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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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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2 章

這史文恭憑幾句話, 能幫阮姑娘反敗為勝,自己的武功造詣必定十分高深。又釋放了足夠的善意,沒理由不請進來。

阮曉露也嘟囔著“請進請進”, 掀開帳門,心裏卻好像被啄木鳥啄了一下, 驀地尋思:這是好人嗎?

是不是原著世界裏那個毒箭射死晁蓋的大反派?t z因為箭上刻了自己名字, 被梁山江湖尋仇,最後慘死於梁山軍馬之手, 腦袋供在了聚義廳的晁蓋靈位之前。

因為有他,才有晁天王歸位, 才有宋江執掌梁山, 才有整個水滸故事的後半截走向。

他不好好在曾頭市做他的兵馬教師, 咋闖關東來了?

再看看史文恭, 笑容和煦, 滿面春風, 言辭也十分友善:“……異鄉寂寞, 正沒相識, 只有番邦奴仆為伴。今日識得英雄,若不棄,共飲幾杯如何?……”

阮曉露心思一轉。曾頭市她完全沒聽說過, 晁大壯也遠在千裏之外,暫時沒有被射死的危險。

那就不妨先跟史文恭做做朋友, 從他身上再多學幾招。

地上暖烘烘燃個炭盆,讓煙氣從帳子頂端的煙道排出。用炭盆的熱度煨一壺酒,擺幾樣下酒果子。遼陽府戰後物價奇高, 拿出這麽幾盤東西待客,足見她這個東道的誠意。

史文恭趕緊謝了, 飲兩杯,說些江湖上事務,便閑聊道:“小人聽說,那位金國大皇帝過幾日便要禦駕此處。兩位如此見識本領,必然獲得賞識,委以重任,權柄富貴指日可待,提前恭喜啦。”

阮曉露有點不明所以。我要金國大皇帝賞識做什麽?

隨後感到李俊的目光看過來,眼中微有些好笑之意。

她心裏明了:想必史文恭自己便是前來投金效力,攫取功名富貴的。他推己及人,自然覺得出現在此處的漢人豪俠,都和自己一般念頭。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史文恭也不是大宋公務員,宋金也沒真的交戰。他跨國求職,只能說是不走尋常路。至少在眼下時刻,於道德於法理,都沒什麽可指摘的。

“我們……”

“我們……”

李俊和她同時開口。李俊眼角一彎,舉杯飲酒。

“我們啊,”阮曉露大大咧咧繼續,“沒那麽大志氣,就是闖江湖做買賣的,海難漂流至此……”

把早就編圓的故事又說一遍——如何穿越風暴、驚險靠岸;如何遇到一隊女真騎兵,差點被當場團滅;百般交涉之下,才得以平安上岸,後來那女真將軍還幫忙伐了修船的木材。作為回報,一行人來到遼陽府,賣點女真人需要的土產,大家互惠互利,也免得己方空手而歸,平白蝕本……

史文恭不動聲色地聽著,眼神微帶笑意,評論一句:“現在經商的也練出這麽好功夫了?”

阮曉露一拍桌子:“可不是!你不知道現在道上強人多猖狂!敢圍城建寨,不應徭役不上稅,敢路上開著酒店收買路錢,敢到府城裏劫人鬧事,好好一個大地主,當地的巨富,只因得罪了他們,說抄家就抄家,一粒糧食都不給留!綠林火並,人頭滾滾!當地捕盜官兵,誰敢正眼去看!沒點本事,誰敢在路上亂走!……”

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全都自己親身經歷過似的。

史文恭看這傻大妞手舞足蹈,忍不住面帶微笑,點頭表示讚同。

“中原綠林藏龍臥虎,多少能人志士,讓貪官汙吏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去做那落草的盜寇。”他收起笑容,肅然嘆口氣,“以致就連綠林中也是人滿為患。就譬如那山東水泊梁山,我聽說如今收留罪犯,都得審查本事,或是找資深盜匪開介紹信,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去當好漢……”

“說的跟真的似的。”阮曉露笑容滿面,“你去試過?”

史文恭哈哈一笑,將剩下的酒一口幹了,嘆道:“二位雖然本事了得,但容小人說句不中聽的話,留在在中原蹉跎度日,何時出人頭地,何時能夠名揚天下?而這大金國初露頭角,冊帝號、封諸蕃、朝儀制度,諸事皆需草創。我大宋隨便一個通曉事理的能人,都能力壓他們那些貴族掌事,當他們的開國重臣。你們說說,是不是天大的機遇?”

