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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報仇第四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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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報仇第四十六天

這天掰扯半日, 到底沒跟雁二郎敲定何時再潛入晏家。

雁二郎最後盯了她一眼,又擡頭看看長桿子上方掛著的橫平豎直、應小滿自己書寫的肉鋪子名,不知想到什麽,壓著脾氣說:“你不急, 我更不急。改日商量。”走了。

應小滿懷揣著心事, 零碎買賣不和主顧們計較, 肉鋪子生意便做得快。

趕在晌午前賣完鮮肉收攤, 揣著兩張藥方直奔藥鋪。

她長到十六歲,雖然從沒遇過晏七郎這種對人真心實意的騙子(?),但事關義母的身體, 郎中既然是難得的杏林聖手,開的藥方和滋補方子立時用起來。

止咳藥方的各味中藥很快抓好,滋補藥膳方子卻足足跑了三家大藥鋪,裏頭七八味稀罕貴價藥, 花了兩個時辰才配齊。

配齊五包藥膳, 花去三貫有餘, 整只羊的價錢搭在裏頭了。

應小滿拎著五包藥回家半途,迎面正碰著大批官兵封鎖七舉人巷。

“大理寺查案。”身穿黑底鑲紅邊袍子的官差攔住兩邊巷子, 驅趕路人, “行人退避。”

應小滿拎著藥包擠過去問, “我是巷子裏的住家, 也不能進?”

官差詢問一番, 讓她等候到邊上去。

和她一樣被攔住的七舉人巷中的住家還有七八個。午後這個點兒出入的,大都是出門買肉菜回家的婦人。

婦人們聚在一處低聲議論,“刑部主簿周家這次犯事不小!上次被拘走, 已經抄了一回家,這次大理寺差人又來搜第二次。怕不是貪了什麽要緊的贓物?”

應小滿心裏默想, 飛爪算要緊的贓物麽?應該不算吧……

不論如何,自從上次周胖子被拘走,她心生警惕,飛爪早被她帶去肉鋪子安置,此刻不在七舉人巷家裏,心裏便有底氣。

巷口等候片刻,周家敞開的門裏果然陸陸續續搬出來許多箱籠,全部裝車帶走。

一名青袍官員捧著幾卷書冊踏出門檻,徑直走向小院裏立著的朱袍修長身影,低聲說了幾句。

應小滿眼皮子一跳,小院裏立著的朱袍官員側影越瞧越眼熟,分明是七郎!

晏七郎在小院裏接過書冊,略翻了翻,搖搖頭,遞還回去。青袍官員露出失望神色,轉身又入房裏搜羅。

日頭緩慢移動,即使有雲層遮擋,依舊暑熱不堪。巷口等候的鄰居紛紛找背陰處避暑。

應小滿把鬥笠往下壓,躲得格外遠。只偶爾探出身子,瞥一眼周家院子裏熟悉的背影。

晏七郎等候一陣,大理寺幾位知事官還在房裏忙活,一時半會尋不到新物證,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出院門外。

