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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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顧羽弘很多合作夥伴的孩子都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 他也時常在酒桌上聽到他們談論各種學校。
私立、雙語、國際、以及各種高端課程，都和這所學校沾不上邊。
這所幼兒園只是一所普通的公家幼兒園，游樂設施簡單, 大鐵門刷的漆都掉了, 斑斑駁駁。
閔書眼尖, 看到莫莫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她：“老板，這好像是上次司機差點撞到的那個小姑娘, 後來我把他們送回幼兒園, 老師說他們是偷偷跑出去的。”
“我知道了。”顧羽弘回頭對他說, “你和司機先回去，我今天應該不去公司了, 你幫我把所有的行程都往後調，這邊介紹之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收到！”
顧羽弘踏上人工草坪, 蹲下，朝莫莫張開手：“莫莫。”
看到莫莫跌跌撞撞向他跑來的那一刻, 顧羽弘覺得自己的內心有一塊地方塌陷下去。
在這幾秒內，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小嬰兒的成長過程, 從出生、到牙牙學語、再到學會走路，步伐不穩地向唐葵跑去, 最終被她興奮地抱起。
明明是他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但時空反覆發生了扭曲，他也親歷了這個孩子很多很多成長的瞬間。
這種感覺很微妙，明明他不是父親，卻覺得被這個孩子眼淚浸濕的頸間卻開始泛疼, 蔓延到心底, 心慌意亂。
在這些年裏，他很多次想象過唐葵小時候的樣子, 終於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
這一刻，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內心，他雖介意這個唐葵和別人的孩子，但也不受控制地珍重愛護她。
他不知道自己和唐葵會有這種結局，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成為一個父親，但他會永遠記得這個冬日陽光溫暖的上午，記得這個跌跌撞撞朝他的懷抱跑來的小女孩。
顧羽弘護著莫莫的頭，將她抱起來：“莫莫，對不起，我來晚了。”
莫莫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趴在他的肩膀上抽抽嗒嗒。
顧羽弘抱她到長椅上坐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抽了幾張紙巾，把她糊了一臉的鼻涕眼淚都擦幹凈了。
“之前不是說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嗎？”顧羽弘捏捏她的臉，“怎麽沒有聯系我呀？”
莫莫的睫毛又長又密，襯著一雙染著水霧的眼睛，好不委屈地說：“小顧工作忙。”
她說完之後，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伸出兩根肉乎乎的手指，拽了拽他的袖口，問道：“小顧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喜歡撒謊的寶寶，所以不喜歡我了？x”
顧羽弘不知道她小小年紀竟會對情緒的感知如此敏感，他昨天的別扭被她察覺到了，安慰道：“沒有，我怎麽會不喜歡莫莫呢？”
“超市阿姨說你因為我還討厭小葵。”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也帶出哭腔，“你不要討厭小葵，嗚嗚。”
怎麽會有人當著小孩的面說這些？顧羽弘皺了皺眉，問她：“誰說的？”
“不認識。”莫莫搖了搖頭，“穿高跟鞋的姨姨。”
小孩子說不清楚，顧羽弘也沒有追問，摸了摸她的頭。
莫莫坐在他腿上，扒拉他大衣上的扣子：“小顧，其實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其實那天顧羽弘回去之後也冷靜地想了想，最開始是他先入為主以為莫莫是唐葵的妹妹，但之後唐葵也沒有否認。
