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吃醋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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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吃醋的妖
明明是春日,屬於安倍晴明的宅邸卻怒然盛放著一池荷花，連府邸內的溫度都與外界不太一樣。
果然，陰陽師的住所都不講四季變化。
殺生丸把懷中的信封擲出,坐於一側的安倍晴明順勢接過,面對信封上附著的，屬於殺生丸的妖力視若無睹。
見男人接住,低垂的金色獸瞳微微掀了掀，殺生丸揣著手手,慵懶散漫的姿態與其他三人的規矩形成鮮明對比。
雖還是那副沒什麽情緒的清冷姿態，但梨奈好似感覺到他隱隱的不悅。
殺生丸不開心？
雖然但是……總感覺殺生丸和人類在一起心情不爽很正常。
捏著他的絨尾小範圍順毛,梨奈低頭沈吟,認真地梳理了一下思緒。
兩面宿儺是即身佛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震驚了。
這就好像有人告訴她，這個為非作歹殺死了無數普通人的惡靈，在活著的時候是個連動物都不忍心殺死的大善人一樣離譜。
首先,可以確定現在是平安京時期,安倍晴明還是二十來歲的青年,而兩面宿儺已經是存在幾十年，已經是被譽為“鬼神”的存在，甚至有些人類村莊會選擇供奉祭祀對方。
第一點,安倍晴明雖然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但陰陽師的外表和年齡一向不匹配，所以其實也並不能確定，安倍晴明到底多大。
第二點，兩面宿儺被稱之為“鬼神”，是因為他身前是佛？不對，兩面宿儺他……真的是死後產生的咒靈嗎？
最後一點：人類村莊為什麽會選擇供奉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按照人類陰陽師的歷史記載來說,他是不詳的化身，徹底的詛咒之王。
比起部分妖怪把人類當做食物，從而進行獵殺不一樣，兩面宿儺是單純的全憑心情，屠村是常有的事。
前者是食物鏈的一環，後者則是慘無人道的屠殺。
而這幾十年來，兩面宿儺獵殺範圍也從普通人類，變成有能力的陰陽師、咒術師、巫女、法師，甚至能力強大的妖怪，他像是在進化，以一種可怕的速度進行著進化。
“……”就多少有點離譜的因素在裏面了，想不明白的梨奈十分苦惱。畢竟這種類似熱血動漫主角的進化，怎麽都不應該出現在一個“純惡”的身上。
“所以現在要消滅咒靈？啊，我是說兩面宿儺。”這也算是見證了歷史吧？梨奈有一種初見偶像的激動，情不自禁的想要表現出自己身為巫女的可靠，在偶像面前不能丟人。
“不，兩面宿儺並不是咒靈，他是人類。”安倍晴明糾正她的說法，“而且現在也還活著的人類，是個活人。”
人、人類？
克制不住自己臉上的震驚，梨奈語氣透著不可思議：“兩面宿儺真的是人類？”
即身佛不是死後才能被稱為即身佛嗎？
為什麽還是人類？
她無意識的看向殺生丸，所有人中，她潛意識最信任的還是殺生丸，似乎是想從他身上得到正確的答案。
等下，她回憶起殺生丸剛剛對她說的話【兩面宿儺是即身成佛後墜入惡靈的人類。】
即身成佛後墜入惡靈的人類
而不是，即身成佛後墜入死亡的惡靈。
所以兩面宿儺真的是……人類？
“是人類。”迎上她的視線，殺生丸回答的也十分幹脆利落。
即便是終年居住於西國，沒見過兩面宿儺，只是從父親嘴裏聽到過關於兩面宿儺的傳聞，但殺生丸對於這個把人類陰陽師攪動的天翻地覆的“鬼神”還是有幾分好奇。
“不是肉身成佛失敗後變成咒靈……”梨奈喃喃自語。
所以肉身成佛後也不一定會死？
安倍晴明和菅原清本對視一眼，沒想到對方竟然知道這種事，這在陰陽寮內部都是被禁止交談的禁忌。
考慮到他們需要妖怪一方的幫忙，菅原清本開口：“兩面宿儺確實曾經是得道高僧，他的領域【伏魔禦廚子】也是他在沒成為詛咒師之前的產物，伏魔，本是指祓除咒魔。”
一旁斟茶的安倍晴明面色沈穩，狐貍似修長的眼睛半垂著，攬袖添香的姿態溫潤儒雅。
他接過菅原清本的話，“千年浩劫即將問世，這個世界的力量過於混雜，陰陽師、咒術師、妖怪、惡靈……”
“世界已經撐不住，所以需要一場浩劫來洗刷過強的存在，超度本該前去轉世卻依舊殘留於人間的靈。”
浩劫這個詞在陰陽界並不少見，可以理解為，世界所能容納的力量為100點，一旦強者過多，超出世界可容納範圍，就會被天道肅清，島國另一邊的華夏也有這樣的說法，被叫做“天地之劫”。
說白了就是把強者嘎了，騰出空間和力量讓弱者更好的生存，類似於一鯨落萬物生。
“你們現在，是要和妖怪聯手殺死兩面宿儺？”腦中奇怪的思緒被連成線，串在一起就成了線索。
當然這線索還是叫人感覺迷糊。
安倍晴明卻搖頭：“不，殺不死，我們之前已經對兩面宿儺進行過圍剿，大部分的陰陽師非死即傷，已經再無餘力進行下一場的圍剿。”
他神色間並無對陰陽師的憐惜，也沒有對兩面宿儺的憤恨。
只是平靜的敘述著事情的經過。
連安倍晴明都不是兩面宿儺的對手嗎？梨奈掩蓋眼中的震驚。
大概是因為她本身是從後世來，已經知曉既定的結局，知道兩面宿儺最終的結局是死亡，她倒是並沒有兩面宿儺是不可戰勝這種念頭，也沒有兩面宿儺屠殺人類的緊迫感。
她像是在看一場已經發生過的電影，能共情卻無法感同身受。
“那麽你們尋找犬大將是……”
既然不是為了殺死兩面宿儺，為什麽還要找犬大將？
“兩面宿儺正準備自殺，他好像已經找到把自己的屍體變成咒物的方法，死去後化成咒物，等待天地浩劫結束，在合適的時機覆活。”菅原清本開口。
聽到這話，梨奈的表情十分微妙。
若不是在她面前的兩位，是不論從實力還是地位都相當崇高的存在，她真的會懷疑這是什麽小說劇情，人類把自己變成咒靈？
怎麽聽都很離譜。
但——
未來確實出現了兩面宿儺的咒物——手指。
