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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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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搬家在即,義母和應小滿領著阿織,三人挨家挨戶去左鄰右舍告辭,收回許多的唏噓眼淚,滿竹筐道賀喬遷的紅雞子和細布頭。

楊嬸子把自家攢的十個雞子送來應家門口,“搬家是好事,我看你家小滿是個能幹的。阿織跟你們過日子,小丫頭大難之後有大福氣。”

義母收起雞子道謝,“還是得把阿織帶去徐家嫂子墳頭拜一次。等搬家後,去城外墳場更不方便了。”

城外的漏澤園實在是個偏遠的所在。

入京討生活的外地人多,京城無依無靠、孤身過世的人也多。漏澤園原本是城外一處無主荒地,被朝廷圈出十頃地畝,無原籍可去的良民可以撥八尺地安葬容身。

“那地界陰氣。”楊嬸子心有餘悸,“上次棺木送葬,鄉鄰們領著阿織去了一趟,阿織吐得死去活來,我也大不舒服,聽說應嫂子你回來還犯了眩暈?該不會沖撞了陰煞氣。還是要陽氣旺的男丁跟車的好。”

楊家當家的重病癱在床上,銅鑼巷都知道根底,楊嫂子說,t“要不然,叫我家小子跟去。就是年紀小了些……”今年十三,瘦猴似的後生,個頭還沒應小滿高。

應小滿在堂屋裏喊不用。

“出城顛簸幾十裏地,楊家小弟上次吐得也兇。娘身子不好,別被陰煞氣沖撞了,回來又犯眩暈。我自己帶著阿織去。”

這下義母和楊嬸子齊聲慌忙喊不妥當:“我們領著阿織小丫頭跟去,都生怕被人半路上拉走拐賣了。你一個水靈靈的小娘子家再加個小丫頭去那等荒僻所在,更不安全!定要個大人隨你們去。”

西屋緊閉的窗戶不知何時打開半扇。

七郎坐在窗邊,從敞開的窗欞裏露出半個身子。“我可以跟去。”

義母即刻說,“不行!”

楊家嬸子喜道:“蠻好!”

兩步同時出口,楊家嬸子一楞,納悶說,“鄉裏投奔來的自家親戚,又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丁,正好出把力。為啥不行?”

義母否認的緣由說不出口,拿眼連覷應小滿,指望女兒尋個由頭推了。應小滿從堂屋裏探出半個腦袋,大聲說,“挺好的。就這麽辦罷。”

義母:“……”

西屋又傳來第二句,“閻王易見,小鬼難纏。我跟車去漏澤園,若遇上了難纏事,可以幫把手。”

說的很有道理,義母最終點了頭。

*

大清晨從南門出城去,道路顛簸崎嶇,阿織吐了兩場,小臉蒼白,懨懨地靠在應小滿懷裏。

等尋到地界,果然遇到了難纏事。漏澤園的看守吏人說沒空,要她們在園子外等著。

據說今早京城裏來了貴人檢視漏澤園喪葬事宜,等候入園的百姓排了一長溜。

仲春天氣漸漸熱了,阿織路上有點中暑,喝幾口水又哇地全吐出來。義母慌忙找遮陽的陰涼地。

漏澤園地方荒僻,附近連遮陰的樹木都沒有,園門裏頭倒是搭起一溜排的遮陽棚子,此刻棚子裏空蕩蕩的,義母只問了一句便被趕回來。

按看守吏人的說法,那是專門給前來檢視的貴人休憩用的,尋常百姓家哪需要遮什麽陽。

應小滿抿了下唇。脫下鬥笠,擋在阿織蒼白的小臉上。

姣好的眉眼五官現在陽光下,仿佛砂礫卵石中閃爍耀眼的美玉,周圍嘈雜的閑話抱怨聲響倏地一靜,四面八方的視線聚集過來。

片刻後才陸陸續續有聲音驚嘆,“好生標志的小娘子!”