這個“騙”字從莫莫口中說出來，顧羽弘覺得有些刺耳，他知道在幼兒園的孩子眼裏，“騙人”已經是很嚴重的事情了，他不希望莫莫對自己有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嚴厲自省。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他和唐葵之間的事情。
顧羽弘有些心疼地說：“這件事情跟莫莫沒關系。”
莫莫搖了搖頭：“有時候我希望如果我不是小葵的孩子就好了。”
說完，她就抿著嘴，擡頭看向顧羽弘，小團子皮膚很白，陽光照下來，臉上的絨毛也清晰可見。
顧羽弘拎著她的胳膊，讓她靠近一些：“為什麽？”
“如果沒有我的話，小葵現在肯定過得更好，我就是個小拖油瓶。”
小孩子淚腺像是有開關，淚水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順著臉頰留下，在淺色的衣服上滴出深色的淚痕。
“莫莫，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呢？”
顧羽弘的神情嚴肅起來，雖然他幾乎沒有和小朋友打交道的經驗，但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有這種想法肯定是不正常的。
莫莫抽抽嗒嗒地說：“樓下的爺爺奶奶，還有姨奶奶都這麽說的，小顧也因為我跟小葵生氣。”
“他們說的不對。”顧羽弘扣著孩子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想起來莫莫之前跟他說自己有一個陪伴很久但已經很舊的娃娃，她還娃娃取名叫丘丘，顧羽弘試圖用孩子能聽懂的話和她溝通。
“就像別人不能理解為什麽明明丘丘已經很破舊了，但莫莫還那麽喜歡它一樣，那些人也不懂得小葵的生活，所以他們說的話都是錯的。”
莫莫呆楞楞地看著顧羽弘：“可是我知道小葵因為我很辛苦。”
顧羽弘把聲音放軟：“莫莫還記得柯基糖糖嗎？叔叔擺脫過你們照顧它幾天。”
莫莫點了點頭。
“莫莫覺得照顧它辛苦嗎？”
莫莫想了想，回答道：“辛苦的，要帶它散步，要給它準備吃的，要給它洗澡，還要給它撿粑粑。”
“那把糖糖養在家裏的時候，莫莫覺得開心幸福嗎？”
“很開心。”莫莫有些不好意思，“糖糖被小顧接走的時候，我還哭鼻子了。”
“那小葵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雖然她照顧你不容易，但你給她帶來了幸福快樂，她很愛你，對她而言，你是最重要的人。”
顧羽弘給她擦了擦眼淚，說道：“既然這些想法都是不對的，以後我們就統統忘記，否則小葵會傷心難過的。”
莫莫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以後他們下次再亂說，我就告訴他們這是錯的。”
顧羽弘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他暗自松了一口氣，莫莫任誰看都是軟萌的小團子，沒想到會有這些成熟到令人心疼的想法。
顧羽弘不經懷疑她真的是三歲嗎？但她的的確確和兜兜一樣在讀小班。
想到另一件事，顧羽弘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問道：“莫莫上次怎麽和另一個小男孩偷偷從幼兒園跑出來了，差點被車撞到。”
莫莫嘟了嘟嘴：“他們笑話我是沒有爸爸的小孩，是兜兜是沒有媽媽的小孩，我們不想和他們一起玩啦。”
顧羽弘嘴角抽了抽，另一個“逃學”的小孩竟然是兜兜。
他想了想說道：“他們會這麽說，是因為小朋友都覺得每個小孩子既要有爸爸，又要有媽媽，才是正常的，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我知道，但他們這麽說我還是會難受。”被淚水浸過的大眼睛一閃一閃，莫莫問顧羽弘，“小顧，你能當我的爸爸嗎？兜兜說，就算我不是你生的，你也可以當我爸爸。”
“話雖如此，但和你媽媽結婚的叔叔，你才能叫爸爸。”
莫莫才他腿上爬了起來，興奮地說道：“那小顧快點和小葵結婚吧！”
見她蠢萌蠢萌的樣子，顧羽弘有點想笑，這才有小孩該有的想法，他有些苦惱地說：“大人之間的結婚是兩個人的事，這事兒你得問小葵，我一個人說了可不算。”
他幫唐葵開導了這麽久的娃，最後這個重量級的問題還是拋給她吧。