所以，兩面宿儺最終成功，不僅成功，還是大成功？
在殺生丸的夢境之外，剛來戰國之時，她已經遇到過一個“只有一根手指力量”的兩面宿儺。
也就是說，兩面宿儺不僅成功死去，在他死後，也有人在嘗試把他喚醒？
咒靈：源於人類負面情緒所誕生的怪物。
而人類本身是無法成為咒靈，最起碼，她認知裏從未有過，但兩面宿儺確實真的成功了！
這種事情，哪怕真的有人把真相甩在眼前都很叫人難以接受。
梨奈恍惚的問道：“所以，人類真的可以在死後變成咒物？”
“暫時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是兩面宿儺正在準備死後變成咒物的儀式。”安倍晴明的語調異常平穩。
陰陽寮也有自己的情報方式，能知道兩面宿儺在做什麽並不奇怪。
同時安倍晴明還說了一件讓梨奈更為震驚的事：“兩面宿儺能夠變成咒物一事，或許和詛咒師有關，是個女性詛咒師，對方出現在兩面宿儺身邊過一段時間，不僅沒有被殺死，甚至還和兩面宿儺達成過什麽協議。”
梨奈腦子一抽，嘴角抽搐的問道：“……女人？該不會是妻子之類的吧。”
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有兩面宿儺會吃女人和小孩的記載，倒是沒有什麽成家立業的記載，總不可能是隨身攜帶的儲備糧？
安倍晴明詫異擡頭。
連帶著菅原清本都用振袖掩蓋住嘴唇。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不，那個女人是個詛咒師，但□□和靈魂不匹配，我想大概也是利用邪術進行過轉世。”
自知失言，梨奈尷尬的舉起杯子喝口水壓壓驚。
……
人類的交談，對於殺生丸來說毫無興趣，但身為西國貴公子，他的一舉一動也並不失禮。
淡漠的坐在一側，殺生丸安靜的聽著他們討論，人類之事他興致缺缺，但卻好似因為某人的存在，他也不覺得厭煩。
清冷的目光從女子臉上劃過，穿過角亭內的橫梁，眺望湖面，恰好一只飛鳥落下，長長的尾羽色彩斑斕，尾羽點過湖面，漣漪漸起，角亭變得支離破碎。
腦海中突兀的閃過一個奇怪的畫面。
他把對方壓在身下，絨尾裹著彼此，氣息焦灼纏繞，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屋子內，一只黑色的烏鴉站在窗框邊，歪著腦袋註視著他們，嘴裏叫著：“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毫無印象，光怪陸離。
擰著眉，殺生丸恍惚間回過神，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看去，女子嚴肅認真的精致側顏叫他有些恍惚。
梨奈道：“所以現在要做什麽？阻止兩面宿儺死亡嗎？”
阻止兩面宿儺死亡，不讓咒物產生？只不過從後世來看，陰陽師們似乎沒能阻止成功。
這件事遠比她想象的更覆雜，梨奈甚至有種，冥冥之中是否有一根早已定好結局的線，在引導著她往前走。
不然，為什麽她會從殺生丸的夢境之中，知曉了這段這本該徹底被掩蓋的，關於兩面宿儺的秘密？
“不，我們要讓兩面宿儺死去，讓他成功變成咒物，並希望西國幫我們保管一部分咒物。”這一回安倍晴明說的十分果斷，只不過語氣帶上沈重。
“……”再次被陰陽師們的操作驚呆，梨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聽錯了？
安倍晴明擡起頭，神色溫和地註視著殺生丸，似狐貍一般細長的眼睛彎起。
“西國與人類世界不一樣，鮮少有咒靈，而根據我們的占蔔，在兩面宿儺死後，他所產生的咒物應當不是單一一件，而是多份，我希望西國可以幫忙保存一份，直至我們尋找到如何把咒物銷毀的辦法。”
讓西國保護兩面宿儺死後所產生的咒物？這倒是不錯的想法，梨奈忍不住想到。
雖然千年前的陰陽師騷操作很多，但有些想法確實不錯。
以現在咒術師和陰陽師的力量，如果無法殺死兩面宿儺，對方又要“自殺”，對於人類陣營也是一個絕佳的喘息機會。
只可惜，以她從後世情況來看，兩面宿儺並不是說要集齊全部手指才能覆活，只需要其中一根找到能夠承載他力量的軀體，他就能覆活。
就是力量大打折扣罷了。
被點到名字的殺生丸目光淡淡，並不在意人類內心的彎彎道道，簡單明了的開口：“我父親說過的話，就是西國的態度。”
兩位陰陽師得到回答，對視一眼，放下心來。
梨奈坐在軟墊上，腦子還被一大波信息沖刷，有些回不過神。
“椿日桑的實力很強大，如果想要成為陰陽師，可以來我陰陽寮下。”說完正事的安倍晴明為她倒了熱茶，討論完正事，語氣重新回到不緊不慢的閑適中，沖著梨奈微微一笑。本就似狐貍般美艷的容貌一笑，更是猶如桃花般盛開時的瑰麗景象，叫人心跳都跟著落了一拍。
被放大的美□□/惑到，梨奈僵硬的舉起茶盞，冷靜冷靜，冷靜。
舉著杯盞的手在微微顫抖，剛剛討論正事還沒感覺，一旦回歸松弛，這麽一個完美的，只存在於歷史書上的美男子，還是最強的完美男人竟然坐在她面前？
甚至還主動邀請她加入陰陽寮！
她感覺自己腦子有點暈，缺氧了。
“安、安倍晴明大人，可以、可以請您給我簽個名嗎？”腦子一抽，梨奈小聲開口，因為害羞，臉頰通紅。
簽、簽名？那是什麽？
安倍晴明少見的露出點疑惑的茫然，沖著梨奈眨眨眼，跟著重覆了一遍：“簽名？”
“啊，就是在紙上寫祝福，比如祝椿日梨奈一生順遂。”反應過來陰陽師不能隨便寫自己的名字，會伴有咒，梨奈立刻改口，寫祝福語的話就沒有那麽多顧忌。
安倍晴明面露了然，音調溫和：“好。”
坐於一側的殺生丸無端不爽，捏杯子的手骨微微泛白，若不是杯子本就添加了咒力，現在怕是已經徹底粉碎。
正頭腦一熱，滿臉欣喜，梨奈笑容滿面。
在殺生丸看來尤為紮眼。
絨尾直接掙脫被她撫摸的手掌，徑直摁在了她的腦袋上，帶著殺氣的纏繞在她脖子上。
梨奈背脊一涼，熟悉的殺氣，熟悉的觸感。
渾身僵住的梨奈微微往後，目光偷摸的掃去，只見殺生丸姿態懶散的斜靠在檐廊邊，銀白長發落在原木色的椅背，半邊被陽光暈染，半邊隱於黑暗。
