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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報仇第三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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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報仇第三十一天

被應小滿拎進門的那串紫葡萄, 還是應家今年頭一回吃。

洗凈擺在白瓷碗裏,義母嘗鮮吃了兩顆,阿織那小饞貓果然一會兒跑去摸一顆,白瓷碗裏還剩小半串時, 被應小滿收去紗罩裏。

“不許再吃了小饞貓。你七哥晚上要過來, 剩下的葡萄留給七哥。”

又對堂屋裏忙碌的義母說, “娘, 這次肉鋪子店面能順利談下,七郎幫了大忙。改天尋個不冷不熱的好天氣,我帶你去店面那處走一圈看看?”

義母停下活計, 洗凈手,去屋裏供奉的觀音畫像面前恭恭敬敬上一炷香,喃喃祝禱:

“不求我家小滿大富大貴,只求憨伢兒有福氣, 碰著的郎君真心實意對她好, 別把她給坑蒙拐賣了……我那伢兒的脾氣, 我這當娘的知道。萬一碰著十足壞心眼的,叫她傷了心, 她肯定手裏要犯下人命的啊。”

“娘, ”應小滿邊擦桂花樹下的木桌椅邊問, “對著觀音像嘀嘀咕咕什麽呢。別再念叨隔壁沈家阿奴了。我不喜歡他那樣的。”

義母哼道, “你不喜歡沈家的白凈斯文後生, 喜歡什麽樣的?七郎那樣的?”

“七郎也很白凈斯文啊。他今晚過來,娘隔窗仔細看一看他。”

義母嘆氣,“在銅鑼巷時早看清楚了。八面玲瓏, 滿肚子心眼,當時把我給哄得……哎, 晏家和咱們可是世仇。他這晏家出身的七郎,真能幫咱們殺自家兄弟?”

說著說著人又犯起了愁,趕緊去觀音畫像前上一柱香,滿腹糾結地祝禱:

“七郎當真幫咱家報了仇,才顯出他對小滿真心實意……不對,動手殺自家兄弟的,又能有什麽好東西……哎,還是隔壁沈家後生好。”

當天晚上天剛擦黑,晏七郎準時登門拜訪。

天氣轉熱,櫻桃甜熟。他今晚提上門的正是一大捧色澤鮮艷的熟櫻桃。

應家吃用過晚食,剛收拾好桌椅竈臺,阿織歡呼著撲進七郎懷裏。“七哥!”

“這次叫對了。”晏七郎滿意地把小丫頭抱起,原地飛轉兩圈,阿織快活地大笑大叫。

等笑叫夠了,晏七郎把洗凈的甜櫻桃塞一顆到阿織嘴裏,“去拿個大盤子裝櫻桃。”

阿織蹦蹦跳跳地去屋裏拿大瓷盤。

晏七郎又問起應母。

“你母親他老人家呢?聽聞她換季咳嗽,我托家裏相熟的郎中開了幾副平喘止咳的藥膳方子。藥性溫和滋補,煮粥熬湯時放入粥湯裏燉煮,每日一次,先帶著吃起來,看看效果。”

應小滿接過藥膳方子和幾大包藥材,沖正屋方向努努嘴,悄聲說,“聽著呢。”

七郎微笑,“對我還是不放心?”

“噓……”

阿織抱著家裏最大的瓷盤蹦跳出小院,放去桂花樹下的木桌上,洗凈的紅櫻桃堆出小尖。

應小滿把中午留到現在的半串紫葡萄也端出來,一並放在桌上。

清洗幹凈的時令鮮果子在燈籠光下閃耀著誘人光澤。

兩個大的帶一個小的圍坐桌前,邊吃果子邊閑話。說得還是早晨的雁二郎。

“所謂‘家裏斥責一頓,罰俸幾個月’,那是他在你面前強撐面子說的大話。”

“不止八郎會上書彈劾他。今日他當眾欺淩民女小娘子,犯了眾怒,太學生當街寫的訴狀已遞進衙司,言官的彈劾他更躲不過。眾目睽睽,無從抵賴,他吃一場彈劾,身上的官職必然要丟幾個。”

“雁家將門出身,哪會只‘斥責’了事,必定把他押去祠堂,一頓傷筋動骨地好打。因此我早晨和你說,雁二郎至少一個月沒空尋你麻煩。”