片刻後,晏七郎步出周家小院,沿著清靜小巷往東走近應家門口,擡手敲門。

應小滿沒忍住,往巷口走回兩步,遠遠瞪著自家門外站著的高挑背影。

她知道老娘的脾氣,胳膊肘往內拐,萬事向著自家人,她昨晚才賭氣回家,老娘才不會給七郎開門。

義母果然不應門。

吱呀一聲響,阿織給七郎開了門。

紮丫髻的小腦袋從門裏探出來,一見來人便笑開了,親親熱熱地和晏七郎打招呼。

晏七郎也笑了,摸摸阿織的頭,人倒也不進門,撩開袍子半蹲在門檻邊上,和阿織互相說起話來。

應小滿:“……”回去要揍小丫頭屁股。

好在義母很快聽到響動,趕來把阿織的小腦袋按回去,客客氣氣和七郎寒暄幾句,門關上了。

今天周家這趟搜查,搜走不少證物,但最要緊的物件似乎沒有尋到。

幾名官員前後騎馬,眾人簇擁著晏七郎從巷子西側口離去,幾名官差挪開拒馬木叉子,巷口等候多時的鄰居們紛紛回家。

長街刮來的熱風隱約傳來幾句官員交談。

應小滿蹲在爬滿藤蔓的長巷院墻邊角處,對話內容聽不清楚,晏七郎泠泠如清泉的嗓音倒容易辨識,依稀隨風傳來幾個斷續的字詞:

“從前認識的小丫頭……”“打個招呼……”“案子不相幹……”

攥著藥包的手掌心汗津津的。

就隔這麽遠,只聽得見聲音,聽不全說話內容才好。

這麽遠遠地聽風裏傳來的七郎的聲音,心頭到底還是生出幾分歡喜。

*

“剛才七郎來了!”

才進家門,阿織自己倒迎出來喊一句,帶幾分邀功的得意勁兒。“阿姐,我喊他七郎,沒喊七哥!”

應小滿到底沒舍得打小丫頭屁股,彈了腦門一下,“不管七哥還是七郎,總之不許再給他開門了。”

阿織一臉懵地捂著額頭,“可是七郎問你呀。”

“他問我什麽?”應小滿往自己屋裏走,“反正我多半都不在家。你直接應他不在。”

“七郎問你昨天回來傷心不傷心,哭了沒有。我說你沒哭,只生氣。七郎說生氣比哭好。”

“……哦。”

一直到坐在自己床上,應小滿還在反覆回想著那句:“生氣比哭好”。

這天晚上,天色擦黑,藥膳方子熬好,服侍著老娘吃藥躺下不久,門外再次敲響幾聲。

阿織飛奔著出去。

站在院門後頭時突然揉了下腦門,吃一塹長一智,小丫頭這回不開了,隔門大喊,“阿姐說她不在!”

才躺下的義母嗆到了,斷斷續續地咳嗽著說,“幺兒怎麽也是個憨的,愁人吶……”

應小滿氣得把窗戶大開,“阿織回來!”

門外有人輕輕笑了聲。

聲響並不大,夾雜在盛夏此起彼伏的蟬鳴聲裏,很容易被忽略過去。但不知為什麽,應小滿的耳朵裏仿佛自動篩除了樹上呱噪蟬鳴,卻極敏銳地捕捉到了門外聲響。

門外站著的是七郎。

剎那間,她腦海裏想起的,居然又是那句“生氣比哭好”。

“生氣為什麽比哭好?”

把阿織趕回屋裏睡覺,輪到應小滿站在院門後,隔門脆生生地問。

她心裏氣並沒有消t,聲音裏還帶著賭氣的意味。“我哭的時候只在屋裏哭,但生氣起來會出門尋仇的。”

夜晚站在門外的果然是晏七郎。

“生氣起來,出門尋仇,是旁人倒黴。躲在屋裏哭,是自己傷心。”

七郎註視著面前緊閉不開的門戶,聲線不如往常從容,低低嘆了聲。

“下午從巷子出去時,隔老遠看到你了。你躲在巷口墻邊,穿一身黛色對襟薄衫子對不對。”

緊閉的門戶沒了動靜。

耳邊一聲聲呱噪蟬鳴。

義母躺在屋裏哄睡阿織,許久卻沒聽到動靜,擔憂起來,才從窗戶往外頭看時,正好看到應小滿打開院門,人在月色下走出去。

“咦?”阿織也往窗邊探出小腦袋,疑惑地問,“阿姐不許我開門,為什麽她自己開門——”

“噓,小孩子睡覺,別管你阿姐的事。”

義母低聲咕噥,“她和七郎怎麽回事?越看越糊塗。愁人吶。”