平靜如水的面容清冷淡漠，看上去和平常沒什麽區別，但梨奈又無比清晰的感受到對方隱隱的怒火。
腦袋上的絨尾重如千金。
就算失去記憶，犬妖本能的占有欲還在作祟嗎？
梨奈心情有點驚悚，又微妙覺得“護食”的殺生丸有點可愛。
瞧見白犬的行為，安倍晴明壓了壓眉梢，嘴角悄悄勾起，一旁的菅原清本意識到他的惡趣味，悄悄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腰，示意他別惡作劇。
“就寫：雪融艷一點，當歸淡紫芽，椿日提新月，花開漸落聲，怎樣？”安倍晴明好似察覺不到某個妖怪四散的妖力，語氣溫和，身體微微湊近，與梨奈之間的距離被拉近，眉眼溫潤似征求意見。
有那麽一瞬間，梨奈覺得自己後背被點了火，灼燒感尤為強烈，背脊繃直，面前是偶像溫柔和善的嗓音，背後是炙熱恐怖的冷漠眼神。
她這一生行走的還真是如履薄冰。
“……”有一種不想放棄偶像的親筆簽名，又不想得罪某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梨奈心底糾結萬分。
男人可以哄，但是偶像錯過了就沒了！而且這狗子還是失憶狀態！
內心的天平緩慢往偶像一端下沈。
最後，梨奈在殺生丸可怕的視線下，還是成功拿到了來自偶像的親簽。
雖然是夢境帶不出去，但曾經擁有過也很美好，能拿到安倍晴明的祝福，梨奈頓時覺得，讓某妖生一會兒氣也沒什麽了。
這可是安倍晴明！
陰陽師和巫女的終極偶像！
心情很好的梨奈看了一遍祝福語後，心滿意足的收起簽條，和殺生丸離開別院時只覺得心情愉悅。
“那麽，我們先告辭了。”梨奈沖著兩位大前輩行禮。
安倍晴明和菅原清本笑瞇瞇的朝她揮手。
一側的殺生丸垂目看去，見她臉上毫不掩飾欣喜，眼中劃過一抹譏笑，愚蠢的人類。
告別了兩位大前輩，梨奈心情愉快。
“殺生丸——”想起還有某妖要哄，梨奈輕快叫了聲，一扭頭就瞧見神色清冷淡漠的殺生丸，嗯，臉色冷的可以直接COS雪怪。
悄咪咪湊過去，輕咳一聲，準備開始給犬妖順毛，畢竟偶像是崇拜的對象，而男朋友才是居家過日子的。
偷摸的摸上他漂亮蓬松的絨尾，還沒摸到上，絨尾啪嗒一下直接拍開她的手背，少見的拒絕。
“……”看樣子還氣的不輕。
“吶，殺生丸，我只是覺得額安倍大人和菅原大人是優秀的陰陽師。”畢竟大家都是混陰陽師這一行的，看到大佬難免有些心動。
金色眼眸低垂，殺生丸冷漠凝視著她，片刻，發出一聲嗤笑：“你以為那兩個陰陽師只是單純的為了人類？”“什麽？”話題轉折突兀，梨奈疑惑看他。
莫名的，殺生丸不喜她對安倍晴明的崇拜，在他看來，人類所謂的強大不過是權衡利弊後的選擇。
“兩面宿儺不死，陰陽師和詛咒師會得到重用，能否殺死兩面宿儺並不在於對方多強大。”而是看兩方派系之間權衡利弊。
梨奈眨眼，椿日神社一貫不與政/治掛鉤，所以聽到殺生丸的言論，她有些不可思議：“……不會吧。”
“安倍晴明所代表的是陰陽寮，菅原清本所代表的是咒術師，人類講究派系，講究君權神授，兩面宿儺可以死，但不可以被對方殺死，一旦被另一方殺死，對方必然會得到皇權的青睞。”
“而兩面宿儺曾經被邀請入平安京宮中作為新嘗祭的膜拜對象。”殺生丸語氣平平，眼中譏笑意味頗濃。
一個嗜殺成性的人類，被當做膜拜對象，人類還真是有趣。
梨奈的表情出現片刻的空白，兩面宿儺竟然還是新嘗祭的膜拜對象？
所以村人崇拜兩面宿儺，把兩面宿儺當做供奉對象，其實也是因為皇權的緣故？
“人類所謂的天皇從不在意善惡，他們只需要穩固自己的政權。”
不得不說，殺生丸說的非常有道理。
人類是一種習慣性權衡利弊後選擇明哲保身的生物，權利鬥爭千百年來貫來如此。
少見的，殺生丸話多了起來，似乎是想要殘忍的剝開陰陽師虛偽的面紗，他道：“兩面宿儺自殺對人類陣營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確實如此，只有兩面宿儺“自殺”，陰陽寮和咒術師之間的平衡才不會被打破，梨奈貫來不管這種勢力之間的鬥爭，畢竟椿日神社一脈單傳，除了偶爾任務，其實並不怎麽在陰陽寮出風頭。
她雖不和其他人爭權奪利，但不代表是個傻子，殺生丸一提點，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今日來找她們的並非是一方勢力，而是兩方。
所以安倍晴明最後在邀請她加入陰陽寮時，菅原清本的臉色十分難看。
因為安倍晴明先開了口，他無法再邀請，畢竟他們需要營造出一種人類一方團結的假象，不讓妖怪參與人類的鬥爭，這是默認的規則。
一旦規則在明面上被打破，妖怪介入人類陣營，遲早有一日，人類會被妖怪徹底吞噬。
人類可是部分妖怪的食譜之一。
“兩面宿儺死去，世界上的咒力水平也會隨之降低，咒術師能夠度過千年大劫的概率會變高。”殺生丸勾起嘴角，冰冷的聲音響起：“普通人類的死亡對於上位者來說從不是考量目標。”
殘忍而冰冷的實話。
生在戰國的悲哀，梨奈嘆氣，她的理性知道殺生丸說的沒錯，但二十多年來社會的熏陶讓她在感性上無法接受。
只不過，到底是成年人，再加上身為巫女就經常遇到不公平的事，哪怕現代社會的法律，也只是保障道德的最低標準。
意識到自己心態有些糟糕，梨奈深吸口氣，調整自己的心態，不至於失態：“自私果然是生物本性。”
“你覺得安倍晴明是個好人？”他又問，眼神中透出一抹譏笑。
梨奈啞然，語氣帶著微微調笑：“吶，殺生丸，你知道自己現在很像什麽嗎？”
沒得到答案，對方反而反問起來，殺生丸有點不悅，“什麽？”
“像是在吃醋。”某人笑的尤為開心，果然還是年少無知，若是記憶恢覆的殺生丸絕對不會表露出這麽明顯的吃醋，當然獸態不算。
吃醋？
殺生丸面無表情的用絨尾蓋住她的臉，狠狠的揉了兩把。
差點被絨尾捂死，梨奈氣鼓鼓的用手把絨尾甩開，面無表情：“惱羞成怒？”
“愚蠢。”殺生丸瞥頭一副懶得搭理她的姿態，少見的孩子氣，完全沒有未來的成熟穩重。
餘光偷偷看去，絨尾掛在他肩膀上，尾尖似乎在焦躁的左右亂晃，不得不說，表面上面無表情，實際上內心已經生氣的殺生丸有點可愛。