莫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但不管怎樣，”顧羽弘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神色嚴肅，“莫莫都不能在沒有大人陪同的情況下，跑出家門和幼兒園，外面有很多壞蛋。”
在莫莫再三保證下，顧羽弘才勉強放心，牽著她走進教室。
開放日就是為了家長進一步了解孩子在幼兒園的學習和生活。
小班的孩子沒什麽課，顧羽弘來得晚，又和莫莫在外面坐了很久，等他們回到教室的時候，游戲環節都已經結束了，小朋友都坐在桌邊畫畫。
莫莫在老師那裏領了紙和畫筆，坐在了兜兜的旁邊。
見到顧羽弘站到他身邊，袁野小聲地吹了聲口哨，調侃道：“怎麽？相通了來給人當爹了？”
顧羽弘一本正經地說：“關愛員工，穩定軍心。”
“嘖。”袁野搖了搖頭，“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冠冕堂皇。”
兩個小孩關系確實很好，畫畫的時候也在不停交流，還時不時把自己的作品給對方看看。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玩，你說要不要給他們訂個娃娃親？”說罷，他看了眼顧羽弘，語氣欠嗖嗖，“啊，對不起，我忘了，你不是孩子他爹。”
顧羽弘在戳人痛點這一方面也不遑多讓：“之前和莫莫一起逃學的是你兒子？差點被我的司機撞到，後來是被我助理送回來的。”
“啊。”袁野想到這件事也還是一肚子火氣，“回家之後狠狠教訓了一頓，膽子越來越肥了。”
顧羽弘打趣道：“莫莫這麽懂事，該不會是你家小子攛掇的吧？”
“你怎麽還沒當上人家爹，就已經開始護崽了。”
袁野這話說的有些心虛，事後兜兜全都交代了，確實是他家小子先提出一起“出去玩”。
顧羽弘掃了一眼教室，發現這個班只有不到十個孩子，他問袁野：“這個班孩子這麽少嗎？”
袁野隨口說道：“本來就不多，還有一些因為家長不能來請假的，還有幾個生病，最近好像有什麽流感，很多小孩都中招了，家長群裏每天都能看見好幾個請假的。”
他倆畫完後，老師拿著作品向顧羽弘走來，遞給顧羽弘看，欣慰地說：“這是孩子第一次在畫裏加上父親。”
她雖然不知道顧羽弘和莫莫的關系，但從他們剛剛的互動看來，關系肯定不一般。
袁野正準備調侃，老師抽出下面那張畫紙，遞給他：“袁野爸爸啊，兜兜今天也畫了媽媽呢。”
老師都要熱淚盈眶了，他們班上唯二兩個特殊的孩子，終於也要有完整的家庭了。
袁野道謝之後，接過她手上的畫，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他也就算了，兩個圓形加四條線段拼起來的火柴人能說是穆瑤？
這時，他耳邊傳來了顧羽弘自豪的讚嘆聲：“莫莫畫得很好。”
“是呀。”老師也很開心，“莫莫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袁野扭頭湊了個熱鬧，確實，至少能看出是一個小孩和兩個大人。
開放日半天就結束了，飯後小朋友們就可以由家長帶回家，班上同學都被大人牽著，蹦蹦跳跳地回去，只有顧羽弘和莫莫大眼瞪小眼。
就在顧羽弘想著要不要給唐葵打個電話的時候，他看到夏星河匆匆朝班級跑來。
“哥？你怎麽在這裏？”她說話還帶著喘，“謝天謝地，我會議結束才看到小葵的電話，以為我們莫莫孤零零地一個人在教室裏。”
顧羽弘沈默了一下，問她：“唐葵還是不能來嗎？”
夏星河點了點頭，說道：“小葵媽媽骨折住院了，她繼父在國外出差，一時半x會兒也回不來，小葵走不開。”
莫莫聽進了夏星河的話，擡頭看著大人，她拉了拉夏星河的手，說道：“骨頭斷了，外婆痛痛。”
“莫莫不要擔心。”夏星河彎腰摸了摸莫莫的頭，“外婆很快就會好的。”
顧羽弘牽起莫莫的手，對夏星河說道：“你繼續去忙吧，我帶莫莫去我家。”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句：“別跟唐葵說。”
“啊……好吧。”
看著一大一小離開的身影，夏星河實在是有些無語，怎麽把人家孩子帶走還不跟人家媽媽說呢？而且她本來答應唐葵要帶莫莫去醫院的。
*
顧羽弘一打開門，顧糖就沖了過來，在他腳邊轉著圈圈，被他抱在懷裏的莫莫一看到心心念念的小狗，忍不住叫出聲：“糖糖！”
顧羽弘把她放下，順便揉了揉小狗腦袋，說道：“莫莫快去和糖糖一起玩吧。”
有保姆守著一人一狗，顧羽弘挽起袖子走進廚房，準備給莫莫做點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幼兒園今天的飯菜不太合她胃口，莫莫午飯壓根沒吃幾口，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打電話讓保姆準備了新鮮的果蔬和肉。