阮曉露對史文恭來了點興趣,眼神悄悄問李俊:這人在江湖上名氣如何?

李俊微微攤手。至少在江南沒聽說過。

阮曉露收回眼神。

武功造詣如此優秀,卻既不投軍,又不落草,不揚名立萬,不拉幫結派,只因惜售自己一身本事,希望登上更高更廣闊的舞臺。

他也確實看得挺明白。當今大宋社會昌盛,人才濟濟,卻是腐敗橫行,很多上升途徑都被堵死,尋常人要嶄露頭角十分不易;相比之下,換個沒那麽擁擠的賽道,技術入股,加入別人的創業團隊,確是出人頭地的捷徑。

她忽然問:“我們初來之時,那女真兵馬對我等百般為難。卻不知史老兄是如何獲得他們信任,得以留在此處的?難道花了錢?”

“我?”史文恭朗聲一笑,“我連敗他們十名最精壯的武士,他們自然奉我為上賓。”

阮曉露暗自點頭。看來史文恭的思路跟自己一樣。要跟女真人平等交流,也是先亮拳頭再說話。以他方才指點自己一招的水平,打垮幾個女真粗漢,確實不成問題。

“這般本事,要做大金國的開國功臣,豈不是太委屈?”阮曉露吹捧兩句,笑道:“你瞧瞧這兒的條件,衣裳不成套,倉裏沒餘糧,湊個四菜一湯都難。要我說,就算是那金國皇帝,吃住也未必有開封府一介小民舒坦。沒事找罪受幹嘛?——幹!”

這人言論新穎,至少她以前沒聽過。故意作天真語,哄他多說幾句。

果然,史文恭撫掌而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姑娘天真無邪。”他壓低聲音道,“以這大金國的如虹氣勢,豈能永遠蝸居遼東苦寒之地?遼軍的戰績,你們一路想必也看到了。到時候金國大軍揮師南下,哪裏攻不成,哪裏占不得?我等助大金國打天下,封王拜相唾手可得……”

也許是自恃武功高強,也許是因為太久沒和本國人交流,有些興奮忘乎所以,也許是覺得此地的宋人絕非迂腐愚忠之輩——但凡有半分心向大宋的,誤入異國,想辦法回家都來不及,主動來遼陽府幹什麽?

正因為此,史文恭並不介意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辭,狹長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微光。

“等等,”阮曉露給他小潑個冷水,“人家女真人眼裏,你畢竟是外族,就算你勞苦功高,要封王拜相,我看懸了點兒吧?”

史文恭大笑:“姑娘!你道那女真人粗俗野蠻,如何能治理那許多攻掠之地?等到消滅那遼國,甚至……呵,甚至更進一步,他們非得求我們幫忙不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無比清晰,一字一字都有分量。

阮曉露越聽越張嘴,小心確認一句:“你怎麽知道他們會一路向南?”

史文恭眼中映著炭盆裏的火光,笑意微寒:“南國金玉在外,敗絮其中,其實不堪一擊。女真兵馬不曾遠征,尚未意識到這一點。只要有人稍加點撥,他們怎可能放過這塊膏腴之地?”

阮曉露一拍桌,嚴肅道:“史老兄,你這樣大放厥詞,該砍頭呀!”

要麽他是個不著邊際的空想家,要麽是個舉世無雙的野心家。女真剛剛建國,露出一點獠牙,他就自封伯樂,給大金規劃好了後面的一系列劇本:參與草創、協助打江山,然後鼓動南下滅宋,扶植傀儡政權,自己當代理人……

史文恭眼中精光一閃,右手虛按腰間,笑道:“姑娘嚇著了?不會是想報官,告發小人吧?”

阮曉露忍俊不禁。你也知道這事兒上不得臺面啊。

“你給我找個大宋衙門來,”她借著酒意,指指點點,“我馬上去擊鼓。”

幾人大笑。

她自己就是個如假包換的土匪,還要告發史文恭謀反,豈不是賊喊捉賊,讓別人笑掉大牙。

此時日頭漸低,忽然有人敲院門。

史文恭立時警覺,輕輕放下盞子。

“賢妹,”是宋江笑呵呵的聲音,“街上來了個販松子仁的,價格公道,要不要幫你買點?”