——

天邊彎月過院墻。

應小滿站在半敞的門邊。晏七郎有些意外,又極歡喜,溫言解釋兩人茶肆的不歡而散:

“小滿,昨晚並無一個字騙你。”

“你細想,我除了叫‘七郎’,當然也是有大名的——”

應小滿立即打斷了他。

還是那份帶著三分賭氣慍怒的語氣,清脆地說,“別說話。”

晏七郎便閉了嘴,眼神追隨。

應小滿不許他說話,人卻停在門邊未走,明澈的眼神目不轉睛,帶著七分警惕、三分不安,面對面瞪視門外的郎君。

晏七郎琢磨了一陣,換個安全話頭開口,“今晚我帶來——”

“叫你別說話了!”

晏七郎立即又閉了嘴。

兩人在月下你瞧我、我瞪你,彼此盯了一陣,應小滿還停在門邊沒走,清澈眸子裏流露的七分警惕變成了七分惱火,既不許門外的郎君說話,自己卻又賭氣不開口說一個字。

就這麽啞然互看了一陣,眼看月色移上樹梢,晏七郎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直接過去牽她的手。

對面纖長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卻沒有甩開。

兩人不吭聲地在月色下沿著小巷邊緣,手拉手地走。

應小滿把頭偏去旁邊,抿著嘴笑了下。

晏七郎一張嘴說話就是個騙子。但不開口的時候,還是她喜歡的七郎。

無論是交握著的溫暖有力的手,月下松竹般的挺拔身形,身側傳來的輕淺的呼吸,身上衣襟沾染的淺淡熏香氣味,都很喜歡。

遠處蟬鳴更顯出身邊安靜。走著走著,她卻又開始犯愁。好好的大活人,總不能一輩子叫他閉嘴,做個啞巴七郎。

只要他一開口……她的七郎又變成騙子晏七!

繃不住,越想越繃不住。

越怕什麽越來什麽,就在她思緒亂成一團亂麻時,身邊的晏七郎竟然自己開口了!

“昨日送來的方子——”

應小滿唰的目光轉過來,依舊帶七分警惕,三分不安,聽身側的郎君把後半句說完,“——你母親用了麽?”

頓了頓,晏七郎又問,“我說的可有哪裏不妥當?”

應小滿眼裏的不安淡去幾分,警惕還在。

“今天都在用。滋補方子還沒看出大用。但用了咳嗽藥方,下午安穩許多。”

“滋補方子要長期用。”七郎順著話題往下說,“今晚我過來,原本也是因為準備好了半個月的藥膳包,提來放在你門邊,才想開口知會你,你一開門便怒沖沖瞪我,叫我別說話。”

擡了擡兩人交握的手,“——直接被你牽出來了。”

什麽叫‘牽出來了’……

應小滿沒忍住,頭扭去旁邊,彎眼笑了下。

原本不輕不重攥著她的手掌握緊。七郎邊緩行邊說話:

“雖說生氣比哭好,不過人能好好的,還是莫生氣更好。今天出來的早,我請你吃些宵夜?”

出來得確實早。彎月剛過樹梢,盛夏的京城夜晚街上處處行人。

沿著幽靜小巷西側出去,沿著大街往前幾百步,兩邊都是亮堂鋪子,酒樓紮起紅綠歡門,茶肆人聲熱鬧,街邊出攤的宵夜攤位煙氣騰騰。

兩人手拉著手,安安靜靜地逛街。應小滿時不時睇來一個警惕的眼神,晏七郎沿路都不出聲。

直到走近一家人頭攢動的宵夜攤位前時,他忽然拉了下應小滿的手,示意擠進去。

鋪子老板顯然認識晏七郎,擠過來寒暄笑問兩句,在擠擠挨挨的食客當中吆喝著給兩人尋了坐處。

片刻後,每人面前端上一盤沙糖冰雪冷圓子[1]。

這家的冰雪冷圓子之所以大受歡迎,因為用料十足,白瓷碟裏除了圓滾滾的豆粉小圓子,還搭上五顏六色切成小粒的各色鮮果子,以碎冰堆出了尖,澆上糖水,大熱天裏只看一眼,鮮甜涼意便沁入了心脾去。

