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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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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夜晚

電腦桌面, 是陳津濃從參加工作到目前為止的履歷,可以看出拿地經驗豐富,主攻華東片區。

秦昭序指尖敲叩書桌, 腦海中,陳津濃的個人形象不算清晰。較為鮮明深刻的畫面, 是那日蘇茜花園的生日宴, 陳津濃握著茅臺酒瓶, 不斷勸酒灌酒。

圓臉, 寸頭,鼻尖豐滿。陳津濃喝酒容易上頭, 雙頰通紅,眼睛卻炯炯有神, 舉手投足盡是江湖氣。

秦昭序讓張清華去調查陳津濃近五年的拿地案子。

忽然敲門聲響。

典型的溫寧安式敲門方法,清脆俏皮的三下, 前長後短, 節拍類似於——咚,咚咚。

秦昭序不動聲色關掉文檔頁面,“進。”

溫寧安雙手托抱伊布,一人一狗,腦袋同時往裏探, “秦總,你好忙, 又要加班啦”

秦昭序順勢合上筆記本電腦, “不加班,看封郵件。”

溫寧安蹲下, 放伊布在地上,薩摩耶咻地一下竄回客廳, 沒給溫寧安阻攔的機會。

秦昭序起身,關上書房門,牽著溫寧安坐到邊上沙發,“找我有什麽事?”

溫寧安趁洗澡的時間,斟酌一番,決定不要雲築的房子。畢竟學校還沒申上,沒必要買房。

“你怕申不上”秦昭序半開玩笑,“要不試著求求我。”

“秦總,求你,錢省著點花吧。”溫寧安雙臂圈在他脖頸,認真道,“我挺喜歡江瀾邸的,不太想搬家,並且我才二十一歲,不需要改造嬰、兒、房。”

有種獨特的陰陽怪氣的可愛。

秦昭序又不傻,溫寧安第二次提嬰兒房,她聽出小姑娘心裏的別扭。

寬大帶薄繭的掌心,貼在溫寧安溫熱的小腹,掌下細膩平滑的皮膚,猛然收緊顫栗,卻沒躲開。

秦昭序面色淡然,說下次都弄裏面,就需要改造嬰兒房了。

溫寧安特別佩服他一本正經卻又道德敗壞的模樣,擡起手,覆在秦昭序手背,放低聲音問:“這個地方,如果真有小朋友出生,爸爸會陪著嗎?”

秦昭序欺身壓住她,暧昧調/情,“溫寧安,你是想被我幹,還是真想跟我生孩子?”

很容易接下去的成人話題,溫寧安卻怔楞著,好似陷入難題。

秦昭序的心臟被蜇一下,轉瞬即逝的疼感。在杭州尚能無所顧忌地告訴溫寧安,生下來他養,現在卻無法坦然說出口。

他越來越缺乏承受力,當面對溫寧安自棄難過的表情。

時間平靜從容地流逝,悶在他懷裏的溫寧安,逐漸恢覆活力,“我大學都沒讀完,才不想跟你生孩子。”

秦昭序輕笑一聲,“嗯,先把學上完。”

溫寧安挨著他的胸膛,仰起臉,望見硬朗流暢的下頜線,“畢業了也不會跟你生,小朋友需要很多愛,不可以和別人分享爸爸。”

秦昭序對孩子毫無興趣,但從溫寧安嘴裏聽見“爸爸”、“小朋友”的字眼,胸腔不受控制地漾起柔軟。

溫寧安及時打住,不講有的沒的,低頭玩手機轉移註意力。秦昭序一低頭,無需可以留意,屏幕聊天內容直白地跳入眼眶。

竟有兩個男人同時給她發信息。

為首的是陳宥開,進集團沒多久,沒心思上班,又想來撩溫寧安。溫寧安只禮貌回絕,其餘內容一概不回覆。

其次是周均延,他已經回了倫敦,給溫寧安發完工的模型圖片。溫寧安每條必回,還加許多表情包,旁敲側擊問周均延,能否幫忙再做個路燈。

周均延爽快答應,讓溫寧安提供給對應路燈的尺寸規格。

“秦昭序,缺路燈的房屋模型還在長喜街道,我有空去測一下。”

秦昭序意有所指,“Patrick Chou對你不錯。”

溫寧安沈浸在一張張微縮模型圖裏,言不由心地“嗯”了聲,“秦總,不要話裏有話,我和周均延是朋友。”

毛頭小子才會無端吃飛醋,秦昭序自詡穩重,不和溫寧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權當沒看見她和周均延好幾屏的聊天。

秦昭序醞釀片刻,狀似隨意地同她聊起,“寧安,下周又可以探視母親,我不一定在明市,安排張叔陪你。”

“不需要,我一個人可以。”

秦昭序未強求,他目光描摹過溫寧安垂落的眼睫,語氣自然而然,“你以前說,父母都是寧波本地人,當初怎麽想到來明市的?”

談及父母,溫寧安話匣打開,“嚴格來說,我爸不算土生土長的寧波人,他老家是江蘇中北部的一個小縣城,家裏不富裕,很早出來打工。”

“是嗎?那他怎麽去寧波了。”

溫寧安眨眨眼,“說來話長......”