他打開收藏的兒童餐教程，學著怎樣把胡蘿蔔、土豆和綠色蔬菜做成孩子喜歡的樣子，學著做符合寶寶口味的鮮蝦豆腐丸和雞蛋羹。
一頓忙活之後，莫莫也吃得津津有味。
看著她彎起眼角，嘴巴鼓鼓的樣子，顧羽弘覺得此刻獲得的滿足感比拿下幾億的大單還要多。
飯後，莫莫接著和狗狗玩了一陣就去午睡了，顧羽弘把閔書叫來家裏送文件，坐在書房開始辦公。
不知過了多久，午後的寧靜被保姆焦急的驚呼聲打破：“顧總，小朋友身上滾燙滾燙的，我剛剛給她測了一下，已經39度了。”
顧羽弘跑到房間，摸了摸莫莫的額頭，燙得嚇人，他吩咐道：“王姐你幫她把衣服穿上，閔書去車庫把車開出來，我送她去醫院。”
閔書也急得慌，問道：“去哪個醫院啊？”
“市人民醫院。”顧羽弘也知道事情輕重緩急，“唐葵在那裏。”
被折騰了一番，等到車子開上路，莫莫也醒了，整張臉都紅彤彤的。
顧羽弘把孩子抱在懷裏，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能感覺到落在脖頸處的呼吸都很熱。
由於渾身難受，孩子也哭鬧開，顧羽弘安慰著：“寶寶不哭，馬上就到醫院了。”
小孩子對醫院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厭惡，聽到這兩個字，她哭得更大聲了：“我不要去醫院！不要打針！”
第一次怎麽哄也哄不好，顧羽弘也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拍著她的背安撫。
哭了一會兒，莫莫突然嘔了一聲，顧羽弘還來不及反應，嘔吐物一下子就從她的嘴裏噴了出來，孩子還把自己嗆到了，拼命咳嗽。
“誒！”閔書被後排發出的聲響嚇了一跳，“老板，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稍微再開快一點。”
顧羽弘也被嚇到了，顧不上被弄臟的衣服和車子，把孩子放在腿上拍背，讓她把嗆到喉嚨裏的東西咳出來。
莫莫把中午吃的東西全都吐幹凈了，還在不停哭，整張臉都臟得不能看。
顧羽弘接過閔書遞來的紙巾，盡管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他也沒去管了，把莫莫的臉上仔仔細細擦了好幾遍。
莫莫抽抽嗒嗒，啞著嗓子說道：“小顧對不起。”
“沒事的。”顧羽弘一邊用毛巾擦了擦她的衣服，一邊安慰她，“莫莫難受，不怪莫莫。”
到了醫院之後，顧羽弘從後備箱裏拿出備用的衣褲換上。
讓閔書去洗車、買粥的同時，他還不忘讓他給莫莫買一件外套，身上的已經弄臟了，就算擦拭過，也還是有味道。
顧羽弘抱著孩子掛了兒科急診。
“你家孩子也中招了，現在好多小孩都得流感了。”
診斷的結果是最近肆虐A市的兒童流感，因為孩子燒的太高了，所以需要輸液。
紮針對於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又是一個酷刑，看到護士姐姐拿著針向她走來之後，莫莫也加入了輸液室的鬼哭狼嚎大軍。
孩子手上血管細，護士怎麽都找不到，她也不配合，拼命往顧羽弘懷裏縮，身子扭成麻花。
輸液室的孩子很多，護士也急得一頭汗，對顧羽弘說道：“孩子爸爸，想辦法安撫一下你的寶寶，讓她不要再動來動去了。”
顧羽弘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兒，只能在一旁不知所措著幹著急。
坐在他們旁邊的另一位爸爸表示理解，給他支招：“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吧？你唱歌試試，我剛剛就唱歌哄我兒子的。”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
本來是輕柔歡快的兒歌，配上顧羽弘低沈的嗓音，還是很抓耳。
第一次聽他唱歌，莫莫也被吸引了註意力，護士眼疾手快地紮針、按上固定版、調整輸液速度。
哭累了，莫莫蔫兒吧唧地靠在顧羽弘懷裏，顧羽弘這時候才有時間給唐葵打了個電話：“莫莫發燒了，就在你樓下的輸液室，你忙完了就下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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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羽弘很多合作夥伴的孩子都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 他也時常在酒桌上聽到他們談論各種學校。
