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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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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7 章

方才在看到宋江的一瞬間, 阮曉露有兩個選擇:

其一,自己冒牌軍漢的身份暴露,應當不惜一切代價撤離。

其二, 裝傻充楞,蒙混過關, 就當不認識宋江。

如果要撤, 這官軍營不大不小,其中並無絕頂高手, 她縱然沒實力橫掃全場,但要自己跑路, 也不算難;問題是, 如果她跑了, 孫立和淩振就會被殃及池魚, 多半得束手就擒, 押回去審問。

而在那眼神匯聚的一瞬, 她看到宋江並沒有聲張喊叫的苗頭, 而是壓下巨大的震驚, 低調圓滑地把他們請出旁人視線。

看來宋大哥依舊立著“黑白兩道通吃”的人設,並沒有因為傍上了蔡京的高枝兒,就打算跟江湖朋友決裂。

想來他也利用自己在江湖上的人脈, 幫蔡京解決過不少棘手難題,這才連連高升, 從一介抄寫員,一躍成為太師心腹。

那就暫時不必反應過度。

宋江刺配江州時,臉上本有刺字。首都醫療水平高, 他不知用了什麽藥,洗掉了這紋面, 留個不太明顯的印子,成了個陳年舊疤的樣子,並不太引人註目。

宋江跟淩振招呼一番,又和孫立客套兩句,低聲笑道:“想不到孫提轄也和梁山頗有淵源,為何不早說呢?”

孫立:“……”

我沒有啊!

宋江笑道:“提轄何必過謙。”

宋江自己就是個官匪勾結的榜樣標兵。當初在鄆城當押司,就偷偷交往了不少江湖異人。而且“提轄”這種軍官身份,本身就很容易跟綠林有所拉扯。什麽魯提轄,楊提轄,最後還不都是上了梁山。所以看到眼前這個孫提轄跟梁山豪傑混在一起,宋江也沒覺得多奇怪,只暗自感嘆孫立膽子真大。

幾個人身份不同,陣營迥異,然而都已在短時間內達成一致:大家都不是什麽善茬,底細都握在別人手裏,看破不說破,方為上策。

阮曉露笑道:“所以,俺們怎麽平安出去,麻煩宋大哥安排一下。”

宋江卻面露難色,朝窗外虛看一眼。

“這……其實今番小可出行公幹,事關朝廷機密,不能走漏風聲。偏偏你們兩個上了來……”

“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純屬誤打誤撞。”阮曉露立刻道,“至於你有什麽機密公幹,我們也不會洩露。你來登州的事,不跟旁人說起半個字。”

忽然腳下船板微微一晃,好像湧來一波浪。

宋江不以為意,還待說什麽。阮曉露多年涉水,敏感地察覺到有情況。

她驀地奔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扇,就看到茫茫海浪,那大船早已離開碼頭,乘風破浪而去!

十幾個船工水手喊著號子,船帆已開到最大。借著一陣南風,均勻加速。

不愧是蔡京特派專員的豪華大游輪,操作如此絲滑,什麽時候出港的,她居然沒感覺到!

阮曉露咬牙叫道:“老宋,你坑人!我都說了不會洩你的密!”

破門而出,奔到甲板邊緣,待要縱身一跳,又猶豫了一剎那。

以她的本事,現在跳船倒還來得及。但淩振可還留在船上。

當初信誓旦旦跟花小妹保證,“保護我方炮手”,絕對說到做到。

總不能見勢不妙,自己一走了之。

宋江慌忙奔來,把她拉到無人角落,“冷靜冷靜……”

好在船開之際,人人各司其職,有出艙的,有進艙的,大家看到一個“軍漢”亂跑,也只提醒一句“註意安全”,並未疑心盤問。

宋江把她推回小屋,急急一拜,口中告罪:“賢妹休要沖動!船只啟航的吉時,數日前早就算好了,宋江也得聽從安排。我也沒料到今日會見到你們,太過意外,不曾註意時辰。賢妹於宋江有大恩,宋江焉會恩將仇報,對你們有什麽惡意?……”

阮曉露指著船頭:“要去哪?”

她倒是冷靜下來,孫立開始震怒:“宋大人,您當初召我們來開會的時候,本就打算將我們幾個軍官一並拉走,招呼都不打?”