應小滿邊吃葡萄邊聽,越聽興致越高,“多說點,我愛聽。”

七郎慢悠悠地剝葡萄皮,“看出來了,你真的很不喜雁二郎。”

“那是。”應小滿叼著又大又甜的紫葡萄,“沒個正形的樣子討人厭。動手動腳更煩人。”

“也不喜十一郎。”

“嗯,人太傲慢。高高在上,不屑和人說話的樣子。”

七郎剝完一個葡萄,自己卻不吃。瞥一眼正屋方向,窗戶緊閉,屋裏應該看不見……

把櫻桃盤子往阿織那處推了推,趁小丫頭低頭猛吃的當兒,剝好的紫葡萄掂起,遞去應小滿嘴邊。

應小滿微微一怔,嘴邊晶瑩的紫葡萄催促地往前遞了遞,甜滋滋的果肉碰觸柔軟嘴唇,她沒多想,低頭叼進嘴裏。

晏七郎若無其事地縮手,繼續剝下一顆葡萄。

“讓我想想,小滿不喜歡浮浪性情,也不喜歡過於傲慢的,應該會喜歡……為人親和有禮的郎君?”

應小滿不說話了,嚼了嚼嘴裏香甜的葡萄肉,心裏有點糾結。

阿織小丫頭可以吃七郎塞進嘴裏的櫻桃,但自己是不是不該接葡萄……

她慢騰騰地嚼著葡萄,眼風悄悄睨過去,晏七郎手裏依舊剝著葡萄,一雙桃花眼愉悅彎起,極耐心地又問一遍。

“——喜歡親和有禮的郎君?”

除了喜歡親和有禮,她還喜歡見識廣、懂得多的郎君。喜歡待人良善溫柔、喜愛小孩兒的郎君。喜歡生得如七郎這般好模樣的郎君。

應小滿又瞄一眼,心想,才不能說。條條都符合七郎,叫他當面聽見,尾巴翹天上去了!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翹,嘴裏故意說,“別瞎猜。”

修長指尖又遞了個剝好的葡萄過來嘴唇邊,應小滿還是低頭叼來吃了,嘴巴裏鼓鼓囊囊嚼著,反問,“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小娘子?”

“我麽。”晏七郎把小半碟剝好皮的葡萄推過去, “喜歡愛吃葡萄的小娘子。”

應小滿:……?

嘴裏又咀嚼幾下,舌尖滿是葡萄清香,雪白耳尖有點隱約發紅,她看似鎮靜地拿發絲捋去耳後,擋住那點發紅發熱的耳垂。

對著半碟子剝好的葡萄,她故意拿過一個甜櫻桃,放嘴裏嚼了嚼。

“葡萄新當季,京城裏愛吃葡萄的小娘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她裝作無事t人般,“除了你剛才說的,還有別的呢?”

晏七郎自己也掂一個櫻桃吃在嘴裏,慢悠悠說,“喜歡愛把葡萄和櫻桃放一處吃的小娘子。”

應小滿:“……”

她有樣學樣,捏起瓷盤裏一顆剝好的葡萄,指尖掂去七郎嘴邊,說,“張嘴。”

晏七郎失笑,“這是要拿葡萄堵我的嘴,不許我說話了?分明是你先要我說的,我照實答……”

葡萄已經塞進嘴裏去。

兩人對坐著吃葡萄。甜滋滋的汁水浸透指尖唇間。

晏七郎又掂起一顆葡萄,輕聲哄面前的小娘子張嘴,“這顆特別甜。嘗嘗看。”

“你怎麽知道的。”

“看出來的。”

“又騙我。”酸櫻桃的前車之鑒在前頭,應小滿遞過懷疑的一瞥,“這次的葡萄都甜,是不是只有這顆酸,故意哄我吃。”

“保證這回真的最甜。嘗嘗看。”

“真的?”半信半疑,低頭去咬。

這次掂葡萄的手指卻沒有像之前兩次輕巧縮回,而是停留在原處。應小滿抿了一下,咬住葡萄的同時,嫣紅的舌尖擦過帶著薄繭的手指。

身側吹過的風,傍晚殘餘的熱氣,說笑的閑話,小院流逝的時光,仿佛都停止在這一瞬。

指腹擦過柔軟唇瓣的觸感鮮明,小滿的視線唰地看向別處,小巧耳垂泛起隱約紅暈。

她並未看他,眼角餘光卻仿佛處處都是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對面的郎君逐漸傾身靠近,帶著葡萄清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坐在原處未閃躲。

“咳,咳咳!”