私立、雙語、國際、以及各種高端課程，都和這所學校沾不上邊。
這所幼兒園只是一所普通的公家幼兒園，游樂設施簡單, 大鐵門刷的漆都掉了, 斑斑駁駁。
閔書眼尖, 看到莫莫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她：“老板，這好像是上次司機差點撞到的那個小姑娘, 後來我把他們送回幼兒園, 老師說他們是偷偷跑出去的。”
“我知道了。”顧羽弘回頭對他說, “你和司機先回去，我今天應該不去公司了, 你幫我把所有的行程都往後調，這邊介紹之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收到！”
顧羽弘踏上人工草坪, 蹲下，朝莫莫張開手：“莫莫。”
看到莫莫跌跌撞撞向他跑來的那一刻, 顧羽弘覺得自己的內心有一塊地方塌陷下去。
在這幾秒內，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小嬰兒的成長過程, 從出生、到牙牙學語、再到學會走路，步伐不穩地向唐葵跑去, 最終被她興奮地抱起。
明明是他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但時空反覆發生了扭曲，他也親歷了這個孩子很多很多成長的瞬間。
這種感覺很微妙，明明他不是父親，卻覺得被這個孩子眼淚浸濕的頸間卻開始泛疼, 蔓延到心底, 心慌意亂。
在這些年裏，他很多次想象過唐葵小時候的樣子, 終於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
這一刻，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內心，他雖介意這個唐葵和別人的孩子，但也不受控制地珍重愛護她。
他不知道自己和唐葵會有這種結局，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成為一個父親，但他會永遠記得這個冬日陽光溫暖的上午，記得這個跌跌撞撞朝他的懷抱跑來的小女孩。
顧羽弘護著莫莫的頭，將她抱起來：“莫莫，對不起，我來晚了。”
莫莫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趴在他的肩膀上抽抽嗒嗒。
顧羽弘抱她到長椅上坐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抽了幾張紙巾，把她糊了一臉的鼻涕眼淚都擦幹凈了。
“之前不是說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嗎？”顧羽弘捏捏她的臉，“怎麽沒有聯系我呀？”
莫莫的睫毛又長又密，襯著一雙染著水霧的眼睛，好不委屈地說：“小顧工作忙。”
她說完之後，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伸出兩根肉乎乎的手指，拽了拽他的袖口，問道：“小顧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喜歡撒謊的寶寶，所以不喜歡我了？x”
顧羽弘不知道她小小年紀竟會對情緒的感知如此敏感，他昨天的別扭被她察覺到了，安慰道：“沒有，我怎麽會不喜歡莫莫呢？”
“超市阿姨說你因為我還討厭小葵。”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也帶出哭腔，“你不要討厭小葵，嗚嗚。”
怎麽會有人當著小孩的面說這些？顧羽弘皺了皺眉，問她：“誰說的？”
“不認識。”莫莫搖了搖頭，“穿高跟鞋的姨姨。”
小孩子說不清楚，顧羽弘也沒有追問，摸了摸她的頭。
莫莫坐在他腿上，扒拉他大衣上的扣子：“小顧，其實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其實那天顧羽弘回去之後也冷靜地想了想，最開始是他先入為主以為莫莫是唐葵的妹妹，但之後唐葵也沒有否認。
這個“騙”字從莫莫口中說出來，顧羽弘覺得有些刺耳，他知道在幼兒園的孩子眼裏，“騙人”已經是很嚴重的事情了，他不希望莫莫對自己有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嚴厲自省。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他和唐葵之間的事情。