“有幾年沒吃冷圓子了。”晏七郎懷念地舀起幾個豆粉小圓子:

“少年時嘴饞,常趁著上下學的機會,半路溜出來吃。有一回吃到半途,不巧撞見八郎坐在對面,原來他也下學偷溜過來吃冷圓子。我們面面相覷,互相裝作瞧不見,坐一條長桌上默不作聲各自吃完,分兩條道回家。”

應小滿想想那尷尬場景,沒忍住,撲哧樂了。

“你和晏八郎的關系原來並不好麽?他幾次聽你的勸,我還以為你們兄弟關系不錯。”

“大家族裏的嫡庶兄弟,若不巧生在同年,彼此關系難有好的。長大以後,唔,八郎倒是乖巧許多,時常聽我的勸。”

七郎輕描淡寫把話頭帶過,“你呢,你幼年時在老家,夏天裏都吃什麽,玩什麽?”

那可多了。應小滿扳著手指細數:

“趁早晨日頭不烈時去河裏耍,紮猛子,采蓮子,摘荷葉,捉魚捉蝦。荷葉擋在頭頂遮陽,蓮子邊走邊吃,又脆又香,回家正好吃個精光。娘去雞舍捉夏天剛長成的小公雞,去毛處置幹凈了,摘來的荷葉包住整雞,鍋上燉煮整個時辰,當晚便吃荷葉雞。熱騰騰地打開荷葉包時,荷葉清香裹著肉香彌漫~那股香味,整晚不散。”

晏七郎悠然暢想片刻,“人間至味。”

“那是。”應小滿驕傲地說,“京城的雞和荷葉都跟老家的品種稍微不同,做出來的荷葉雞總覺得不如老家好吃。但也有八分味道,肉鋪子賣了幾次,好賣的很。”

“有機會定要嘗嘗。”

“家裏竈上就有半只。你不嫌棄少的話,待會兒給你帶回家吃去。”

兩人邊吃邊聊,吃了小半碗冷圓子,閑聊了十來句,晏七郎若有所思瞧她一眼,問,“不生氣了?”

應小滿嚼了嚼嘴裏甜甜糯糯的冷圓子。

晏七郎這個地頭蛇很會挑宵夜,大熱天裏一碗沙糖冰雪冷圓子實在太好吃,她開口送荷葉雞的時候便早已不生氣了。

但嘴裏故意裝作很兇地說,“那可不一定。我氣性很大的。”

晏七郎便慢悠悠地繼續問。

“眼前這位氣性很大、把我一路牽到街上來吃冷圓子的小娘子,我現在能說話了麽?”

應小滿含著冷圓子忍笑。嘴裏有食物,憋得辛苦,但一雙烏亮眼睛早彎成了頭頂上的彎月形狀。

“嘴長你自己身上,你想說話,誰能攔你。”

想想不對,她立刻又加一句,“不行,你得先發個誓,句句屬實,不許騙我。”

七郎便對著頭頂的彎月發誓。

“句句屬實。如果今晚有一個字騙眼前這位氣性很大、正在吃冷圓子的小娘子的話,罰我再沒有機會請小娘子吃冷圓子。”

應小滿擡手拍他一下,“這算什麽罰。”

晏七郎的視線轉過來,人輕松噙著笑,語氣卻很鄭重:“極重的懲罰。”

應小滿舀了舀碗裏的冷圓子,低頭含一個在嘴裏,心裏琢磨著這句“極重的懲罰”。

兩人對坐繼續吃冷圓子,晏七郎提起這幾天著重追查的關鍵事。

“追查到一樁舊事,興許和你義父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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