溫詠廣早年打工,跟隨家族同輩,學了門泥瓦匠的手藝謀生。他從小比別人聰明,砌磚抹墻也比其他學徒更平整光滑,手腳靈活麻溜,跟隨鄉鎮的工程隊出門接活。

泥瓦匠幹得再好,發展空間有限,溫詠廣琢磨著,去學點有壁壘的技術。他路子野,買了兩條中華煙,送給工程隊裏的工程師,每晚跟在人屁股後學看圖紙。

那個年代,工地技術員普遍缺乏系統性學習培訓,全靠在實踐中野蠻生長。時間長了,溫詠廣不僅能幫工程師擋一面,還在工地上學會了開卡車,駕照是後來補考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溫詠廣隨大部隊去西藏,參加43項援藏工程,那是至今在歷史中仍然濃墨重彩的一筆。

“你知道拉薩飯店嗎?”溫寧安說,“我爸爸當年參加了建設,他本來是施工隊的無名小卒,但因為能力強,破格被調入指揮部,這件事他從我懂事,一直說到我上大學。”

秦昭序笑了,親親她的額頭,“然後呢。”

43項工程由9個省共同援建,一半工程建設項目在拉薩,其餘還有那曲、日喀則、昌都等多地。江蘇隔壁兄弟省份浙江,也派過去許多人。

溫詠廣年紀小,性格鬧騰開朗,很快結交了許多朋友,其中就有來自浙江寧波的鐘鴻飛。

鐘鴻飛和溫詠廣不一樣,人家上過大學,家裏有錢,據說有親戚是寧波當地有名的紡織大老板。溫詠廣和他混熟了,就問傳言是不是真的。

鐘鴻飛承認了,還談到自己有個在大不列顛留過洋的表姐,叫鐘文茵,長得美若天仙,可惜身體不好,先天心臟病。

溫詠廣沒出過國,第一次坐飛機,還是因為隨工程隊來西藏援建,坐了一趟東航包機。機場門口,他花重金請人拍了張照片留念。

休息日,拉薩河旁,溫詠廣攛掇鐘鴻飛找一張表姐的照片。鐘鴻飛起先不願意,後來被說煩了,拿出家族大合照,“諾,穿洋裝的就是我表姐。”

年輕的溫詠廣微微驚呼,再也移不開眼睛。等到工地放假,溫詠廣聲稱想跟鐘鴻飛去寧波逛逛,厚著臉皮求人帶他見一見鐘文茵。

結果可想而知,單方面陷入愛河,從此踏上追求鐘家大小姐的漫長路。

“爸爸結束援藏工程,就去寧波找工作,他想追我媽媽t,但是鐘家不同意,後來......”溫寧安頓了下,似乎在為父母的愛情故事感嘆,“我媽媽執意跟他在一起,據說爺爺很生氣,把她趕出了家門。”

溫詠廣不舍得鐘文茵過苦日子,便收拾行李,一起來到明市。

鐘家九十年代中段,移民去了美國,溫寧安的記憶中,沒見過外公外婆,也沒見過爺爺奶奶,更遑論旁支親戚。

爸爸、媽媽、伊布,就是她全部家人。

現在缺了一位。

秦昭序以為溫寧安會哭,畢竟她曾經受不了打擊割手腕。

手指不著痕跡揩過她眼角,出乎意料,皮膚是幹涸的。

溫寧安比預想中勇敢太多,她並未停留在溫詠廣去世的陰影裏,而是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等媽媽出獄,好好照顧她和伊布。

這一夜,溫寧安說了好多話,秦昭序耐心聽,時不時地親吻安撫,直到天邊泛起一抹白,微弱曦光點亮城市的高樓大廈。

“秦昭序......”

“乖,累就別說了。”

溫寧安挨不住困,在他懷裏睡去。

後來很長的年歲裏,溫寧安每當回憶這一幕,始終堅定認為,她和秦昭序,在短暫的幽幽悵然的某個夜晚,曾經當過一對親密無間的愛侶。

-

明市的夏天,規律單調,常在八月末殺一個高溫回馬槍。

溫寧安回長喜街道,測量模型零件尺寸,意外地被無所事事的陳宥開蹲到點。

“寧安,你現在住哪裏?”

“工作單位附近。”

“哦,我送你去唄。”

溫寧安無奈地轉身,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梔子香氣,“陳宥開,不用了。”

陳宥開吃了個閉門羹,並不氣餒,他追人本來就是消遣時間的,否則空窗期太無聊。

溫寧安則與他完全相反,一點不無聊,忙得腳不沾地。

倦悶的盛夏午後,孟青霄與張俊秋討論原創劇本《一把雨傘給昨天》,溫寧安旁聽記錄,

忽然靜音的手機屏幕亮起,是秦昭序發來信息,他出差回明市了。

劇院周末有演出,溫寧安跟著張導彩排加班,直到九點半,才匆匆收拾行李趕回江瀾邸。

進屋,沒來得及開燈,就被秦昭序抱住,“你怎麽比我還忙?”

溫寧安撲在他身上,“秦昭序,你這次離開了半個月。”

話音落,只餘呼吸交錯,他們在黑暗中迫不及待地接吻。

與此同時,陳家別墅。

陳宥薇敷著一張黑色蕾絲面膜,推門進入弟弟房間,開頭第一句,大著舌頭問:“見到你那個姓溫的小同學啦?”

陳宥開捧著游戲手柄,若有所思,“姐,我覺得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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