顧羽弘有些心疼地說：“這件事情跟莫莫沒關系。”
莫莫搖了搖頭：“有時候我希望如果我不是小葵的孩子就好了。”
說完，她就抿著嘴，擡頭看向顧羽弘，小團子皮膚很白，陽光照下來，臉上的絨毛也清晰可見。
顧羽弘拎著她的胳膊，讓她靠近一些：“為什麽？”
“如果沒有我的話，小葵現在肯定過得更好，我就是個小拖油瓶。”
小孩子淚腺像是有開關，淚水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順著臉頰留下，在淺色的衣服上滴出深色的淚痕。
“莫莫，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呢？”
顧羽弘的神情嚴肅起來，雖然他幾乎沒有和小朋友打交道的經驗，但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有這種想法肯定是不正常的。
莫莫抽抽嗒嗒地說：“樓下的爺爺奶奶，還有姨奶奶都這麽說的，小顧也因為我跟小葵生氣。”
“他們說的不對。”顧羽弘扣著孩子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想起來莫莫之前跟他說自己有一個陪伴很久但已經很舊的娃娃，她還娃娃取名叫丘丘，顧羽弘試圖用孩子能聽懂的話和她溝通。
“就像別人不能理解為什麽明明丘丘已經很破舊了，但莫莫還那麽喜歡它一樣，那些人也不懂得小葵的生活，所以他們說的話都是錯的。”
莫莫呆楞楞地看著顧羽弘：“可是我知道小葵因為我很辛苦。”
顧羽弘把聲音放軟：“莫莫還記得柯基糖糖嗎？叔叔擺脫過你們照顧它幾天。”
莫莫點了點頭。
“莫莫覺得照顧它辛苦嗎？”
莫莫想了想，回答道：“辛苦的，要帶它散步，要給它準備吃的，要給它洗澡，還要給它撿粑粑。”
“那把糖糖養在家裏的時候，莫莫覺得開心幸福嗎？”
“很開心。”莫莫有些不好意思，“糖糖被小顧接走的時候，我還哭鼻子了。”
“那小葵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雖然她照顧你不容易，但你給她帶來了幸福快樂，她很愛你，對她而言，你是最重要的人。”
顧羽弘給她擦了擦眼淚，說道：“既然這些想法都是不對的，以後我們就統統忘記，否則小葵會傷心難過的。”
莫莫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以後他們下次再亂說，我就告訴他們這是錯的。”
顧羽弘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他暗自松了一口氣，莫莫任誰看都是軟萌的小團子，沒想到會有這些成熟到令人心疼的想法。
顧羽弘不經懷疑她真的是三歲嗎？但她的的確確和兜兜一樣在讀小班。
想到另一件事，顧羽弘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問道：“莫莫上次怎麽和另一個小男孩偷偷從幼兒園跑出來了，差點被車撞到。”
莫莫嘟了嘟嘴：“他們笑話我是沒有爸爸的小孩，是兜兜是沒有媽媽的小孩，我們不想和他們一起玩啦。”
顧羽弘嘴角抽了抽，另一個“逃學”的小孩竟然是兜兜。
他想了想說道：“他們會這麽說，是因為小朋友都覺得每個小孩子既要有爸爸，又要有媽媽，才是正常的，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我知道，但他們這麽說我還是會難受。”被淚水浸過的大眼睛一閃一閃，莫莫問顧羽弘，“小顧，你能當我的爸爸嗎？兜兜說，就算我不是你生的，你也可以當我爸爸。”
“話雖如此，但和你媽媽結婚的叔叔，你才能叫爸爸。”
莫莫才他腿上爬了起來，興奮地說道：“那小顧快點和小葵結婚吧！”
見她蠢萌蠢萌的樣子，顧羽弘有點想笑，這才有小孩該有的想法，他有些苦惱地說：“大人之間的結婚是兩個人的事，這事兒你得問小葵，我一個人說了可不算。”
他幫唐葵開導了這麽久的娃，最後這個重量級的問題還是拋給她吧。
莫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但不管怎樣，”顧羽弘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神色嚴肅，“莫莫都不能在沒有大人陪同的情況下，跑出家門和幼兒園，外面有很多壞蛋。”