應小滿自小被人看慣了。她在魚市賣魚殺魚時,周圍層層圍觀的人更多,也不耽誤她做生意。

她輕拍阿織的後背,烏黑眸子若有所思地盯著漏澤園緊閉的木門。

木門瞧著不怎麽牢靠。一腳踹過去應該就能踹倒……

眼前視野忽地一暗。七郎脫下鬥笠遮在她頭上,起身去尋看守差吏。

看守差吏原本昂頭挺胸地背手站在門邊,上下掃一眼七郎身上的藍布袍子,張嘴便呵斥。

七郎和他說了三五句,看守差吏的眼神漸漸變了,挺胸擡頭的姿勢不自覺地佝僂起來,變成腰往前彎,臉上堆了笑。

七郎擡手遙指了下門內的遮陽棚子,看守差吏露出為難的表情,兩邊又交談幾句,差吏露出苦瓜似的神色,主動推開小門,示意門外等候的百姓可以入園了。

七郎走回來道,“談妥了。帶阿織去遮陽棚子裏歇一歇。”

應小滿抱著阿織往裏走。

這回不但沒有阻攔,看守差吏還一口一個“體恤弱民”,“小人分內事”,殷勤把人迎進棚子裏去。門外等候的百姓們蜂擁而入。

遮陽棚子下陰涼許多,幾人一起幫手,蘸水給阿織仔細擦拭幾回額頭手背,小丫頭終於能喝進水了。

這邊放下心,應小滿的好奇心再也遮不住,鬥笠撥起三分,仰頭轉向七郎,一雙眸子目不轉睛。

七郎被她看笑了,主動坦白。

“守門差吏說今日有審刑院的貴人前來督查,喝我退下。我問他來的是審刑院下屬哪路官員,知院官?還是詳議官?差吏的氣勢頓時弱了七分。我又和他說,我是禦史臺的言官,今日微服前來漏澤園,督查的正是審刑院。”

應小滿聽明白了,悄悄說,“你膽子好大。裝官兒騙人吶?”

七郎悠然搭著涼椅扶手:“吏人並非朝廷官員,好騙得很。說幾句官場裏的行話,再背幾段漏澤園看管律令與他聽,他便信了。”

“漏澤園原本就是官家惠民的所在,私搭涼棚討好高官,倒把百姓攔阻在園子外頭,已經違反了漏澤園律令,他自己心虛得很。別看表面威風,色厲內荏罷了。”

“你們京城人懂得真多。” 應小滿實在地讚嘆。

七郎側身沖她微笑。

笑如三月春風,眼風似春風裏的柳枝,有意無意往花開最盛處蕩漾:

“懂這些的京城人其實不怎麽多。”

應小滿抿著嘴忍笑,擡手拍他一下,“自賣自誇。”

話說回來,在她心裏,七郎通讀律法條例,知曉高門隱私,清楚鬼市門道,幾句話把漏澤園差吏騙得團團轉,方方面面都懂得很,是個極為合格的京城地頭蛇。

正說話間,前方傳來一陣雜亂聲響,幾十雙腳步同時靠近涼棚。

身穿正紅官袍的官員走在最前頭,身後兩個青袍官員左右撐傘遮陽,但紅袍官員步子大,一馬當先,直奔涼棚這邊而來。

七郎輕咦了聲,“今日審刑院來的居然是他。”轉頭問,“還要坐麽?”

應小滿不想和官兒坐在一處,把鬥笠往下一壓,遮住眉眼,只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起身拎起竹籃,“去徐嬸子墳上罷。”

她牽著阿織的小手走出涼棚時,對面大步流星的紅袍官員正好迎面走近,陽光照亮一張年輕俊朗的臉。

肩膀挺闊,劍眉朗目,敷衍笑容下隱含不耐,手裏來回地開合一柄折扇。

等玩夠了,扇柄往上一擡,散漫阻止身後青袍官員,“春天打什麽傘,你們消停消停,自個兒尋地方歇去。本官入涼棚歇會兒。”

應小滿的腳步一頓。鬥笠下的視線落在不停開合折扇的那只手上。

動作瞧著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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