宋江正色道:“從軍之人t z以身許國,本就該隨召隨到,難道還能臨陣退縮不成?提轄放心,朝廷已將你授銜為進武校尉,相關調動文書已經送到登州府,讓那府尹按規定的額度給你差旅補貼。今番此行也不會太久,少則兩三日,多則五七日,就會回港,不耽誤你和家小團聚。”

“還有你們二位,”他轉向阮曉露和淩振,“我不知你們為何作軍漢打扮,大喇喇闖來此處,但也算是膽識過人。宋江自當竭力維護你們安全。但這船上除了小可,還有其他部門官吏、品級之人,另有精銳兵卒若幹。若是引起他們疑慮,那宋江也無能為力。”

宋江面黑身矮,穿著官服像戲服,一眼望去毫無威懾力;然而他一開口,便是一副“大哥為你好”的推心置腹之相,讓人不自覺地信服他的每一句話。

他的意思很明顯:你們最好假戲真做,冒充到底,把自己當成真的軍漢,從頭糊弄到尾,這樣咱們誰也不會惹麻煩。

淩振茫然點點頭,心裏只想回到今日清晨,把那個得意洋洋宣稱“我有一計”的自己一巴掌拍飛。

事已至此,還能怎樣?

至少到現在,自己和阮姑娘的身份還沒穿幫,全賴宋江一力遮掩。

阮曉露也不吭聲,不情不願點點頭。自己在梁山跑腿這幾年,被人坑,坑別人,經歷奇聞怪事多矣,不差這一樁。

免費坐幾天官方讚助的豪華游輪,包吃住,海景房,花錢也買不來一張票。

大家達成一致,宋江笑容滿面,推開小屋的門。

“來來,暈船也不能老待在艙裏,出來透透氣……”

官船穩穩在海上航行,不多時,東側路過一個小島,伏在地平線上,像一條溫順的大魚脊背。

有那識路的水手告知,此島便是沙門島,島上監著幾百個江洋大盜雲雲。

餘人嘖嘖稱奇,交換著彼此所知的沙門島恐怖傳說,卻不知那島上早已改天換地,此時已經罕有活人。

鑼聲一響,令此行公幹之人到主艙裏開會。

阮曉露和淩振各自入戲,假作孫立的隨從,遠遠立在後頭。

只見這船上除了數十水手,來“出差”的公務員約有八九人,隨從保鏢二十來人。大部分是山東各地口音,交頭接耳,面帶好奇,想來和孫立一樣,只是被召來臨時出差,卻不知具體任務內容。

阮曉露略略將眼一掃,這些“公務員”裏,像孫立這樣的軍官是少數,多數似是文職,級別都不甚高,還有幾個人看不出職業,反正不像是武藝高超的硬茬。

雖然大家官都不大,但還是推讓了好一陣,才排出合適的坐席,謙讓著坐定。

她看向淩振,安撫一句:“別怕……”

淩振卻比她想的要鎮定,大概是以前見慣了這種官僚開會的場面,他毫無存在感地站在墻根,不能說是如魚得水,至少也是從容不迫。

阮曉露於是也學他的站相,站了個標準的大宋軍姿。

就見宋江從當中起身,略略一咳嗽,開始講話。

“在下只是太師府中一小小幹辦,蔡太師千金之軀,不便長途跋涉,因此才派了小人代替前來,傳達一些精神。大家千萬別覺得這船上小人說了算,我不過太師喉舌而已,一切行動,皆以太師所授綱領為準……”

宋江言辭有禮,溫和謙遜,絲毫沒有傳聞中太師府裏人那種頤指氣使的勁頭。

眾公務員紛紛表示明白理解。宋江雖然反覆強調他只是個傳話的,然而同時也點出,這次出差是有蔡京蔡太師在後面讚助,大家誰也別怠慢。

“那好,”宋江道,“今後幾日,咱們同舟共濟,都是同伴。有些朋友可能還未曾互相認識,在此正好介紹一下。”

阮曉露聽了暗笑。宋江畢竟不是科舉正途出身,言談中雖在努力拽官腔,但跟真正的大儒還有差別。換做張叔夜,甚至那登州府尹範池白,就不會開口閉口就管同乘人士叫“朋友”。

不過在其他人聽來,宋江這等無傷大雅的江湖腔,反倒說明他平易近人,不擺京師架子。大家臉上神色略有放松,有人拿起一杯茶。

“這位是登州兵馬提轄孫立,這位是李校尉、張校尉……”

宋江先介紹了孫立等幾個登州本地軍官,負責路上的安保工作,讓大夥有危險就找他們。幾個軍官向眾人點點頭。

“這位是原江南提調官屬下孟康,”宋江又讓人請上一位,“負責船只維護。各位如發現船舶哪處有異,盡歸此人管轄。”

孟康身材高瘦,年紀不老,卻是個少白頭,梳著一頭花白的發髻,臉上毫無多餘表情。他舉著長滿老繭的手,向各位公務員作揖致意,但目光卻始終不看人,只看船,仿佛他造的不是船,是翺翔太空的宇宙艦隊。

阮曉露遠遠聽著,來了興趣。這絲滑平穩、出入港口毫無聲息的豪華大游輪,是這孟康督造的?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她覺得梁山的造船技術夠先進了,孟康這手藝,放到梁山水寨裏也拔頭籌。