“咳咳，我對安倍大人的尊重只是因為對方的實力很強，而且他也確實保護了很多普通人，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不過我很開心，殺生丸會擔心我。”擔心她被騙。
殺生丸低頭，冷漠的看著她，良久，嗤笑一聲，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傲嬌系的修狗只能順毛，所以梨奈對於殺生丸的嘲諷並沒有太大的想法。
“吶，殺生丸，我們要不要去其他地方逛一下再回西國？”梨奈笑瞇瞇邀請。
說不清此刻煩躁的心情到底要怎麽平息，但聽到對方提出單獨相處時，殺生丸有微妙覺得也不是不行。
弱小的人類如果隨便放出去，遇到兩面宿儺就會被殺死吧？人類，還真是弱小。
好似說服了自己，殺生丸降貴紆尊般給了她一個薄涼的眼神，良久，輕哼一聲算是回應。
雖然心底確信殺生丸會答應，但看到他這副“勉為其難”中夾雜著一點隱晦的“愉悅”，果然，論傲嬌，還是得看殺生丸。
京都是一所極大的城池，占據島國1/2，此外還有許多依附的小城池，可以說人類非常重要的據點。
而兩面宿儺最近屠村的村落距離京都並不遠，梨奈還是有些好奇，決定去看看。
她比較在意安倍晴明說的：兩面宿儺從女人那裏得到了如何把自身從人類變成咒物的方法。
人類真的可以變成咒物嗎？
即便心底懷疑，但未來兩面宿儺的手指也說明，他確實成功了。
“如果兩面宿儺不是壞人，那他真是個天才。”平心而論，即便是兩派鬥爭，但兩面宿儺依舊活蹦亂跳到現在，沒點能力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殺生丸沒說話，神色中透著一股躍躍欲試的味道，他確實也很想見一下，所謂的人類最強。
被屠殺的村莊很好找，濃郁的血腥味無法掩飾，風一吹就能聞到。
從京都往外走，梨奈途徑不少村莊，還看到了不少繪著兩只手，兩張嘴的人物畫像，非常抽象，但是可以看出那是兩面宿儺。
一路上，這樣詭異的場景還有不少。
“直接把兩面宿儺當做神祇供奉嗎？”在村莊外的小路邊，梨奈看到了供奉的神龕，連用石頭雕刻著兩面宿儺的形象，神龕前側還插了香火，放上了貢品。
“愚蠢。”殺生丸言簡意賅的點評了兩個字。
就在他們要往前走時，小路一側出現兩位穿著樸素的村民，手上端著野果，恭謹的擺放在神龕上，雙手合十，跪在前面叩拜。
殺生丸眼中的嘲諷意味更為濃烈。
祈求屠殺他們的人類善良嗎？或者祈求他不要屠殺？
愚蠢之人。梨奈的臉色也不太好，她知道兩面宿儺在普通人眼中不是人人畏懼的存在，反而是令人崇敬，代表神明的存在，但真實看到卻又覺得實在過於諷刺。
等兩位村民起身，梨奈才跳下樹梢，走過去。
空無一人的路上突然出現一位容貌精致，發色詭異的女人，村民往後退去，臉上流露出害怕。
“抱歉打擾，我是路過正在修行的巫女。”梨奈微笑，即便發色奇特，但溫和的語氣和親和力十足的氣場，兩位村民對視一眼，似乎放下戒心。
年紀稍微大一點的男人古怪開口：“巫女小姐，請問有什麽事嗎？”
“你們知道自己供奉的是誰嗎？”她面容古怪的詢問。
兩位村民對視一眼：“這是新嘗祭所供奉的神明。”
說出這話時，兩人眼中的期待和希望無比真實，半是感嘆半是期待的說到：“希望神明可以保佑我們來年收成變好，最近稅收又變重了。”
“是啊，聽說還有村子因為沒交齊稅，不再受到陰陽師大人和神靈的庇護而被妖怪吃完了。”另一個人跟著說道。
“因為沒交齊稅，沒受到庇護所以被妖怪殺了？”難道不是被兩面宿儺屠村了嗎？
兩位村民不懂巫女大人的臉色為何突然難看，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是的，天皇大人是這麽說的，所以我們村正在努力想辦法籌集糧稅。”
“……”梨奈已經徹底認識到戰國時代的黑暗了，她勉強笑了笑：“謝謝。”
大概是她的臉色過於難看，兩位村民熱心邀請道：“巫女大人要是想要休息，可以到我們村子裏休息一會兒。”
“不，謝謝，我還有其他事。”和村民短暫的交談完，梨奈走回去。
殺生丸神色淡淡，平靜的站在一側等她，身為犬妖那麽點距離，他自然把村民和梨奈之間的對話聽得清楚。
她的臉色很難看，殺生丸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梨奈看向他，雖心底清楚這是戰國，人吃人都正常的時代，平安京天皇會把兩面宿儺塑造成神佛，讓愚昧的百姓供奉，甚至把對方的屠村行為進行美化，來恐嚇村民也不算太過意外。
但……
身為現代人，這樣的殘忍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戰爭，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她輕聲嘆息道。
殺生丸勾起嘴角，似嘲笑她的天真，“欲念不消，戰爭就沒有消亡的時候。”
“所以殺生丸，你想走的霸道之路是為了什麽？”梨奈不由自主的詢問道，兩面宿儺是隨性而為，隨心所欲的存在，那麽殺生丸追求力量又是為了什麽？
“人類才會思考無用的問題。”幾乎是沒什麽停頓的回應，殺生丸往前走去，風中傳出濃烈的血腥味，他們所要尋找的目標也似乎出現了。
“但是不思考是笨蛋。”心情不太好的梨奈翻了個白眼，三兩步跟過去，繞在他身側，嘴裏碎碎念道：“所以殺生丸，你為什麽追求力量？”
比起調查兩面宿儺，她還得搞清楚殺生丸的執念是什麽。
“說吧，難道是不好意思？”
“殺生丸？”
許是被她煩的沒了耐心，絨尾再次準備糊住她的臉，被早有防備的梨奈擋下，抱著絨尾，直勾勾的看著他，頗有一種，你不回答，我就繼續的架勢。
殺生丸覺得自己還未殺死對方，一定是因為父親大人讓他和這家夥好好相處。
“我有必須打敗的人。”他冷漠回應，“弱肉強食本就是規則，而我想要站在規則之上。”
想要強大本就沒有緣由。
“只是因為這樣？”梨奈無話可說。
