,“我也是純陽命格。”

“多謝你深夜造訪,特意來保護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