在莫莫再三保證下，顧羽弘才勉強放心，牽著她走進教室。
開放日就是為了家長進一步了解孩子在幼兒園的學習和生活。
小班的孩子沒什麽課，顧羽弘來得晚，又和莫莫在外面坐了很久，等他們回到教室的時候，游戲環節都已經結束了，小朋友都坐在桌邊畫畫。
莫莫在老師那裏領了紙和畫筆，坐在了兜兜的旁邊。
見到顧羽弘站到他身邊，袁野小聲地吹了聲口哨，調侃道：“怎麽？相通了來給人當爹了？”
顧羽弘一本正經地說：“關愛員工，穩定軍心。”
“嘖。”袁野搖了搖頭，“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冠冕堂皇。”
兩個小孩關系確實很好，畫畫的時候也在不停交流，還時不時把自己的作品給對方看看。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玩，你說要不要給他們訂個娃娃親？”說罷，他看了眼顧羽弘，語氣欠嗖嗖，“啊，對不起，我忘了，你不是孩子他爹。”
顧羽弘在戳人痛點這一方面也不遑多讓：“之前和莫莫一起逃學的是你兒子？差點被我的司機撞到，後來是被我助理送回來的。”
“啊。”袁野想到這件事也還是一肚子火氣，“回家之後狠狠教訓了一頓，膽子越來越肥了。”
顧羽弘打趣道：“莫莫這麽懂事，該不會是你家小子攛掇的吧？”
“你怎麽還沒當上人家爹，就已經開始護崽了。”
袁野這話說的有些心虛，事後兜兜全都交代了，確實是他家小子先提出一起“出去玩”。
顧羽弘掃了一眼教室，發現這個班只有不到十個孩子，他問袁野：“這個班孩子這麽少嗎？”
袁野隨口說道：“本來就不多，還有一些因為家長不能來請假的，還有幾個生病，最近好像有什麽流感，很多小孩都中招了，家長群裏每天都能看見好幾個請假的。”
他倆畫完後，老師拿著作品向顧羽弘走來，遞給顧羽弘看，欣慰地說：“這是孩子第一次在畫裏加上父親。”
她雖然不知道顧羽弘和莫莫的關系，但從他們剛剛的互動看來，關系肯定不一般。
袁野正準備調侃，老師抽出下面那張畫紙，遞給他：“袁野爸爸啊，兜兜今天也畫了媽媽呢。”
老師都要熱淚盈眶了，他們班上唯二兩個特殊的孩子，終於也要有完整的家庭了。
袁野道謝之後，接過她手上的畫，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他也就算了，兩個圓形加四條線段拼起來的火柴人能說是穆瑤？
這時，他耳邊傳來了顧羽弘自豪的讚嘆聲：“莫莫畫得很好。”
“是呀。”老師也很開心，“莫莫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袁野扭頭湊了個熱鬧，確實，至少能看出是一個小孩和兩個大人。
開放日半天就結束了，飯後小朋友們就可以由家長帶回家，班上同學都被大人牽著，蹦蹦跳跳地回去，只有顧羽弘和莫莫大眼瞪小眼。
就在顧羽弘想著要不要給唐葵打個電話的時候，他看到夏星河匆匆朝班級跑來。
“哥？你怎麽在這裏？”她說話還帶著喘，“謝天謝地，我會議結束才看到小葵的電話，以為我們莫莫孤零零地一個人在教室裏。”
顧羽弘沈默了一下，問她：“唐葵還是不能來嗎？”
夏星河點了點頭，說道：“小葵媽媽骨折住院了，她繼父在國外出差，一時半x會兒也回不來，小葵走不開。”
莫莫聽進了夏星河的話，擡頭看著大人，她拉了拉夏星河的手，說道：“骨頭斷了，外婆痛痛。”
“莫莫不要擔心。”夏星河彎腰摸了摸莫莫的頭，“外婆很快就會好的。”
顧羽弘牽起莫莫的手，對夏星河說道：“你繼續去忙吧，我帶莫莫去我家。”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句：“別跟唐葵說。”
“啊……好吧。”
看著一大一小離開的身影，夏星河實在是有些無語，怎麽把人家孩子帶走還不跟人家媽媽說呢？而且她本來答應唐葵要帶莫莫去醫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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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羽弘一打開門，顧糖就沖了過來，在他腳邊轉著圈圈，被他抱在懷裏的莫莫一看到心心念念的小狗，忍不住叫出聲：“糖糖！”
顧羽弘把她放下，順便揉了揉小狗腦袋，說道：“莫莫快去和糖糖一起玩吧。”