半掩的主屋窗裏響起一陣響亮的咳嗽聲。義母幽幽地說,“伢兒,幾更天了?幺兒沒睡呢?七郎還沒走呢?”

小院木桌邊響起一連串磕碰響動,應小滿被閃電擊中般跳起身,“阿織馬上就睡。”

晏七郎在原處坐著,指腹還殘留著唇瓣柔軟的觸感,令人沈醉。他並不想走,但應家長輩發了話。

他擡頭惋惜看看還不到二更天的月色,起身告辭。

阿織今晚吃得不亦樂乎,戀戀不舍地攥著衣角,仰頭問,“七哥明天還來嘛?”

“明天不一定,三日之內來。”晏七郎溫聲哄小丫頭回屋。

應小滿送他出門時,兩人都沒說話,但視線都往對方那邊瞄,不經意又撞在一處,目光輕輕一碰,七郎的視線追隨而來,小滿的目光飛快挪開,唰一下拉開門。

——門外把守的兩名新面孔齊齊躬身行禮。

像是大熱天當頭澆下一盆井水,令人十分清醒。七郎無聲地嘆口氣,擺擺手,示意兩個站遠些。

應小滿跟他道謝,“之前的王胡兩位大哥換了班,終於沒人整天嘀咕,勸我見十一郎了。”

“你放心,十一郎為人或許傲慢,但絕不下作。他既已被你拒絕,就不會再做什麽。”

說話間晏七郎站在門邊,應小滿站在門裏。

月色映出兩人的身影,往外一步便出門去,但誰也沒先開口辭別。

“東廂房一直空著。你交了四個月的賃金,一個晚上也沒囫圇住完。你還打算住過來麽?”

“銅鑼巷搬了許多東西過來。即便我人不住在廂房裏,房間還是被我的東西占著。賃金交得不虧。”

應小滿扳著手指頭給他算賬,“都是些河邊撿來的河卵石,飄下來的樹葉子,喝茶的陶碗。一月一貫錢賃下的廂房,用來放這些小玩意,虧死你。”

七郎悠然說,“我兜裏的錢轉入你的手,哪裏虧了?我覺得這樣很好。”

應小滿的耳尖有點發熱。

從前爹爹也和阿娘說過類似的話。

“我兜裏的錢進了你的手,不還是咱家的?有啥好計較的……”

她這邊出神的功夫,那邊七郎不緊不慢和她解釋不能住七舉人巷的緣故。

“這趟大張旗鼓揪出家裏謀害我的人,暗處的人坐不住了。這兩日時常感覺背後有人追蹤,或許近日會遇到刺客。暗處之人想我再也發不出聲。”

——殺人滅口?

話本子裏的故事,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應小滿吃驚之餘憤怒升騰:

“是不是晏容時那狗官?之前暗中害你,如今見你還活著,又要對你滅口了?!”

晏七郎默了默,開口說,“小滿,總不能全京城的壞事都由他一人做下。你對他的誤會是不是有點大……”

“總歸是個狗官。”應小滿這些日子天天掛在嘴上,早已罵得極為順口,“我爹說,晏家的文官蔫兒壞,沒一個好東西。”

晏七郎:“……”

她突然後知後覺地醒悟,“七郎,你在晏家時,該不會……也是個官兒罷?”

七郎無語地瞥她一眼,“你覺得呢。八郎和我同歲,已經入朝為官多年,官居五品大理寺正。你覺得我是白身?”

“……”

應小滿默默地送他出門。

京城初夏的皎潔彎月照耀大地,月下的人心情大起大落,她的眼眶忍不住漸漸地發紅。

為人親和守禮又溫柔的七郎,他……他怎麽也是個晏家的狗官呢!

晏七郎站在身側,擡手替她擦眼角,好聲氣地哄勸:

“別難過,並非你爹爹說錯了的意思。你義父說得其實很對,晏家的文官確實祖傳得蔫兒壞,我也不例外。”

應小滿破涕為笑,擡手拍了他一下,“不許這麽說自己。”

晏七郎這句話倒也不是空穴來風。自他祖父那一輩開始,晏相當政期間,免不了算計政敵。

算計一家一戶,興許牽連了十家百戶,其中或許就有應家義父,還有他在京城效力的主人家。

“對了,之前未曾細問。你爹爹在京城的主家,究竟是哪家門戶?”