殺生丸挑著眉看她，似乎在問：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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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春日,屬於安倍晴明的宅邸卻怒然盛放著一池荷花，連府邸內的溫度都與外界不太一樣。
果然，陰陽師的住所都不講四季變化。
殺生丸把懷中的信封擲出,坐於一側的安倍晴明順勢接過,面對信封上附著的，屬於殺生丸的妖力視若無睹。
見男人接住,低垂的金色獸瞳微微掀了掀，殺生丸揣著手手,慵懶散漫的姿態與其他三人的規矩形成鮮明對比。
雖還是那副沒什麽情緒的清冷姿態，但梨奈好似感覺到他隱隱的不悅。
殺生丸不開心？
雖然但是……總感覺殺生丸和人類在一起心情不爽很正常。
捏著他的絨尾小範圍順毛,梨奈低頭沈吟,認真地梳理了一下思緒。
兩面宿儺是即身佛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震驚了。
這就好像有人告訴她，這個為非作歹殺死了無數普通人的惡靈，在活著的時候是個連動物都不忍心殺死的大善人一樣離譜。
首先,可以確定現在是平安京時期,安倍晴明還是二十來歲的青年,而兩面宿儺已經是存在幾十年，已經是被譽為“鬼神”的存在，甚至有些人類村莊會選擇供奉祭祀對方。
第一點,安倍晴明雖然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但陰陽師的外表和年齡一向不匹配，所以其實也並不能確定，安倍晴明到底多大。
第二點，兩面宿儺被稱之為“鬼神”，是因為他身前是佛？不對，兩面宿儺他……真的是死後產生的咒靈嗎？
最後一點：人類村莊為什麽會選擇供奉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按照人類陰陽師的歷史記載來說,他是不詳的化身，徹底的詛咒之王。
比起部分妖怪把人類當做食物，從而進行獵殺不一樣，兩面宿儺是單純的全憑心情，屠村是常有的事。
前者是食物鏈的一環，後者則是慘無人道的屠殺。
而這幾十年來，兩面宿儺獵殺範圍也從普通人類，變成有能力的陰陽師、咒術師、巫女、法師，甚至能力強大的妖怪，他像是在進化，以一種可怕的速度進行著進化。
“……”就多少有點離譜的因素在裏面了，想不明白的梨奈十分苦惱。畢竟這種類似熱血動漫主角的進化，怎麽都不應該出現在一個“純惡”的身上。
“所以現在要消滅咒靈？啊，我是說兩面宿儺。”這也算是見證了歷史吧？梨奈有一種初見偶像的激動，情不自禁的想要表現出自己身為巫女的可靠，在偶像面前不能丟人。
“不，兩面宿儺並不是咒靈，他是人類。”安倍晴明糾正她的說法，“而且現在也還活著的人類，是個活人。”
人、人類？
克制不住自己臉上的震驚，梨奈語氣透著不可思議：“兩面宿儺真的是人類？”
即身佛不是死後才能被稱為即身佛嗎？
為什麽還是人類？
她無意識的看向殺生丸，所有人中，她潛意識最信任的還是殺生丸，似乎是想從他身上得到正確的答案。
等下，她回憶起殺生丸剛剛對她說的話【兩面宿儺是即身成佛後墜入惡靈的人類。】
即身成佛後墜入惡靈的人類
而不是，即身成佛後墜入死亡的惡靈。
所以兩面宿儺真的是……人類？
“是人類。”迎上她的視線，殺生丸回答的也十分幹脆利落。
即便是終年居住於西國，沒見過兩面宿儺，只是從父親嘴裏聽到過關於兩面宿儺的傳聞，但殺生丸對於這個把人類陰陽師攪動的天翻地覆的“鬼神”還是有幾分好奇。
“不是肉身成佛失敗後變成咒靈……”梨奈喃喃自語。
所以肉身成佛後也不一定會死？
安倍晴明和菅原清本對視一眼，沒想到對方竟然知道這種事，這在陰陽寮內部都是被禁止交談的禁忌。
考慮到他們需要妖怪一方的幫忙，菅原清本開口：“兩面宿儺確實曾經是得道高僧，他的領域【伏魔禦廚子】也是他在沒成為詛咒師之前的產物，伏魔，本是指祓除咒魔。”
一旁斟茶的安倍晴明面色沈穩，狐貍似修長的眼睛半垂著，攬袖添香的姿態溫潤儒雅。
他接過菅原清本的話，“千年浩劫即將問世，這個世界的力量過於混雜，陰陽師、咒術師、妖怪、惡靈……”
“世界已經撐不住，所以需要一場浩劫來洗刷過強的存在，超度本該前去轉世卻依舊殘留於人間的靈。”
浩劫這個詞在陰陽界並不少見，可以理解為，世界所能容納的力量為100點，一旦強者過多，超出世界可容納範圍，就會被天道肅清，島國另一邊的華夏也有這樣的說法，被叫做“天地之劫”。
說白了就是把強者嘎了，騰出空間和力量讓弱者更好的生存，類似於一鯨落萬物生。
“你們現在，是要和妖怪聯手殺死兩面宿儺？”腦中奇怪的思緒被連成線，串在一起就成了線索。
當然這線索還是叫人感覺迷糊。
安倍晴明卻搖頭：“不，殺不死，我們之前已經對兩面宿儺進行過圍剿，大部分的陰陽師非死即傷，已經再無餘力進行下一場的圍剿。”
他神色間並無對陰陽師的憐惜，也沒有對兩面宿儺的憤恨。
只是平靜的敘述著事情的經過。
連安倍晴明都不是兩面宿儺的對手嗎？梨奈掩蓋眼中的震驚。
大概是因為她本身是從後世來，已經知曉既定的結局，知道兩面宿儺最終的結局是死亡，她倒是並沒有兩面宿儺是不可戰勝這種念頭，也沒有兩面宿儺屠殺人類的緊迫感。
她像是在看一場已經發生過的電影，能共情卻無法感同身受。
“那麽你們尋找犬大將是……”
既然不是為了殺死兩面宿儺，為什麽還要找犬大將？
“兩面宿儺正準備自殺，他好像已經找到把自己的屍體變成咒物的方法，死去後化成咒物，等待天地浩劫結束，在合適的時機覆活。”菅原清本開口。
聽到這話，梨奈的表情十分微妙。
若不是在她面前的兩位，是不論從實力還是地位都相當崇高的存在，她真的會懷疑這是什麽小說劇情，人類把自己變成咒靈？
怎麽聽都很離譜。
但——
未來確實出現了兩面宿儺的咒物——手指。
所以，兩面宿儺最終成功，不僅成功，還是大成功？
在殺生丸的夢境之外，剛來戰國之時，她已經遇到過一個“只有一根手指力量”的兩面宿儺。
也就是說，兩面宿儺不僅成功死去，在他死後，也有人在嘗試把他喚醒？