有保姆守著一人一狗，顧羽弘挽起袖子走進廚房，準備給莫莫做點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幼兒園今天的飯菜不太合她胃口，莫莫午飯壓根沒吃幾口，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打電話讓保姆準備了新鮮的果蔬和肉。
他打開收藏的兒童餐教程，學著怎樣把胡蘿蔔、土豆和綠色蔬菜做成孩子喜歡的樣子，學著做符合寶寶口味的鮮蝦豆腐丸和雞蛋羹。
一頓忙活之後，莫莫也吃得津津有味。
看著她彎起眼角，嘴巴鼓鼓的樣子，顧羽弘覺得此刻獲得的滿足感比拿下幾億的大單還要多。
飯後，莫莫接著和狗狗玩了一陣就去午睡了，顧羽弘把閔書叫來家裏送文件，坐在書房開始辦公。
不知過了多久，午後的寧靜被保姆焦急的驚呼聲打破：“顧總，小朋友身上滾燙滾燙的，我剛剛給她測了一下，已經39度了。”
顧羽弘跑到房間，摸了摸莫莫的額頭，燙得嚇人，他吩咐道：“王姐你幫她把衣服穿上，閔書去車庫把車開出來，我送她去醫院。”
閔書也急得慌，問道：“去哪個醫院啊？”
“市人民醫院。”顧羽弘也知道事情輕重緩急，“唐葵在那裏。”
被折騰了一番，等到車子開上路，莫莫也醒了，整張臉都紅彤彤的。
顧羽弘把孩子抱在懷裏，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能感覺到落在脖頸處的呼吸都很熱。
由於渾身難受，孩子也哭鬧開，顧羽弘安慰著：“寶寶不哭，馬上就到醫院了。”
小孩子對醫院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厭惡，聽到這兩個字，她哭得更大聲了：“我不要去醫院！不要打針！”
第一次怎麽哄也哄不好，顧羽弘也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拍著她的背安撫。
哭了一會兒，莫莫突然嘔了一聲，顧羽弘還來不及反應，嘔吐物一下子就從她的嘴裏噴了出來，孩子還把自己嗆到了，拼命咳嗽。
“誒！”閔書被後排發出的聲響嚇了一跳，“老板，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稍微再開快一點。”
顧羽弘也被嚇到了，顧不上被弄臟的衣服和車子，把孩子放在腿上拍背，讓她把嗆到喉嚨裏的東西咳出來。
莫莫把中午吃的東西全都吐幹凈了，還在不停哭，整張臉都臟得不能看。
顧羽弘接過閔書遞來的紙巾，盡管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他也沒去管了，把莫莫的臉上仔仔細細擦了好幾遍。
莫莫抽抽嗒嗒，啞著嗓子說道：“小顧對不起。”
“沒事的。”顧羽弘一邊用毛巾擦了擦她的衣服，一邊安慰她，“莫莫難受，不怪莫莫。”
到了醫院之後，顧羽弘從後備箱裏拿出備用的衣褲換上。
讓閔書去洗車、買粥的同時，他還不忘讓他給莫莫買一件外套，身上的已經弄臟了，就算擦拭過，也還是有味道。
顧羽弘抱著孩子掛了兒科急診。
“你家孩子也中招了，現在好多小孩都得流感了。”
診斷的結果是最近肆虐A市的兒童流感，因為孩子燒的太高了，所以需要輸液。
紮針對於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又是一個酷刑，看到護士姐姐拿著針向她走來之後，莫莫也加入了輸液室的鬼哭狼嚎大軍。
孩子手上血管細，護士怎麽都找不到，她也不配合，拼命往顧羽弘懷裏縮，身子扭成麻花。
輸液室的孩子很多，護士也急得一頭汗，對顧羽弘說道：“孩子爸爸，想辦法安撫一下你的寶寶，讓她不要再動來動去了。”
顧羽弘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兒，只能在一旁不知所措著幹著急。
坐在他們旁邊的另一位爸爸表示理解，給他支招：“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吧？你唱歌試試，我剛剛就唱歌哄我兒子的。”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
本來是輕柔歡快的兒歌，配上顧羽弘低沈的嗓音，還是很抓耳。
第一次聽他唱歌，莫莫也被吸引了註意力，護士眼疾手快地紮針、按上固定版、調整輸液速度。
哭累了，莫莫蔫兒吧唧地靠在顧羽弘懷裏，顧羽弘這時候才有時間給唐葵打了個電話：“莫莫發燒了，就在你樓下的輸液室，你忙完了就下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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