應小滿擦了下淚花,“我爹沒說。他老人家打算分許多天慢慢跟我講的,沒想到第三天清早人就去了……”

七郎默默地按了下眉心。

好家夥。尋不出線頭的陳年爛賬。

“我得空去翻查一下舊年文檔。小滿,你義父的姓名,當年何時出的京城,何時去你故鄉安家,和你義母成親……如果你放心我的話,這些詳細地告知我。越詳細越好。”

義父是在應小滿出生的五年前,和義母在漢水邊的老家鄉郡成的親。當時他已經在村子裏定居了四五年。夫妻五年未生育,這才有了抱養小滿的事。

義母在家裏偶爾叫義父“大碩”。

“壯碩的碩。是我爹的本名還是綽號,我也不知道。”

晏七郎思忖著,點點頭,“如此說來,在你出生的約莫十年前,你義父便已經離開京城。二十六七年前,正值我祖父當政時期……”

“你祖父?”應小滿又想起一個極為不妙的念頭,“你和晏容時……該不會是同一個祖父?!”

七郎露出點無奈神色。

“晏氏往上溯兩輩,還能有幾個當朝任相的祖父?”

他擡手抹了下面前小娘子瞪得滾圓的眼睛,“好好好,我知道,我那祖父,必然就是和你義父在京城的主家結仇的人了。給我點時間,我去細查內情。”

應小滿默默把人送出幾步,“三天後你會過來?”

晏七郎嘆氣,“來。天上下刀子也來。”

“呸,少胡說。”兩人仔細核對日期,確定上次算錯日子的烏龍不會再發生。

巷子暗處走出一個和晏七郎身形極為相似之人,身穿鬥篷,看不清楚形貌,和同樣身穿鬥篷的七郎站在一處,極為形似。

應小滿驟吃了一驚,那人躬身向七郎行禮,隨即便騎上七郎的馬,隋渺跟隨牽馬,趁夜行出七舉人巷,馬匹直奔長樂巷而去。

真正的晏七郎隱在巷子暗處,擡手壓在唇上:“噓……莫說話。瞧熱鬧。”

寂靜深巷裏只有樹上蟬鳴。

片刻後,街邊出現兩個更夫打扮的尋常布衣男子,遠遠地綴著馬匹跟隨上去。

“果然被人盯梢了。莫移動,莫說話,繼續看。”

很快又出現幾個身材精幹的男子,無聲無息綴著更夫打扮的兩名布衣男子,遠遠跟隨上去。

三批人就像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應小滿瞠目看著。

等三批人都消失在視野盡頭,她才呼出口長氣。

七郎在身側輕聲解釋,“最後一批是我的人。綴在後頭,摸一摸盯梢人的底細。畢竟這次被人謀害,家中兄弟只是通風報信的幫兇,真正動手的,還是外頭的人。”

“等摸清底細之後,便是對方狗急跳墻之時。如果一切順利,我便可以騰出手腳,從容查詢你爹爹相關的舊事,給你個交代。”

輕聲解釋完後,晏七郎擡頭t看看天色,“不早了,你回家罷。”

應小滿有點揪心,握了握身側郎君的手,“小心。”

因為緊張而汗津津的纖長手指被重重反握一下,攥在溫熱掌心裏。“下次想吃什麽,我再帶些過來。”

應小滿認真地想了想,“枇杷。”

“枇杷?那我真要成個喜新厭舊的人了。”

她一怔,晏七郎已經不緊不慢接了下句,“等下次來時,我喜歡的人,便成了愛吃枇杷的小娘子。”

應小滿繃不住笑了,擡手又拍了一巴掌。“就你話多。走罷!”

站在門邊,目送晏七郎穿戴好鬥篷,往七舉人巷另一頭逐漸走遠,身影消失在夜色巷口。

應家的門關上了。

聽到遠處關門動靜時,晏七郎的腳步也頓了頓,噙著掩不住的笑意,擡手揉了揉自己被連拍兩回、隱約震痛的肩膀。

嘶~小娘子有把子力氣。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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