咒靈：源於人類負面情緒所誕生的怪物。
而人類本身是無法成為咒靈，最起碼，她認知裏從未有過，但兩面宿儺確實真的成功了！
這種事情，哪怕真的有人把真相甩在眼前都很叫人難以接受。
梨奈恍惚的問道：“所以，人類真的可以在死後變成咒物？”
“暫時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是兩面宿儺正在準備死後變成咒物的儀式。”安倍晴明的語調異常平穩。
陰陽寮也有自己的情報方式，能知道兩面宿儺在做什麽並不奇怪。
同時安倍晴明還說了一件讓梨奈更為震驚的事：“兩面宿儺能夠變成咒物一事，或許和詛咒師有關，是個女性詛咒師，對方出現在兩面宿儺身邊過一段時間，不僅沒有被殺死，甚至還和兩面宿儺達成過什麽協議。”
梨奈腦子一抽，嘴角抽搐的問道：“……女人？該不會是妻子之類的吧。”
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有兩面宿儺會吃女人和小孩的記載，倒是沒有什麽成家立業的記載，總不可能是隨身攜帶的儲備糧？
安倍晴明詫異擡頭。
連帶著菅原清本都用振袖掩蓋住嘴唇。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不，那個女人是個詛咒師，但□□和靈魂不匹配，我想大概也是利用邪術進行過轉世。”
自知失言，梨奈尷尬的舉起杯子喝口水壓壓驚。
……
人類的交談，對於殺生丸來說毫無興趣，但身為西國貴公子，他的一舉一動也並不失禮。
淡漠的坐在一側，殺生丸安靜的聽著他們討論，人類之事他興致缺缺，但卻好似因為某人的存在，他也不覺得厭煩。
清冷的目光從女子臉上劃過，穿過角亭內的橫梁，眺望湖面，恰好一只飛鳥落下，長長的尾羽色彩斑斕，尾羽點過湖面，漣漪漸起，角亭變得支離破碎。
腦海中突兀的閃過一個奇怪的畫面。
他把對方壓在身下，絨尾裹著彼此，氣息焦灼纏繞，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屋子內，一只黑色的烏鴉站在窗框邊，歪著腦袋註視著他們，嘴裏叫著：“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毫無印象，光怪陸離。
擰著眉，殺生丸恍惚間回過神，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看去，女子嚴肅認真的精致側顏叫他有些恍惚。
梨奈道：“所以現在要做什麽？阻止兩面宿儺死亡嗎？”
阻止兩面宿儺死亡，不讓咒物產生？只不過從後世來看，陰陽師們似乎沒能阻止成功。
這件事遠比她想象的更覆雜，梨奈甚至有種，冥冥之中是否有一根早已定好結局的線，在引導著她往前走。
不然，為什麽她會從殺生丸的夢境之中，知曉了這段這本該徹底被掩蓋的，關於兩面宿儺的秘密？
“不，我們要讓兩面宿儺死去，讓他成功變成咒物，並希望西國幫我們保管一部分咒物。”這一回安倍晴明說的十分果斷，只不過語氣帶上沈重。
“……”再次被陰陽師們的操作驚呆，梨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聽錯了？
安倍晴明擡起頭，神色溫和地註視著殺生丸，似狐貍一般細長的眼睛彎起。
“西國與人類世界不一樣，鮮少有咒靈，而根據我們的占蔔，在兩面宿儺死後，他所產生的咒物應當不是單一一件，而是多份，我希望西國可以幫忙保存一份，直至我們尋找到如何把咒物銷毀的辦法。”
讓西國保護兩面宿儺死後所產生的咒物？這倒是不錯的想法，梨奈忍不住想到。
雖然千年前的陰陽師騷操作很多，但有些想法確實不錯。
以現在咒術師和陰陽師的力量，如果無法殺死兩面宿儺，對方又要“自殺”，對於人類陣營也是一個絕佳的喘息機會。
只可惜，以她從後世情況來看，兩面宿儺並不是說要集齊全部手指才能覆活，只需要其中一根找到能夠承載他力量的軀體，他就能覆活。
就是力量大打折扣罷了。
被點到名字的殺生丸目光淡淡，並不在意人類內心的彎彎道道，簡單明了的開口：“我父親說過的話，就是西國的態度。”
兩位陰陽師得到回答，對視一眼，放下心來。
梨奈坐在軟墊上，腦子還被一大波信息沖刷，有些回不過神。
“椿日桑的實力很強大，如果想要成為陰陽師，可以來我陰陽寮下。”說完正事的安倍晴明為她倒了熱茶，討論完正事，語氣重新回到不緊不慢的閑適中，沖著梨奈微微一笑。本就似狐貍般美艷的容貌一笑，更是猶如桃花般盛開時的瑰麗景象，叫人心跳都跟著落了一拍。
被放大的美□□/惑到，梨奈僵硬的舉起茶盞，冷靜冷靜，冷靜。
舉著杯盞的手在微微顫抖，剛剛討論正事還沒感覺，一旦回歸松弛，這麽一個完美的，只存在於歷史書上的美男子，還是最強的完美男人竟然坐在她面前？
甚至還主動邀請她加入陰陽寮！
她感覺自己腦子有點暈，缺氧了。
“安、安倍晴明大人，可以、可以請您給我簽個名嗎？”腦子一抽，梨奈小聲開口，因為害羞，臉頰通紅。
簽、簽名？那是什麽？
安倍晴明少見的露出點疑惑的茫然，沖著梨奈眨眨眼，跟著重覆了一遍：“簽名？”
“啊，就是在紙上寫祝福，比如祝椿日梨奈一生順遂。”反應過來陰陽師不能隨便寫自己的名字，會伴有咒，梨奈立刻改口，寫祝福語的話就沒有那麽多顧忌。
安倍晴明面露了然，音調溫和：“好。”
坐於一側的殺生丸無端不爽，捏杯子的手骨微微泛白，若不是杯子本就添加了咒力，現在怕是已經徹底粉碎。
正頭腦一熱，滿臉欣喜，梨奈笑容滿面。
在殺生丸看來尤為紮眼。
絨尾直接掙脫被她撫摸的手掌，徑直摁在了她的腦袋上，帶著殺氣的纏繞在她脖子上。
梨奈背脊一涼，熟悉的殺氣，熟悉的觸感。
渾身僵住的梨奈微微往後，目光偷摸的掃去，只見殺生丸姿態懶散的斜靠在檐廊邊，銀白長發落在原木色的椅背，半邊被陽光暈染，半邊隱於黑暗。
平靜如水的面容清冷淡漠，看上去和平常沒什麽區別，但梨奈又無比清晰的感受到對方隱隱的怒火。
腦袋上的絨尾重如千金。
就算失去記憶，犬妖本能的占有欲還在作祟嗎？