遼陽府物資匱乏,糧食肉食優先供應女真兵馬,小吃零嘴更是難得一見。宋江體恤團隊,難得碰上個小販,馬上通知阮曉露。

阮曉露從容起身,朝外頭喊:“給我來一斤,謝謝了啊!——誒,剛睡下,現在不太方便見客,就不請你進來了,恕罪恕罪。”

宋江客氣兩句,笑呵呵離開,嘟囔:“睡那麽早?”

可千萬別讓宋江跟史文恭認識。阮曉露心想,否則一個忠臣,一個反賊,肯定得拼個你死我活。宋大哥多半得t z交代在這兒。

史文恭放松下來,又和阮曉露、李俊各幹一杯酒,面上微醺,眼中卻還清醒閃爍。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幾日見分曉。”他總結道,“那女真畢竟是異族,對我等未必全意信任。到時咱們相互幫扶,莫要讓他們將咱們漢人看扁了。兩位?”

史文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跟我混,帶你飛!茍富貴,無相忘!

阮曉露津津有味地聽他畫了半天大餅,終於有些倦,打個呵欠。

李俊揭開壺蓋,“啊,酒沒了。”

遼陽府僅存三四家營業酒店,酒價較戰前漲了十餘倍。阮曉露也只打了一壺,沒有存貨。

“今日結識異人,多幸,多幸。”李俊微笑起身,“大家都累了,仁兄早點歇息。要不要帶點松子仁回去?”

這便是送客了。史文恭驚詫不已。

他剛才高談闊論,一番豪情逸致,這倆人完全沒聽進去?

該不會是深山裏練武,練傻了吧?這大姑娘看起來心思純真,但她的“師兄”看起來沒那麽笨啊?

“姑娘,你……”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阮曉露酒意湧上,笑呵呵道,“祝你成功啊,祝你成功!”

史文恭簡直要氣暈。這姑娘不懂裝懂,只知道問來問去,他方才白跟她對牛彈琴,枉費許多口舌。

轉念一想,這也情有可原。就算她願意合作,助他建功立業,她一介女流,也沒法做到權勢滔天,頂多是嫁入權貴,給自己博個衣食無憂的下半輩子。

而看她的膽子和武藝,不管做何事業,大約都能給自己掙個“衣食無憂的下半輩子”。因此他方才那些遼闊展望,對她可能確實吸引力不大。

但是,對面這位李大俠身軀凜凜,儀表堂堂,一看就是能幹大事。方才雖然話不多,卻聽得很是認真,不至於一點也不動心吧?

哪有人不願往高處走,哪有好男子不願拼搏爭先?

“大丈夫當有青雲之志。”他轉而對李俊道,“我已規劃完全,封王拜相唾手可得,兄臺認真考慮一下……”

李俊爽朗一笑:“兄弟資質駑鈍,胸無大志,就不拖你後腿了。史兄,慢走。”

開什麽玩笑,還封王拜相,想想就可怕。他就想退隱逍遙,啥事都不管。

現在還沒逍遙起來,是他自己不夠努力。

史文恭終於掩不住惱怒,冷笑道:“當斷不斷,坐失良機,你們空有一身本事,也就能賣點東西——哼,來日見了金國皇帝,我能讓你們一件貨都賣不出去!”

本以為今日一番奇遇,能像史書裏那些梟雄一樣,草莽中識得紅拂李靖,開始一段傳奇。

誰知人家根本跟他不在一個思想層次上,他付出激情無數,只蹭了頓村醪酸酒。

“告辭!”

阮曉露笑瞇瞇送他出帳子,跟李俊並肩揮手,依依不舍,熱情得不得了。

見史文恭走出兩步,笑容馬上就垮,死死盯著那瘦長的背影。

待要合上門,忽然發現外面空氣冰涼,落下點點雪花。

荒草地上,已落了細細一層雪。北國的冬天來得如此之早,仿佛這雪就從沒真正離開過,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卷土重來。

她看著史文恭留下的幾對腳印,擡頭看看李俊,突然打個作戰手勢:你去把他一刀殺了?

李俊搖搖頭,手勢回:勝算不大。

她想了想,兩手左右畫個半圓:咱倆包抄?一個佯攻,一個偷襲?

李俊依舊回:勝算不大。

此時街上跑來幾個巡邏的女真騎兵。阮曉露撇嘴,放棄了這個即興殺人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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