——啊,對了,本來他也該是梁山一員吧?只不過宋江跟梁山擦身而過,打亂了許多際遇,導致這位船舶工程師沒去落草,直接參與了國家重點工程項目,連招安都省了。

宋江又叫過一個平民打扮的漢子。這人生而異相,筋肉虬結,赤發黃須,亂蓬蓬的卷在腦袋上。有幾人忍不住嘖嘖稱怪。

阮曉露也開眼。梁山的赤發鬼劉唐,僅僅是紅了一撮毛,就從小被人歧視,以致走上歧途,當了強盜;這人卻是一腦袋雜色金毛,確實夠讓一群循規蹈矩的吏員小官震驚不小。

“諸位不必驚疑。”宋江笑道,“這位是遼國漢人,姓段,雙名景住,自幼慕我大宋,忠心可嘉。列位都知道,咱們此行的緣由之一,便是去北地買馬。這位段相公在宋遼邊境做馬匹生意,慣會識馬,因此隨行。他若有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各位海涵。”

段景住朝眾人作大揖。

大宋缺馬,進口馬匹確實是件大事。段景住雖然出身草莽,不登大雅之堂,倒是不可或缺的專業人才。

幾位公務員目露遺憾之色,紛紛議論:“原來是北國漢兒,難怪形貌特異。這叫橘生淮北則為枳。可惜可惜。要是長在宋地,也該個一表人才的好小夥。”

阮曉露心道,可惜啥呀,這頭金毛多酷炫,我也想染一個。

孟康那樣的黑白挑染也挺不錯,尋常Tony還做不出來。

一艘平海軍戰船,聚了這麽多來路可疑的能人異士,也只有宋江能攢出這麽個局。蔡京可謂用人大師。

其他幾個公務員顯然也有疑慮,互相竊竊私語,意思是這幾個人出身微末,怎麽攀上的這趟船?

宋江正色道:“英雄不問出處。咱們大夥雖背景各異,總歸是為國出力,為聖上分憂。做得好了,不論身份品階如何,都是大宋的功臣,封賞敘功,光宗耀祖。過去縱有過失不足之處,也都可補足……”

這言語似是話裏有話,說到一半,目光輕輕往阮曉露、淩振的方向看了一看。

阮曉露頓悟:這是在提點她,就算是個土匪,照樣可以為國立功。如果這次表現規矩,以後萬一落入法網,也許還能給她減減刑。

同時心裏轉念頭:孟康和段景住,說不定也是宋江“招安”來的江湖豪傑,指望憑這次買馬的功勞,混個正式編制。

宋江介紹完自己這邊的人,大夥不約而同,看向他身邊正襟危坐的另外一位綠袍領導。

這人胡須濃重,衣冠整齊,佩飾華貴,自從開會伊始,就一直沒說話,目光陰沈沈的,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走神。他身邊跟著幾個親信隨員,也都是一副撲克臉,按著腰刀,跟左右逢源的宋江完全不處在一個頻道上。

還是宋江替他做了自我介紹:“這位趙公良嗣,是童樞密手下幹將,咱們此行的總指揮……”

一句話說得眾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宋相公,咱們不是去北國買馬的嗎?”

馬匹雖然要緊,也不至於讓蔡京童貫的心腹齊聚此處,那麽隆重啊!

“買馬是幌子。”那趙良嗣突然開口,聲音洪亮而粗糲,“召各位前來,另有任務。為防節外生枝,采用軍中慣例,出發後再跟你們細說。如今咱們已在茫茫大海之上,誰也不許起異心,否則船t z上軍官可不是吃白飯的。”

他一開口,小廳裏嗡嗡嗡炸開了鍋。

這人雖然是官宦打扮,但開口一副燕冀口音,絕非宋人。而且這開門見山的直白醜話,也不是朝廷命官的言語風格。

“別猜了!我出身遼國,但現在是大宋樞密院秘書丞,比你們官都大,見過聖人,禦賜姓趙!”趙良嗣粗聲道,“我為什麽在這,我只說一遍:那遼國天祚帝荒淫失道,國家指日覆亡,我為之失望已久,早已棄暗投明,視遼為仇敵。遼境以北,有大金國,與遼為世仇,近來厲兵秣馬,攻略契丹舊地,頗有態勢。我奉童樞密、蔡太師之命,秘密渡海,結好大金,與之相約攻遼,收覆燕雲,立不世之功!”

他自己哈哈笑了一陣,懷裏摸出個錦袋,晃了晃,又收回去。

“這是童樞密的親筆信。你等的任務,就是把這封信遞到那大金國酋長的手裏,締結盟約,以治伐亂,替天行道,覆中國往昔之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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