梨奈心情有點驚悚，又微妙覺得“護食”的殺生丸有點可愛。
瞧見白犬的行為，安倍晴明壓了壓眉梢，嘴角悄悄勾起，一旁的菅原清本意識到他的惡趣味，悄悄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腰，示意他別惡作劇。
“就寫：雪融艷一點，當歸淡紫芽，椿日提新月，花開漸落聲，怎樣？”安倍晴明好似察覺不到某個妖怪四散的妖力，語氣溫和，身體微微湊近，與梨奈之間的距離被拉近，眉眼溫潤似征求意見。
有那麽一瞬間，梨奈覺得自己後背被點了火，灼燒感尤為強烈，背脊繃直，面前是偶像溫柔和善的嗓音，背後是炙熱恐怖的冷漠眼神。
她這一生行走的還真是如履薄冰。
“……”有一種不想放棄偶像的親筆簽名，又不想得罪某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梨奈心底糾結萬分。
男人可以哄，但是偶像錯過了就沒了！而且這狗子還是失憶狀態！
內心的天平緩慢往偶像一端下沈。
最後，梨奈在殺生丸可怕的視線下，還是成功拿到了來自偶像的親簽。
雖然是夢境帶不出去，但曾經擁有過也很美好，能拿到安倍晴明的祝福，梨奈頓時覺得，讓某妖生一會兒氣也沒什麽了。
這可是安倍晴明！
陰陽師和巫女的終極偶像！
心情很好的梨奈看了一遍祝福語後，心滿意足的收起簽條，和殺生丸離開別院時只覺得心情愉悅。
“那麽，我們先告辭了。”梨奈沖著兩位大前輩行禮。
安倍晴明和菅原清本笑瞇瞇的朝她揮手。
一側的殺生丸垂目看去，見她臉上毫不掩飾欣喜，眼中劃過一抹譏笑，愚蠢的人類。
告別了兩位大前輩，梨奈心情愉快。
“殺生丸——”想起還有某妖要哄，梨奈輕快叫了聲，一扭頭就瞧見神色清冷淡漠的殺生丸，嗯，臉色冷的可以直接COS雪怪。
悄咪咪湊過去，輕咳一聲，準備開始給犬妖順毛，畢竟偶像是崇拜的對象，而男朋友才是居家過日子的。
偷摸的摸上他漂亮蓬松的絨尾，還沒摸到上，絨尾啪嗒一下直接拍開她的手背，少見的拒絕。
“……”看樣子還氣的不輕。
“吶，殺生丸，我只是覺得額安倍大人和菅原大人是優秀的陰陽師。”畢竟大家都是混陰陽師這一行的，看到大佬難免有些心動。
金色眼眸低垂，殺生丸冷漠凝視著她，片刻，發出一聲嗤笑：“你以為那兩個陰陽師只是單純的為了人類？”“什麽？”話題轉折突兀，梨奈疑惑看他。
莫名的，殺生丸不喜她對安倍晴明的崇拜，在他看來，人類所謂的強大不過是權衡利弊後的選擇。
“兩面宿儺不死，陰陽師和詛咒師會得到重用，能否殺死兩面宿儺並不在於對方多強大。”而是看兩方派系之間權衡利弊。
梨奈眨眼，椿日神社一貫不與政/治掛鉤，所以聽到殺生丸的言論，她有些不可思議：“……不會吧。”
“安倍晴明所代表的是陰陽寮，菅原清本所代表的是咒術師，人類講究派系，講究君權神授，兩面宿儺可以死，但不可以被對方殺死，一旦被另一方殺死，對方必然會得到皇權的青睞。”
“而兩面宿儺曾經被邀請入平安京宮中作為新嘗祭的膜拜對象。”殺生丸語氣平平，眼中譏笑意味頗濃。
一個嗜殺成性的人類，被當做膜拜對象，人類還真是有趣。
梨奈的表情出現片刻的空白，兩面宿儺竟然還是新嘗祭的膜拜對象？
所以村人崇拜兩面宿儺，把兩面宿儺當做供奉對象，其實也是因為皇權的緣故？
“人類所謂的天皇從不在意善惡，他們只需要穩固自己的政權。”
不得不說，殺生丸說的非常有道理。
人類是一種習慣性權衡利弊後選擇明哲保身的生物，權利鬥爭千百年來貫來如此。
少見的，殺生丸話多了起來，似乎是想要殘忍的剝開陰陽師虛偽的面紗，他道：“兩面宿儺自殺對人類陣營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確實如此，只有兩面宿儺“自殺”，陰陽寮和咒術師之間的平衡才不會被打破，梨奈貫來不管這種勢力之間的鬥爭，畢竟椿日神社一脈單傳，除了偶爾任務，其實並不怎麽在陰陽寮出風頭。
她雖不和其他人爭權奪利，但不代表是個傻子，殺生丸一提點，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今日來找她們的並非是一方勢力，而是兩方。
所以安倍晴明最後在邀請她加入陰陽寮時，菅原清本的臉色十分難看。
因為安倍晴明先開了口，他無法再邀請，畢竟他們需要營造出一種人類一方團結的假象，不讓妖怪參與人類的鬥爭，這是默認的規則。
一旦規則在明面上被打破，妖怪介入人類陣營，遲早有一日，人類會被妖怪徹底吞噬。
人類可是部分妖怪的食譜之一。
“兩面宿儺死去，世界上的咒力水平也會隨之降低，咒術師能夠度過千年大劫的概率會變高。”殺生丸勾起嘴角，冰冷的聲音響起：“普通人類的死亡對於上位者來說從不是考量目標。”
殘忍而冰冷的實話。
生在戰國的悲哀，梨奈嘆氣，她的理性知道殺生丸說的沒錯，但二十多年來社會的熏陶讓她在感性上無法接受。
只不過，到底是成年人，再加上身為巫女就經常遇到不公平的事，哪怕現代社會的法律，也只是保障道德的最低標準。
意識到自己心態有些糟糕，梨奈深吸口氣，調整自己的心態，不至於失態：“自私果然是生物本性。”
“你覺得安倍晴明是個好人？”他又問，眼神中透出一抹譏笑。
梨奈啞然，語氣帶著微微調笑：“吶，殺生丸，你知道自己現在很像什麽嗎？”
沒得到答案，對方反而反問起來，殺生丸有點不悅，“什麽？”
“像是在吃醋。”某人笑的尤為開心，果然還是年少無知，若是記憶恢覆的殺生丸絕對不會表露出這麽明顯的吃醋，當然獸態不算。
吃醋？
殺生丸面無表情的用絨尾蓋住她的臉，狠狠的揉了兩把。
差點被絨尾捂死，梨奈氣鼓鼓的用手把絨尾甩開，面無表情：“惱羞成怒？”
“愚蠢。”殺生丸瞥頭一副懶得搭理她的姿態，少見的孩子氣，完全沒有未來的成熟穩重。
餘光偷偷看去，絨尾掛在他肩膀上，尾尖似乎在焦躁的左右亂晃，不得不說，表面上面無表情，實際上內心已經生氣的殺生丸有點可愛。
“咳咳，我對安倍大人的尊重只是因為對方的實力很強，而且他也確實保護了很多普通人，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不過我很開心，殺生丸會擔心我。”擔心她被騙。
殺生丸低頭，冷漠的看著她，良久，嗤笑一聲，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傲嬌系的修狗只能順毛，所以梨奈對於殺生丸的嘲諷並沒有太大的想法。
“吶，殺生丸，我們要不要去其他地方逛一下再回西國？”梨奈笑瞇瞇邀請。
說不清此刻煩躁的心情到底要怎麽平息，但聽到對方提出單獨相處時，殺生丸有微妙覺得也不是不行。
弱小的人類如果隨便放出去，遇到兩面宿儺就會被殺死吧？人類，還真是弱小。
好似說服了自己，殺生丸降貴紆尊般給了她一個薄涼的眼神，良久，輕哼一聲算是回應。
雖然心底確信殺生丸會答應，但看到他這副“勉為其難”中夾雜著一點隱晦的“愉悅”，果然，論傲嬌，還是得看殺生丸。
京都是一所極大的城池，占據島國1/2，此外還有許多依附的小城池，可以說人類非常重要的據點。
而兩面宿儺最近屠村的村落距離京都並不遠，梨奈還是有些好奇，決定去看看。
她比較在意安倍晴明說的：兩面宿儺從女人那裏得到了如何把自身從人類變成咒物的方法。
人類真的可以變成咒物嗎？
即便心底懷疑，但未來兩面宿儺的手指也說明，他確實成功了。
“如果兩面宿儺不是壞人，那他真是個天才。”平心而論，即便是兩派鬥爭，但兩面宿儺依舊活蹦亂跳到現在，沒點能力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殺生丸沒說話，神色中透著一股躍躍欲試的味道，他確實也很想見一下，所謂的人類最強。
被屠殺的村莊很好找，濃郁的血腥味無法掩飾，風一吹就能聞到。
從京都往外走，梨奈途徑不少村莊，還看到了不少繪著兩只手，兩張嘴的人物畫像，非常抽象，但是可以看出那是兩面宿儺。
一路上，這樣詭異的場景還有不少。
“直接把兩面宿儺當做神祇供奉嗎？”在村莊外的小路邊，梨奈看到了供奉的神龕，連用石頭雕刻著兩面宿儺的形象，神龕前側還插了香火，放上了貢品。
“愚蠢。”殺生丸言簡意賅的點評了兩個字。
就在他們要往前走時，小路一側出現兩位穿著樸素的村民，手上端著野果，恭謹的擺放在神龕上，雙手合十，跪在前面叩拜。
殺生丸眼中的嘲諷意味更為濃烈。
祈求屠殺他們的人類善良嗎？或者祈求他不要屠殺？
愚蠢之人。梨奈的臉色也不太好，她知道兩面宿儺在普通人眼中不是人人畏懼的存在，反而是令人崇敬，代表神明的存在，但真實看到卻又覺得實在過於諷刺。
等兩位村民起身，梨奈才跳下樹梢，走過去。
空無一人的路上突然出現一位容貌精致，發色詭異的女人，村民往後退去，臉上流露出害怕。
“抱歉打擾，我是路過正在修行的巫女。”梨奈微笑，即便發色奇特，但溫和的語氣和親和力十足的氣場，兩位村民對視一眼，似乎放下戒心。
年紀稍微大一點的男人古怪開口：“巫女小姐，請問有什麽事嗎？”
“你們知道自己供奉的是誰嗎？”她面容古怪的詢問。
兩位村民對視一眼：“這是新嘗祭所供奉的神明。”
說出這話時，兩人眼中的期待和希望無比真實，半是感嘆半是期待的說到：“希望神明可以保佑我們來年收成變好，最近稅收又變重了。”
“是啊，聽說還有村子因為沒交齊稅，不再受到陰陽師大人和神靈的庇護而被妖怪吃完了。”另一個人跟著說道。
“因為沒交齊稅，沒受到庇護所以被妖怪殺了？”難道不是被兩面宿儺屠村了嗎？
兩位村民不懂巫女大人的臉色為何突然難看，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是的，天皇大人是這麽說的，所以我們村正在努力想辦法籌集糧稅。”
“……”梨奈已經徹底認識到戰國時代的黑暗了，她勉強笑了笑：“謝謝。”
大概是她的臉色過於難看，兩位村民熱心邀請道：“巫女大人要是想要休息，可以到我們村子裏休息一會兒。”
“不，謝謝，我還有其他事。”和村民短暫的交談完，梨奈走回去。
殺生丸神色淡淡，平靜的站在一側等她，身為犬妖那麽點距離，他自然把村民和梨奈之間的對話聽得清楚。
她的臉色很難看，殺生丸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梨奈看向他，雖心底清楚這是戰國，人吃人都正常的時代，平安京天皇會把兩面宿儺塑造成神佛，讓愚昧的百姓供奉，甚至把對方的屠村行為進行美化，來恐嚇村民也不算太過意外。
但……
身為現代人，這樣的殘忍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戰爭，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她輕聲嘆息道。
殺生丸勾起嘴角，似嘲笑她的天真，“欲念不消，戰爭就沒有消亡的時候。”
“所以殺生丸，你想走的霸道之路是為了什麽？”梨奈不由自主的詢問道，兩面宿儺是隨性而為，隨心所欲的存在，那麽殺生丸追求力量又是為了什麽？
“人類才會思考無用的問題。”幾乎是沒什麽停頓的回應，殺生丸往前走去，風中傳出濃烈的血腥味，他們所要尋找的目標也似乎出現了。
“但是不思考是笨蛋。”心情不太好的梨奈翻了個白眼，三兩步跟過去，繞在他身側，嘴裏碎碎念道：“所以殺生丸，你為什麽追求力量？”
比起調查兩面宿儺，她還得搞清楚殺生丸的執念是什麽。
“說吧，難道是不好意思？”
“殺生丸？”
許是被她煩的沒了耐心，絨尾再次準備糊住她的臉，被早有防備的梨奈擋下，抱著絨尾，直勾勾的看著他，頗有一種，你不回答，我就繼續的架勢。
殺生丸覺得自己還未殺死對方，一定是因為父親大人讓他和這家夥好好相處。
“我有必須打敗的人。”他冷漠回應，“弱肉強食本就是規則，而我想要站在規則之上。”
想要強大本就沒有緣由。
“只是因為這樣？”梨奈無話可說。
殺生丸挑著眉看她，似乎在問：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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